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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4 新鲜血液

罗杰从一片无梦的漆黑中突然惊醒,感觉像条离水上岸的鱼,抽搐喘息着进入了一种从未想象的陌生物质。周围的景物他看在眼里却都看不明白,怪异的光线,平板的表面。接着,他搞懂了布丽安娜在他胳膊上的触摸意味着什么,这才恢复了原有的意识,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啊?”他倏地坐起来,发出一声迷惑而沙哑的声音。
“把你叫醒了真对不起!”布丽安娜露出微笑,但当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搜寻了一遍,却疑虑地皱起双眉。她理了理罗杰额头的乱发,将其捋到脑后,罗杰条件反射地伸手搂住她,两人重重地跌回了枕上。
“嗯——”抱着她就像在现实的世界里抛下了锚——实实在在的肉体,温暖的皮肤,柔软的头发梦幻般地拂在脸上。
“没事吧?”她轻声问道,纤纤手指一触到他胸口,他的乳头便皱了起来,周围的卷毛悉数起立。
“没。”他深深地叹着气,亲了一下她前额,眨眨眼缓下神来。他的喉咙干燥得像沙子,嘴里黏腻得很,但他起码能开始连贯地思考了,“现在几点了?”他在自己床上,屋里暗得跟晚上一样,可那是因为门关着,窗帘也拉着。光线有点不对头,空气里也是。
她从罗杰身上撑着坐起来,一手将低垂的红发甩到后面。
“中午刚过。我本不想叫醒你的,但有个男人,我不知道该拿他怎样。”她瞥着大房子的方向,放低了声音,虽然四下里明显没别人听得见她说话。
“爹睡得很熟,妈妈也是。”她说着确认了一下,“我不想叫醒他们——就算我能叫得醒。”她闪过一个微笑,宽宽的嘴弯起一角,露出她父亲讥讽的表情,“可得用上火药呢,我看。两人睡得跟死人似的。”
她背转身抬手拿起桌上的水壶。倒水的声音在罗杰耳中像久旱的甘霖,他三大口喝干了她给的那杯,伸手再要。
“还要,谢谢!男人?”他开始能说出完整的词语,得算是进步了,连贯的思维也在恢复。
“他说他叫托马斯·克里斯蒂,是来见爹的。他说他待过阿兹缪尔。”
“是吗?”罗杰整理着头绪,第二杯水喝得慢多了。接着他放下杯子,双腿甩下床,伸手从挂钩上拎起脱下的衬衣,“好吧,告诉他,我一会儿就去。”
她迅速给了他一吻便走了,倒没忘记停下掀开皮窗帘,放进来一道耀眼的亮光与冷风。
他慢慢穿着衣服,思路依然懒散。可当他弯腰从床底下找出他的袜子时,零乱的床单里有个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缓缓伸手把它捡起来,是那个叫“老母”的求子小灵符,古老的粉红色石头在阳光里显得很光滑,拿在手中重得令人吃惊。
“不会吧!”他说出声来,盯着它站了半天,最后才俯身轻轻地把它塞在枕头底下。
* * * *
布丽安娜让来客等在詹米的书房里,佃农们大多管它叫“谈事儿的那屋”。罗杰在走廊里停了会儿,确认了他所有的身体部件都完好无缺。没时间刮脸了,不过他梳过了头发,条件所限,这位克里斯蒂先生不能指望太多。
他进屋的当儿,出其不意地有三张脸同时转向门口。布丽没有告诉他这个克里斯蒂还有同行护卫。不过很明显,那个身材方正的长者就是托马斯·克里斯蒂,齐齐的黑发里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灰白。年纪较轻的黑发男人顶多二十岁,他是克里斯蒂的儿子,同样毋庸置疑。
“克里斯蒂先生,”他向长者伸出了手,“我是罗杰·麦肯锡,詹米·弗雷泽的女婿——我想您见过我妻子了吧。”
克里斯蒂有些惊讶,探头望着罗杰的背后,似乎期待着詹米从那里会变出来。罗杰清清喉咙,他的嗓音还沉沉地带着睡意,所以沙哑得比平日还厉害。
“恐怕我的岳父……目前还无法抽身。我能为您效劳吗?”
克里斯蒂沉着脸看看罗杰,估量着他的潜力,然后慢慢点了点头。他紧紧地握了握罗杰的手,罗杰吃惊地发觉了一件既熟悉又极为出乎意料的事:那只手在他指关节上用力一摁,正是共济会(1)特有的问候方式。他已多年没有这样的经历了,于是,出于条件反射多于理性,他用他希望是正确的手势回应了暗号。显然对方很满意,因为克里斯蒂严峻的表情稍事缓和,并放开了手。
“也许您能帮上忙,麦肯锡先生,也许。”克里斯蒂用极具穿透力的眼神看着罗杰,“我想要找一片土地来安置我的全家——有人告诉我弗雷泽先生可能有意为我提供恰当的机会。”
“那着实有可能。”罗杰谨慎地答道。搞什么鬼?他心想,克里斯蒂仅仅是胡乱一试吗?抑或他有什么理由认为暗号能得到认可?若是后者,想必意味着他知道詹米·弗雷泽认得出这招,并认为其女婿也可能一样。詹米·弗雷泽是共济会员?这个念头从未进过罗杰的脑子,詹米自己肯定是从未提及的。
“你们请——请坐!”他突兀地说道,招呼起各位来客。克里斯蒂的家人——他的儿子和一位既可能是他女儿也可能是他儿媳妇的姑娘——在罗杰进来的时候也同时起立了,两人一同站在家长的背后,像陪同君主来访的随从似的。
罗杰感觉相当不自在,挥手请他们坐回凳子上,并自己坐到詹米的书桌后面。他从那个蓝色的盐釉罐子里抽出一支羽毛笔,指望如此能让他显得干练一些。上帝啊,面对准佃户该问些什么问题好啊?
“你好,克里斯蒂先生,”他朝他们微微一笑,意识到自己没刮胡子,“我妻子说您与我岳父以前就认识,在苏格兰?”
“在阿兹缪尔监狱。”克里斯蒂答道,尖锐地看看罗杰,似在挑战罗杰就此发表些评论。
罗杰又清了清嗓子。尽管他的喉咙已经复原,但每天起床后有段时间往往还是会嘶哑多痰。而克里斯蒂似乎把这个认作是负面评论了,于是显得略为恼火。他的眉毛很粗,浅褐色的眼睛有点突起,这一点,配上剪得很短的羽毛般的黑发,加上不可见的脖子,使他的面貌酷似一只易怒的大猫头鹰。
“詹米·弗雷泽也曾是那里的囚犯,”他说,“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
“哦,是的,”罗杰温和地说,“我知道有几个在岭上安了家的人都来自阿兹缪尔。”
“谁?”克里斯蒂质问道,样子越发像猫头鹰了。
“啊……有林赛兄弟——就是肯尼、默多和埃文,”罗杰一手揉揉眉毛,以帮助思考,“有乔迪·奇泽姆和罗伯特·麦克劳德。我觉得——对,我能肯定亚历克斯·麦克尼尔也是阿兹缪尔来的。”
克里斯蒂一直很专注地听着这些名字,像谷仓猫头鹰监视着干草里窸窣的动静。此刻罗杰思考的当儿,他缓缓神,松弛了一下羽翼。
“我认得他们,”他说,语气中颇有一丝满足,“麦克尼尔会为我的人格做担保,如果有此必要。”他的口吻强烈地暗示这种必要并不存在。
罗杰从没见过詹米如何与准佃户面谈,但他听到过弗雷泽与克莱尔谈论他所挑中的人选。于是他相应地就克里斯蒂近年的经历提了些问题,努力兼顾着礼节并保持威严,结果,他自认做得挺不错。
克里斯蒂说他是与其他囚犯同时被流放的,幸运的是他的契约被南卡罗来纳的一位种植园主买下。而一旦发现了克里斯蒂的学识,这位种植园主便任命其为自己六个孩子的家庭教师,同时让附近的家庭也将孩子们送与克里斯蒂教导,并向他们收取费用。待克里斯蒂契约期满后,他同意留下工作,赚取工钱。
“真的?”罗杰对克里斯蒂的兴趣明显提高了。一位教师?这可得把布丽给乐坏了,这下她就能辞去那被她贬称为牧羊女波碧的不得已的职务了。对不肯妥协的学生,克里斯蒂似乎能驾轻就熟。“是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的呢,克里斯蒂先生?这儿离南卡罗来纳不近啊。”
那人耸耸宽阔的肩膀。他的样子风尘仆仆的,而外衣的质料却很地道,鞋子也不错。
“我妻子死了,”他生硬地说道,“流行性感冒。主人埃弗里特先生也死了。他的继承人不需要我的服务,我也不愿没有了工作而继续留在那里。”他看了罗杰一眼,浓密的眉毛下射出尖锐的目光,“您说弗雷泽先生不在,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说不上。”罗杰犹豫着,羽毛笔头轻敲着牙齿。事实上,詹米动弹不得的状态会持续多久,他真说不上来,昨晚见他时连活都活得很勉强。即使他最终能够康复,也可能会病上相当一段时间。他不想把克里斯蒂赶走,但也不想让他久等。年关将近,如果他要带着家人在过冬之前安顿下来,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看看克里斯蒂,再看看他儿子,两人看上去个子都不小,都挺壮实,也都不像是酒鬼或笨蛋,长着老茧的手掌意味着起码对体力劳动都有一定的熟悉了解。他们还有个女眷能料理家务。毕竟,即使不谈同属共济会之事,他也是詹米在阿兹缪尔的弟兄之一。罗杰知道詹米向来会额外努力为这些人寻找安身之地。
决意后,罗杰拿出一张干净的纸,拧开了墨水瓶盖,又清了清嗓子:“很好,克里斯蒂先生。我想我们可以找到个……安顿的办法。”
让他惊喜的是,书房的门开了,进来的是布丽安娜,手端着的托盘里装着松饼和啤酒。她端庄地垂着眼帘,把托盘放到桌上,但罗杰逮着了她从睫毛底下投来的一个戏谑的眼神。他微笑着一低头,趁她把酒杯摆放在他跟前的时候,会意地轻触了她的手腕。这手势让他想起了克里斯蒂的握手,他不知道布丽安娜对詹米那方面的历史有无了解。他觉得应该没有,不然她应该提起过的。
“布丽安娜,来见见咱们的新佃户,”他朝克里斯蒂一家点头致意,“托马斯·克里斯蒂先生,还有……”
“犬子,阿兰,”克里斯蒂脑袋一甩,说道,“和小女,玛尔瓦。”
他儿子倒丝毫不像猫头鹰,相貌比父亲清秀多了,宽宽的方脸上,胡子刮得很干净,虽然他那羽毛般一簇簇的黑发与他父亲的一模一样。他点点头,无声地认可了父亲的介绍,眼睛盯着盘里的点心。
那姑娘——玛尔瓦——几乎没有抬起眼睛,只是恭谨地将双手合在膝头。罗杰隐约感觉她是个有点高挑的女孩,兴许十七八岁,身穿整洁的深蓝色衣裙,戴着白头巾,苍白的鹅蛋形脸庞周边露出一圈柔美的黑色卷发。又是一点有利于克里斯蒂的因素,罗杰心不在焉地想着。适婚年纪的姑娘不多,漂亮的就更少了。等到春耕时节,玛尔瓦·克里斯蒂没准就会有好多人求婚了。
布丽向每位客人点点头,尤其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姑娘。这时从厨房传来一声响亮的尖叫,她咕哝着说了声抱歉便逃走了。
“我家小子。”罗杰抱歉地说道,接着端起酒杯,招待大家,“您用些点心吧,克里斯蒂先生。”
佃农协约都放在左手边的抽屉里,他见过,也知道大致的要点。五十亩地将先行授予佃农,更多土地可按需租用,只要根据各户实际情况所定的租金能够按约支付。就着啤酒与松饼稍事讨论过后,他们约莫达成了适宜的协议。
罗杰起草完协约,用流畅的曲线写就最后一笔,以詹姆斯·弗雷泽代理人的名义签上自己的名字,遂将文件推过桌面让克里斯蒂签署。他感到自身洋溢着一种深深的、令人欣喜的成就感。收下一位出色的佃户,愿意以一年中五个月担任教员之职来支付一半的免役税费。詹米本人也未必能做得更好吧,罗杰颇为自得地心想。
接着他意识到一点。不,詹米会多考虑一步,会让克里斯蒂一家不但受到欢迎,还得到安置,让他们能在自己解决住宿问题之前有地方先住下。当然,不能就住这儿,不能在詹米卧病、克莱尔忙于护理的当儿。他考虑了一会儿,跨出房门喊来了丽琦。
“咱这儿来新佃户了,亲爱的。”他微笑着瞧着丽琦急着想帮忙的小样儿,“这位是托马斯·克里斯蒂先生,还有他的儿子和女儿。你能去问问你爹是否可以带他们上埃文·林赛家的小屋去吗?那儿靠近他们将来自己的田地,我是想,等他们自己安家落户前,也许埃文和他太太有地儿能留他们先住一段。”
“哦,好啊,罗杰先生!”丽琦快快地向克里斯蒂行了个屈膝礼,后者微微鞠了一躬回敬。丽琦随后望了一眼罗杰,抬起了细细的眉毛,“大人他会知道这事儿?”
罗杰觉得脸上隐隐有些发烫,却没流露出任何不安的情绪。
“没关系,”他说,“他一好起来,我就会告诉他的。”
“弗雷泽先生病了?听到这消息太遗憾了!”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温润嗓音。罗杰一惊,回头见玛尔瓦·克里斯蒂带着询问的眼色仰头看着他。起初没怎么注意她,这会儿罗杰着实被她美丽的眼睛给怔住了——一种异样的浅灰色,状如杏仁而熠熠闪光,围着一圈浓密而纤长的黑色睫毛。也许都不用等到春耕,罗杰一边心想着一边咳嗽起来。
“是被蛇咬了,”他突兀地说,“不过不用担心,他正在康复。”
他向克里斯蒂一伸手,这次为秘密的暗号做好了准备。
“欢迎来到弗雷泽岭!”他说,“我希望您和全家在此生活得愉快。”
* * * *
詹米坐在床上,由女人们从头到脚地伺候着,因而显得很绝望。瞅见一位男性同胞,他的表情缓和了点,便挥挥手支开各位女仆。丽琦、玛萨丽和巴格太太不太情愿地走了,但克莱尔没有,顾自忙活着她的药瓶子和各种用具。
罗杰过去往床脚一坐,却被克莱尔赶了走人,她坚决地指着让他坐到一张凳子上,随后掀开床单查看起伤情,好确保罗杰不明智的举动没造成什么伤害。
“好吧。”最后她用手指戳戳敷好的纱布,还算满意地说。蠕虫重新出现了,显然是以劳动证实了它们的价值。她挺直身子向罗杰一点头——就像大维齐尔(2)在向公众呈献巴格达的哈里发国。罗杰心里想着笑了。他看看詹米,见他翻了个白眼,随即以一个浅浅的苦笑向罗杰致以问候。
“怎么样?”两人同时说道。罗杰笑了,詹米也提起了一边嘴角,又轻轻耸耸肩膀。
“我还没死,”他说,“可是记住,这不证明你是对的。你还是错的。”
“什么对的错的?”克莱尔正忙于手中的一碗什么东西,好奇地抬头问道。
“哦,一个哲学小问题,”詹米回答说,“关于选择与机遇。”
她嗤之以鼻:“这我可一点儿都不想听!”
“那正好!有面包牛奶可吃,我还不打算讨论这个问题呢。”詹米扫了一眼身旁桌上只吃完一半的那碗足够营养却烂烂糊糊的东西,略显厌恶地说,“对了,罗杰·麦,你处理好骡子腿上的那个溃疡了没?”
“我弄好了,”克莱尔对他说,“伤口长得很好。罗杰忙着跟新佃户面谈呢。”
“哦,是吗?”弗雷泽饶有兴味地抬起眉头。
“是啊,是个名叫汤姆·克里斯蒂的人带着一家,他说他在阿兹缪尔跟你一道的。”
有那么一秒钟时间,罗杰觉得屋里被抽了真空,一切都静止了。弗雷泽就那么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随后他点点头,饶有兴味的表情神奇地回归了,时间又开始照常继续。
“对,我记得汤姆·克里斯蒂。他这二十年去哪儿了?”
罗杰于是传达了汤姆·克里斯蒂关于他的漫游经历的陈述,以及就他的租佃协议所达成的安置方案。
“安排得很好啊!”听到克里斯蒂愿意担任教师之职,詹米赞许地说,“告诉他这里的书他都能拿去用——再让他列出他需要的其他书目,我会叫菲格斯下回去十字溪或威尔明顿时到处找找。”
之后的对话转移到些日常事务上,过了几分钟,罗杰便起身告辞了。
一切似乎都安然无恙,可他却感觉到隐隐地不安。那个瞬间肯定不是他的臆想吧?回头关门的时候,他看见詹米的双手端端正正地合于胸前,闭上了眼睛,即使他还未睡着,也已有效地拒绝了任何谈话。克莱尔望着她丈夫,眯起金黄色的鹰眼揣测着端倪。是的,她也看见了。
也就是说他并未凭空臆想。这汤姆·克里斯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1) 共济会,字面之意为“自由石匠”(Free-Mason),全称为“Free and Accepted Masons”,出现在18世纪的英国,是一种带宗教色彩的兄弟会组织,也是目前世界上最庞大的秘密组织,他们自称宣扬博爱和慈善思想,以及美德精神,追求人类生存意义。
(2) (土耳其)奥斯曼帝国大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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