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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冥都,埃布尔瑞克

  共谋者们向老伯爵恳求、劝说、乞求着,最后终于说服他答应让艾福瑞跟着一起进行宫殿任务。就连托马斯也滔滔不绝地为艾福瑞说项,让这个萨坦人相当讶异。在此之前,艾福瑞很清楚记得,托马斯并不信任他。艾福瑞很不安地揣测造成这差异的原因何在。

  不过他还是决定前往城堡,决定前去帮助哈普罗,虽然他心里的声音一直喋喋不休地坚持干脆让那派崔恩人死了会更好些。

  你知道他卑劣的计划,你知道他那些卑劣的作为。他在艾瑞亚那斯引起了一场世界大战。

  好吧,也许哈普罗只是引爆的火花而已,艾福瑞与自己的内心挣扎,火药早在他到来之前便已撒下。还有,他反驳着,我需要哈普罗帮我逃离这可怕的世界!

  你并不需要哈普罗!他心里的声音耻笑着他。你可以自己从死亡之门回去,你的法力已经够强了,它让你来到幽联界。如果他已经快死了,你又能做些什么?救他的命?就像你救了灭那样救他一命?那孩子本来是要死了,是你把他给复活的!死灵法师!

  艾福瑞的良知在犹豫之间局促不安。我又陷入两难的糟糕状况,而如果我救了哈普罗,会不会只是让他有机会继续为恶?这个派崔恩人心狠手辣,什么可怕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我已经见识过他的内心了。把他留在这里是最简单的,太简单了,我可以放着不管,让那派崔恩人死掉。如果情况相反时,哈普罗也不会举起他那满布符文的手来救我。

  只不过……不过……我的慈悲心到哪儿去了?我的同情心呢?

  一阵啜泣声将萨坦人从他的沉思中拉回,他注意到躺在他脚边的狗儿。这只狗已经无法抬起头,牠只能无力地摇着尾巴轻拍地面。艾福瑞几乎已经待在这只狗身旁一整序了,当他陪在牠身边而且能让牠看到他时,这只动物就能睡得安稳些。有好几次,艾福瑞都很怕牠已经死了,他必须强迫自己把手放在牠的胸侧,感受一下心跳。所幸生命的律动还在,在他那温柔的手指下轻轻脉动着。

  狗儿凝视着他的眼睛透露出一股信任感,牠似乎是在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痛苦,但是我知道有你在就好了。

  艾福瑞弯下身,拍着狗儿的头。病犬的眼睛阖上了,那狗对这触摸感到很舒服。

  这样吧,他告诉内心那个恼人的声音,我不会救哈普罗,但我会救哈普罗的狗。我会试着救牠。他忧虑且不快地补充道。

  「你说什么?」洁菈问:「艾福瑞,你刚有说什么吗?」

  「我……我只是在想我的朋友到底是怎么了。」

  「那位防腐师朋友跟我说,」托马斯回答道:「你那朋友的魔法无法让他支撑在这个世界上。就像下民的魔法无法支撑他们一样。」

  「我了解。」艾福瑞低声道,但其实他并不了解,更有甚者,他也不相信。艾福瑞并未在迷宫(在哈普罗体内)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但他确信如果一个人能在如此可怕的地方存活下来,是不可能就这么在埃布尔瑞克死去的。有人在骗托马斯……或是托马斯在骗他。令人提心吊胆的不安让艾福瑞的一只脚产生痉挛,他用手紧抓着抽搐的肌肉,试着让他的声音不要颤抖。

  「在这种状况下,我必须坚持跟你一起去,我确定我能帮得上忙。」

  「而且无论他能不能帮他的朋友,」洁菈对她那正怒视着艾福瑞的父亲说道:「我们自己也需要他的协助。乔纳森和我会引导王子,托马斯无法料理一个病人或者是一个——死人。抱歉,请原谅我,不过我们得实际点。为了大君,无论哈普罗的状况为何,我们都不能将他抛下。」

  「如果我能年轻个二十岁……」

  「但您不是,爸爸。」洁菈提醒道。

  「我绝对比他还行!」伯爵将如柴的手指指向艾福瑞,恼怒地说道。

  「但是您没办法帮得了哈普罗。」

  「大人,我们的计划还是一样的,」托马斯补充道:「我们只是多了一个人而已,就这样。」

  「我的妻子和托马斯所想出来的方法完全简单而且安全,」乔纳森在提到公爵夫人时,骄傲地表示道:「当我们取得王子的尸首时,我们会在大门和你们碰面,一切照着计划进行。」

  「爸爸,一切都会很顺利的。」洁菈靠过身,亲吻老人那满布皱纹的脸颊。「这个沉眠时刻将会是克雷特斯他末日的开始!」

  末日的开始。她的话语就像涟漪般荡过艾福瑞的心房,让他的神经紧张,当这情绪感应过后,他的心情被激荡起来而又沉静下去。

  「你不能在宫廷里穿这种衣服,」洁菈告诉艾福瑞,看着他那件膝盖和臀部已经磨破了的粗天鹅绒裤和破旧不堪的粗天鹅绒外套。「你这样简直是叫万众瞩目,我们会帮你找一件长袍。」

  「亲爱的,对不起,」乔纳森在看到艾福瑞被改变造型后说道:「不过我不认为妳有改善他多少。」

  艾福瑞佝偻步行的样子会让人对他的身高产生误解,使他看起来比正常时要矮。洁菈想到的是用托马斯的灰袍遮盖他的身躯,但是对于萨坦人来说这年轻人太矮了,长袍的下襬只能盖住艾福瑞的小腿肚;那样子看起来十分滑稽。公爵夫人尽可能寻找够长的长袍,最后终于用托马斯一件弃置不穿的朝服来搭配这位萨坦人。

  穿着死灵法师的黑长袍让艾福瑞感到非常不自在,他表达了些卑微的抗议,但是没有半个人想去理会他。这件长袍的下襬一直刺痛着他那擦伤了的脚踝。好在他至少可以穿自己的鞋子,因为没半双其他人的鞋子是他能穿的。

  「他们一定会把他当成是难民。」洁菈叹了一口气说:「只要一直盖着兜帽就好了。」她指示艾福瑞,「还有,不要跟任何人说话,让我们来讲话就行了。」

  那件宽松的长袍腰部有条皮带,托马斯把一个刺绣钱包挂在皮带上。洁菈本来想再把一柄铁匕首藏在钱包里,不过艾福瑞坚决反对。

  「不要,我不要带武器。」他说。他想象着那把匕首,想象着那是艾瑞亚那斯的致命丛林毒蛇。

  「只是用来预防,」乔纳森说:「没有人想真的使用这些武器,你看,我也有带。」他展示出一柄银制匕首,上面镶着珍贵的宝石。「这是我父亲的。」

  「我不要,」艾福瑞固执地说道:「我发过誓——」

  「他发过誓!他发过誓!」伯爵用恶心的口吻模仿着:「不要逼他喔,洁菈,最好不要逼他喔,他可能会把他自己的手给砍下来。」

  艾福瑞最后还是没有带武器。

  他一直以为他们要在大君沉眠时刻潜入王宫,所以当托马斯在吃完晚饭后不久宣布他们要出发时,他非常讶异。

  道别过程很简短而且很形式化,好像这些人认为他们不久后会再团聚一样。每个人都很兴奋、紧张,也丝毫不畏惧或是意识到其中的危险。托马斯可能算是例外。

  艾福瑞很确定的是托马斯在有关哈普罗的事上说了谎。艾福瑞仔细地端详托马斯,他猜想他那满不在乎的微笑是装出来的,那快活的大笑也很勉强,看起来很虚伪;当有人直视着他的双眼时,他总会把眼神避开。艾福瑞曾想要把他的怀疑告诉洁菈,不过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是个陌生人,一个异乡客。他们了解他的时间比了解我的时间还久,她不会听我的,而且我可能会让情势变得更糟糕。他们不相信我,就是这样,他们会把我丢下!

  艾福瑞在离开前看了狗儿最后一眼。

  「那只野兽快死了。」伯爵直截了当地表示。

  「对,我知道。」艾福瑞轻抚狗儿的软毛,拍着上下起伏的狗腹。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老人问道:「我可没办法拖着个狗尸体一路到门口。」

  「把牠留在这里吧!」艾福瑞叹了口气,站起来说道:「如果牠熬过去了,就会在那边和我们会合。如果牠没有出现,那也无所谓了。」

  尽管大君并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出现,宫廷上依旧满满都是人。在艾福瑞来到城堡之前,他一直以为地下街道很拥挤也很幽闭。冥都里绝大多数活着的居民都会在晚上出现在该处,他们跳着舞、聊着八卦、玩着符文骨牌、吃着大君的食物。

  进入拥挤的前厅后,艾福瑞尽可能不去绊到乔纳森的脚跟,或是踩到洁菈的长袍下襬。艾福瑞几乎被室内的闷热,蕾姿花的香味,还有喧闹的笑声和音乐给搞到窒息。蕾姿花的香气是美妙的、甜蜜的和快活的,但是它无法掩盖住流传在交谊厅的另一股气味,在炎热中的一种隐晦的、弥漫的、倒胃口且令人作呕的味道——死人的味道。

  活人们大吃大喝,打闹和调情。死人在活人群中移动,等待着他们,服侍着他们。灵体之影一直跟随着那些活尸,在摇曳明亮的灯火下几乎失去了踪影。

  每个遇到公爵夫妇的人都非常兴奋。

  「亲爱的,你们听到那消息了吗?战争快要爆发了!你们不觉得很震撼吗?」一位穿着淡紫色长袍的女人大叫着,眼珠子因极度兴奋而一直骨碌碌地打转。

  洁菈、乔纳森和托马斯一直笑着、跳着,互道家常,然后巧妙地由前厅的人群中开出一条路。他们一路拉着、推着、戳着蹒跚失神的艾福瑞一起前行。他们由前厅走进交谊厅,但是没想到这里却更为拥挤。

  突来的人群将艾福瑞和伙伴们分开,他踌躇着向最后一次看到洁菈那闪亮头发的地方走了一步,但他发现自己处在一群围着一具跳舞的活尸玩乐的年轻小伙子中间。

  那具活尸是个模样庄严的老人,由朽坏的脸庞和穿着上看来,这具活尸应该已经死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在那群玩闹的年轻人驱策下,活尸跳着也许是它生前年轻时就一直在跳的舞步。

  年轻人大笑、嘲弄着,开始学着那古旧的舞步围着尸体跳舞。活尸完全不理他们,继续用那腐朽的双脚跳着舞,配合着只有它自己才听得到的音符,慎重而带着点让人同情的优雅舞步移动着。

  「我找到他了,他要昏倒了!」托马斯气喘吁吁地说道。他抓住艾福瑞,在这萨坦人快要倒下前将他撑住。

  「我抓住他了。」乔纳森说道,他抓着艾福瑞虚弱下垂的手臂。

  「他怎么了?」洁菈问道:「艾福瑞?你还好吗?」

  「热……好热!」艾福瑞喘着气说道,他希望他的眼泪会被他们当成是脸上的汗。「好吵……我……我真的很抱歉。」

  「我们在交谊厅里待得够久了,不会再被怀疑了。乔纳森,赶快去找王宫总管,问他太后会客了没。」

  乔纳森巧妙地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托马斯和洁菈将艾福瑞带到一处比较安静的角落,他们把一个肥胖而咕哝着的死灵法师从他的椅子上赶走,然后把颤抖的艾福瑞放在椅子上。萨坦人闭上了他的眼睛,打着哆嗦,希望自己能免除病痛。

  乔纳森不久后回来,告诉他们太后正在迎宾,他们已获准可以去侍候她,向她致意。

  他们三个人拉着艾福瑞起身,推着他走过人群,走出交谊厅,进入一个空荡的长廊。通过闹哄哄的交谊厅后,随之而来的是让人感到轻松的凉爽和安静。

  「大人们。」王宫总管站在他们前面:「请跟我来。」

  王宫总管让他们走下长廊,他则走在他们前面几步,而且他每走五步就用他那柄执事杖敲击着石头地面,发出响亮的声音。艾福瑞跟在后头,极度困惑,心想着他们为什么要把原本应该孤注一掷救出王子尸体的时间,浪费在拜见王室上。他本来想问身旁的乔纳森,但是在长廊之中似乎连最细小的声音也会有回音,他怕会被王宫总管给听到。

  艾福瑞更加疑惑了,他本来以为他们是要到王室的住处,但是他们离开了华丽、优雅、精雕细琢的厅堂。他们经过的走廊很狭小、曲折,而且开始往下延伸。瓦斯灯不时闪烁,最后一起熄灭,深沉的黑暗笼罩着,腐败和霉臭的气味扑鼻而来。

  王宫总管念出一道符文,他的手杖顶端便发出了亮光,但也只够用来照亮路面。亮光无法帮助他们注意脚下,好在石头地板光滑而无阻碍,他们毫无困难地前行——除了艾福瑞之外,他被地板的一道小裂缝绊倒,摔了个狗吃屎。

  「我没事,请不用担心。」他坚持道。他的鼻子紧紧贴在地面上,他用非常近的距离看着石墙的底部。

  符文标记,艾福瑞眨了眨眼,凝视着,他的思绪回到了陵寝之中,回到了由他的同胞们所建造的地道,深藏在艾瑞亚那斯世界盖格人的德佛林岛王国的地底深处,回到了沿着地道地板上延伸的符文标记上。在适当的魔法催化之下,它们会在黑暗中发出小亮光。在艾瑞亚那斯,那些地道都保持得很好,符文标记清晰易见。在埃布尔瑞克,那些符记已经褪去,有些是被灰尘给遮蔽了,有些则是被完全擦去。它们已经有多年未被使用。也许连用途都已被完全遗忘。

  「这位大人,您受伤了吗?」王宫总管回来查看他。

  「起来!」托马斯气得说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呃,我没事,我很好。」艾福瑞举步维艰地说道:「谢……谢谢你。」

  地道蜿蜒不断,也和其他的地道相会,其中又有水沟流经地道四周。每条地道看起来都很类似,艾福瑞完全被搞混了,也失去了方向感,他很钦佩那位王宫总管,能够毫不迟疑地穿梭在这迷宫之中。

  如果王宫总管是一面阅读着地板上的引导符文,一面前行,要找到正确的路就不难。艾福瑞在黑暗中无法看到那些符文,而且他不敢施展魔法引起他人的注意,所以他在看不到路的情况下蹒跚地走着。他只知道他们正往下走,更往下走,他心想太后的起居室真是个非常奇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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