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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我解下腰带上那亮闪闪的东西,准备打开它。一阵咔哒声过后,我希望自己作出的是目前最好的抉择,而非,嗯,昏招。
那怪物穿过花海的时间远比预料的要长。很有可能,在这奇异的环境中,它追踪我的能力受到了影响。我同时还希望,这意味着它与炸脖龙的那场大战让它落下了一定程度的伤,丧失了一些力量和速度。
最后一片花枝终于拂向了两旁,随即被压得粉碎。那僵硬的怪物现出身来,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弗拉吉亚慌乱起来,我安抚了她。这局面已经有点超出她的应付范围了。我还留有一道“火泉”咒,但我不屑于去用它。我知道它阻止不了这东西,只会让它狂性大发。
“你要是想家的话,”我叫道,“我可以指给你回混沌的路。”
它一声轻啸,逼上前来。真是太多愁善感了。
它就那样一步步缓缓而来,身上的十数道伤口中,依然在向外渗着液体。我在想,它是否还有气力扑向我,或者,现在的它,已是强弩之末?慎重起见,我必须得做最坏的打算,于是我尽量放松自己,准备迎接它的任何伎俩。
不过,它并没有冲过来,只是一步步,犹如一辆加装了四肢的小型坦克一般,稳稳地逼过来。我不知道它的致命弱点到底在哪里。烈火天使解剖学,在家时就不在我的兴趣清单之列。不过,临时抱佛脚,也总比一头雾水的好。于是,我匆匆观察了一下。不幸的是,这让我愈发相信它将一切重要部位都护得极好。太糟糕了。
我不想贸然出手,以防上当受骗。我不知道它都有哪些伎俩,而且也无意以身犯险。最好采取守势,后发制人,我暗暗告诫自己。可它就那样一步步逼过来。我知道,这样一来,自己便不得不作出反应,哪怕是败退……
它一条长而弯曲的前腿蓦地一闪,朝我挥了过来。我拧腰转身,避向一侧,随即斩了下去。斩首剑出鞘!那条腿掉落到了地上,还在动。我也在动。一——二!一——二!斩首剑出鞘!
那怪物慢慢歪向了左侧。我已将它那一侧的肢体砍斫殆尽。
随后,我绕过它的头,打算趁着它将倒未倒之际,到另外一侧如法炮制一遍。可惜我太过于自信了,它另外那些脚猛地扫了出来。我离得实在太近,而且它也还没完全歪倒在地。爪尖没能够到我,但那不知是小臂还是小腿的部位却打中了我,直接扫在我的胸口,将我往后送了出去。
待我翻身想要爬起来时,听到卢克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现在又出什么事啦?”
“一会儿再说。”我头也不回地叫道。
“嘿!你打我!”他补充道。
“完全是为了你好,”我说,“治疗的一部分。”此时,我已站起身来,再次有了动作。
“噢。”我听到他说。
那东西此刻已完全侧翻在了地上,一条粗壮的腿向我连环击打着。我一一避过,对它的攻击范围和攻击角度,心里已有了数。
斩首剑出鞘。那条腿掉落到了地上,我猱身而上。
一连三剑,从不同角度直奔它那颗怪头而去,无一落空。可它口中发出来的咯咯怪声依然不绝于耳,躯体依然在残余肢体的支撑下翻滚抓挠。
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又挥了几剑,只是一次次地挥动,直到那怪物被剁成豆腐块。我每砍一剑,卢克都会喝一声彩。此时,我已汗流浃背,而且留意到不知是热浪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的缘故,远处的花海似乎起了一圈涟漪。不过,我还是有先见之明的——我先前在酒吧里顺手牵羊得来的这把斩首剑,确实是一件好家伙。我将它朝着高处一挥,剑身上的所有血污便都被甩了出去,变得光洁如初,我将它叠回了先前的古朴模样。它变得犹如花茎一般柔软,而且依然宝光莹莹……
“好哇!”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赞道。我转过头去,先是看到了一张笑脸,随后一只猫的身子露了出来,正轻轻地拍着两只前爪。“呱呱叫!别别跳!”他补充道,“干得漂亮,春风得意的小子!”
伴随着一阵涟漪,背景坚实起来,天空逐渐暗了下去。我听到卢克“嘿!”地叫了一声,转过头去,瞥见他已经站起身来,向前走去。等到我再看时,只见那酒吧已在那猫的背后现了出来,我还瞥见了那铜栏杆。脑袋开始迷糊了。
“一般情况下,斩首剑可不是让你白用的,”只听那猫说,“但既然你已经将它完璧归赵……”
卢克已经来到我身旁。音乐声又起,我听到他正跟随着它轻声哼唱。此刻,伴随着那酒吧的画面慢慢坚实起来,颜色和阴影慢慢溶解,这片花海空地,包括被分尸了的烈火天使,似乎都浮了起来,变成了叠加在上面的半透明画面。
不过这个地方似乎小了一点。桌子都挤到了一起,音乐声更柔了,那壁画也显得有些局促,而且其创作者已不见了踪影。甚至就连那条毛毛虫和它的大蘑菇,也退进了一个幽暗的角落,两者似乎都萎缩了不少,蓝烟变得更淡了。我把这当成一种差强人意的好兆头,因为若我们在此处现身正是卢克的潜意识在作祟的话,那它也许已经不像先前那么牢不可破了。
“卢克?”我说。
他来到我身旁。
“嗯?”他答。
“你知道自己正在产生幻觉,对不对?”
“我没有……我不大明白你在说什么。”他说。
“面具将你囚禁起来时,我想他应该是给你吃了什么东西。”我说,“有可能吗?”
“面具是谁?”他问我。
“要塞的新主子。”
“哦,你说的是沙鲁·加卢尔呀,”他说,“我确实记得他戴着一张蓝色面具。”
我想已经没必要去解释面具为何不是沙鲁了。他想必早已忘了。我点了点头,说:“那儿的老板。”
“嗯……没错,我想他可能是给了我一些什么东西,”他回答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东西全都是……”他的手朝着周围大大地挥了一圈。
我点了点头。
“当然,它是真的,”我说,“可我们能够将自己送入幻象。它们在其他地方全都是真的。这是药物的作用。”
“我会下地狱的。”他说。
“我给你吃了点东西,好让你清醒过来,”我告诉他,“可那需要时间。”
他舔了舔嘴唇,四下里打量了一下。
“哦,不急。”他说。这时,一声惨叫声传来,那些魔鬼又折磨起了壁画当中火刑柱上的那名女子。卢克笑了:“我有点喜欢这儿。”
我将叠好的兵刃放到吧台上,卢克敲了敲它旁边的台面,吆喝着再来一杯。我摇了摇头,退了开去。
“现在我得走了,”我告诉他,“有人还在追我,而且已经很近了。”
“动物可不算。”卢克说。
“我刚刚砍死的那头就算,”我说,“有人派它来的。”
我看了看那扇破碎的门,在想它后面接下来会出现什么。烈火天使一直都是成对行动的。
“可我得和你谈谈……”我接着说道。
“现在不行。”他说着,转过头去。
“你知道这事很重要。”
“我脑子不清醒。”他回答道。
我想这应该是真的,而且将他硬拖回安珀或是其他地方也没什么意义。他又在那儿时隐时现了起来。在我们讨论实质性问题前,得先让他的头脑清醒过来,体内的毒性消散才行。
“你还记得你妈妈被抓到安珀了吗?”我问。
“记得。”
“那等你脑子清醒了,呼叫我。我们得谈谈。”
“我会的。”
我转身出门,走进了一片迷蒙。远远的,我听到卢克又开始唱起来,唱的是一首更为凄婉的曲子。雾气异常浓重,四下里犹如暗夜,无法使用影子穿行术。移动时若是看不到任何参照物,穿行能力就毫无用武之地。另一方面,我也想趁此工夫好好思考一下。此刻,我的意识已清醒了许多。在这种情况下,要是我看不到其他人,也就没人能够看到我。四下里除了我的双脚落在卵石路面上的声响,万籁俱寂。
看看我都得到了什么?我刚刚打了一个盹,醒来时便接到了卢克送往安珀的奇异请柬。当时的我,在一番费尽心力的旅程过后,早已是筋疲力竭。随即,我便被挟持来了这里,得知他陷入了幻境,给他喂了一些希望能让他尽快好起来的东西,还斩杀了一头烈火天使,最终仍将卢克留在了他的幻境当中。
漫天的迷雾,犹如半空中横无际涯的棉絮。我一边在迷雾之中踟蹰而行,一边思索。不管卢克想对安珀做什么,此刻都已陷入了僵局。此刻,他已知晓他母亲成为了我们的阶下囚,在这种情况下,我看不出他再直接针对我们的任何可能性。抛开技术层面的问题不说,这或许就是我不愿意带他一块儿离开的原因。我坚信,兰登更愿意将他囚在一间囚室中,让他变得无知无觉,但我也相信,他会给被拔去了狼牙的卢克一点自由,尤其是在卢克很有可能迟早会联系我们的情况下。贾丝拉毕竟还在我们手上。从个人角度来说,我更愿意让他自己慢慢转变,慢慢明白过来。我自己的问题,原本就数不胜数,诸如鬼轮、面具、薇塔……更何况此刻,又有一个幽灵挂了我的号,正拿着号码牌,等在候诊室里。
或许,是贾丝拉利用了那些蓝色石头的定位能力,派了杀手来猎杀我。她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动机。不过,也有可能是面具,我相信他也有这个能力,似乎也有相应的动机,尽管我还不大理解。然而此刻,贾丝拉已没有了这个可能,而且当我决定同面具一拼时,我相信那些蓝色石头附着在我身上的东西,已被成功洗净。我还相信,在最近的要塞遭遇战之中,我很可能已经吓了面具一大跳。不管怎样,无论面具和贾丝拉拥有何等法力,豢养烈火天使这种事情,都不是他们所能染指的。不会,烈火天使的来源只能是一个,而影子魔法师,永远也不会出现在客户名单上。
一缕清风,掀开了些许浓雾,我瞥见了一片黑色的建筑。很好,我穿了进去。浓雾很快又合拢了,刚才瞥见的并非建筑,只是一片黑沉沉的乱石。又是清风拂面,天际揭开一角,露出了不知是黎明还是傍晚的天空,群星璀璨。少顷,清风尽扫雾气,我看到自己正走在一片高地上,四下里乱石嶙峋,天空中星河耿耿,四周物事清晰可辨。我踏上了一条黑色的小径,朝着这个世界的尽头走去……
卢克、贾丝拉、德尔塔和面具,与他们相关的这整件事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些零碎。有的地方纤毫毕现,有的地方则让你如坠云雾里。花时间搜集一些情报,它们就会变成一幅完整的画面。面具最让人难以捉摸,而且似乎和我是私仇,对安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威胁;德尔塔则完全不一样,在有了新式武器之后,他对安珀已成为了一个严重的威胁。兰登已知悉此事,本尼迪克特也已回到了镇上,因此我相信,他们已经备下了万全之策。
我站在这个世界的边缘,鸟瞰下面那星光灿烂的无底深渊。脚下的山,似乎悬浮于空中。不过,在我左侧却有一带桥面,探进了黑暗之中,一个星月无光的所在。或许,又是一座悬浮山。我漫步走了过去,踏上了那座桥。所有和气压、重力、温度相关的问题,在此都不复存在。所有的物事,虚实由心。我沿着桥面向前走去,碰巧角度暗合,在远端的黑暗中瞥见了另外一座桥,伸向另外一片黑暗。
我来到中部,停下脚步。放眼望去,两头所能看见的距离都已不短。似乎是一个安全且合适的所在。我从口袋里掏出主牌,翻出了已是许久都不曾用过的那张。
我将其他主牌收了起来,把它举到眼前,盯着一头雪白头发下面那双湛蓝的双眼,以及那张年轻、严肃而又稍具棱角的脸,看了起来。他穿一身黑,光洁柔滑的合体紧身夹克下,唯有领口和袖口处露出一圈白色。三颗通体黝黑的铁球,正被他握在一只戴了手套的手中。
有时,想要连通混沌并非易事,于是我凝神定气,谨慎地全力施为。连接的感觉,几乎在瞬间便传了回来。如画的天空下,他正坐在阳台上,飘浮的山,从他左侧缓缓滑了过去。他双脚搭在一张悬浮着的小小书桌之上,正看着一本书。随后,他将它放了下来,淡然一笑。
“梅林,”他柔声说道,“你看起来很累。”
我点了点头。
“你看起来很安逸。”我说。
“没错。”他一边答,一边合上那书,将它放在了书桌上。“有麻烦?”他问。
“有麻烦,曼多。”
他站起身来。
“想过来吗?”
我摇了摇头:“要是你身上有主牌可以回去的话,我更愿意你过来。”
他伸出一只手来。
“好吧。”他说。
我伸出手去,两只手握在了一起。他向前一步,站到了我身旁的桥面上。我们拥抱了一会儿,然后,他转过身去,打量了一下四周和裂谷下面。
“这儿有危险?”他问。
“没有。我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就是因为它似乎非常安全。”
“而且风景也不错,”他回答道,“你出什么事了?”
“我当了好几年的普通学生,然后又做了一名设计师,设计某种特殊的机器,”我告诉他,“日子一直过得波澜不惊,直到最近。然后,一切都乱了套,不过绝大多数我都能理解,而且大部分似乎都在可控范围内。那部分很复杂,而且也不值得你分心。”
他将一只手放在桥侧的栏杆上。“那另外一部分呢?”他问。
“到目前为止,我的敌人全都来自安珀周边地带。可突然间,正当绝大部分事情眼看着就要解决的时候,有人放了一头烈火天使出来。我刚刚成功干掉了一头。我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为什么,而且这事肯定与安珀无关。”
他咂咂嘴,走了几步,转过身来。
“你说得没错,”他说,“我也没听说过这事,不然我早就跟你说了。不过,在我帮你作出决断前,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还是由我来判断好了。我想听听事情的整个经过。”
“为什么?”
“因为有时你的幼稚程度真的很令人绝望,小弟,而且至于什么重要,我实在不敢相信你的判断。”
“可我还没说完,就会被饿死的。”我答。
我这位既不同父亦不同母的哥哥微微笑了笑,抬起了他的双手。迪斯皮尔和朱特是我同母异父的兄弟,是我母亲黛拉与镇边勋爵萨沃所生,而曼多则是萨沃此前的妻子所出。曼多的年岁比我要大一些,而且他经常让我想起我在安珀的那些亲戚。在黛拉和萨沃的孩子当中,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曼多则老练得多,而且不属于他们那个小圈子,因此我们有一定的共同点。不过,不管他早期的目的是什么,我们都走到了一起,而且关系越来越近,有时我在想,我俩之间,甚至好过亲兄弟。这些年来,他教会了我许多实用的东西,我们在一起度过了许多快乐时光。
我们之间的空气扭曲了起来,等到曼多放下双臂时,一张覆盖着亚麻刺绣雪白桌布的餐桌,突然出现在我们中间。随后,两张椅子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只见那桌上摆满了盘盏、上好的瓷器、水晶器具和刀叉,甚至有一只闪闪发光的冰桶,当中插着一只造型独特的黑色酒瓶。
“真厉害。”我说。
“我最近几年在美食魔法方面可没少下功夫,”他说,“祈祷,坐。”
我们就在两片黑暗之间,在那座桥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我尝了一口,赞不绝口。几分钟后,我才腾出口来,将那些把我送到这个星光璀璨又寂静无声的地方的事件,说了一个大概。
曼多没发一言,静静地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等到我说完,这才点点头,说道:“再来一道甜点怎么样?”
“好啊,”我赞同道,“真的太好吃了。”
过了一会儿,当我抬起头来时,发现他正在笑。
“什么事这么好笑?”我问。
“你啊,”他回答道,“你要是细想,会想起当初你前往那个地方时,我告诉过你,别见谁就信谁。”
“哦?我的事没跟任何人说过。你要是想在卢克这事上大发议论,说我干吗不防着他一点的话,我已经知道啦。”
“那茱莉亚呢?”
“你说什么?她从来就不知道……”
“没错。而且她似乎也是你可以信任的人。可是,你把她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没错!也许我当时糊涂了。”
“你设计了一台卓越的机器,却从没想过它会成为一件潜在的武器。兰登一听就知道了,卢克也一样。那次你之所以捡回一条命,唯一的原因便是它有了感情,而且不介意有人对它发号施令。”
“你说得对。我更加关心的,是如何解决技术问题。这些结果我全都没想到。”
他叹了一口气。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啊,梅林?你冒风险时,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冒险。”
“我没相信过薇塔。”我赶忙说道。
“我觉得你原本可以从她口中多套一些东西出来的,”他说,“要是你不那么急于救卢克的话。而且,卢克当时已经脱离了危险。在你们的谈话中,她后来其实已经放松了一些警惕了。”
“或许当时我应该呼叫你的。”
“要是你再碰到她,就照你刚刚说的做,我来对付她。”
我注视着他。他似乎是认真的。
“你知道她是什么东西?”
“我会解开她身上的谜团的,”他说着,摇了摇杯中那鲜亮的橙汁,“不过,我为你拟了一套方案,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我在乡下有一个地方,与世隔绝,同所有的安珀人都没关系。干吗不跟我一起回王庭,何必非得在这儿四处碰壁、焦头烂额呢?蛰伏上一两年,好好享受一下美好生活,补补你的功课。我会负责保护你的安全。等到一切都风平浪静了,再出来处理你的事情。”
我喝了一口那辛辣的酒。
“不,”我说,“你先前暗示说有些事情我并不知道,后来都怎样了?”
“你要是接受了我的建议,那就没什么关系了。”
“即便是我接受了,我也想知道。”
“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说。
“你听了我的事情,我也要听你的。”
他耸耸肩,靠到椅背上,仰望着星空。
“萨沃快要不行了。”他说。
“他这几年一直就是这样。”
“没错,可现在是每况愈下。有人觉得这与安珀艾里克的死亡诅咒有关。无所谓了,我真的觉得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我开始明白……”
“对,继位权的争斗更加白热化了。人们不是死于这事,便是死于那事——下毒、决斗、暗杀、蹊跷的事故、诡异的自杀。许多人不明不白地离开了。或者,表面上看起来是这个样子。”
“我明白,可我还是不明白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曾经是没有。”
“然后呢?”
“你知不知道在你离开后,萨沃正式收养了你?”
“什么?”
“真的。我一直没猜出他的用意。但你现在是一个合法的继承人。你排在我后面,却在朱特和迪斯皮尔前面。”
“可排位依然很低。”
“没错,”他沉吟道,“大多数人的兴趣都在排名靠前的那几个人身上……”
“你说的是‘大多数’。”
“总会有例外,”他回答道,“你得明白,这种时刻,通常也是追偿旧债的最佳时机。与和平时代不同,现在多死一个人根本就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哪怕是那些地位相对较高的人。”
我摇了摇头,撞见了他的目光。
“可这事放在我这里仍然说不通。”我说。
他继续注视着我,看得我不自然了起来。
“说得通吗?”我最后问道。
“哦……”他说,“你再想想。”
我确实想了。我心里一个念头刚一转,曼多便点了点头,就像是早已洞悉我的内心一般。
“朱特,”他说,“刚好碰上了一个希望与恐惧并存的年代。他总是在谈论最近的死亡事件,感叹它们的干净利落,而且其中一些人死了,他很显然松了一口气,说些闲言碎语,或是笑几声什么的。他一门心思想要增强自己捣蛋的能力,但又没那个胆,然而欲望终于还是盖过了恐惧……”
“洛格鲁斯……”
“没错,他终于还是尝试了洛格鲁斯,并且过去了。”
“那他的自我感觉肯定好极了,骄傲坏了吧?这事他已经憧憬了好几年了。”
“嗯,没错,”曼多回答道,“而且我敢肯定,他感觉到的远不止这些。”
“自由,”我试着分析道,“力量。”见他依然在沉吟,我又逼着自己补充道,“还有就是为所欲为的能力。”
“看来你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他说,“现在,你能得出一个合乎逻辑的推断吗?”
“好吧,”我想起了朱特那只在我手下飞出去的左耳和那一蓬血雨,“你觉得是朱特派来的烈火天使。”
“极有可能,”他回答道,“不过,你介意再往深了想想吗?”
我想起了我们在林中争斗时,刺穿朱特眼球的那条断枝……
“好吧,”我说,“是他在对付我。这有可能是继位权争夺当中的一部分,因为我的排名略微比他靠前一些,要不纯粹是因为厌恶和复仇,也有可能二者兼有。”
“与结果相比,”曼多说道,“其实背后的缘由没那么重要。不过我在想,那只袭击你的残耳狼,也只有一只眼睛,似乎……”
“对,”我说,“那几天朱特看起来怎么样?”
“哦,他的耳朵已经长出来半只了。上面满是豁口,难看极了。一般情况下,他都会用头发将它盖住。他那只眼睛也长出来了,只是还不能看东西,通常都戴一个眼罩。”
“那就可以解释最近发生的事情了,”我说,“只是他选择的时机也太绝了一点,我正手忙脚乱呢。把水搅得更浑了。”
“这也是我为什么劝你放下一切,先避避风头的原因之一。你实在是太忙了。到处都是冷箭,说不准哪一支会直射你的心脏。”
“我可以照顾自己,曼多。”
“你在跟我开玩笑。”
我耸了耸肩,站起身来,走到栏杆旁,俯视着下面的星光。
许久之后,他叫我:“你有更好的主意了没?”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正在想那件事。我在想曼多所说的话,他说我鼠目寸光,应变仓促,缺少准备。我想他是对的,发生了这么多事——贾丝拉那件事除外——我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在仓促应敌。坦诚地说,那些事情都发生得很快。可我,不管是掩护自己、侦探敌情还是回击,都的确没有制订出过任何可行的计划,似乎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去做……
“如果真有那么多东西需要担心,”他说,“那你撤出战斗最为安全。”
也许他是对的,不管是从理智、安全还是谨慎的角度来考虑,确实是这样。可他是地道的王庭人,而我有许多额外的责任,这是他没有的。如果单从我与卢克的联系来看,那我或许能够想出一些法子,来巩固安珀的安全。只要这样的机会存在,我便有义务去寻求这样的突破。除此之外,纯粹从个人角度来说,我的好奇心实在太强,不容许我在分明可以找到答案的情况下,就这样抽身离开。
正当我考虑如何措辞来回复曼多时,心灵上突然起了感应,隐隐像是有一只小猫,在挠我的意念之门。它渐渐增强,将其他念头推到了一边,直到我意识到,似乎有人正在用主牌远远地联系我。我猜也许是兰登,他急于知道我离开安珀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因此我敞开了心扉,等待着连接。
“梅林,怎么了?”曼多问。我抬起一只手,示意他稍等。随后,我看到他将餐巾放到桌上,站起身来。
脑海中的画面慢慢清晰了起来,我看到了菲奥娜,她一脸的严肃,身后是一片岩石,头顶是一片淡绿色的天。
“梅林,”她说,“你在哪儿?”
“很远,”我说,“说来话长。出什么事了?你在哪儿?”
她冷冷地笑了笑。
“很远。”她回答道。
“咱俩选的地方风景都还不错嘛,”我赞叹道,“这片天空是你专门选了搭配你的秀发的吗?”
“够了!”她说,“我呼叫你不是为了跟你分享旅行笔记的。”
此时,曼多出现在我身边,将一只手放到我的肩膀上面。这可不符合他的风格,当主牌连接正在进行时,这样做明显不合时宜——就像别人正在打电话时,你接起了分机,突然插进了别人的对话中一样。不过……
“哇!哇!”他说,“你能给我介绍一下吗,梅林?”
“谁,”菲奥娜问,“那位是……”
“这是我哥哥曼多,”我告诉她,“来自混沌王庭的萨沃家族。曼多,这是我姑姑菲奥娜,安珀公主。”
曼多鞠了一躬。
“我听说过您,公主,”他说,“在下真是三生有幸。”
她瞪大了双眼,看了一会儿。
“我知道你们家族,”她回答道,“但我对梅林的亲戚关系没什么概念。很高兴认识你。”
“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了,菲?”我问。
“对。”她一边回答,一边瞥了曼多一眼。
“我这就回避,”他说,“能够认识您真是我莫大的荣耀,公主。真希望您住的地方能离边境近一些。”
她微微一笑。
“等等,”她说,“这并不涉及任何国家机密。你是洛格鲁斯传人?”
“我是。”他说。
“……我想你们俩应该不是在决斗什么的吧?”
“怎么可能。”我答道。
“要是那样的话,我希望他也能帮我参谋一下。你愿意到我这边来吗,曼多?”
他再次鞠了一躬,我觉得他的表演有点过了。
“随时听候差遣,公主。”他回答。
她说:“那就来吧。”然后伸出了左手,我抓住了它。曼多伸出手来,搭在了她的手腕上。我们一起向前迈了出去。
随后,我们站到了一个乱石嶙峋的地方。微风不断,稍微有些寒冷。不知从何处,远远地传来了沉闷的低吼声,像是一台被捂住了的引擎。
“你最近和安珀的人联系了吗?”我问她。
“没有。”她说。
“你的离开似乎有点突兀。”
“背后有原因。”
“比如认出了卢克?”
“你现在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对。”
“其他人呢?”
“我告诉了兰登,”我回答,“还有弗萝拉。”
“那大家都知道了,”她说,“我之所以那么快离开,还带走了布雷斯,是因为卢克接下来的目标就是我们俩。毕竟,我曾试图杀过他父亲,而且差点就成功了。布雷斯和我是布兰德最亲的人,但我们都反对了他。”
她将一双犀利的眼睛转向了曼多。后者笑了。
“就我理解,”他声明道,“卢克现在正在与一只猫、一只渡渡鸟、一条毛毛虫和一只大白兔喝酒。我还知道,在他母亲成为安珀的阶下囚之后,他已经无力再对付你们了。”
她再次将目光转向了我。
“你好像很忙啊。”她说。
“尽力而为而已。”
“……所以你现在回去应该会很安全。”曼多接口道。
她朝着他笑了笑,随即瞥了我一眼。
“你哥哥的消息好像很灵通嘛。”她评价道。
“他也是我的家人,”我说,“我们一辈子都在彼此关照。”
“是他的一辈子,还是你的一辈子?”她问。
“我的,”我回答,“他比我年长。”
“算起来得有几个世纪吧?”曼多接口道。
“我想我确实感受到了一份成熟,”她表示,“我想多信任你一些,而且也乐意信任你。”
“谢谢您的大度,”他回答道,“我会珍惜这份情感……”
“……但你也不希望我滥用吧?”
“一针见血。”
“我无意测试你对家人和王权的忠贞,”她说,“毕竟我们是初相识。这事确实同安珀和王庭都有关系,但我想应该并没有冲突。”
“我并未怀疑您的审慎,我只是想声明一下自己的立场。”
她再次转回到我这边。
“梅林,”她随即说道,“我想你骗了我。”
我皱起眉头,使劲想了起来,在想我到底有什么地方让她误解了。最后,我摇了摇头。
“如果真有,”我告诉她,“我也记不起来了。”
“几年前,”她说,“当我让你走你父亲的试炼阵的时候。”
“噢。”我感觉自己的脸热了起来,只是不知道在这片奇怪的天光下,到底明不明显。
“你占了便宜,记住了我先前跟你说的话,就是试炼阵会有阻力那事,”她接着说道,“你假装自己的脚步也受阻了,可我却没有看到任何火花出现,根本就不像我尝试时的样子。”
她紧盯着我,像是在等着我确认。
“所以……”我说。
“所以,”她答道,“现在比那时更加要紧了,所以我得知道,你那天是不是作了假。”
“是。”我说。
“为什么?”
“一旦我将一只脚放到上面,”我解释道,“我便不得不继续走下去。谁知道它会把我带到哪儿?谁知道接下来会出什么状况?我当时就快要收假了,正急着赶回学校去。告诉你我做不到,不失为一种逃避的好方法。”
“我觉得应该不止这些。”
“你什么意思?”
“我想科温肯定跟你说了我们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东西,要不就是给你留了信息。我相信在这件事上,你知道的远比你透露出来的要多。”
我耸了耸肩。
“对不起,菲奥娜。你怎么怀疑是你自己的事,”我说,“真希望我能多帮你一些。”
“你能。”她回答道。
“告诉我怎么帮。”
“跟我去新试炼阵那儿。我想让你去走一遍。”
我摇了摇头。
“那不过是我父亲几年前创建的东西,比起满足你的好奇心,”我告诉她,“我手头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这可不仅仅是好奇那么简单,”她说,“我先前便告诉过你,我觉得它应该就是日益增多的影子风暴的祸根。”
“可我也给了你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我相信这不过是旧试炼阵损毁部分的自我调整和再生。”
“你能来这边一下吗?”她说着,转过身,朝上面爬去。
我瞥了一眼曼多,耸了耸肩,跟上了她。他也跟了上来。
我们朝着一片犬牙交错的岩石爬了上去。她率先到了那儿,上了一条倾斜的岩架,一路走到石墙断裂,向下裂成一个V形豁口的地方。然后,她停下了脚步,背对着我们,从蓝色天幕上射下来的天光,在她的秀发上染了一层光怪陆离的色彩。
我来到她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只见远处是一带平原,在我们脚下偏左的地方,一股黑色的漏斗形旋风正在急转,声势似乎已经达到了顶点。它想必便是我们刚刚听到的那阵咆哮声的源头。下方的地面,显然已经裂了开来。我盯着它看了几分钟,但其形状和位置都未曾变过。终于,我清了清喉咙。
“看起来像是一场大龙卷风,”我说,“哪儿也去不了。”
“所以我才想让你去走那新试炼阵,”她告诉我,“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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