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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坐在其中一只垫子上面,短剑置于身侧,我就这样将左手探到试炼阵之上,拢成杯状,当中盛着自己的鲜血。试炼阵之兆就悬在我身前的半空中,似乎突然间忘却了卡洛儿、妮妲、德尔塔和卢克的存在。我就着右手中那凝满白霜的玻璃杯,啜了一口茶,只见冰块中间,一枝新鲜的薄荷清晰可见。
“梅林王子,”试炼阵询问道,“告诉我你的想法,让咱们尽快解决此事。你确定我不用给你找一块手帕来包上那道剑伤吗?你仔细想想,这样其实并不会削弱你讨价还价的资本,但能够阻止意外的发生。”
“不,这样就挺好,”我说着,晃了晃那只盛了鲜血的手,当中的液体立刻晃荡了起来,一缕细细的红线,爬到了手腕处,“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试炼阵之兆一个寒噤,立刻闭了嘴。
“梅林王子,你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它说,“但我觉得你还不完全明白你此举的危险性。只要有几滴血洒到我的图案之上,整个宇宙便会陷入一片混乱。”
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说。
“非常好,”它说,“说说你的要求。”
“我们的自由,”我说,“放我们走,你便会毫发无伤。”
“你给了我很窄的选择,对你的朋友们也一样。”
“什么意思?”
“对于德尔塔,你愿意送他去哪儿都行,”它说,“而对于这位幽灵女士,虽然我觉得她会是一名很好的伴侣,虽然就这么放弃她很可惜——”
卢克注视着妮妲。
“顺便问一句,所谓的‘天坑畜生’‘幽灵女士’到底又是怎么回事?”他问。
“哦,我还有一些事情……你不大了解……”她回答。
“说来话长?”他问。
“对。”
“我被算计了,还是你真的喜欢我?”
“你没被算计,而且我真的喜欢你。”
“那咱们晚点再说吧。”他说。
“正如我所说,我会放了她,”它接着说道,“还有德尔塔,还有卢克。不管他们三个想去哪儿,我都很乐意送他们去。但你有没有碰巧觉得,你和卡洛儿留在这儿说不定要比其他任何地方安全得多?”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回答,“卡洛儿,你怎么看?”
“我要出去。”她说。
“就这么办,”我告诉它,“现在——”
“等等。你也想要公平公正地对待你的朋友,对不对?”
“当然。”
“那让我提一些他们也许没有想到的东西。”
“请吧。”
“女士,”它说,“他们想把你那只眼睛弄进混沌王庭,你的感情,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如果只有把你关进大牢才能达成这一目的,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卡洛儿虚弱地笑了笑。
“那就让你把我关起来?”她问。
“把你自己当成一位客人吧。不管你需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当然,这件事对我自然有一定好处。我不否认这一点,我很乐意承认。但你必须在我们之间作出选择,否则便会被另外一方给抓走。”
我看着卡洛儿,她轻轻摇了摇头。
“那?”我问。
卡洛儿走过来,将一只手放到了我的肩上。
“把我从这儿弄出去。”她说。
“你听到了,”我告诉它,“所有人一起走。”
“我冒昧地恳求你们再留上片刻。”它说。
“为什么?”我问。
“想想。在我和洛格鲁斯之间作出选择,并不仅仅是一件政治上的事情——就某件特定的工作,选这个人或那个人来做。我的对手和我,是维持宇宙正常运转的两个基础。在绝大多数语言里,你或许可以给我们贴上这样那样的名词、形容词标签,这样那样的名目,但从本质上来说,我们所代表的,还是秩序和混沌——阿波罗和狄俄尼索斯,要是你喜欢;理智和情感,若是你愿意;疯狂和节制;光明和黑暗;天籁和聒噪。然而,虽然这一切都是不言而喻的东西,但我们双方都绝不会去奢求对方的消亡。热寂或是火球,古典或是混乱,我们任何一方都在沿着一条单行轨道运行,没有了对方,便成了死胡同。我们俩都清楚这一点,而且自打鸿蒙初开以来,我们之间的争斗,都是一件极为微妙的事情。或许,最多只能算是一种形而上的东西。
“现在,我终于赢回了我与生俱来的优势,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此刻,我已有了让全影子实现一个划时代梦想的资本——创造一个永远不会被忘却的高度文明时代的能力。若是天平偏向另外一边,我们便不得不去面对一个变乱频仍的时代,至少也和冰河世纪差不了多少。当我说你是游戏道具时,并非否认你在此事当中的作用。值此生死存亡之秋,宝石和王冠的归宿至关重要。与我在一起,我便能够实现我所说的黄金时代,而你,也将成为其中的功臣。离开,你便会被另外一方夺走,黑暗和混乱就会接踵而至。你选择哪一边?”
卢克微微一笑。
“我一听就知道你这是在玩推销那个调调,”他说,“先缩小选择范围,变成一道简单的选择题,让他们以为是自己在做主。”
卡洛儿捏了捏我的肩膀。
“我们走。”我说。
“非常好,”试炼阵之兆说道,“告诉我你们想去哪儿,我会把你们全都送往那儿。”
“不是全部,”卢克突然道,“只是他们。”
“我不明白,那你呢?”
他拔出匕首,在自己掌心划了一道,走到了我身旁,将他的手也伸到了阵体上面。
“要是我们一起走,便只有三个人能够到达那儿,”他说,“若是那样,我愿意留在此地,在你运送我朋友这段时间留下来陪你。”
“你怎么知道我会送他们去他们想去的地方?”
“问得好,”他说,“默尔,你身上还有主牌吗?”
“有。”
我将它们取出,给他看了看。
“里边还有我那张吗?”
“我上次看的时候还有。”
“把它拿出来,准备好。在你们出发前,想想要去哪儿,期间和我保持联系。”
“那你呢,卢克?你总不能一直就这样像个血人似的在这儿威胁它吧?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你迟早得妥协,等到那时——”
“你那一摞当中,还有那些古怪的主牌吗?”
“什么意思?”
“就是被你称作厄运主牌的那些。”
我翻了翻,它们在最下面。
“有,”我说,“做得非常精致,我没忍心把它们扔掉。”
“你真这么觉得?”
“对啊。你多弄点出来,我回安珀给你开个画展。”
“你说真的?你不会是为了安慰我说说而已吧——”
试炼阵之兆不满地哼了一声。
“每一个人都是天生的批评家,”卢克感叹道,“好吧。把所有的厄运主牌都抽出来。”
我照做了。
“洗洗。牌面朝下。”
“没问题。”
“打开。”
他靠上前来,抽了一张。
“好,”他说,“我准备好了。你们准备好后,告诉我它送你们去了哪儿。保持联系。嘿,试炼阵,我也要一杯冰茶。”
一只结满霜花的杯子出现在他右脚旁。他拿起来,啜了一口。
“多谢。”
“卢克,”妮妲说,“我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会怎样?”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回答,“别为我哭泣,幽灵女士。一会儿见。”
他看向我,挑了挑眉毛。
“送我们去基德拉什,”我说,“在卡什法王宫和神庙之间的空地。”
我用潮湿的左手,拿着卢克的主牌,靠在了嗡嗡作响的斯拜卡旁边。随即,那牌便凉了下来,卢克则说:“你听到他说什么了。”
一阵天旋地转,接着,一个凉风送爽的基德拉什清晨出现在眼前。我透过主牌注视着卢克,一条接一条地打开戒指上的通道。
“德尔塔,我想我最好还是把你留这儿好了,”我说,“还有你,妮妲。”
“不,”那个健壮的男人,所说的话跟妮妲一模一样,“先不忙。”
“你们俩现在都跟这事没有关系了,”我解释道,“两边都不想从你们那儿得到什么。不过我得给卡洛儿找一个安全的所在,还有我自己也是。”
“你是整件事的焦点,”妮妲说,“还有,帮你也就是帮卢克。带上我。”
“我也一样,”德尔塔说,“还欠卢克一个大人情。”
“好吧,”我说,“嘿,卢克!你都听到了吧?”
“听到了,”他说,“那你最好还是去办自己的事吧。该死!我弄洒了——”
他的主牌突然间黑了下来。
我并没有等待复仇天使降临,也没去等火舌、闪电或是地上突然出现的一条裂缝,便忙不迭地将我们全都送了出去。


我趴在那棵大树下的那片如茵绿草之上。薄雾,在眼前丝丝缠绕。父亲的试炼阵,在我身下闪着光。朱特正盘腿坐在车顶上,膝上横着一把剑。见我们现身,他跳了下来。科温已不知所踪。
“出什么事了?”朱特问我。
“一言难尽,累得不行了。我就躺这儿,盯着这雾,直到自己睡过去,”我说,“去见见卡洛儿、妮妲和德尔塔,听听他们的故事,也跟他们说说你的,朱特。若是没有紧急状况,天塌下来也别叫我。”
我说到做到。很快,收音机中的吉他声以及萨拉·K的歌声,便渐渐遥远了起来。身下的草地,可真是柔软。雾气在我的脑海中盘旋缠绕,渐渐变成了黑色。
然后,然后……然后,先生……
走。我正在行走,几乎脚不沾尘,正在我惯常去的那家加利福尼亚超市中穿行。成群结队的孩子,抱着宝宝的夫妇,拿着大包小包的妇女一一走过,广播当中,传来了含混不清的声音。熟食飘香,罐装食品琳琅满目,促销价牌清晰可见。
走,走过药店,走过鞋店,走过糖果店……
左手边现出了一条窄窄的走廊,我一直未曾注意到。必须转向那边……
奇怪,此处应该有一张地毯的。高高的蜡烛、凸出的烛台、窄箱上的烛架。在它们的映照下,四壁通明……
我转向了后面。
并没有后面,超市不见了,走廊尽头处,现出了一面墙。一张小小的挂毯正挂在那儿,九个身影,正在上面回望着我。我耸耸肩,再次转过身来。
“你的咒语看来还没完啊,叔叔,”我叹道,“那咱们就继续吧。”
走。四下里鸦雀无声。向前,朝着那个镜子闪耀的所在而去。我记得,许久以前就见过这个地方,虽然它的布局——我突然意识到——已不是典型的安珀城堡风格。它就在那儿,在记忆尖上——那个年轻的我,曾走过这条路,茕茕孑立。但我知道,若是任由记忆泛滥,一切将不堪设想。我无奈地放开了那个画面,将注意力转回到了左侧那块小小的椭圆形镜子之上。
我笑了,我的影子亦如是。我伸了伸舌头,对方也回敬了我。
我继续朝前走,数步过后,我意识到镜中的自己变成了鬼魅一般的形状,但我自身并未有任何变化。
右侧,有人清了清嗓子。我转向那个方向,看到了哥哥曼多,在一个镶着黑框的菱形镜子中现身。
“亲爱的弟弟,”他说,“国王已经驾崩。你是既定的王位继承人,万寿无疆的王。速速回世界尽头继承王位,有没有宝石新娘都行。”
“我们碰到了一点小麻烦。”我说。
“现在,一切都不值得费心理会,你在王庭的出现,远比一切都要重要。”
“不,我的朋友们就比这事重要。”我说。
一丝稍纵即逝的笑容,染上了他的双唇。
“你会更有力量来保护你的朋友,”他说,“以及针对你的敌人。”
“我会回去的,”我说,“很快。但不是为了王冠。”
“随你便,梅林。我们想要的,只是你的现身。”
“我可什么都没答应。”我说。
他一声轻笑,镜子当中随即变成了空空荡荡的一片。
我转过身去,继续朝前走。
更多笑声,从我左侧传了过来,是我母亲的。
一个红色镜框,被雕刻成了花朵的形状,当中,她正在盯着我,脸上尽是戏谑的神色。
“去天坑中找他去吧!”她说,“去天坑中找他去吧!”
我走了过去,她的笑声,在我身后绵延不绝。
“嘶——!”
右侧,一面窄窄的镜子,镶绿边。
“梅林嘶傅,”她说,“我已经找了,可那鬼火,还没过来。”
“谢谢,格莱特。请继续留意。”
“嘶。等改天,找个温暖的晚上,我们必嘶再见一面,嘶上一杯牛奶,嘶嘶旧时光。”
“那不错。好的,必须那样。要是咱俩都没被某个更大的东西吃掉的话。”
“嘶——嘶——嘶——!”
她这是在笑?
“祝你打猎愉快,格莱特。”
“好。嘶——!”
……于是继续,向前走。
“安珀之子,斯拜卡佩戴者。”来自左侧一个壁龛中。
我停下脚步,看了看。白色边框,灰色镜面,当中,是一名我从未见过的男子,穿一件黑衬衫,敞着衣领,外加一件棕色皮背心,金色头发,绿色双眸。
“什么事?”
“安珀藏着一枚斯拜卡,”他说,“等着你去找。它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也有着数不清的咒语,能够让佩戴者在某些特定时刻,按照某种特定方式行事。”
“我有点怀疑,”我说,“为什么会这样?”
“它之前由萨沃,混沌国王佩戴,会迫使继承者接受王位,并按照既定方式行事,对某些特定之人言听计从。”
“这些人是?”
“一个又是哭又是笑还喊‘去天坑找他吧’的女人,一个穿黑衣,迫不及待地想要你回去的男子。”
“黛拉和曼多。这些咒语是他们下的?”
“正是。那个男子还专门把它放在了那儿,等你去找。”
“我现在还不想放弃这东西,”我说,“它真的非常有用。有办法解除这些咒语吗?”
“当然。但它对你应该不管用了。”
“为什么?”
“你戴的戒指,不是我说的那枚。”
“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别怕。”
“请问你高姓大名,先生?”
“我叫戴尔文,而且实际上,我们也许永远也不会见面,除非古老的力量失去了控制。”
他抬起手来,我看到他也戴着一枚斯拜卡。他将它送上前来。
“用你的戒指碰一下我的,”我命令道,“然后它就会遵命将你带来。”
我抬起我的戒指,朝着镜子探了过去。就在它们似乎碰到一起的那一刻,白光一闪,戴尔文不见了。
我垂下手臂,继续前行。随即,心念一动,走到一个衣橱前,拉开了它的抽屉。
我瞪大了双眼,在这个地方,似乎你永远也不可能先人一步。只见那抽屉当中,是我父亲的祠堂的微缩版——小小的琉璃、点燃了的微型蜡烛,祭坛之上,甚至还有一柄如同玩具一般的格雷斯万迪尔。
“答案就在你面前,亲爱的朋友。”一个似曾相识的嘶哑嗓音,传了过来。
我抬起目光,只见一面镶着淡紫色边框的镜子,就悬在那衣橱上面,之前我并未留意到。镜中的女人,长发如墨,双眼黝黑,我竟有些分不清哪儿是瞳孔,哪儿是眼白。她脸色异常苍白,尤其在一双粉色的眼影和唇彩的映衬之下,更是苍白如织。那双眼睛……
“拉菡黛!”我说。
“你记得!你真的记得我!”
“……还有那些跳白骨舞的日子,”我说,“你长大了,也变漂亮了。我最近还想到你了。”
“我睡觉时感觉到你的问候了,我的梅林。很抱歉和你分开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可我父母——”
“我明白,”我说,“他们以为我是幽灵,或者吸血鬼。”
“对。”她将一只苍白的手探出了镜子,抓住我的手,拉向镜中,贴在了她的双唇上。她的嘴唇冰冷异常,“他们更愿意让我同其他男人和女人的儿女培养感情,而不是像你们这类的。”
她微微一笑,我看到了她口中的尖牙。记得孩提时,它们还不像这么明显。
“天!你看起来好像人!”她说,“改天一定要来怀尔德伍德看我!”
情不自禁地,我靠上前去。镜中,我们的双唇碰到了一起。不管她是什么,我们都曾是朋友。
“答案,”她重复道,“就在你面前。来看我!”
镜面变成一片赤红,她随即消失不见。那座祠堂,依然在那抽屉当中,丝毫未变。我关上抽屉,转过身去。
继续行走。左侧,一面又一面镜子;右侧,镜子一面又一面。其间,唯有我自己。
随即——
“哇哦,哇哦,侄儿,糊涂了吧?”
“一如既往。”
“这也不能怪你。”
他满眼的玩世不恭和睿智,头发一如他妹妹菲奥娜或是弟弟布兰德的那般红。或者,也和卢克的一样。
“布雷斯,”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来替戴尔文说他未说完的话的。”他说着,将手伸进口袋,随即探了出来,“给。”
我将手探进镜中,将它接在了手里。另外一枚斯拜卡,和我戴着的那枚一模一样。
“这就是戴尔文说的那一枚,”他说,“你可千万别戴。”
我仔细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那我该拿它怎么办?”我问。
“放在你口袋里。等到该用时,你自会知道。”
“你是怎么弄到它的?”
“曼多把它放好之后,我就把它换了出来,用的就是你现在戴着那枚。”
“顺便问一句,一共有几枚?”
“九枚。”他回答。
“我猜你应该知道它们全部的下落。”
“大部分都知道。”
“那应该不难。我猜你不会碰巧也知道我父亲的下落吧?”
“不知道,但你知道。那名重口味女士,已经告诉你了。”
“又是在打哑谜。”我说。
“我其实一直都更喜欢根本就没有答案的那种。”他回答。
随即,他便不见了,我继续前行。片刻过后,眼前的一切也不见了。
四下里无依无靠,整个人没着没落。一片漆黑。好。真是太好了……


一丝亮光,透过我的睫毛溜了进来。我眨眨眼,把它赶了出去。雷声隆隆,没过多久,那亮光便再次透了进来。
黑暗,浸染着粗糙的棕色山脊,沟壑和繁盛的蕨类……
片刻之后,意识和判断力清晰起来,我意识到自己正侧身躺在地上,凝望着两条树根间那裂开了的地面,放眼望去,零落的草地,点缀四处。
……于是,我就那样继续凝望着。一声炸雷过后,一道刺眼的闪电接踵而至,大地似乎也随之颤抖了起来。有噼里啪啦的声响,落在了树叶和车顶上。我继续凝望着眼前那条最宽的裂缝。
……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明白了过来。
这便是初醒时的蒙眬,意识深处,其实还在昏昏欲睡。远远地,我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声音正在交谈,还能听到刀叉碰撞盘盏的声响。我知道,等我的肚子再清醒上一点点,我可能就会想要加入他们。而现在,就这样裹在我的披风中,听着柔和的雨声,清晰地迷糊着,简直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我转向了自己那个微观世界,以及它里边那幽深的大峡谷……
大地再次打了一个寒噤,这一次,既无闪电亦无雷。而且,它还在继续颤抖着。这叫我有些恼火,因为它惊扰了我的朋友和亲人,让他们抬高的音量当中,透出了惊惶的味道。而且,他还扰了我这段难得的加利福尼亚休憩时光,在我最想要懒洋洋地让大脑中刚刚接触的那些奇人奇事沉淀下去的时候。
“梅林,你醒了吗?”
“醒了。”我说着,迅速坐起身来,飞快地揉了揉眼睛,抬手捋了捋头发。
跪在我身旁摇我肩膀的,正是我父亲的幽灵。
“咱们似乎碰到麻烦了,”他说,“状况很不乐观。”
正站在他身旁的朱特,忙不迭地点了几次头。大地再次抖了一抖,残枝断叶纷纷扬扬当中,地上的石块跳了起来,尘埃四起,雾气搅动了起来。卢克、德尔塔、卡洛儿和妮妲正坐着吃东西的那块厚实的红白二色桌布上,传来了一声盘子碎裂的清脆声响。
我解开披风,站起身来,这才留意到我睡着后,不知谁帮我脱了靴子。我将它们重新套上。又是一阵震颤,我靠在了那棵树上。
“这便是你所说的麻烦吗?”我说,“还是,还有更大的东西会把它吞掉?”
他不解地看了我一眼。“想当初我画这个试炼阵的时候,”他说,“根本就没想到这地方会有瑕疵,或是出现类似今天这样的状况。若是叫这些震动震坏了试炼阵,那咱们可就真有麻烦了,而且还不止一个。就我理解,你戴着的那个斯拜卡能够吸取到巨大的力量。有没有办法用它来摆平眼前的局面?”
“我不知道,”我说,“从没试过这种情况。”
“那就赶紧试试,好吗?”他说。
我已经发动意念,在那些能量线周围逡巡着,将它们一一激活。随即,我抓住了其中最为强劲的一条,狠狠将它当中的能量吸进了四肢百骸,七经八脉。点火完成,发动机已在运转,我也坐到了驾驶席上。旋即,我换挡就位,将斯拜卡当中的一条能量线,探进了地面。
我不断地将其延伸出去,耐心地寻找着反客为主的时机。
……从沙滩一路涉水,进了大海——波涛轻抚着我的胸、腹——用脚尖试探着礁石、水草……有时,岩石会反转、滑落、彼此碰撞、翻滚……目力所及,深不见底。不过我看到了岩石,看到了海草,或静或动,一如在光亮处一般。
探着,探着,一路向前,向下穿过岩层,一束亮光,沿着乱石照了过来,相互试探着,地下的山峦相互亲吻着,维持着微妙的平衡,造山运动在不动声色地继续着,幽暗隐秘处,矿藏在耳鬓厮磨——
哗啦!一块岩石翻落,带动了我……
我一个猛子扎了下去,跟着那岩石滑行的路径。我冲到了前头,大波热量在前开路,冲出了一条全新的甬道,向外,再向外……它朝这边来了。我冲破一面石墙,又是一面。我不知道怎样能够躲过它,但这已是我唯一的法子。走那边!该死!那边!我又开出了两条通道,第三条,第四条——
地心深处,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震颤。我又打开了另外一条能量通道。我所到之处,水下的岩石尽皆稳定了下来。很快,大地也停止了颤动。
我返回第一次感觉到颤动的地方,此时那儿已经稳定了下来,但压力依然没减。感觉,用心去感觉。查出一条向量,循着它,循着它去找压力的根源。但不是,这儿不过是向量的一个交汇点,跟着它们。
又一次,更多的向量在此交汇。跟着它们。开放更多的通道。整个压力结构,犹如一套错综复杂的神经系统,必须全部查明。我必须将它们的关系,牢牢地记在脑海。
又是一层。兴许,这是不可能的,兴许,我会在这极尽繁复之能事的关系当中,永久地寻找下去。暂停。将问题简单化,别去理会一切无关的痛惜。追寻到了向量交汇处。出现了回路。好。一块板岩出现。更好了。
再试着跳上一次。不好。画面实在是太过于宏大,无法装进脑海。摒弃杂念。
好了。
于是,主线条被描摹了下来,绝大多数向量都被简单地吸回了板岩。所发挥出来的压力,比释放出来的要小,为什么?第二条向量之上,出现了额外的输入点,将能量引向了这边。
“梅林?你还好吗?”
“别管我。”我听到我的声音,如此回答我。
那边释放,注入能量,深入,感觉,传输信号。
出现在我眼前的,莫非是一个洛格鲁斯?
我又打开了三条能量通道,集中在该区域,开始给它加热。
很快,岩石便发出了噼啪声响,没过多久便开始熔化。我新制造出来的岩浆,顺着一条条缝隙向下溜去。一个空心区域,在先前能量聚集的地方形成。
回来。
我撤回了能量线,关掉了斯拜卡。
“你做什么了?”他问我。
“我找到了洛格鲁斯在地下兴风作浪的点,”我说,“把那个地方给移除了。现在,那儿变成了一个小洞。如果塌下去,兴许还能进一步缓解压力。”
“这么说你稳住它了?”
“至少能顶上一会儿。我不知道洛格鲁斯的极限在什么地方,但它想要到达这个地方,必须另外再寻一条通道。然后,还得进行试探。而且,如果现在它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试炼阵的警觉,也许能进一步迟滞它的行动。”
“看来你已经争取到了一定时间,”他说,“当然,试炼阵接下来也会对付我们的。”
“会的,”我说,“我还以为这是一个安全的所在,两种能量都不能靠近,所以才会把大家都带到这儿来。”
“很显然,值得冒险一试。”
“好吧,”我说,“我猜是时候给它们一些别的事情,让它们提心吊胆一下了。”
“比如?”
我看了看,这个我父亲的试炼阵幽灵,这个地方的守护神。
“我知道你的肉身在哪儿,”我说,“而且我打算去把他放出来。”
一道闪电,刺了下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劲风,卷起落叶,鼓荡着雾气。
“我必须跟你一起去。”他说。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我个人对他也很感兴趣。”
“好吧。”
雷声在我们头顶炸响,武器被狂风吹得七零八落。
朱特随即走了上来。
“我想,已经开始了。”他说。
“什么?”我问。
“能量对决,”他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试炼阵都占有一定的优势。但你夺走了宝石新娘,卢克又损毁了它,相较于洛格鲁斯,相较于之前的岁月,它现在肯定弱了许多。于是,洛格鲁斯打算趁虚而入,大举进攻,只是在试图立即除掉这个试炼阵时,略微耽误了一点时间。”
“也有可能是洛格鲁斯在试探我们,”我说,“而这,也不过就是一阵风暴而已。”
说话间,一阵细雨已经洒了下来。
“我之所以来这儿,是因为我觉得这是这场争斗中,两股力量不能触碰的地方,”他接着说道,“我觉得,在攻防当中,双方都无法分心,顾及不到这个地方。”
“现在也还有这个可能。”我说。
“这也许是我唯一一次站在胜利一方,”他声明道,“我说不好自己是否在乎对错。它们都是非常强势的力量。我只想同那些能够在变乱中赢得胜利的人在一起。你怎么想的,默尔?你打算怎么做?”
“科温和我要去王庭,我们要去救我父亲,”我说,“然后,我们会去解决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永远快乐地活下去。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摇了摇头。
“我一直拿不准你究竟是一个傻瓜,还是一个有着充分自信资本的人。不过,每一次我以为你是傻瓜的时候,都会栽上一个大跟头。”他仰望着深沉的天空,擦了擦眉头上的汗珠,“我真的累了,”他说,“但你依然可以成为混沌之王。”
“不可能。”我说。
“而且你和两股能量的关系,非同一般。”
“如果真有,也是我没搞明白的那种。”
“无所谓,”他说,“我依然选择和你站在一起。”
我走到另外几人身旁,抱了抱卡洛儿。
“我必须返回王庭,”我说,“保卫试炼阵。我们去去就来。”
三道闪电劈下,天空顿时亮若白昼。劲风摇晃着那棵大树。
我转过身来,在半空中开出了一道门。科温的幽灵,同我一起,穿了过去。


CHAPTER 12
于是,我就这样回到了混沌王庭,穿行于萨沃那层层叠叠的雕塑园中。
“咱们这是在哪儿?”我那幽灵父亲问道。
“一个类似博物馆的地方,”我回答,“我继父的家。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看中这地方诡异的灯光和不计其数的藏身之所。”
“这地方简直是解决争端的绝佳场所。”他赞叹道。
“我猜应该是。”
“你就是在这附近长大的,嗯?”
“对。”
“感觉怎么样?”
“哦,我也说不上来。因为没什么东西可比较。我在这儿度过了一些欢乐时光,独自一人,同朋友们,也有不堪的时候。都是一些小孩子的事情。”
“这个地方……”
“萨沃道之一。真希望能有时间带你到处转转。”
“或许,改天吧。”
“好。”
我开始四处转悠了起来,暗暗希望鬼轮或是科格玛能够现身。然而,他俩都不见踪影。
我们最后进了一条走廊,循着它来到一个满是挂毯的展厅,前方,便是我想去的地方。过了这个房间,是一条走廊,通向那个铁树大厅。不过,我们还没来得及离开,便有声音从那走廊上传了过来。于是,我们只好等在那个房间——当中有一副炸脖龙骨架,被刷成了橙、蓝、黄三色。说话之声,渐行渐近。其中一人,我立刻认了出来,正是我哥哥曼多,另外一人,虽然不曾认出,但在他们走过时,我设法瞥了一眼,正是安博拉什的本瑟斯勋爵,洛格鲁斯化身——圣蟒——大祭司(干脆还是把他的头衔一次性说完吧)。若是换成一个蹩脚的故事,我此刻应当已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了我想知道的所有事情。
他们走到屋外时,脚步慢了下来。
“那就只能这样了?”本瑟斯问。
“是,”曼多回答,“快了。”
于是,他们就这样过去,我再也没能听清一个字。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又等了等,似乎确曾有一个几不可闻的声音在说:“跟上去,跟上去。”
“听到什么了吗?”我悄声问道。
“没。”
于是,我们进了走廊,右转,朝着曼多和本瑟斯来时的方向走去。就在此时,我只觉得左臀下方隐隐烫了起来。
“你觉得他就在这附近?”科温幽灵问道,“被黛拉囚禁起来了?”
“既是,也不是,”我说,“噢!”
就像是一块烧红的木炭被摁到了大腿上,我赶忙溜进最近的一个壁龛当中,忙不迭地将手插进裤兜。只见那壁龛当中,有一副琥珀色的棺椁,当中装的,是一具女性木乃伊。
手刚一碰到那东西,我便知道它是什么了。正是那件我既没时间也没心思去理会,只好暂时将它搁置的物件。
我掏出来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斯拜卡。它就那样热乎乎地躺在我的掌心,顷刻间,便有一点小小的火星跳到了我戴的那枚和它之间。
接下来,是一次无声的交流,各种画面、想法、感觉一起袭来,无一不是在催促我去找曼多,将自己交到他手中,好准备接任安珀君王之位。我终于明白为何布雷斯要谆谆叮嘱,不准我戴这东西了。如果不是有我的斯拜卡在,它此刻应该已经控制了我。我用我那一枚将它关闭,并在它四周设了一圈禁制。
“那鬼东西你竟然有俩!”科温幽灵很是诧异。
我点点头。
“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我问,“说不定能解开所有的事情呢。”
他摇了摇头。
“只听说他们都是最原始的法物,自天地未开、宇宙混沌之时传下来的物件。时机一到,它们的佩戴者们不是昏睡过去,便是消失不见,总之就是类似的情况,结果往往是斯拜卡几易其手,或是被人藏了起来,要不就是出现在别处。当然,什么版本的都有。这个世间,最不缺的就是传说。不过,两枚一起现身王庭,会让你太过扎眼。其实,它们只要出现在这一极,对混沌的力量,本身就是一种增强。”
“噢,我的天,”我说,“那我命令另外一枚也把自己封起来好了。”
“我觉得应该不管用,”他说,“虽然我也说不准。我觉得它们同每一处能量源,肯定都保持着不间断的连接,所以这种东西只要一出现,肯定便会引起广泛的注意。”
“那我让它尽量低调些好了。”
他点了点头。
“说具体点也没坏处,”他说,“虽然我觉得它说不定已经自动那样做了。”
我将另外一枚戒指放回裤兜,离开壁龛,匆匆来到了走廊上。
见距离那个地方近了,我放慢了脚步。不过,我似乎搞错了,那片铁树森林,并未出现在那儿。我们走过了那片区域,很快,便现出了一些熟悉的布置——一些原本应该出现在那片铁森林后面的布置。
还没转过身去,我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来到一片记忆中的区域,我停下脚步,仔细看了起来。
“这是什么?”我的幽灵父亲问道。
“这似乎是自古以来所有源自混沌的武器及工具展,”我说,“所有的都是尖端朝上,你会看到的。”
“然后呢?”他问。
“就是这个地方,”我回答,“咱们得从这儿的一棵铁树爬上去。”
“默尔,”他说,“兴许是这地方影响了我的思维,要不就是你的。我真的没明白。”
“就在天花板附近,”我一边解释,一边指了指,“我想,我应该知道大致的位置。现在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了……”
“那儿有什么,儿子?”
“一条路,一个传送区,就像咱们刚刚路过的那副炸脖龙骨架那儿一样。只是这个,会将咱们带去你的祠堂。”
“咱们要去的就是那儿?”
“没错。”
他摸了摸下巴。
“哦,咱们刚刚路过的那些东西,其中有几件非常高,”他说,“而且也不全都是铁的或是石头的。咱们可以把那个图腾柱——管它是什么——从大厅后面搬过来,把下面那些尖利的东西清理一些,把那东西竖起来——”
“不,”我说,“黛拉很显然已经察觉到有人来过这儿了——很有可能是我上次撞见她,被她吓了一大跳的时候。这地方的布置之所以会不一样,正是因为这个。很显然,要想上那儿,只有两个法子。搬一些能搬动的东西过来,像你建议的那样,清理掉许多兵刃,然后咱们再爬上去;要不,就是开动斯拜卡,将我们凌空送上去。第一个法子耗时太长,还可能会被人发现。第二个法子需要耗费大量的能量,毫无疑问会触发她设在这附近的魔法机关。”
他抓住我的胳膊,拉着我走过了那些展品。
“咱们得谈谈。”他一边说,一边领着我进了一个壁龛,当中有一条小小的凳子。
他坐下来,抱起双手。
“我必须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说,“否则帮不上你什么大忙。那人和那个祠堂是什么关系?”
“我想了很久,觉得我母亲说‘去天坑找他’这话,应该不是随便那么一说。”我解释道,“那祠堂的琉璃地板上面刻着王庭和安珀的典型标志,王庭这一段,刻的就是天坑。我上次去那祠堂时,一直没踏足那个地方。我敢打赌,那地方肯定有一条密道,另外一头,便是囚禁他的所在。”
我一边说,他一边点头。随后,他问:“这么说你得从那儿穿进去,放他出来?”
“没错。”
“告诉我,那些路径必须得同时发动吗?”他说。
“哦,不是……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再跟我详细描述一下那个祠堂。”他说。
我照做了。
“地板上的那个魔法圈倒是让我很感兴趣,”他说,“它应该是同他交流的一种方式,一种不用触动其他机关的方式。兴许,还能看到彼此的影像。”
“想要弄明白这一点,我得花上相当长一段时间,”我说,“除非撞大运。我打算从空中进入,通过天坑通道到他那儿,放了他,再全力冲出。没有谋划,也不复杂。若是任何地方出了岔子,那咱们就用斯拜卡直接冲进去。咱们动作得快,因为机关一旦发动,他们很快便会追来。”
他的目光越过我,久久地凝视着我的背后,像是在冥思苦想。
最后,他问:“她的魔法机关,有没有可能会意外发动?”
“嗯,真正天坑当中溢出的气流经过时,应该就会。有时,会有这样的气流被吐出来。”
“它来时会有哪些特征?”
“魔法沉积或是变异。”我说。
“你能伪装出这种现象吗?”
“我猜应该可以,可这又是为什么?他们还是会去查看的,科温一旦不在,他们便会明白这是诈术,这样努力就都白费了。”
他一声轻笑。
“可他不会不在的,”他说,“我会进去顶替他。”
“我不能让你那么做!”
“我自己的选择,”他说,“不过,他若是想要帮忙阻止黛拉和曼多介入能量间的冲突,酿出比试炼阵倾覆还要不堪的滔天大祸,那他就需要一些时间。”
我叹了一口气。
“这是唯一的法子。”他说。
“我猜也只好这样了。”
他松开双臂,伸了一个懒腰,站起身来。
“咱们这就动手吧。”他说。


我必须得想出一条咒语。我已不为此道久矣。噢,应该算是半条咒语,因为需要用斯拜卡往其中注入能量,所以效果也只有一半。随即,我将它布置在了那些展品对面,将其中一部分兵刃,通过分子聚合,变成了花朵形状。此时,一阵异样的感觉传来,我笃信警报已经出动,对方已有了感应。
然后,我召唤出更多能量,将我们凌空送了上去。刚一接近那片区域,我便感觉到了前方传来的吸力。与预想的完全一样。我任由它攫住我,将我吸了进去。
一见那祠堂,他便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享受吧,”我说,“这可是神祇才有的待遇。”
“没错。一个被囚禁在他自己的祠堂中的囚犯。”
他大步走向房间对面,一边解下他的佩剑带,用它换下祭坛上那一条。
“不错的复制品,”他说,“不过,即便是试炼阵,也复制不出格雷斯万迪尔。”
“我还以为上面刻的是部分试炼阵呢。”
“应许是另外一种方式。”他说。
“什么意思?”
“改天去问科温吧,”他说,“肯定与咱们最近谈论的某些事情有关。”
他走过来,将那致命家什递给我——武器、剑鞘、剑带。
“你要是能把它带给他,应该会不错。”他说。
我将它解开,挂在了肩上。
“好吧,”我告诉他,“咱们最好开始动手。”
我朝祠堂对面一个角落走去。刚一接近那个天坑的所在区域,便清晰地感觉到了一条路径的存在。
“找到了!”我说着,激活了斯拜卡上面的能量通道,“跟着我。”
我走上前,它将我送了出去。


我进了一个大约十五英尺见方的房间,只见正中立有一根木柱,地面铺的是石板,上面散落着一些稻草。几根大蜡烛,像是从祠堂取过来的一般,点在各处。两侧是两面石墙,另外两侧则是木板墙。两面木墙上,开的是并未落闩的木门。一面石墙上则是一扇无窗的铁门,左侧有一个钥匙孔。一把钥匙,看起来大小正好合适,就挂在木柱上面的一颗钉子上。
我取下钥匙,飞快地查看了一下右侧木门后面,发现里边有一大桶水、一只水瓢以及各种杯盘和餐具。另外一扇门后,有几张毯子和一些像是如厕时用的东西。
我走到那扇铁门前,用手中的钥匙敲了敲。没有回应。我将钥匙插入锁孔,感觉到我的同伴抓住了我的胳膊。
“最好让我来,”他说,“我知道他的想法,我觉得我来会更安全一些。”
对于这么睿智的建议,我只好表示赞同,让到了一旁。
“科温!”他叫道,“我们劫狱来啦!是你的儿子梅林和我,你的复制品。我开门了,你可别打我,好吗?我们会在这儿站一会儿,好让你看上一眼。”
“开门。”一个声音从里边传了出来。
他照做了,随即站在原地不动。
“你们知道吗?”那个记忆中的声音,终于传了出来,“你们两个伙计看起来是真的。”
“我们本来就是,”他的幽灵说道,“而且按照常理来说,这种时刻,你最好快些。”
“对。”里面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随即,他现出身来,用左手遮住了双目,“你们俩就没人想到要给我带一副墨镜来吗?这光可真刺眼。”
“该死!”我真希望自己别这么粗心大意,“没有,不过要是我派洛格鲁斯去寻一副过来,肯定会被发现的。”
“晚点,晚点再说。我眯着眼睛,慢点走好了。咱们离开这鬼地方吧。”
他的幽灵进了囚室。
“现在把我变出胡子来,变瘦一点,脏一点。把头发变长,衣服变烂,”他说,“然后再把我锁在里边。”
“怎么回事?”父亲问。
“你的幽灵会在你的囚室里,顶替你一段时间。”
“看来你们早就计划好了,”科温说道,“照幽灵的话去做吧。”我依言而为。他转过身来,朝着囚室当中伸出了一只手,“谢谢,哥们儿。”
“我的荣幸,”另外那位握住他的手,摇了摇,道,“好运。”
“再会。”
我关上囚室门,落了锁,将钥匙挂回钉子上,拉着他上了路。它将我们带了出来。
来到祠堂,他将手放下。此处的昏暗光线,对他来说想必已能适应了。他挣脱我的手,走到了祭坛前。
“咱们该走了,爸。”
来到祭坛前,他轻声笑了起来,一边拿起一根点燃的蜡烛,将其他显然已熄灭了一段时日的几支点燃。
“我已在自己的坟头上撒过尿,”他宣布道,“决不能放过在自己的祠堂中点一次蜡烛的机会。”
他看也不看,便将手朝着我这边伸了过来。
“格雷斯万迪尔给我。”他说。
我将其从肩头摘下,递给了他。他将它解开,围在了腰上,将剑出鞘几寸。
“好了。现在怎么做?”他问。
我心念电转。如果上次我穿墙而去时,黛拉已经有所察觉——兴许是凭直觉——那这附近的墙壁想必都已布下了陷阱。若我们沿原路返回,则有可能会同某个被警报唤来的人撞个满怀。
见鬼。
“来吧,”我说着,激活斯拜卡,做好一撞见别人就立刻把我们送出去的准备,“这事有点复杂,因为咱们要从半空中出去。”
我再次拉住他,朝着出口走去,在那股吸力袭来之时,我用能量线裹住我们,将我们凌空送到了离开时我布置下的那片兵刃和鲜花上面。
走廊中传来了脚步声。我立刻将我俩送往了另外一个所在。


我将我们送到了朱特的公寓中。谁也想不到,一个依然在监狱里的人,竟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而且我知道,朱特暂时用不到这个地方。
科温仰卧在床上,眯着眼睛看我。
“顺便说一声,”他说,“谢谢。”
“不客气。”我告诉他。
“你对这附近非常熟吗?”他说。
“似乎没多大变化。”我告诉他。
“那去冰箱里给我搜罗点吃的过来,我趁这工夫,借你弟弟的剪刀和剃须刀刮刮胡子、剪剪头发怎么样?”
“想吃什么?”
“肉、面包、奶酪、酒,或许,还要一块派,”他说,“只要保证新鲜和量足够大就成。然后,你想必有不少事要跟我说。”
“确实是。”我说。
于是,我沿着儿时曾走过无数次的那些熟悉的走廊和通道,一路进了厨房。几支蜡烛,孤零零地点在其中,炉火已被封住,四下里不见一个人影。
我将食品储藏室劫掠了一遍,在一只大木盘上堆满了他想要的东西,又顺手牵羊,拿了几块水果。这时,只听附近一个门洞处传来了倒抽一口凉气的声响,吓得我手中的酒瓶差点掉到了地上。
是茱莉亚,裹着一袭蓝色丝质衣衫。
“梅林!”
我走到了她面前。
“我欠你很多次道歉,”我说,“我已准备好了。”
“我听说你回来了。听说你要当国王了。”
“有意思,我也听说了。”
“那我现在要是再生气,是不是就不爱国了?”
“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我说,“不管是肉体,还是其他方面。”
猝不及防地,我们抱在了一起,久久地抱在了一起。随后,她告诉我:“朱特说你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
“我猜应该算是了吧。”
我吻了她。
“若是咱们复合,”她说,“他可能会再次试图杀你的。”
“我知道。而且这次的后果,还有可能会更加不可收拾。”
“你现在要去哪儿?”
“有点差事要办,需要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
“那等完事后干吗不顺便过来坐坐?咱俩有好多话要说。我现在住在一个叫作紫藤苑的地方。你认识吗?”
“认识,”我说,“真是太疯狂了。”
“那咱们晚点见?”
“再说吧。”


第二天,我来到了天坑边缘,因为我听说天坑疍民——那些深入天坑寻找宝贝的人——数百年来,第一次停止了工作。当我问及此事时,他们告诉我说天坑深处生出了许多危险的变化——旋风、烈火、爆炸,此起彼伏。
坐在一个幽僻的所在,鸟瞰着下面,我用我戴着的那枚斯拜卡,试探了一下裤兜里的那一枚。刚将禁制一撤,它便立刻不厌其烦地唠叨了起来:“去见曼多。去戴王冠。见你哥哥。见你母亲。开始准备。”我再次将它制住,收了起来。若是下手再慢点,我估计就被它制住心神了。我在乎过吗?
我完全可以不去理会,或者跟我父亲一起,一走了之,帮助他应付他的新试炼阵可能遇到的灾难。我甚至还可以将两枚斯拜卡都扔在那儿,为那地方的力量加持。万不得已之时,我还是可以依靠我自身的法力的。不过——
我的问题就在这儿。我自打生下来,便被一路朝着一个完美皇家傀儡培养,而操纵这一切的,正是我的母亲,很有可能还有哥哥曼多。我爱安珀,但我也爱王庭。逃至安珀,兴许可以保证我的安全,却无助于解决我的问题。结果与跟父亲一起一走了之,抑或是带上卡洛儿(不带也行)回到那个我一样在乎的地球影子,没有什么分别。不行。问题就在这儿。在我心里。
我召唤来一层薄薄的膜,将我凌空送回了萨沃。一路上,我都在想我究竟该做什么。然后,我意识到了自己的恐惧。若是任由事情就此发展下去,我很有可能会命丧黄泉。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可能不得不去杀一个我并不想杀的人。
不过,不管怎样,我都必须找出解决之道来,否则,我在这地方将永无宁日。
灰白的天空下,一轮碧绿的太阳挂在一条紫色的溪流上。我召唤来了一只紫灰相间的鸟儿,让它栖息在我的手腕上。我原本打算派它去安珀给兰登送一封信的,可我绞尽脑汁,也未能组织出一封言简意赅的书信来。每件事都错综复杂,并非三言两语说得清楚。我不由得笑了,将它放开,让它跳到溪岸上,而我也从那水上凌空飞渡了过去。
回到萨沃,我径直来到了雕塑厅。此刻,我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知道自己必须做什么以及怎么去做。我站在自己所站的地方——多久以前的事了?——注视着那些或大或小、或简单或繁复的艺术品。
“阿鬼?”我说,“你在附近吗?”
没有回答。
“阿鬼!”我提高了音量,“能听到吗?”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我掏出主牌,找出了专门为鬼轮制作的那一张——一个亮闪闪的圆轮。
我紧紧地注视着它,可它变凉的速度异常缓慢。考虑到这个大厅的种种诡异之处,这也可以理解。不过,它还是叫我有些恼火。
我抬起斯拜卡。在这地方用上这东西,无异于自动示警。阿门。
我召唤出其中一条几乎难以察觉的能量线,将它接上了那塔罗牌,试图为它增持。同时,继续集中我的意念。
又一次,犹如泥牛入海。
我注入了更多的能量,凉意突然明显了,但依然没有连上。
“阿鬼,”我咬牙切齿地说道,“有要紧事。回来找我。”
没有回答。于是,我将能量再次增强,那东西开始发起了光,一层白霜开始在上面凝结,周围传来了细微的噼啪声。
“阿鬼。”我重复道。
一种微弱的感觉传了过来,他的样子似乎动了动。我继续往纸牌当中倾注能量,它在我手中突然炸成了碎片,我用能量线将其网住,凑在了一起,让它看起来就像是一扇小小的彩色玻璃窗户一般。我继续将意念探入其中。
“老爸!我有麻烦!”他的声音随即传了过来。
“你在哪儿?出什么事了?”我问。
“我遇到了一个东西,于是跟了上去,一直追踪着她——它。那东西差不多就是一个数学模型,叫科格玛。然后我就被抓到了这儿,这个更加诡异的地方,被人变成了一个陀螺,正享受着呢,然后——”
“我很了解科格玛,她是一个魔法师。我能够感觉到你在旋转。我会倾注大量的能量过去,止住你的旋转之势。如果有问题,一定要告诉我。等到你能够通过主牌进行穿越了,跟我说一声。”
我发动斯拜卡,刹车效果渐渐显现。片刻过后,他通知我:“我觉得我现在应该能逃出去了。”
“那就过来吧。”
突然间,阿鬼出现在了那儿,犹如一个魔法轮一般,在我身旁旋转了起来。
“多谢,老爸。感激不尽。有没有什么我可以——”
“有。”我说。
“什么?”
“把你自己缩小,藏在我身上。”
“又是手腕吗?”
“是的。”
他照做了。随即他问:“为什么?”
“以备不时之需。”我回答。
“对付什么?”
“什么都有可能,”我说,“现在到了摊牌的时候。”
“听起来有点不妙。”
“那你现在就走,我决不强求。”
“我不能那样。”
“听着,阿鬼,事态已经升级,情况严峻,有些话,我——”
空气当中突然发出了微光,就在我右侧。我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晚点再说,”我说,“别说话。”
……一道门现了出来,门开了,当中现出一团绿光,眼、耳、口、鼻、四肢,在其中不停地旋转着——这些天来所见过的最有创意的鬼怪形象,非它莫属。不过,当然了,我知道这会是谁。
“梅林,”只听他说道,“我感觉到你正在这儿使用斯拜卡。”
“我就知道你能感觉到,”我回答,“我正等着为你效劳呢,曼多。”
“真的?”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哥哥。”
“包括继位?”
“那是自然。”
“完美!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打算找一样被我弄丢的东西。”
“那事可以改天再说,梅林。咱们现在可有得忙了。”
“对,没错。”
“那换一个更相宜的造型,跟我走吧。咱们得探讨一下你登上王位之后的一些大政方针——哪些家族必须镇压,哪些人必须抓起来——”
“我必须立刻和黛拉谈谈。”
“我更愿意先做一些基础工作,来吧!变身,咱们走!”
“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甘图,我相信应该是那儿。不过咱们还是晚点再同她会面吧。”
“你手头不会碰巧带了她的主牌吧?”
“恐怕没有。我还以为你带了自己那一沓来呢。”
“我确实带了。不过很不巧,有一天晚上喝酒时,碰巧把她那张给弄坏了。”
“没关系,”他说,“反正咱们晚点也能见到她。”
说话间,我早已打开了斯拜卡上的通道,将他裹在了能量线聚成的旋风中央。他试图变身,然而制住他不过是小菜一碟,于是顷刻间,他那碧绿旋转的光塔便被打回了原形,变成了一个身穿黑白二色,一脸怒容的白发小伙。
“梅林!”他喝道,“你在搞什么鬼?”
“这东西让我很是好奇,”我挥了挥斯拜卡,“想试试是否管用。”
“现在你已经试过了,”他说,“拜托你把我给变回去,给你自己也找一个更得体的形状出来。”
“稍等片刻,”他试图将自己融化,流淌出来,我说道,“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吧。”
我制住了他的尝试,然后在空中画了一个烈焰熊熊的方框出来。当中各种影像在急转,渐渐聚成了我母亲的形象。
“梅林!你在干吗?”他叫道。
我挫败了他试图用穿越咒脱身的企图。
“会议时刻,”我宣布道,“留下吧。”
我并没有费神去对着我那即兴画出来的主牌进行冥想,而是直接用事先储存在体内以及周围的能量,朝着它攻了过去。
突然间,黛拉出现在了我创造出来的那个边框当中——身材高挑,穿一身黑,双目闪耀着绿色的火焰。
“梅林!怎么回事?”她叫道。
我从未听说有人这样做过,但还是一边保持连接,想象着她的样子,击散了那个方框。她随即站到了我面前,约莫七英尺来高,愤懑难平。
“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我用对付曼多的手段裹住她,将她变回了常人高矮。
“为了民主起见,”我说,“咱们暂时都变成一个模样吧。”
“这事一点也不好玩。”她回答,一边试图变回原先的模样。
我封住了她。
“对,是不好玩,”我回答,“不过既然是我召集的会议,那就应该按我的方式来。”
“好极了,”她说着,耸了耸肩,“什么事让你这么急不可耐?”
“继位。”
“这事早就定了。王位是你的。”
“那我又会是谁的?”我抬起左手,希望他们看不出两枚斯拜卡的区别,“这东西当中蕴藏着巨大的能量,但在使用时也需要付出代价。它上面有咒语,是用来控制佩戴者的。”
“它是萨沃的,”曼多说,“我之所以把它给你,是为了让你早日适应它其中的能量。对,没错,是有代价。佩戴者必须同它相匹配。”
“我同它争斗了一番,”我撒谎道,“而且现在我已成了它的主人。不过,最主要的问题还不是这个,而是你们在其中设下的禁止之术。”
“我不抵赖,”他说,“不过我们有着充分的理由。你不愿意接受王位,我觉得有必要施加一点压力。”
我摇了摇头。
“不够,”我说,“不止这个。这件东西,原本就是你们用来让我服从于你们的。”
“这也是有必要的,”他回答,“你一直在外面,对本地政治态势不熟悉。我们不能就这样把缰绳交到你手里,任你信马由缰,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非常时刻,任何错误都可能需要付出非常大的代价。家族需要一些能够控制你的法子。不过,这也是暂时的,不会一直这么下去。”
“抱歉,我还是不相信你,哥哥。”我说。
他瞥了一眼黛拉,对方轻轻点了点头。
“他说得没错,”她说,“而且,在你学会如何处理事务之前,我也不觉得这种暂时的控制有什么不妥,这可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那可是一个奴役咒,”我说,“为的是强迫我接受王位,并唯你们马首是瞻。”
曼多舔了舔嘴唇,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出卖自己的焦虑。这立刻引起了我的警惕,虽然当我意识到这是一次精心算计的分心战术时,已是片刻过后。我立刻对他提高了戒备,不过,当然,攻击来自黛拉。
一波热浪,席卷了我。我心神一分,试图阻挡。不过,这次攻击针对的却不是我的身体,而是精神上的压制和催眠。我咬牙将它顶住。
“母亲——”我怒吼了一声。
“咱们必须重新树立规矩。”她冷冷地道,更像是对曼多,而不是我。
“为什么?”我问,“你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光有王位还不够,”她回答,“在这事上我不相信你,必须让你有所依赖。”
“你从来就没相信过我。”我说着,击退了她残存的咒语。
“不是这样的,”她告诉我,“而且这是一个技术问题,并非针对你个人。”
“管它是什么,”我说,“我都不会买账。”
曼多扬手将一个催眠咒朝我掷了过来,我将其拨开,此刻想要偷袭我,已没那么容易。不过,却叫黛拉趁虚而入,用一招迷魂风暴击中了我。我可不打算用魔法同他们硬碰硬。一名出色的魔法师,总会随时备好十几个拿手绝招。他们如此精明的布置,在对付大多数局面时,都会游刃有余。在魔法决斗中,战略起决定性作用。如果招数用尽,双方都还没有倒下,接下来就只能用最基本的法力相拼。谁的法力大,谁就会占据优势。
我用一个伞咒挡住了迷魂风暴,格开了曼多的无影手,接住了母亲的精神分裂大法,护住心神,熬过了曼多的黑暗之井。我带在身上的不过是一些老旧的法术,而且自打依赖上斯拜卡以来,便没再研究过新招式,对原始法力的依赖也越发少了。不过幸运的是,斯拜卡对我的呼应却空前强烈起来。我唯一需要做的,便是逼着他们用尽所有的招数,然后,一切诡计都将毫无用处。我会拖垮他们,吸干他们。
曼多虚晃一枪,一招雷电之刺,结结实实地撞了过来。我倾尽全力,一波能量汹涌而出,将他打成了无数个圆盘,闪着光,朝四面八方飞了出去。黛拉变成了一束流动的火苗,缠绕着,涌动着,化为一个个圆环,结成8字形,忽进忽退,顿时,各种扰人心神的气泡漫天飞舞,绕着我转个不停,我一会儿欣喜若狂,一会儿如堕地狱。我试图将其吹散,于是,一时间狂风大作,最大的一张瓷脸四分五裂,一座座高塔被连根拔起,身体上千疮百孔的家人们,闪闪发光的各种几何图案,各种幻象,接踵而至。曼多化身为流沙,穿过身体虚幻的骨架,变为一张黄色的地毯,朝我涌了过来。
我没理会那些稀奇古怪的效果,继续用能量击向他们。我将那块地毯一把扔进了火苗中,召唤来一股清泉,将其浇灭。我拂灭衣襟和头发上那细碎的火苗,用意念强行打通了左肩和左腿麻木之处。黛拉的肢解大法汹涌而至,我奋力阻挡,感觉自己被打散,又被重新聚合。击退曼多的钻石泡泡,我生生受下了他随即发出的救赎桎梏。其中三个回合,我不得不放弃人形,以寻求更为稳固的状态,不过最终又变了回来。这还是宿慧的出师考核过后,我第一次用上这种变化。
不过,最终的优势,显然在我这边。他们唯一的机会便是出其不意,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我打开斯拜卡上的通道。这东西,就连试炼阵也忌惮三分。虽然现在想来,我当时也被震晕了过去。我化出一个棱形能量罩,罩住了曼多,将他化为一副骨架,随即又变了回来。不过,黛拉则要难对付得多,我将所有通道上的能量,一股脑儿地朝着她打了过去,想要将她化成一尊雕塑,不料被她的一招神魂颠倒咒击中,功亏一篑,仅仅制住了她,将她的所有动作,全都化为了慢动作。
我摇摇头,揉了揉双眼,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
“恭喜,”她大约顿了十秒,这才接着说道,“你比我想象的要厉害。”
“我还没完呢,”我喘着粗气,回答,“是时候把你们对我做的都还给你们了。”
我开始着手构建一条能够将他们置于我的控制下的咒语。随后,我注意到她的嘴角缓缓往上扬了扬。
“我——还——以——为——我——们——得——亲——手——解——决——你——呢,”她身前的空气中开始发出微光,“我——错——了。”
洛格鲁斯之兆在她身前出现。顷刻间,她一扫颓势,变得兴奋起来。
接着,我便感觉到了它那叫人不寒而栗的目光。当它向我发话时,那雌雄莫辨、忽高忽低的声音,更是在撕扯着我的神经。
“有人召唤了我,”它说,“前来降服你这位桀骜不驯的未来君王。”
它话音刚落,只听山下传来哗啦一声响,屋内的所有镜子,一齐被震成了碎片。我看向那边,黛拉也一样。此时刚刚挣扎着站起身来的曼多,也将头转向了那边。
一块块闪着寒光的面板飞到半空中,朝我们飘过来,眨眼间布满了四周,从各个角度映照、折射出了无数个我们。这幅景象可真是骇人,四围的空间犹如扭曲了一般,而且,每一个镜像上都围着一个光环,真假难辨。
“我是梅林这一边的。”阿鬼不知在何处说道。
“模型!”洛格鲁斯之兆喝道,“在安珀我就已经吃了你一次亏!”
“试炼阵不也一样吗,”阿鬼回道,“所以也算是公平吧。”
“你现在又想怎样?”
“别染指梅林,”阿鬼说道,“让他自己去统治,别给他压力。”
阿鬼那数不清的光环,开始旋转起来。
我将意念探入斯拜卡之中,打开了所有通道,希望能够确定阿鬼的位置,好给他注入能量。不过,似乎连接不上。
“我不需要那个,老爸,”阿鬼声明道,“我自己能从影子吸取能量。”
“那你自己呢,想要的又是什么,模型?”洛格鲁斯之兆问。
“保护一个在乎我的人。”
“我能给你巨大的成功。”
“这事你已经提过了,被我拒绝了。忘了?”
“没忘,自然没忘。”一条正不断变幻着形状的触须,突然疾若闪电般朝着其中一个光圈飞了过去。两者刚一接触,便闪出了耀人眼目的光芒。不过,等眼前变得清楚后,一切依然是老样子。“好啊,”洛格鲁斯之兆承认道,“看来你是有备而来。现在,我还不值得为了你耗费气力,尤其是在另外一个对手虎视眈眈的时候。”
“混沌女士,”它接着声明道,“你必须尊重梅林的意愿。要是他不够格,他只会自取灭亡。要是他有那个本事,你也可以不损一兵一卒便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她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就这样在一个安珀之子和他的玩具前服软了?”她问。
“咱们必须给他他想要的,”它承认道,“至少现在是这样。现在……”
伴随着空气中的一声厉啸,它消失了。四周的镜面中,映出了曼多那勉强的笑容。
“真是叫人不敢相信。”她说着,先是变成了一只花面猫,随即又是一束绿色的火苗。
“大胆地去信吧,”曼多告诉她,“他赢了。”
那一束火苗渐渐枯萎下来,不见了。
曼多朝我点了点头。
“但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说。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他说,“不过,要是你需要建议,我还是会帮你的。”
“谢谢。”
“午饭过后聊聊?”
“现在还不行。”
他耸耸肩,化为了一阵蓝色旋风。
“那就晚点再说吧。”他的声音,透过那旋风传了出来,随即消失无踪。
“多谢,阿鬼,”我说,“你的时机掌握得越来越好了。”
“混沌也有弱点。”他回答。


银色、黑色、灰色、白色,我召唤来一套全新服装,将它们带到了朱特的房间。还有很长一段故事,需要我去诉说。
沿着一条荒凉的小径,我们一路穿过影子,来到试炼阵颠覆之战最后一战之所。岁月经年,昔日的战场,如今已了无痕迹。科温沉默着,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随后,他转向了我,道:“若想将一切厘清,达成更加持久的平衡,以确保稳定,还是有一些事情需要去做。”
“没错。”
“你觉得自己能够维护这一头的和平吗?”
“想是这么想的,”我说,“我会尽力而为。”
“谁不是呢?”他说,“好吧,当然,兰登得知道都发生了什么。只是,不知道在得知你已成为他最大的对手之后,他会作何感想?不过,这也算是世事难料的一个注解吧。”
“帮我给他带个好,还有比尔·罗斯。”
他点了点头。
“还有,祝你好运。”我说。
“许多谜团,还有待解开,”他告诉我,“等有了发现后,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他走上前来,拥抱了我。
随即,他说:“发动那戒指,送我回安珀吧。”
“已经发动了,”我说,“再会。”
“……他日再见。”他的回答,从那抹彩虹尾部传了过来。
我转过身来,朝着遥远的混沌,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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