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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萨姆一行来到迦波,策划反抗天庭。暗黑君主尼西提伺机而动。萨姆与新任梵天迦梨谈判。迦波大混战的过程和结果。萨姆最后的结局。
  他另一个为人熟知的名字是弥勒,意即光明王。从金色祥云回到人间之后,他来到迦波的爱神宫殿,在那里积蓄力量,为时代更迭的到来运筹帷幄。一位智者曾说。人们永远无法认出时代更迭之日,只会在这天过去之后省悟到它已降临。因为太阳会照常升起,时间如平日一般流逝,这一天依旧重复着世界的历史。
  他有时被称作弥勒。意思是光明王……
  世界是祭祀之火,以太阳为燃料、日光为青烟、白昼为烈焰、罗盘的顶点便是灰烬与闪光。在这火中诸神将信仰献为奠酒。从这祭奠中生出了月亮王。
  雨水,哦乔达摩,就是这火,以岁月为燃料、白云为青烟、雷电为烈焰、灰烬和闪光。在选火中诸神将月亮王献为奠酒。从这祭奠中生出了雨水。
  世界,哦乔达摩,就是这火,以大地为燃料、火焰为青烟、黑夜为烈焰,月亮是灰烬、繁星便是闪光。在这火中诸神将雨水献为奠酒。从这祭奠中创造出了食物。
  男人,哦乔达摩,就是这火,以他张大的嘴为燃料、呼吸为青烟、言语为烈焰,他的眼睛是灰烬、耳朵便是闪光。在这火中诸神将食物献为奠酒。从这祭奠中出现了生育之力。
  女人,哦齐达摩,就是这火,以她的形体为燃料、长发为青烟、脏器为烈焰,她的欢愉便是灰烬和闪光。在这火中诸神将生育之力献为奠酒。从这祭奠中生出了人。他将活过自已该话的日子。
  当人死去,他会被抬到火中献为祭礼。这火便成了他的火,这燃料成了他的燃料,这烈焰成了他的烈焰,这灰烬成了他的灰烬,这闪光成了他的闪光。在这火中诸神将此人献为奠酒。从这火中他带着荣耀与光荣而出。
  ——《广林奥义书》(Ⅵ,ii,9-14)
  这是一座高耸的蓝色宫殿,有着细长的尖塔和镶嵌金银丝线的大门。带着咸味的海水高高溅起,海洋生物的叫声划破澄净的空气,为感官带来了生命与喜悦。在这座宫殿中,暗黑君主尼西提正与被带到自己跟前的人交谈。
  “船长,你叫什么名字?”
  “奥瓦嘎,大人。”船长回答道,“为什么你要杀死我的船员,单单留下我一个?”
  “因为我要问你几个问题,奥瓦嘎船长。”
  “关于什么?”
  “许多事情。你经历过无数次远航,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船长,告诉我,我对南方航路的控制如何?”
  “比我想像中更加严密,否则我也不会被带到这里。”
  “不少人都害怕到这里来冒险,不是吗?”
  “是的。”
  尼西提走到一扇鸟瞰大海的窗前,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的俘虏。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听说自从,晤,肯塞一役之后,北方的科技有了很大进步。”
  “对此我也略有耳闻。我还知道这并非虚言——我自己就亲眼见过一台蒸汽机。在今天的北方,印刷机已经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人们用直流电让死蜥蛇的腿跳动不已,还冶炼出成色更好的钢铁。显微镜与望远镜也被再次发明出来了。”
  暗黑君主转过身来,两人相互打量着。
  尼西提一身黑衣,个子不高,笑容显得十分温和,黑色的头发用一根银色发带束了起来。他长着朝天鼻,还有一双闪亮的眼睛。瞳孔的颜色与自己的宫殿相仿,阳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极乐城中的诸神为何没能阻止这样的事情?”
  “依我看,原因在于诸神的力量被削弱了,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大人。自从在韦得拉河畔遭到惨重损失以来,他们不敢再贸然以暴力阻止机械进步。据说极乐城中甚至曾出现内乱,半神与剩下的神祗间产生了裂痕。那个新宗教也功不可没——人类变得更加勇于保护自己,而不再像过去那般畏惧天庭。现在他们又拥有了更好的装备,于是诸神反倒不那么急于面对自己的臣民了。”
  “那么最终的胜利者真的是萨姆。这许多年来,他一直在打击着他们。”
  “是的,伦弗鲁。我想你说得很对。”
  尼西提瞄了一眼立在奥瓦嘎左右的两个守卫。
  “出去。”他命令道。等手下离开后,他说:“你知道我的本名,你认识我。”
  “没错,老伙计。因为我是让·奥威格,‘印度之星’号的船长。”
  “奥威格。听上去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然而却是真的。这具老朽的身体是在萨姆击垮摩诃砂的业报大师时得到的。我当时在那儿。”
  “原祖之一,而且——对了!——还是个基督徒!”
  “是的,基督徒,偶尔——在我用完了印地语中的脏话时。”
  尼西提抬起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跟你一起来到这里的人,原祖们,他们自封为神,这种亵渎行为必定让你的整个存在都痛苦不已。”
  “我并不怎么喜欢他们,他们也不喜欢我。”
  “这不奇怪。但萨姆,他做了与他们相同的事情,搞出另一个大杂烩宗教,将真正的真理——基督的真理——掩埋得更深……”
  “只是一件武器,”奥威格道,“仅此而已。
  我敢肯定,他并不比你我更想成为神。”
  “也许。但我希望他所选择的是另一件武器。
  以宗教为武器,这是亵渎,即使他胜利了,他们的灵魂依然不能得到救赎。”
  奥威格耸耸肩,“我不是什么神学家,不像你……”
  “但你会帮助我吗?我花费无数个年头建起了一支强大的军队。我有人手,还有机器。你说过我们的敌人被削弱了。我那些没有灵魂的士兵——他们不是由男女所生——从不知道恐惧为何物。我有空中刚朵拉——有很多。我能去到他们那座建在地极的极乐城。我能摧毁他们在这个世界中的神庙。
  我想,是将这个可憎的事物从世间清除的时候了。
  真正的信仰必将再次降临!很快!它必定会很快到来……”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并非一个神学家。但和你一样,我也愿意看到极乐城的终结。”奥威格道,“我会尽力助你一臂之力。”
  “那么让我们先夺取几座城市,亵渎他们的神庙,看看会引起怎样的反应。”
  奥威格点了点头。
  “你要提出建议,你要从精神上支持我。”说着,尼西提向对方微一鞠躬,“来与我一起祷告吧。”他命令道。
  梵天盯着地图,又回头看看水晶制成的屏幕。
  一条青铜那迦盘旋其上,尾巴叼在嘴里。
  “起火了?哦,祭司?”
  “一片火海,梵天……整个商业区!”
  “命令人们去灭火。”
  “他们已经去了,全能者。”
  “那么为何还要拿这事来打扰我?”
  “大家都很害怕,至高无上的主人。”
  “害怕?害怕什么?”
  “怕暗黑君主——我不敢在您面前提起他的名字。他的势力正在南方不断增长,他控制了航道、截断了商路。”
  “为什么你不敢在我面前提起尼西提的名字?我知道暗黑君主的存在。你认为是他点燃了大火?”
  “是的,全能者,或者说是某些受雇于他的可憎的人。我听到许多传闻,据说他想把我们同世界隔离开来,吸干我们的财富、摧毁我们的商铺、削弱我们的精神,因为他计划——”
  “入侵你们,当然。”
  “您说出了我心里的话,大能者。”
  “这也许是真的,祭司。那么告诉我,你们觉得如果邪恶之王发起攻击,你们的神灵会袖手旁观吗?”
  “我们从未怀疑过这一点,最伟大的主人。我们只是想请您注意这种可能性,并且再次提出那永恒的祈求,祈求您施予怜悯。”
  “我明白你的意思,祭司。无需恐惧。”
  梵天终止了通讯,“他会进攻的。”
  “当然。”
  “我在想,他究竟有多强?没人真正知道他有多强大,格涅沙,不是吗?”
  “你问我吗,大人?问你卑微的政策顾问?”
  “我没发现这儿还有别的什么人,卑微的神灵制造者。你知道谁可能拥有这方面的消息?”
  “不,大人。对此我一无所知。所有人都会避开那邪恶之人,仿佛他就是真正的死亡。一般说来,这一看法倒也正确。你知道,我派去南方的三个半神都没能回来。”
  “我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但他们也相当强大,不是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最后一个是在一年前,当时我们派去了新的阿耆尼。”
  “是的,他并不太胜任火神的职务——还在使用燃烧弹……不过也很强大。”
  “从精神上讲,也许。在神灵的数量减少时,我们只好用半神凑合。”
  “若在过去,我会驾上雷霆战车——”
  “若在过去,我们根本没有雷霆战车。阎摩大人——”
  “安静!现在我们已经有了雷霆战车。我认为时候到了,是时候让冒烟的巨人戴上自己的大礼帽,俯身于尼西提的宫殿之上了。”
  “梵天,我认为尼西提能够阻挡雷霆战车。”
  “为什么?”
  “我们曾派战船去对付他手下的那些匪类,从我得到的第一手消息看来,他们似乎遭到了导弹的攻击。”
  “为什么没有早些告诉我?”
  “报告刚抵达不久,直到现在我才有机会向你提出这个问题。”
  “那么你认为我们不应该进攻?”
  “是的。再等等。让他先行动,我们便能评估他的实力。”
  “这样就必须牺牲摩诃砂,不是吗?”
  “那又如何?难道你从未见过城市沦陷?……
  只是摩诃砂本身暂时落入他手中而已,这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呢?如果我们无法夺回它,那时再让冒烟的巨人去晃动他的白色大礼帽吧——不过地点会改在摩诃砂。”
  “你是对的。为了更好地评估对手的实力,也为了消耗他部分力量,值得做出一些牺牲。在此期间。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是的,请下命令吧。”
  “警告城中所有的当权者。立刻从东部大陆召回因陀罗大人!”
  “如您所愿。”
  “警告沿河的其余五座城市——纳兰达、迦波、科罗伐——”
  “立刻就办。”
  “那就去吧l”
  “我已经上路了。”
  时间仿佛一片大洋,空间就是洋中的海水,萨姆站在中央,下定了决心。
  “死神,”他开口道,“告诉我我们的实力。”
  阎摩正在猩红色的长榻上假寐,整个人几乎淹没在衣料中。他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从榻上站起来,穿过房间,盯住萨姆的双眼。
  “我在施展神性,不过我并未聚起法力。”
  萨姆迎着他的视线,没有丝毫退缩:“这就是我所要的答案?”
  “一部分,”阎摩回答道,“但主要是为了测试你的力量。看来它正回到你体内。你承受我死亡之眼的时间比任何凡人都要长。”
  “谢谢。想得到我的祝福吗?”
  “不。你呢?想要我的祝福吗?”
  “也许吧,死神,过些时候再说吧。但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请告诉我,我们这边的实力如何?”
  “好吧。俱毗罗大人很快便会抵达……”
  “俱毗罗?他在哪儿?”
  “这些年来他一直躲在暗处,将科学知识泄露给世界。”
  “这么多年以来?他的身体必定非常衰老了!
  他是怎么办到的?”
  “你忘记那罗达了吗?”
  “我过去在迦毗罗的医师?”
  “正是。摩诃砂一战后,你解散了骑兵,他由几个侍卫护送去了内陆,还带去了你从业报大厅里抢走的所有设备。很多年前,我找到了他。肯塞之后,我以黑法轮之道逃出天庭,回到沦陷的肯塞城,从地下的密室中带走了俱毗罗。那罗达当时在山区开了一家黑店,贩卖身体;俱毗罗也加入进来,与那罗达一道工作。我们还在其他一些地方开设了类似的店铺。”
  “俱毗罗就快来了?太好了!”
  “还有,悉达多依旧是迦毗罗的王子。这个国度的士兵仍然会响应他的号召。我们已经那样做了。”
  “也许能有些人来。总比没有好——是的。”
  “还有奎师那大人。”
  “奎师那?他在我们这边做什么?他在哪儿?”
  “就在这里。我是在抵达当天发现他的。那时他刚好搬进来,与这儿的一个女孩住到了一起。可怜的家伙。”
  “为什么?”
  “衰老。老朽而衰弱,不过依旧是个醉醺醺的坏蛋。他的法力倒还在,定期为他聚起一部分魅惑之力和一点点过去那种无比的生气。他是在肯塞之后被天庭放逐的,因为他不肯与我和俱毗罗为敌。
  他在世间徘徊了半个多世纪,喝酒、恋爱、吹笛子,还有慢慢变老。我和俱毗罗几次试图找到他,但他总在旅行。对于那些背叛天庭的神祗而言,这通常都是必须的。”
  “他对我们有什么用处?”
  “我一找到他就立刻送他去了那罗达那里。他会与俱毗罗一同到达,而且,更换身体之后,他的力量总是恢复得很快。”
  “可是他对我们能有什么用处呢?”
  “不要忘了,是他击败了巴纳,那个连因陀罗都不敢面对的魔物。在清醒的时候,他是世上最致命的战士之一。阎摩、俱毗罗、奎师那,如果你愿意——迦尔基!我们会成为新的四大法王,我们会站在一起。”
  “我愿意。”
  “那就这么定了。让他们送上一队新晋升的神灵来同我们作战吧!我一直在设计新式武器。真遗憾,我不得不设计那么多各不相同的奇特武器,而不是对其中一种进行批量生产。我试着让每一件都成为艺术品,这几乎耗尽了我的天赋。但我必须如此,因为诸神的特异之处并不一样,总有一个的神性能抵御某种特定的武器。不过现在,让他们来吧,来让炼狱之枪扯开他们的身体,或者与电子剑比拼剑术,或者站在喷射护盾前,尝尝它喷出的氰化物和二甲亚砜。那时他们便会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四大法王!”
  “现在我明白了,死神,为什么任何神祗——包括梵天——都可能逝去,都能被另一个取代,惟有你是例外。”
  “谢谢。你有什么计划了吗?”
  “还没有。我需要更多关于极乐城的情报,必须弄清他们的力量究竟如何。近些年来,天庭展示过自己的实力吗?还有,暗黑君主尼西提那边情况如何?”
  “最近几年里,他已经控制了海洋。有传言说他正不断扩充军队,还在建造战争机器。我曾经告诉过你,他让我感到忧虑。让我们离尼西提远远的,越远越好。暗黑君主与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颠覆天庭的渴望。他既不是推进主义者,也不是神权主义者。假使尼西提获胜,他必将制造出一个黑暗的世纪,比我们正在走出的这个时代更加暗无天日。也许我们的最佳方案是挑起尼西提与极乐城诸神的战争,然后潜伏起来,等着朝获胜的一方开火。”
  “你也许是对的,阎摩。但怎样才能做到这点呢?”
  “或许这很快就会成为事实,甚至根本无需我们的干涉。摩诃砂蜷起了身子,正从海洋面前步步退缩。你是战略家,萨姆,我不过稍懂谋略而已,带你回来就是为了让你告诉我们该如何行动。请你仔细思考这个问题——既然你已经再次变回了自己。”
  “你总在强调最后那几个字。”
  “啊,是的,布道者。因为自你从极乐回到人间,还没有接受过战斗的检验呢……告诉我,你能让佛教徒们战斗吗?”
  “大概可以吧,但我恐怕得先恢复过去的身份——这身份让现在的我觉得讨厌。”
  “嗯……还是算了。不过别忘了,若是情况不妙,你过去的身份还是能派上用场。另外,为了安全起见,请你每晚对着镜子练习在拉特莉神庙的那篇演讲,就是关于美的那篇。”
  “我对这个没兴趣。”
  “我知道,但你还是要这么做。”
  “倒不如去练练剑术。拿把剑来,让我给你上一课。”
  “嚯!这主意不错!好好干,你没准能为自己赢得一个信徒。”
  “那就让我们移步到院子里,我会在那儿继续给你以启迪。”
  当尼西提在他蓝色的宫殿中抬起双臂时,火箭呼啸着从甲板冲上天去,在摩诃砂城上空划出一道道弧线。
  当他穿好黑色胸甲时,火箭落入城中,大火开始燃烧。
  当他穿上靴子,他的舰队进入了海湾。
  当他的黑色斗篷在喉咙上扣好、他的黑色金属头盔戴到头上时,从舰队的甲板下传来了军士们柔和的鼓点声。
  当他的剑带系上腰间,货舱中那些没有灵魂的士兵开始骚动。
  当他戴上皮革与金属制成的护手,罗刹扇起的大风,护送他的舰队靠近了港口。
  当他朝院子走去、示意自己的新总管奥瓦嘎跟上时,那些从不言语的战士走上了甲板,面对着火海中的海港。
  当空中刚朵拉的引擎开始轰鸣、当它的舱门为他们打开,他的第一批战舰正在抛锚靠岸。
  当他们走进漆黑的刚朵拉,他的第一批部队也进入了摩诃砂。
  小鸟在花园高处的绿荫中歌唱,鱼儿像古老的硬币般躺在蓝色的池底。盛开的鲜花大多是红色,长着很大的花瓣;但在那碧绿的长椅周围偶尔也能看到黄色的花。她的手搭在长椅那精铁锻造的白色椅背上,双眼望着地上的石板。一双靴子沿着石板起起落落,它们的主人正朝她走来。
  “先生,这是私人花园。”她说。
  来人在长椅前停下,低头看着她。他穿一身蓝色皮革装,有着健壮的身材,晒成褐色的皮肤,以及乌黑的胡须和乌黑的眼珠,绽开微笑之前一直面无表情。
  “这不是为客人准备的地方,”她加上一句,“但你可以使用另一侧的那些花园。穿过那边的拱门——”
  “在我的花园里,你总是受欢迎的,拉特莉。”他说。
  “你的花园?你是俱毗罗大人!可你并不——”
  “胖,我知道。新的身体,而且它一直在努力工作:为阎摩建造武器,把它们运到各处……”
  “你什么时候到的?”
  “就在这一分钟。我带来了奎师那,还有一大车炸药包、手雷和杀伤性地雷……”
  “天啊!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了……”
  “是的,已经很久了,但我依然欠你一句对不起,所以我来献上歉意。多年来它一直困扰着我。
  我很抱歉,拉特莉,在许久之前的那个夜晚,是我把你卷进了这场事件。我需要你的神性,所以把你拉了进来。我并不喜欢这样利用别人。”
  “即使没有你,俱毗罗,我迟早也会离开天庭的,所以不要过于自责。当然,我确实希望能有一副比现在更标致的外表,但这也并非必不可少。”
  “我会给你另一具身体的,女士。”
  “以后吧,俱毗罗。请坐下来,这里有水果和酒。或者你更想要茶?”
  “一杯酒,谢谢。”
  “阎摩说,萨姆正从他圣人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很好,我们越来越需要他了。他有了什么计划吗——为我们的行动所制定的计划?”
  “阎摩从未跟我说起过。不过这或许是因为萨姆并没有告诉他。”
  附近一棵树上的树枝猛烈地晃动起来,塔克从树上落下。他四肢着地。接着跨过石板,来到长椅前站定。
  “我让你们的絮絮叨叨给吵醒了。”他抱怨道,“这家伙是谁,拉特莉?”
  “俱毗罗大人,塔克。”
  “倘若您果真是他——可是,哦,你的变化多么大啊!”
  “你自己也一样,卷宗管理者塔克。为什么还在使用猴子的身体呢?阎摩可以让你恢复成人类。”
  “作为猴子,我的用处更大些。”塔克道,“我是上佳的间谍——比狗要好得多。我比人类更强壮。再说,谁能把一只猴子同另一只区分开呢?我会继续保留这副形象,直到我们不再需要我的特别服务为止。”
  “令人钦佩。关于尼西提的行动有什么新消息吗?”
  “他的舰队靠近了那些较大的港口,比过去的习惯距离要近得多。”塔克道,“看起来数量也有所增加。此外便没有什么了。诸神似乎惧怕他的力量,因为他们并没有去摧毁他。”
  “是的,”俱毗罗道,“因为现在的他是一个未知数。我倾向于把他视为格涅沙的一次失误。是他允许尼西提毫发无伤地离开天庭,还带走了自己想要的所有装备。我猜格涅沙是想为天庭留下一个随时可用的敌人,好在突然产生这种需要时派上用场。结果,身为一个非技术人员,竟然淋漓尽致地挖掘出了那些设备的潜力,建起那样一支军队。恐怕格涅沙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天。”
  “你所说的合乎逻辑。”拉特莉道,“连我也听说过,格涅沙时常玩弄那种阴谋。他现在会怎么办呢?”
  “拱手让出尼西提攻击的第一座城市,观察他的作战方式,评估他的实力——假使他能劝说梵天按兵不动的话。之后,他便会对尼西提发起进攻。
  摩诃沙必将陷落,而我们一定要等在附近。即使仅仅作壁上观也是很有趣的。”
  “但你觉得我们不止是去看看而已?”塔克问。
  “的确如此。萨姆知道我们必须把水搅得更浑,然后再从中捞些好处。一旦任何一方开始行动,我们也要行动起来,而这已经为期不远了。”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塔克道,“我一直期望着同缚魔者并肩走上战场。”
  “我敢肯定,接下来的几周里,将有无数的愿望得以实现,还会有同样多的希望从此破灭。”
  “再来些酒?还有水果?”
  “谢谢,拉特莉。”
  “你呢,塔克?”
  “还是来根香蕉吧。”
  在一座高高的小山上,梵天坐在山巅森林投下的阴影中,凝望着山下的摩诃砂城,仿佛是一尊骑在怪兽身上的雕像。
  “他们玷污了神庙。”
  “是的。”格涅沙回答道,“这么多年了,暗黑君主的感情丝毫没有改变。”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实在可惜。从另一方面看又很可怕。他的军队配备着步枪和手枪。”
  “是的,他们很强大。让我们回刚朵拉去吧。”
  “再等等。”
  “我恐怕,大人……就目前的情况看,他们也许过于强大了。”
  “你有什么建议?”
  “他们无法从水路沿河而上。想进攻纳兰达的话,必须从陆路走。”
  “不错。除非他拥有足够的飞艇。”
  “假如想要进攻迦波,他们就必须走得更远。”
  “啊!而若要进攻科罗伐还必须走得再远些!
  说重点!你究竟想说什么?”
  “走得越远,后勤的问题就越严峻,也就更容易受到沿途游击战术的伤害——”
  “你是在建议我什么也不做、只管骚扰他们?建议我由着他们穿过大陆,攻陷一座接一座城市?他们不是傻瓜,他们会坚守阵地,直到增援部队赶来守卫自己的战利品,然后再继续前进。如果我们继续等下去——”
  “看下边!”
  “什么?怎么了?”
  “他们正准备撤离。”
  “不可能!”
  “梵天,你忘了伦弗鲁是个宗教狂热分子,一个疯子。他并不想要摩诃砂、纳兰达或是迦波。他只想毁掉我们和我们的神庙。除此之外,这些城里让他感兴趣的只有灵魂。身体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他会横扫这片土地,摧毁途中我们所有的神庙,直到我们决定与他作战为止。如果我们不予理睬,他很可能会派出自己的基督教传教士。”
  “但我们必须做些什么!”
  “那就沿途削弱他的力量,等到时机成熟时便发起攻击!让他拿走纳兰达,必要的话再加上迦波,甚至科罗伐和诃摩刹。等他变得足够虚弱时再一举摧毁他!我们不缺城市,想想我们自己曾摧毁过多少?你根本记不起来!”
  “三十六座。”梵天说,“让我们回天庭去,我会在路上思考这个问题。假如我接受了你的建议,而他又在自己变得足够虚弱前撤退,我们的损失就太大了。”
  “我很愿意与你打赌,他不会的。”
  “掷骰子的人是我,你无需为此负责,格涅沙。看啊,那些该死的罗刹同他在一起!在被他们发现之前,让我们赶紧离开。”
  “是的,赶快。”
  他们骑着蜥蛇,转身回到森林中。
  信使被带到他面前,奎师那放下了手中的笛子。
  “怎么样?”他问。
  “摩诃砂陷落了……”
  奎师那站起身来。
  “尼西提正准备朝纳兰达进发。”
  “诸神是如何防御的?”
  “没有防御,他们什么也没做。”
  “跟我来。四大法王需要商议对策。
  奎师那把笛子留在桌上。
  那晚,萨姆站在拉特莉宫殿最高的露台上。雨水像冰冷的钉子般穿过狂风,落在他周围。在他的左手上,一枚铁戒指射出翡翠色的光芒。
  闪电落下、落下、再落下,然后滞留不去。
  他抬起一只手,雷声咆哮个不停,仿佛所有曾经存在于某时、某地的巨龙都聚集到了一起,,共同发出临终的哀鸣……
  当火元素来到爱神宫殿前时,黑夜也只好后退。
  萨姆举起双手,它们好像合而为一,爬上空中,高高地悬浮在夜色里。
  他一挥手,它们飘到迦波上空,从城市的一头来到另一头。
  然后它们绕起了圈子。
  然后它们分裂开,在风暴中起舞。
  他放下双手。
  它们再次回来站在他面前。
  他没有动。他等着。
  过了一百次心跳那么久,它来了。从黑夜中,它开口问道:“你是谁,竟敢对罗刹的奴隶下命令?”
  “去带陀罗迦来。”萨姆道。
  “我不会接受任何凡人的指示。”
  “那么,在我将你束缚在那边的金属旗杆上之前,看看我真实的存在,看看我的火焰,否则你会在那里待到腐朽为止。”
  “缚魔者!你还活着!”
  “去带陀罗迦来。”他重复道。
  “是的,悉达多。如你所愿。”
  萨姆一拍手,火元素跃向高空,他周围的夜色再次回到了黑暗中。
  鬼狱之王化作人形,走进萨姆所在的房间。房间的主人正独自坐在屋里。
  “我最后一次看到你是在大战的那天。”陀罗迦道,“之后,我听说他们找到了一种毁灭你的方法。”
  “正如你所看到的,他们没有。”
  “你是如何回到世间的?”
  “是阎摩大人将我带了回来——那个红衣人。”
  “他的力量的确强大。”
  “看来已经够用了。这些日子里罗刹过得如何?”
  “很好。我们在继续你的战斗。”
  “真的?以怎样的方式?”
  “我们帮助你昔日的盟友——暗黑君主尼西提大人,参加他反抗天庭的活动。”
  “我早有怀疑。这也是我与你联系的原因。”
  “你希望同他并肩作战?”
  “我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尽管我的同伴们表示反对,我还是希望与他结盟——倘若他能同我们达成某种协议的话。我要你带去我的口信。”
  “什么样的口信,悉达多?”
  “四大法王——他们是阎摩、奎师那、俱毗罗和我自己——会同他一道反抗天庭,会把我们所有的支持者、力量和机械对准诸神,只要他答应不会为了想要这些人皈依于他,便对世上普通的佛教或印度教信徒开战。还有,假如我们取胜,他不得像诸神那样压制推进主义。在他说话时看清他的火焰,告诉我他是不是真心实意。”
  “你认为他会同意这条件吗,萨姆?”
  “是的。他很清楚,倘若诸神不再,无人继续巩固印度教,他就能赢得皈依的信徒——我在他们的压迫下尚且让佛教做到了这点,这些他都知道。
  他感到他自己的是惟一正确的道路,而这条路注定要从竞争中脱颖而出。为此,我想他会同意公平竞争。把这口信带给他,再告诉我他的回答,嗯?”
  陀罗迦摇晃着,他的脸孔和左臂化作了青烟。
  “萨姆……”
  “什么?”
  “哪一条才是正确的道路?”
  “呃?你问我这个吗?我怎么会知道?”
  “那些凡人叫你佛陀。”
  “这只是因为他们受语言和无知所折磨。”
  “不。我看着你的火焰,我称你作光明王。你像束缚我们一样束缚了他们,像释放我们一样将他们释放。你拥有赐予人信仰的力量。你就是自己宣称的那个人。”
  “我说了谎。我自己从未相信过那些话,现在也依然不信。真的,我很可以选择另一条道路——比如尼西提的宗教——不过十字架实在太疼了。我也可以选择那个名叫伊斯兰的宗教,只是我很清楚它与印度教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的选择建立在谋划上,而非来自启示。我什么都不是。”
  “你是光明王。”
  “现在去为我送信吧。我们可以另找时间讨论宗教问题。”
  “你刚才说,四大法王是阎摩、奎师那、俱毗罗和你?”
  “是的。”
  “这么说,他确实还活着。在我走之前,告诉我,萨姆……你能在战斗中战胜阎摩大人吗?”
  “我不知道。但我并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
  我不认为任何人有这样的能力。”
  “那他能击败你吗?”
  “若是公平较量,大概可以吧。过去,在我们作为敌人相遇时,我有时很走运,有时使些诡计。
  我最近同他比过剑,他的剑术无人能敌。涉及到毁灭时,他实在多才多艺。”
  “我明白了。”陀罗迦的右臂和半边胸膛也渐渐消失,“那么祝你晚安,悉达多。我会带去你的口信。”
  “谢谢,也祝你晚安。”
  陀罗迦化作一道轻烟,飞进暴风雨中。
  旋转在高天之上:陀罗迦。他曾是世上最强大的生物,只除了缚魔者。
  现在缚魔者告诉他说。世上还有一位更加强大……而他们将像过去那样,并肩作战。
  半个多世纪之前的那一天,在韦得拉河畔,他将自己包裹在红色与力量中,多么地傲慢!
  摧毁阎摩法王,击败死神,这将证明陀罗迦是至高无上的……
  而证明陀罗迦的至尊地位远比击败诸神更加重要,因为诸神并非罗刹一族,他们必将逝去,这命运早已注定。
  因此,缚魔者给尼西提的口信——据他说尼西提必将同意——只会被传给暴风雨,陀罗迦则会注视着它的火焰,知道它说的是真话。
  因为暴风雨从不撒谎……而它的回答永远都是“不”!
  暗黑军士带他进入营地。他穿着华丽耀眼的盔甲,盔甲上的饰物熠熠生辉;他并非俘虏,而是自愿走到军士跟前,告诉他自己有口信带给尼西提。
  为了这个缘故,军士决定不必立刻杀死他。军士拿走了他的武器,带他进入营地——营地就座落在纳兰达附近的树林里——然后把他交给其他人看守,自己去请示首领。
  尼西提和奥威格坐在黑色的帐篷里,一张纳兰达地图摊开在身前。
  他们准许手下将俘虏带进帐内,尼西提打量着他,示意军士退下。
  “你是谁?”他问。
  “极乐城的格涅沙,那个帮你离开天庭的人。”
  尼西提似乎在考虑这番话。
  “过去我惟一的朋友,我记得很清楚。”他说,“你为何前来?”
  “因为现在时机成熟了,你终于开始了伟大的圣战。”
  “是的。”
  “关于这件事,我希望与你私下交换意见。”
  “说吧。”
  “这个人呢?”
  “对让·奥威格说与对我说是一样的。告诉我们你的想法。”
  “奥威格?”
  “是的。”
  “好吧。我来是想告诉你,极乐城的诸神软弱无力。我认为他们太过软弱,无法击败你。”
  “我早有感觉。”
  “但倘若诸神真的行动起来,他们的力量依然足以对你造成极大的伤害。如果他们在适当的时机聚集起所有的军队,双方的对峙也许会持续很多年。”
  “开战之前,这一点我也已经考虑到了。”
  “我想,若取胜的代价不那么高昂会更好些。
  我一直很同情基督教,你是知道的。”
  “你有什么想法?”
  “我自告奋勇来这里领导游击战,就是为告诉你纳兰达已经属于你了。他们不会守护它。如果你依照这样的方式继续前进——如果你不去巩固自己的战利品——等你到达迦波时,梵天仍然不会行动。但科罗伐会是战争的转折,那时你的军队已经攻占了三座城池,再加上我们一路的奇袭,必然遭到很大损失,梵天会在此刻全力出击,让你倒在科罗伐的城墙之下。尽善极乐之城中,一切力量都已准备就绪。他们正等着你挑战河上的第四座城市。”
  “我明白了。很高兴能了解这些情况,这么说他们的确畏惧我所带来的一切。”
  “当然。你会将它带到科罗伐吗?”
  “是的,不仅如此,我还同样会取得科罗伐的胜利。在进攻那座城市之前,我会命人取来我最具威力的武器。等诸神前来守卫注定毁灭的科罗伐时,我为极乐城所保留的能量会尽数释放到我的敌人身上。”
  “他们也同样会带来威力无比的武器。”
  “那么,当我们相遇时,最终的结局便既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他们了。”
  “有一种方法能够让天平更加倾斜,伦弗鲁。”
  “哦?你还有什么想法?”
  “许多半神都不满极乐城的现状。他们想延长那场战争,继续打击推进主义和如来的追随者。然而肯塞之后,这一切并未发生,这令他们倍感失望。还有,因陀罗大人原本正在东部大陆同女巫作战,现在也已经被天庭召回。我们可以说服因陀罗理解半神们的情绪——而他的追随者会从上一个战场直接转入这场战争。”
  格涅沙理了理斗篷。
  “说下去。”尼西提道。
  “等他们抵达科罗伐,”格涅沙说,“这些人也许不会为了守护它而战。”
  “我明白了。你从这一切当中能得到些什么呢,格涅沙?”
  “满足感。”
  “仅此而已?”
  “希望有一天你会记起我这次到访。”
  “很好。我不会忘记的,之后你将得到我的回报……卫兵!”
  帐篷的帘子被掀了起来,带格涅沙来营地的军士回到帐篷里。
  “护送此人到他想去的任何地方,然后放他安全离开。”尼西提命令道。
  等他走后,奥威格问:“你相信这个人?”
  “是的。”尼西提道,“当犹大出卖耶稣时,他事先得到了银币。但我的银币只会在事后给他。”
  迦波的爱神宫殿,四大法王在萨姆的房间里召开了一次会议。塔克和拉特莉也在场。
  “陀罗迦告诉我尼西提不肯答应我们的条件。”萨姆道。
  “很好,”阎摩说,“我几乎害怕他会同意。”
  “还有,今早他们对纳兰达发动了进攻。陀罗迦认为他们将攻陷这座城市。比起摩诃砂来,纳兰达稍稍困难些,但他确信他们会取得胜利。我也一样。”
  “还有我。”
  “还有我。”
  “接着他就会朝这里,迦波,进发。然后是科罗伐,然后是诃摩刹和伽耶提。他很清楚,在这条路线上的某个地方,诸神会开始攻击。”
  “当然。”
  “所以我们正好夹在中间,现在我们面前摆着几种选择。我们无法同尼西提达成协议,你们认为我们能同天庭妥协吗?”
  “不!”阎摩一拳砸在桌上,“你究竟站在哪一边,萨姆?”
  “推进主义那边。”他回答道,“如果能避免流血、通过协商达到目的就更好。”
  “比起天庭,我宁愿与尼西提联手!”
  “那还是让我们来投票吧,就像上次决定是否同尼西提联络时那样。”
  “而你只需要一张赞成票便能获胜。”
  “这是我加入四大天王时提出的条件。你们要我领导你们,所以我要求获得打破僵局的权力。但在谈论投票之前,还是让我先解释我的理由吧。”
  “很好——你说!”
  “依我之见,近些年来,天庭对推进主义的态度已经有了松动。他们并没有正式改变立场。但也没有采取措施对付推进主义——我猜这要归功于他们在肯塞所受的打击.我没说错吧?”
  “基本正确。”俱毗罗道.“看来他们已经认定,科学总要翘起它丑陋的脑袋,而他们不可能每次都采取那样的行动——代价实在过于高昂。在肯塞之战中,对抗他们的也有普通人:人类在对抗天庭。这些人与我们不同,他们有家庭,他们之间有种种让自己变得软弱的纽带——而且,如果他们想要更新转世,就必须有一个干净的业报记录,然而他们依然拿起了武器。最近这些年里,正是这种坚定的态度让天庭变得宽大了些。既然实际情况如此,诸神承认这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事实上,这样做对他们反而有利,人们会认为它代表了诸天的恩典,是一种仁慈的姿态。
  我相信他们会愿意做出尼西提所拒绝的让步——”
  “我想看到天庭陷落。”阎摩道。
  “当然。我也一样。但仔细想想,过去的半个多世纪里,你给了人类那么多东西,诸神还能长久地将整个世界关在围栏里吗?天庭在肯塞便已经陷落了。再有一代人,也许两代,天庭控制凡人的力量就将成为历史。在对抗尼西提的这场战斗中,即使诸神获胜,他们也注定会遭到更大的打击。再给他们几年衰败的光荣又能有什么害处呢?每一季他们都在变得更加无能。他们已经到达了顶峰,衰败已经不可避免。”
  阎摩点上一枝香烟。
  “是因为你想让人为你杀死梵天吗?”萨姆问。
  阎摩静静地坐着,吸了一口烟。吐出烟雾。
  “也许,”他说,“也许这就是原因。我不知道。
  我不喜欢思考这个问题。不过事实或许正是如此。”
  “要我向你保证梵天必将死去吗?”
  “不!如果你敢那么做,我就杀了你!”
  “你感到迷惘,你并不真正知道自己是否希望梵天活着。或许这是因为你在爱的同时也在恨着。
  青春来临之前你就已经老去,阎摩,而她是你惟一爱过的人。我说得对吗?”
  “是的。”
  “那么我无法替你找到答案,无法解决你自己的难题,但你必须尽可能将自己同眼前的问题区分开。”
  “好吧,悉达多。我投票赞成在迦波阻止尼西提,只要天庭同意支持我们。”
  “有人反对吗?”
  一阵沉默。
  “那么让我们前往神庙,征用他们的通讯设备。”
  阎摩熄灭了手中的香烟。
  “但我不会同梵天讲话。”他说。
  “对话由我负责。”萨姆道。
  叮,紫莲园中,竖琴声第五次响起。
  梵天启动自己阁中的屏幕,眼前出现一个头裹尤拉斯的蓝绿色头巾的男人。
  “祭司在哪儿?”梵天问。
  “被捆在外边。假如你想听一两句祷词的话,我可以把他拖进来……”
  “你是谁?为什么戴着原祖的头巾,还在神庙中佩戴武器?”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一切简直就像是昔日重现。”那人说。
  “回答我的问题!”
  “你想阻止尼西提吗,女士?或者你准备将沿河的所有城市拱手让出?”
  “你是在挑战天庭的耐心吗,凡人?你不会活着离开神庙的。”
  “你的死亡威胁对四大法王的首领毫无意义,迦梨。”
  “四大法王早已不存在了,而且他们也没有首领。”
  “你眼前的就是,杜尔迦。”
  “阎摩?是你吗?”
  “不,但他也在这儿,同我一起——还有奎师那和俱毗罗。”
  “你是阿耆尼?但阿耆尼已经死了。从那时起的每个新阿耆尼都死了……”
  “死在肯塞。这我知道,旃蒂。我并非最初的四大法王之一。罹得没有杀死我。那只幻影大猫——它的名字不提也罢——倒是干得不错,但也还不够好。现在我跨过诸神之桥回来了。四大法王选我做了他们的首领。如果天庭愿意提供帮助,我们会守护迦波,击败尼西提。”
  “萨姆……不可能是你!”
  “那么叫我迦尔基,或是悉达多、如来、无量萨姆大神,或是缚魔者、佛陀、弥勒。不过,我就是萨姆。我来敬拜你,顺便谈笔交易。”
  “说。”
  “一直以来,人类都能够与天庭共存,尼西提却是另外一回事。阎摩和俱毗罗已经将武器运进城里。我们可以筑起工事,迅速做好防御。倘若天庭的力量也加入进来,迦波就会成为尼西提的墓地。
  我们的条件是,天庭认可推进主义和宗教自由,并且结束业报大师们的统治。”
  “这可非同小可啊,萨姆……”
  “前两条不过是要你们承认某种已经存在、并且有权继续存在的东西。第三条,无论你喜欢与否都注定会发生。所以说。我这是给你一个维持体面的机会。”
  “我得考虑考虑……”
  “花上一分钟吧,我等着。但假如答案是否定的,我们会撤出城去,让伦弗鲁占领这里,玷污这座神庙。只不过那时我们不会留在附近。我们会等待,直到一切结束。如果那时坐在这位置上的还是你,对于我刚才开出的条件,你不会再有讨价还价的本钱;如果宝座已经易主,我想我们能够挑战暗黑之君,击败他和剩下的那些僵尸。无论如何,我们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不过现在这种方式对你更容易些。”
  “好吧!我立刻就集合天庭的军队。我们会一同驰向这最后的战场,迦尔基。尼西提将死在迦波!派人留在通讯室里,好让我们保持联络。”
  “我会把这里作为总部。”
  “现在放开祭司,带他过来。他将接到一些圣神的命令,还要接待一位神灵的到访,很快。”
  “好的,梵天。”
  “萨姆,等等!战斗结束之后,假如我们都还活着,我希望能同你谈谈——谈谈有关共同崇拜的事。”
  “你希望成为佛教徒?”
  “不,当我重新成为一个女人……”
  “每件事都有自己的时间与地点,现在既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
  “等那个时间、地点来临时,我会出现的。”
  “我去带你的祭司来,别挂断。”
  纳兰达陷落后,尼西提在城市的废墟中举行了祭典,为今后攻陷其他城市而祈祷。他的暗黑军士们缓缓地敲着鼓,僵尸跪了下来。尼西提祈祷着,汗水在他的脸孔上织成玻璃与光线的面具,一直流进了他的生化盔甲中——正是这副盔甲赋予了他超乎常人的力量。最后,他抬起脸来面对天空,望着诸神之桥说道:“阿门。”
  他转身朝迦波走去。身后,他的军队站了起来。
  当尼西提抵达迦波时,诸神正严阵以待。
  来自科罗伐的军队等待着,迦波的也一样。
  还有半神、英雄和贵族。
  高阶婆罗门和许多无量萨姆大神的追随者也等在那里。
  尼西提的视线穿过城墙前的布雷区,看向城门边的四位骑士。天庭的旗帜在他们身旁迎风招展。
  那是四大法王。
  他拉下头盔,转身对奥威格道:“你是对的。不知道格涅沙是不是在里边等着我们?”
  “我们很快便会知道答案。”
  尼西提继续前进。
  这一天,光明王控制着战场。尼西提的奴仆从未进入迦波。格涅沙倒在了奥威格的剑下。当时,梵天在一座小丘上逼近尼西提,而格涅沙企图趁机从背后偷袭大神。奥威格自己也倒下了,他捂着腹部,朝一块岩石爬去。
  梵天与暗黑君主面对面站到一起,格涅沙的头滚进了一条沟里。
  “那个人跟我说科罗伐。”尼西提道。
  “那个人想要科罗伐,”梵天说,“所以想把战斗引向那里。现在我知道原因了。”
  他们朝对方冲过去,尼西提的盔甲释放出几倍于常人的力量为他战斗。
  阎摩催马向小丘飞驰而去,却被困在一股沙尘的漩涡中。他以斗篷遮住双眼,笑声在他周围回荡。
  “现在你的死亡之眼到哪儿去了,阎摩法王?”
  “罗刹!”他怒吼道。
  “是的,是我,陀罗迦。”
  然后,好几加仑水突然倾泻下来,浸透了他全身;他的马抬起前腿向后倒去。
  他起身拔出剑来,那股燃烧的旋风聚合成人的形象。
  “我已经洗去了你身上那让我不得靠近的东西,死神。现在你将在我手中坠入毁灭!”
  阎摩举剑向对方刺去。
  他的剑刺进了对手灰色的身体,从肩膀一直切向大腿,但陀罗迦没有流下一滴血,也看不出任何被剑穿过的痕迹。
  “哦,死神,你没法像对付人类那般用剑杀死我。不过看看我能对你做些什么!”
  陀罗迦向他扑过去,双臂牢牢扣住他的两肋,将他按倒在地上。火星如喷泉般涌了出来。
  远处,梵天用膝盖抵住尼西提的脊柱,不顾黑色盔甲的力量,把他的头往后拉。
  就在这时,因陀罗大人从蜥蛇上跃下,朝梵天举起了他的金刚杵。他听见了尼西提的脖子断裂的声音。
  “是你的斗篷在保护你!”陀罗迦一边同对手在地上角力,一边高声叫到。然后,他看进了死神的眼中……
  阎摩感到陀罗迦已经足够衰弱,于是将他一把推开。
  他一跃而起,顾不得拾起地上的剑便朝梵天飞奔过去。在那边的小丘上,梵天一次次地挡开了金刚杵。鲜血从他被切断的左臂喷涌而出、从头部与胸部的伤口渗出来。地下的尼西提则死死抓着梵天的脚踝。
  阎摩拔出匕首,高喊着冲了过去。
  因陀罗退到梵天的剑碰不到的地方,转身面对阎摩。
  “以匕首对抗金刚杵,红衣人?”他问。
  “不错。”阎摩道。他以右手佯攻,让匕首落到左手,发出真正的一击。
  匕首的尖部刺进了因陀罗的前臂。
  金刚杵脱手掉到地上,因陀罗一拳击中阎摩的下巴。阎摩应声而倒,但他用腿扫向对方的下盘,把他也带到了地上。
  这时,他的法力完全凝聚,他死死盯住对手的眼睛,因陀罗似乎在这注视下慢慢地枯萎了。就在因陀罗死去的一刹那,陀罗迦从阎摩背后扑了上来。阎摩试着摆脱对手,但他的肩头仿佛压着一座大山。
  躺在尼西提身旁的梵天扯下了自己那浸满驱魔剂的甲胄,用右手将它抛了过去。甲胄穿过二人之间的空地,落在阎摩身旁。
  陀罗迦退开了,阎摩转身盯住他。这时,掉在地上的金刚杵突然跃起,奔向阎摩胸口。
  阎摩用双手握住金刚杵,杵尖离他的心脏只有几寸远。它开始往前推进,鲜血从他的掌中滴落到地面上。
  梵天把死亡之眼转向鬼狱之王,这目光现在同时攫取着他自己体内的生命之力。
  杵尖碰到了阎摩。
  阎摩往旁边一闪,转过身子,金刚杵从他的胸骨一直削开了他的肩膀。
  他的双眼变成了两支长枪,陀罗迦失去人形,化作一股青烟。梵天的头落到胸前。
  看见悉达多骑着一匹白马驶向自己,陀罗迦尖叫起来,空气震动着,发出一阵臭氧的味道。
  “不,缚魔者!别使用你的力量!我的死亡属于阎摩……”
  “哦,愚蠢的魔物!”萨姆道,“事情本不必如此……”
  陀罗迦形消影散。
  阎摩跪在梵天身旁,在他左臂剩下的部分绑上一根止血带。
  “迦梨!”他喊道,“别死!跟我说话,迦梨!”
  梵天喘息着,他的眼睛睁开了一瞬,然后又阖上了。
  “太迟了,”尼西提喃喃道。他转过头去看着阎摩,“或者应该说,时间刚刚好。你是阿兹瑞尔,不是吗?死亡天使……”
  阎摩给了他一记耳光,他掌中的鲜血染红了尼西提的脸。
  “‘神明的人是有福的,因为天国是他们的。’”尼西提道,“‘哀恸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受安慰。温良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承受土地。’”
  又是一记耳光。
  “‘饥渴慕义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得饱饫。怜悯人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受怜悯。心里洁净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看见天主……’”
  “还有,‘缔造和平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称为天主的子女。’你自己呢,暗黑君主?你是谁的孩子,竟做下这一切?”
  尼西提微笑着念道,“‘为义而受迫害的人是有福的,因为天国是他们的。’”
  “你是个疯子,”阎摩说,“我不会为了这个取走你的生命。等你准备好,自己放弃它吧,那一刻不远了。”
  说完,他抱起梵天朝城里走去。
  “‘几时人为了我而辱骂你们,’”尼西提道,“‘迫害你们,捏造一切坏话毁谤你们……’”
  “水?”萨姆打开水壶盖,帮尼西提抬起头。
  尼西提望着他,舔舔嘴唇,然后略微点了点头。萨姆把水滴进他嘴里。
  “你是谁?”
  “萨姆。”
  “你?你又复活了?”
  “这一次不算,”萨姆道,“我并非靠了自己的力量。”
  泪水模糊了暗黑君主的双眼。“但这意味着你会获胜,”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我不明白,他①为什么会允许这样的事……”
  “这不过是一个世界,伦弗鲁。谁知道在其他地方发生着怎样的事情?再说,你也知道,这其实并非我想赢得的战争。我为你感到遗憾,我为整件事感到遗憾。我赞同你对阎摩所说的一切,佛陀的追随者们一样赞同那个他们称之为佛陀的人。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否真的是他,又或者佛陀另有其人。但我现在已经不同于那个人了。我要做回一个人类,让人们保有自己心中的佛陀。无论来源如何,佛陀的信息本身是纯净的,相信我。它能生根发芽,原因只在于此。”
  伦弗鲁又吞下一口水。
  “‘凡好树都结出好果子。’”他说,“是一个比我的意志更高的意志决定了我要死在佛陀的怀中,决定了要给予这个世界这样的道路……给我你的祝福吧,哦,乔达摩。我要去了……”
  萨姆低下头。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匆匆赶回原处,重新再升。风吹向南,又转向北,旋转不息,循环周行。江河流入大海,大海总不满溢;江河仍向所往之处,川流不止。往昔所有的,将来会再有;昔日所行的,将来会再行。往者无人追忆,来者也不会为后辈所记念……”②然后他以自己白色的斗篷盖住暗黑君主,因为他已经去了。
  【① 指尼西提(伦弗鲁)所信奉的基督教的上帝。】
  【② 以上引文分别出自《圣经》中的《玛窦福音》和《训道篇》。】
  让·奥威格被一副担架抬进城中。萨姆命人去找俱毗罗和那罗达,要他们赶紧来业报大厅与自己会合,因为奥威格显然无法在目前的身体里坚持更长时间了。
  二人急忙赶到业报大厅,刚进门,俱毗罗就被拱道内的一具尸体绊了一跤。
  “谁……?”他问。
  “一位大师。”
  在通往几间传输室的走廊上躺着另外三个人,个个手持武器,外衣上都绣着黄色法轮。他们在机器旁发现了第五位大师,剑尖刚好穿过黄色法轮的中心,使他活像一个完美的靶子。他仍然张开着嘴,仿佛正要发出那声永远留在喉咙里的尖叫。
  “会是市民们干的吗?”那罗达问,“近年来,大师越来越不得人心,或许是他们趁战况正酣时……”
  “不。”俱毗罗揭开盖在操作台上那张被鲜血染红的白布,看了一眼盖在白布下的尸体。他把布放下,对那罗达说,“不,不是市民。”
  “不然会是谁呢?”
  俱毗罗回头瞥了一眼操作台。
  “那边那个是梵天。”
  “哦。”
  “必定是有人阻止阎摩使用这些机器进行传输。”
  “那阎摩现在何处?”
  “我不知道。但如果我们还想救活奥威格,动作最好快些。”
  “是的。行动!”
  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大步走进爱神宫殿,求见俱毗罗大人。他带着一支闪光的长矛,在等待时一刻不停地踱着步子。
  俱毗罗走进房间,瞟一眼长矛,又看了看那个青年,然后说了两个字。
  “是的,正是塔克。”长矛手回答道,“新矛、新塔克。已经没必要再做一只猴子,所以我变回了人形;出发的时间近了,所以我来道别——向你道别,还有拉特莉……”
  “你准备去哪儿,塔克?”
  “我希望能看看这个世界,俱毗罗,得赶在你的机械化让世间的魔法消失殆尽之前完成这个心愿。”
  “那一天还早着呢,塔克,让我说服你再同我们待上一阵子……”
  “不了,俱毗罗,谢谢。不过奥威格船长急着出发,我们会一起离开。”
  “你们会去哪些地方?”
  “东边、西边……谁知道?去任何向我们发出招唤的地方……告诉我,俱毗罗,雷霆战车现在属于谁?”
  “最初它当然属于湿婆,不过已经没有湿婆了。后来梵天曾使用过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也已经没有梵天了。天庭中缺少梵天,这还是头一次——正如守护者毗湿奴的统治一样闻所未闻。所以……”
  “是阎摩建造了雷霆战车,如果它属于任何人,这个人应该是阎摩……”
  “但他却用不上它。”塔克接过话头,“因此,我想奥威格和我可以借它来完成我们的旅行。”
  “你说他用不上它是什么意思?自那天的战斗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天没人见过他——”
  “你好,拉特莉,”塔克打断了他的话,原来是夜之女神走进了房间,“‘让我们免受母狼与公狼之害,让我们免受盗贼的侵扰,噢,夜之女神啊,请让我们容易度过去。’”
  他低下头,女神轻触他的头顶。
  然后他抬起眼睛望着她的脸,在那辉煌的一瞬,女神溢满了整个空间,无限宽广、无限深远,她的荣光驱逐黑暗……
  “我得走了。”他说,“谢谢,谢谢你——你的祝福。”
  他急匆匆地转过身,往门外走去。
  “等等!”俱毗罗喊道。“你刚才说阎摩,他在哪儿?”
  “去名叫‘三头火禽’的旅店找他吧。”塔克偏着头回答道,“我是说,如果你非得这么做不可的话。但等他来找你或许会更好些。”
  塔克离开了。
  萨姆朝爱神宫殿走去,刚巧看见塔克跑下楼梯,神色匆忙。
  他高声喊道:“祝你早安,塔克!”然而塔克没有回答,只是径直往前走,等到二人几乎迎面撞上才猛地停下脚步。他抬手挡住眼睛,仿佛是在遮蔽日光。
  “先生!早上好。”
  “你如此匆忙是要上哪儿?是不是刚刚试用过自己的新身体,现在正赶去午餐?”
  塔克轻声笑了:“不错,悉达多殿下,我同冒险有个约会。”
  “我听说了。昨晚我同奥威格谈过……愿你们的旅程一帆风顺。”
  “我一直想要告诉你,”塔克说,“告诉你我知道你会胜利,我知道你能找出问题的答案。”
  “这并非问题的答案,只不过是一个可能的回答而已。再说它也没什么了不起。这只是一场小小的战役,即使没有我,他们也同样会成功。”
  “我是说所有这一切,”塔克道,“你在指向这个结局的一切事件中都扮演了一个角色。你一直都在。”
  “我想是的……是的,的确如此……似乎存在着某种东西,它总把我引向将被闪电击中的那棵大树附近。”
  “是命运,先生。”
  “倒不如说是一种偶然的社会正义感,外加一些正确的错误决策。”
  “你今后有何打算,大人?”
  “我不知道,塔克,我还没有下定决心。”
  “加入我和奥威格如何?同我们一道周游世界、四处探险?”
  “不了,谢谢你的邀请,但我已经累了。或许我会应征你过去的工作,成为卷宗的管理者萨姆。”
  塔克脸上又一次露出笑容。
  “对此我深感怀疑。我们会再见面的,大人。
  暂时再见了。”
  “再见……啊……”
  “怎么?”
  “没什么。有一刹那,你做的某件事让我想起了我过去认识的一个人。这没有什么,祝你好运。”
  他拍拍对方的肩,向前走去。
  塔克继续匆匆前行。
  店主人告诉俱毗罗,的确有位客人符合他的描述,就在二楼里间,但他或许不愿被人打扰。
  俱毗罗爬上二楼。
  他敲敲门,没人回答。于是他试着把门推开。
  门从里边插上了。他开始“砰、砰、砰”地敲起来。
  房里终于传出了阎摩的声音。
  “是谁?”
  “俱毗罗。”
  “走开,俱毗罗。”
  “我拒绝。把门打开,否则我会一直守在这里。”
  “好吧,稍等。”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门闩抬起的声音,门朝里打开了几寸。
  “你的呼吸里闻不到酒味,这么说是女人?”
  “不是。”阎摩从门缝里看着他,“你想干吗?”
  “找出问题所在,尽我所能地帮助你。”
  “你无能为力,俱毗罗。”
  “你怎么知道?我也是一位技匠——当然,与你并非同一种类型。”
  阎摩似乎在考虑。最后他打开门,让到一旁:“进来。”
  那女孩坐在地上,身前摆满了各种物件。她几乎还是个孩子,抱着只棕、白两色的小狗,睁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俱毗罗,但俱毗罗只做了个手势便让女孩微笑起来。
  “俱毗罗。”阎摩说。
  “于——罗。”女孩道。
  “她是我女儿,名叫沐尔迦。”
  “我从不知道你有个女儿。”
  “她有智力障碍,脑损伤……”
  “天生的还是传输造成的?”
  “是传输造成的。”
  “嗯。”
  “她是我女儿,”阎摩重复道,“沐尔迦。”
  阎摩跪在她身旁,拿起一块木头。
  “木头。”他说。
  “木头。”女孩跟着说道。
  他举起一只勺子:“勺子。”
  “勺子。”
  他捡起一个皮球递到她眼前:“球。”
  “球。”她说。
  他又拾起木块递过去。
  “球。”她重复道。
  阎摩任由木块落到地上。
  “帮帮我,俱毗罗。”
  “我会的,我们一定会找出办法来。”
  俱毗罗在他身边坐下,举起双手。
  勺子活了过来,仿佛在宣告着自己的存在:球和木块也一样。女孩“咯咯”地笑了,连小狗也似乎在打量着眼前的东西。
  “四大法王从未被击败过。”俱毗罗说。女孩拾起木块,盯着它看了很久,然后说出了它的名字。
  众所周知,迦波一役后,伐楼那大人回到了天庭,几乎同时,天庭内部的晋升系统开始瓦解。业报大师被传输执行官取代,他们的职责也与神庙脱离了干系。自行车重现人间,七座佛教庙宇出现在大地上,尼西提的宫殿被改造成了美术馆和爱神之阁。阿兰邸的祭奠依旧每年举行,那里的舞者无人能及。在信徒们的悉心照料下,紫色的树林也仍然生机勃勃。
  俱毗罗和拉特莉一起留在迦波,塔克则与奥威格乘雷霆战车离开,不知去了哪里。毗湿奴掌管着天庭。
  人们向七圣哲祷告,对他们充满敬意,既为了自行车,也为了佛陀能及时化身为人、降临世间。
  他们称佛陀为弥勒,意思是光明王,部分是因为他能释放闪电,部分是因为他自我克制,没有将闪电降下人间。还有人继续叫他无量萨姆大神,说他是位神祗,但他仍旧宁愿去掉“无量”和“大神”而自称萨姆。他从未宣称自己是神,不过,他当然也从未否认过这点。情势如此,承认和否认都毫无益处。再说,他并未在自己的人民中停留很久,以至没能给神学研究提供足够的空间。关于他的离世,一直流传着好几种相互矛盾的说法。
  所有这些传说只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说,有一天黄昏时分,他正在河边骑马,一只红色的巨鸟朝他飞来,尾巴足有身体的三倍长。
  第二天日出前他便离开了迦波,从此再没有人见过他。
  有人认为巨鸟的出现不过是巧合,与他的离去毫无联系。他们说,他之所以离开,是为了寻求一袭藏红花色的僧袍,寻求那隐姓埋名的宁静,因为他已完成了回到世间的任务,胜利的喧嚣和随之而来的名誉都令他厌烦。也许是那只鸟让他想起这些光荣是多么的易逝。或者即使它没有起到这样的作用,他也早已下定了决心。
  其他人说他并未重新穿上僧袍,巨鸟是一位使者,属于那生命之后的力量,它来召唤他回到涅槃的平静中,从此进入永恒的休眠和极乐世界,去倾听星辰在无垠的大海边歌唱。他们说他越过了诸神之桥,他们说他不会再回到人间。
  还有人说他取了新的身份,依然行走于人类之中。在争斗不休的日子里守护、引导,在当权者剥削人民时阻止他们。
  还有人说,巨鸟确是位使者,但并非来自另一个世界;它要找的也不是他,而是手持金刚杵、对上了死神的目光的那一位——因陀罗大人。过去从未有人见过这样的红色巨鸟,但现在人们知道它们就生活在东部大陆——因陀罗与女巫作战的地方。
  假如巨鸟那燃烧的头颅里果真装着某种情报,那么,它带来的或许是来自东部大陆的呼声。不要忘了,在幻影大猫注视天庭之时,那位据称是他的妻子或母亲或妹妹或女儿或集所有这些于一身的女神帕瓦蒂就逃到了东部大陆,去与被她视为亲人的女巫们住在一起。讲这故事的人们毫不怀疑,若巨鸟带来的真是这样的消息,那么无论女神遇到了怎样的难题,他也必定是立刻动身去了东部大陆,去救她脱离险境。
  大约半年后,阎摩法王离开了迦波,谁也不清楚死神离去后的日子究竟怎样,不过大部分人都认为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他把自己的女儿沐尔迦留给拉特莉和俱毗罗照顾,她后来出落成一个异常美丽的女人。他可能曾驶向东方,甚至也许横渡了大海,因为在另一个地方流传着红衣人在女巫的土地上对抗拘摩罗七王的故事。但我们对此并不肯定,正如我们无法确认光明王的真正结局。
  但看看你周围吧——死亡与光明永远无处不在。它们开始、终结、相伴、相克,它们进入无名的梦境,附着在那梦境之上,在轮回中将言语焚烧,也许正是为了创造一点点美。而这无名就是我们的世界。
  身披藏红花色僧袍的人们依旧冥想着光明之道;一个女孩每天都出现在神庙中——沐尔迦来见自己那位阴沉的神祗,在神龛前放上他所收到的惟一的祭献,鲜花。 
《光明王》作者:[美] 罗杰·泽拉兹尼
 
 
 
科幻奇幻大师罗杰·泽拉兹尼
 
  罗杰·泽拉兹尼(1937~1995),美国著名科幻奇幻大师,与厄修拉·勒古恩等人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发起科幻改革,并率先倡导科幻小说写作要从心理学、社会学和语言学三方面考虑,由此打破了太空冒险科幻一统天下的局面,被誉为“新浪潮”的旗手。
  泽拉兹尼分别从西部后备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获得学士和硕士学位后,曾在社会安全局工作,并利用业余时间开始了文学创作。他很快就取得成功。1963年他的作品被编入“著名科幻小说殿堂”。1965年他以《他所形成的》和《他脸上的门,他口中的灯》荣获两项星云奖。1966年他以长篇《……叫我康拉德》荣获雨果奖,1968年以《光明王》再次获得雨果奖,1975年、1976年因中篇《家是刽子手》分别获得雨果奖和星云奖。
  其他长篇有《梦幻主人》(1966年)、《该死的胡同》(1969年)、《死人之岛》(1969年)和《沙漠的人口》(1967年)等。
  泽拉兹尼是极其罕见的在科幻、奇幻两大创作领域均达到巅峰状态的作家。在他的代表作品中,他创造性地将科幻、奇幻元素融为一体。科幻作品有奇幻的瑰丽恣肆,奇幻作品有科幻的严谨设定。因此,他被视为“他那个时代最伟大的科幻奇幻作家”,在三十几年创作生涯中,共摘取六次雨果奖、两次星云奖。
  罗杰·泽拉兹尼(Roger Zelazny)
  “……
  他知道故事即将结束
  等待片刻,深吸口气……
  然后他继续前行”
  摘自Trashman写给Roger Zelazny的挽诗A Tribute
  1995年7月14日,在与癌症斗争了数月之后,Roger Zelazny终于因肾衰竭而撒手人寰,一代幻想类型文学大师便这样离我们而去,留下的是五十五部长篇和一百五十余个短篇。
  从1962年开始笔耕,在他32年的创作生涯当中,Roger一共摘取了六次雨果奖,三次星云奖;六十年代科幻美国新浪潮运动,他站在了最前沿;他的Lord of Light,Creatures of Light and Darkness在科幻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他的奇幻经典Amber Chronicles数十年来畅销不衰……
  “他是那个时代最出色的科幻作家,他影响了整个领域”,乔治·马丁如此评价。
  Roger Zelazny,1937年出生在美国俄亥俄州, 25岁在哥伦比亚大学取得硕士学位,之后的若干年在克利夫兰和巴尔的摩的社会安全局工作。直到1969年,他终于选择成为全职作家,全身心的投入到幻想文学创作中去。
  1962年,Roger在Amazing杂志上发表短篇Passion Play,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他以Harrison Denmark的笔名屡屡在Amazing和Fantastic Stories上面发表中短篇。六十年代是他攒露头角的时期,他与Philip K. Dick, Samuel R. Delany, Thomas M. Disch, Ursula K. LeGuin,还有 Harlan Ellison等人一起成为美国新浪潮的先锋。在此之前的科幻几乎被太空动作冒险类型所垄断,这新生一代敏锐地意识到科幻要想长久生存下去,必然需要改革,需要试验,需要首先从文学角度出发。而Roger为新浪潮带来的是他独创的神话体风格。
  1966年,Roger的This Immortal和Dune共同分享了当年的雨果奖。同一年的星云奖,他更是以He Who Shapes(后扩充并改名为The Dream Master)和The Doors of His Face, the Lamps of His Mouth同时摘得中篇和中短篇。
  This Immortal设定在浩劫之后的地球,文明早已湮灭,异形尽情在这片废墟上纵乐。这部作品无疑是典型的Zelazny式风格:阴郁伤感,孤僻而又极端狡辩的主角,美貌的女人和怪异的异型;带着冷幽默和俏皮话的对话。 而The Dream Master的世界里,包括Render在内的一类精神病医生被称做Shaper,他们能够探知他人的心灵和梦境,另一个女子Shallot尽管梦想成为一个Shaper ,然而天生的目盲却扼杀她的希望。然而他们却需要共同来探索病人的精神世界——以及潜伏在深处的未知恐惧。
  1967年的Lord of Light则迈向另一个高度,人类驾驶太空船来到一个僻远的星球,并殖民了当地的土著——一种被称为Demon的智慧生命,而且采用了印度教这种宗教手段来维护统治。曾经击败Demon的一个神(人类统治者)逐渐认识到他们所做的和暴君毫无差异,于是率领起义来对抗其它神的统治,他们建立了佛教。这部作品完全的展示了罗格独有的神话体风格,尽管里面不乏高科技术语,飞船,雪茄随处可见,然而在Roger的笔下却丝毫不见半分寻常科幻所有的钢铁气息,整部作品如同民族神话史诗一样恢宏睿智。一举夺下次年的雨果奖。从这部作品起,科学奇幻类型开始确立。
  七十年代之后,他开始把主要精力放到Amber Chronicles这个长篇巨著上面。两个系列,长达十本的Amber系列无疑在奇幻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罗格在这个系列中塑造了一个被阴影所围绕的真实国度——Amber,而地球抑或阿瓦隆甚至其它世界都不过是阴影的一部分,各部分阴影时光流转,巫术法力迥然各异,然而只有Amber才是唯一的永恒之地。第一个系列从Nine Princes in Amber 开始直至The Courts of Chaos,以王子Corwin为视角人物。他从地球的一家医院醒来,发现自己的车祸是有人蓄意而为,为了查明真相,也为了从他的兄弟手里夺回Amber的王座,他不顾一切重返Amber。然而事情远非他所想的简单。整个系列剧情庞大复杂,层层迷雾之下,让读者随着科温时而以为发现真相而惊喜,时而又为自己的轻断而汗颜。安伯诸子的性格迥异,聪慧多疑的Corwin,美丽文静的Fiona, 年轻冲动的Random,钻研艺术而略显疯狂的Brandon……
  第二个系列则转换到Corwin的儿子Martin,从Trumps of Doom到Prince of Chaos,Roger的写法渐显狂野,什么东西都可能在他笔下出现,枪,剑,电脑,独角兽,艾丽丝仙境的角色……他不可思议把它们搅成一锅。
  从电视改编短剧到桌面游戏,安伯系列的畅销带起了举不胜数的周边产品,无论从文学还是市场各个角度来说,安伯编年史都不愧是一朵奇葩。
  纵览Roger的创作生涯,他始终否认类型文学和主流文学在创作题材上存在巨大差异。他的作品包容神话,民谣,诗歌,主题从生命的不朽,宗教,复仇,到存在主义的探索。而另一个他所关注的是角色的成长,尽管他的作品大都可列为英雄风格,然而这并不代表他的角色就是通知通晓的神人,所谓的英雄是逐渐性格塑造起来,Roger称之为 “ 个人经历导致的精神成长”。Lord of Light里面的Sam从印度教的维护者到意识到印度教的腐败乃至于建立佛教来对抗,安伯的科温从一心复仇到迷茫最后愿为安伯和他的兄弟而牺牲自己。这便是Roger诸多故事的”The Great Theme”。
  重要作品年历
  (红色部分为他的传世奇作——十卷本《安珀志》)
  This Immortal, 1966
  The Dream Master, (novella) 1966
  Lord of Light, 1967
  Four for Tomorrow, 1967
  ed.: Nebula Award Stories 3, 1968
  Isle of the Dead, 1969
  Creatures of Light and Darkness, 1969
  Damnation Alley, 1969 - film 1977, dir. by Jack Smight - four survivors from World War Three try to reach a colony of fellow-survivors in New York - not so good as Kevin Costner‘s film The Postman (1998)
  The Doors of His Face, the Lamps of His Mouth, and Other Stories, collection 1971
  Nine Princes in Amber, 1970
  Jack of Shadows, 1971
  The Guns of Avalon, 1972
  Today We Choose Faces, 1973
  To Die In Italbar, 1973
  Poems, 1974
  Sign of the Unicorn, 1975
  Doorways in the Sand, 1976
  Bridge of Ashes, 1976
  Deus Irae, 1976 (with Philip K. Dick)
  Hand of Oberon, 1976
  The Authorized Illustrated Book of Roger Zelasny, 1978
  The Courts of Chaos, 1978
  Roadmarks,1979
  The Bells of Shoredan, 1979
  Changeling, 1980
  The Last Defender of Camelot, 1980
  When Pussywillows Lost in the Catyard Bloomed, 1980
  Madwand, 1981
  A Rhapsody in Amber, 1981
  The Changing Land, 1981
  Coils, 1982 (with Fred Saberhagen)
  Eye of Cat, 1982
  Dilvish, the Damned, 1982
  To Spin Is Miracle Cat, 1982
  Dilvish, the Damned, 1982
  Unicorn Variations, 1983
  Trumps of Doom, 1985
  Blood of Amber, 1986
  A Dark Traveling, 1987
  Sign of Chaos, 1987
  Roger Zelazny’s Visual Guide to Castle Amber, 1988
  Knight of Shadows, 1989
  Frost and Fire, 1989
  The Black Throne, 1990 (with Fred Saberhagen)
  The Mask of Loki, 1990
  The Graveyard Heart, 1990
  Home is the Hangman, 1990
  Bring Me the Head of Prince Charming, 1991 (with Robert Sheckley)
  Prince of Chaos, 1991
  Flare, 1992 (with Thomas T. Thomas)
  Here There Be Dragons, 1992
  Gone to Earth, 1992
  Way Up High, 1992
  A Night in the Lonesome October, 1993
  If at Faust You Don‘t Succeed, 1993 (with Robert Sheckley)
  Wilderness, 1994 (with Gerald Hausman)
  A Farce to be Reckoned With, 1995 (with Robert Sheckley)
  Home is the Hangman, 1996
  Donnerjack, 1997 (with Jane M. Lindskold)
  Psychoshop, 1998 (with Alfred Bester)
  The Chronicles of Amber, 2000 
《光明王》作者:[美] 罗杰·泽拉兹尼
 
 
 
科幻边界上的诸神复活
 
  刘慈欣
  先扯远些:有一种很有意思的科幻形式,我们称其为蒸汽朋克。在这类科幻作品展现的不是我们现代人想像的未来,而是过去(大多是十八未和十九世纪上半叶)的人想像中的现在。在蒸汽朋克影视中,我们可以看到蒸汽驱动的大机器,像巡洋舰般外形粗陋的飞行器,到处是错综的铜管道和古色古香的仪表。蒸汽朋克让我人想起了凡尔纳所描绘的天真的大机器时代,也提醒我们,过去人们对未来的想像与后来的真实是相差很远的。我们还注意到,这种差距不在于未来人类能从科学获得的力量,而在于这种力量的外观和形式。蒸汽朋克中的人类尽管使用粗陋的技术,但其拥有的能力与真实的现代不相上下,使我们惊讶的是那看上去完全两样的世界,像一个怀旧的梦。
  回到现在,我们想像中的远未来与真实的有多大差距呢?如果现代人被抛进十万年后的时代,他们的第一感觉是什么?科幻文学一直在进行着这样的描述,我们也从影视中看到了那些想像中的未来世界:铺天盖地的电脑屏幕,蝗群般的飞行器,耸入去端的高楼……但如果我们被抛进真实的远未来,可能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科幻小说和电影很可能都错了,像蒸汽朋克一样,错在感觉上。这些对远未来的描述最大的误区在于:看到了技术。而在真实的远未来,我们可能看不到丝毫的技术,我们所知道的技术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只有神力和魔法。我们对十万年后世界的陌生感,不是人对人的世界的陌生,而是人对神的世界的陌生。
  我一直在寻找那种感觉,去年在五台山找到了。当我走近庙宇里那轻烟缭绕中由文殊菩萨和八大金钢构成的神的世界时,突然悟到,真实的远未来在我们眼中可能就是这个样子!与其它的宗教相比,印度教和佛教的世界最神秘,也最具超凡的力量感。仰望那些怪异而神圣的神的形象,我们有蚂蚁仰望人的感觉,而其中复杂得让人目眩的世界体系的设定,更是令我们迷惑和惶恐。以此为基调想像十万年后的世界,至少在感觉上不会有错。
  现在才知道,真的有一本描述远未来印度教众神世界的小说,这就是1968年出版并获当年雨果奖的《光明王》。
  翻开《光明王》,我们立刻进入了一个金碧辉煌的神的宫殿,我们迷惑而恐惧地看着众神在天地间漫游、撕杀和恋爱,神的天庭赫然悬浮于尘世之上,金翅大鸟投下巨大的阴影,雷霆战车裹着烈焰掠过,金光四射的苍穹下尸横遍野。甚至这本书的语言也充满了神性,读着那宏伟华丽、脱俗出世和充满哲思的字句,真的像是在听一个神吟诵着自己的史诗。(顺便说一下,《光明王》的翻译十分出色。)
  《光明王》讲述了一个印度教中的普罗米修斯的故事,一个模糊的时间,在一个位置模糊的世界里,众神高居于天庭之上,垄断着技术,对尘世中的人类采取愚民政策,通过技术庙宇和掌管轮回的业报大师来控制世界。主人公萨姆(释迦牟尼?)与天庭对抗,通过恢宏的战斗将技术的火种撒向人间。
  《光明王》的故事很清晰,但背景却十分模糊,众神的世界像是悬浮于迷雾中的浮雕。而这部壮丽的小说最令人感兴趣的,恰恰就是这模糊的背景。
  《光明王》完整地复制了印度教中的世界体系,创造之神梵天、毁灭之神湿婆、死神阎摩、火神阿耆尼、保护神毗湿奴以及鬼道中的罗刹等等一应俱全,金翅大鸟也在飞翔,业报轮回这样一些概念在这个世界中同样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一切都是那么古典而超脱。但正当我们悠然地徜徉于这似乎早已逝去的神的世界中时,突然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当他回到大厅时,手中拿着一个瓶子。瓶子一侧贴着一张纸,王子不必看上边的内容就已认出了瓶子的形状。
  “勃艮第!”他惊呼道。
  “正是,”哈卡拿说。“很久很久以前,从消失的尤拉斯带来的。”
  我们不知道尤拉斯是哪儿,却熟悉勃艮第,那个法国南部产葡萄酒的地方,这与《罗摩衍那》和《摩诃婆罗多》中的世界有什么关系?
  下面则更让人吃惊了:
  “告诉我,得勒,你会演奏何种音乐?”
  “那些被婆罗门所厌弃的,”男孩答道。
  “你用哪种乐器?”
  “钢琴。”
  “这些呢?”说着,他指了指那些闲置在墙边小台子上的乐器。
  男孩朝它们扭过头去。“我想我能凑合着使长笛,如果有必要的话。”
  “你会华尔兹吗?”
  “是的。”
  “能为我演奏‘蓝色多瑙河’吗?”
  再到后面,还出现了一次大战中的歌曲甚至马克思主义这样的词汇,这些提示像零星的冷雨,将我们从远古之梦中惊醒,使我们意识到,这个金光四射的世界可能深藏着更加令人震惊的真相。从这些细节中我们得知,这个神的世界不是在远古,而是在远未来。书中的另外一些描写透露了这个世界的少许历史:这是一个有三个月球的星球,人类在多年前乘飞船到来,征服了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被称为罗刹的纯能态生命和其它一些本地的智慧生命,用磁场将罗刹囚禁于大山深处。再后来,人类在技术层次上分化开来,形成了神和凡人两个世界。当然,这些历史提示都是模糊的,一带而过。
  首先很耐人寻味的是,在《光明王》中,远古的印度教神界如此精确地在人类的远未来重现,意味着什么呢?我们还注意到另外一个事实:主人公为了打破诸神对技术的垄断,并没有直接将技术传授给人类,而是首先创立了佛教。在几大宗教中,与科学技术关系最密切的是基督教,不管它是做为科学的对立面,还是另一些学者认为是现代科学诞生的土壤之一,都是这样。而印度教和佛教,与现代科学好像没有什么关系。派生于印度教的佛教,其主要改进之处有二:一是提出了众生平等的概念,这与技术传递显然没什么关系;其二是提出“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和“本性是空”的道理,否定了“梵”和“神”的存在,但在本书的世界设定中,神确实是存在的,所以也无意义。那么,透过印度教诸神的复活和佛教的重新创立,作者深藏在小说最底层的逻辑和暗示是什么?沉浸于这未来神界的意境中,我们不由想起了一个词:轮回。《光明王》中有大量的被技术化的轮回描写,在业报大厅中,人的意识可托生于另一个身体,这个身体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动物。那么,《光明王》做为一个整休,是否在暗示人类历史也是一个大的轮回?
  《光明王》的另一个特点,是神性与技术溶合在一起。除了那些与印度神话中无异的惊天动地的古典神性外,小说中还出现了大量的技术描写。神话的金翅大鸟与技术的雷霆战车一起翱翔在天空,凡界与天庭的联系显然是通过无线电通讯,梵天等神使用水晶显示屏,天庭中有读取脑电波的思想探针,凡界的庙宇中也充满了技术,信徒向神进贡的祈祷机器显然是一台电脑控制的玩艺儿,死神阎摩本身就是一名科学家……
  这就出现了另一个有趣的问题:《光明王》中神性与技术的关系是什么?最简单的答案是其中的技术与神性是分离的,技术不过是众神外在的工具与玩物。但《光明王》虽然充满奇幻色彩,西方却一直将它视为科幻小说,我们也可以试着从科幻角度理解这两者的关系。
  首先我们发现,与印度神话中的诸神相比,小说中诸神的神性显然弱了许多。在古印度神话中,梵天是创造之神。出自于梵卵,用意念力量把卵分为两半,一半为天一半为地,创造出地、水、风、火、空五大元素和世间万物,在史诗中也被称为“创造者”;毗湿奴是保护神,也称“遍入天”,“那罗延”,遍入即无所不在,《摩诃婆罗多》说他是宇宙主宰,每当世界末日,吞宇宙入腹,躺于巨蛇背上休息,醒来时再从莲花中重造世界;湿婆是毁灭之神,他的舞蹈能征服世界和反对他的苦行者。《光明王》中的诸神显然没有这类本事。请看如下细节:
  萨姆照做了。当他再次抬起头来,发现梵天高坐在红色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宝座上,头上张着一顶与宝座匹配的华盖。
  “看起来可不怎么舒服,”他评论道。
  “海绵乳胶的垫子,”梵天微微一笑。“愿意的话,你可以吸烟。”
  这很有趣地暗示了神的局限和人性,在《光明王》中,神也参与轮回,将意识从一个身体转移到另一个身体;还有后来梵天等神被谋杀并轻易被取代,也显示了这个世界的诸神神性的弱化。那么我们是否可以猜测,《光明王》中的神性,不过是发展到终极的已经质变的技术?而其中那些我们认得出来的技术,那些主人公要为人类盗取的天火,不过是神进化留下的阑尾?
  《光明王》使我们可以杜撰两个很不严谨的幻想文学概念:古典神性和技术神性。前者存在于传统的神话和宗教中,后者则是科幻中超度发展的终极技术。古典神性与由技术神性与有相似之处,我们都不可能知道两者的原理。对于前者,原理根本就不存在,后者的原理虽然存在,但技术已走得太远,其原理是我们凡人不可能参透的,就像鲁班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搞清大规模集成电路一样。与古典神性相比,技术神性更加广阔,更加变幻多彩,前者是后者的一个子集。古典神话中的一切神性都可能由技术神性实现,而技术神性所涉及到的时空尺度和能量级别远大于古典神性,传统神话的世界半径一般都小于月球轨道,技术神性却可能越过200亿光年,到达已知宇宙之外。
  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幻想文学世界的两个泾渭分明的国度:当技术发展到具有神性时,科幻也就变成了现代奇幻。阿瑟·克拉克关于技术与魔法的论述,更像是给科幻文学划定的界限。应该承认,现在的奇幻作品中描写的神性大部分还是古典的,但技术神性正在越来越多地出现。《光明王》中那存贮着萨姆意识的金色祥云就是一个例子,而这部小说本身,正是建筑在幻想文学两个国度交界处的一部宏伟的经典。 
《光明王》作者:[美] 罗杰·泽拉兹尼
 
 
 
迷恋技术解释的宗教文化
 
  ——罗杰·泽拉兹尼的《光明王》及“新浪潮”运动中的宗教题材科幻
  星河
  一
  一般来说,20世纪30年代至60年代被称为科幻文学的“黄金时代”。在这一时期里,作者和读者对科幻文学认识的统一以及科幻小说固定模式的确立,都曾为科幻文学的繁荣起到了难以估量的作用。但在“黄金时代”的后期,这些曾经的优势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科幻文学的进一步发展,使得科幻作品批量生产,题材重复,缺乏新意,甚至于粗制滥造。这是科幻文学亟须变革的重要原因之一。
  与此同时,由于科幻文学长期得不到主流(Mainstream)文学界和评论界的重视,也深深地刺痛了科幻作家,他们强烈要求变革,以获得某种话语权。这是科幻文学亟须变革的重要原因之二。
  但是,这些都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国际政治、经济、军事尤其是科技形势都发生了相当重大的变化,并由此引发了科幻文学亟须变革的第三个重要原因。
  这些重大变化俯拾皆是,遍及各个领域。比如铁幕与冷战,比如左翼政治力量的兴起,比如东方宗教的传播,比如生态环境的破坏,比如流行艺术的产生,比如迷幻药(如L·S·D等)的滥用,特别是1957年苏联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这些变化都给西方人民带来巨大的震动,使读者感到科幻故事与生活相距甚远——那些美妙的幻想故事要么根本就不存在,要么早已远远落后于现实生活。
  在这些变化当中,“东方宗教的传播”特别令人瞩目。盖因西方人民其时正在清理战后的精神遗产,突然发现他们原有的价值体系业已崩溃殆尽——整个西方怎么能够允许希特勒这样一个恶魔玩弄了世界如此之久,并给全球人民带来了如此惨痛的灾难?于是他们不得不把充满希望的目光投向东方……
  一群新潮的孩子们开始瞩目马克思主义,巴黎的青年学子筑街垒打巷战要在法国实行社会主义。而另外一群人则把目光投向了古老的东方传统文化,诸如中国的禅宗、印度的瑜伽等等,一时间东方宗教在西方大行其势,火热非常;有人试图从其中找出生活的意义,有人试图从里面理解世界的本原。但从根本意义上来说,这未必就是对东方文化的真正传播和推广,也许仅仅是在文化浩劫之余对文明的一场微小反动。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当时的东方阵营——蒸蒸日上,欣欣向荣。当时很多天真的人们不禁幻想,西方那吸毒滥交的颓废垮掉一代已是西方世界的最后一茬儿畸形后代了,一俟这一茬儿过去,我们即可前往收割,随后便全球山河一片红……
  社会政治的原因、科幻模式的原因以及作家自身的原因,导致了科幻文学“新浪潮”运动的必然产生。这场运动大约持续了十年之久,自20世纪60年代中期始,至20世纪70年代中期止。显而易见,所谓科幻文学的“新浪潮”运动与20世纪60年代整个西方文化的“新浪潮”运动是分不开的。
  变革发端于1965年迈克尔“莫考克出任英国《新世界》杂志主编,他摈弃原有传统,力求创新,鼓吹新的文学形式,使得原本已奄奄一息的杂志起死回生。致力于“新浪潮”创作的主要是两位英国作家:J·G·巴拉德和B·W·奥尔迪斯。三年之后,女编辑朱迪丝“梅丽尔将部分作品结集出版,题为《英国时尚科幻小说集》,始将这类作品命名为“新浪潮(New Wave)”科幻作品。
  紧接着,“新浪潮”运动很快被当时居留在英国的美国作家带回本土,也迅速感染了一批人,形成了与英伦三岛相呼应的美国中心,一场大变革就这样在大西洋两岸蓬勃展开了。
  在美国的“新浪潮”作家包括菲利普·法马尔、萨缪尔·德拉尼、托马斯·迪施克、约翰·斯拉德克等人。此外还有一位特别值得一提,他就是本文要介绍的美国科幻作家——罗杰·泽拉兹尼。
  二
  罗杰·泽拉兹尼(Roger Zelazny;1937—1995)是美国著名科幻作家,“新浪潮”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
  泽拉兹尼从西部后备大学获得学士学位后,又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了戏剧专业的硕士学位。此后泽拉兹尼任职于社会安全局,同时利用业余时间开始文学创作。他于1962年正式发表作品,1965年即以《成型的人》(He Who Shapes)和《他脸上的门,他口中的灯》(The Doors of His Face,the Lamps of His Mouth)荣获星云奖,次年又以长篇《……叫我康拉德》(……And Call Me Conrad;又名《这个永生者》,This Immortal)荣获雨果奖。自此,泽拉兹尼似乎成了科幻领域的获奖专业户之一——自20世纪60年代起,他获得了大大小小的雨果奖和星云奖近30项。
  泽拉兹尼的早期作品往往具有某种独特的创造性,这种开创性的风格甚至影响了一大批后世作家;但它们却缺少一定的思想深度。后来泽拉兹尼写作了一系列中长篇科幻,开始表现出科幻文学在情感方面所具有的巨大感染力。而在泽拉兹尼的风格定型之后,在他的大多数作品中神灵一直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角色,而宗教与神话则成为其永恒的背景。
  泽拉兹尼比较有影响长篇科幻包括《梦幻主人》(The Dream Master,根据《成型的人》扩写,1966年)、《光与暗的生灵》(The Creatures of Light and Darkness,1969)、《遭诅咒的小巷》(Damnation Alley,1969——该书在1976年被改编成一部电影,却为识者评价为“糟糕透顶”)、《死亡之岛》(Isle of the Dead,1969)、《沙漠入口》(Doorways in the Sand,1975)以及《寂寞十月的一个夜晚》(A Night in the Lonesome October,1993)。
  自20世纪70年代开始,泽拉兹尼的“安伯编年史”(Chronicles of Amber)系列开始问世,它包括《安伯的九个王子》(Nine Princes in Amber,1970)、《阿瓦隆之枪》(The Guns of Avalon,1972)、《独角兽印记》(The Sign of the Unicorn,1975)、《欧伯伦之手》(The Hand of Oberon,1976)、《混沌庭院》(The Courts of Chaos,1978)、《末日法宝》(Trumps of Doom,1985)、《安伯之血》(Blood of Amber,1986)、《混沌印记》(Sign of Chaos,1987)、《影子骑士》(Knight of Shadows,1989)和《混沌王子》(Prince of Chaos,1991)。在这一系列里,只有“安伯”是真实的世界,其他所有的地方——包括地球——都只是它的映象;而“安伯”的主人公们,每每穿梭于虚空幻影之间,去选择他们所要前往的世界。
  除了上述作品之外,泽拉兹尼还有一部备受推崇的宗教题材科幻长篇,那就是出版于1967年并于1968年获得雨果奖的《光明王》(Lord of Light)。
  三
  “新浪潮”运动的主要特点是:刻意求新,抛弃传统科幻套路,向主流文学靠拢;作品以意象性、隐喻性和心理性为主,对人心理的重视超过了科技发展的重视;带有强烈的嘲弄或悲观主义倾向;发掘了科幻文学的新领域——这其中就包括了宗教题材。
  “新浪潮”运动在提高科幻文学地位、拓展和创新等方面都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但却很快陷于没落,不过风行了十年。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它丧失了传统科幻的特色,远离了广大的科幻读者;而且基于某些文学形式上的探索,使得其作品文风晦涩,叙述零乱,甚至不知所云。因此假装喜欢“新浪潮”风格是一回事,但真正读懂又是另外一回事。
  说句老实话,对于《光明王》,一上来我就没看下去,甚至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感觉像是一个离我很远的宗教故事,同时又像是一部架空历史小说;而且种种迹象表明,它更像是一篇奇幻小说——恕我直言。
  事实上我对于一些西方奇幻作品不感兴趣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其中没有提到科幻读者所熟悉的钢铁与塑料之类技术,而是因为我对于那些文化背景和设定不甚了解;而对于不了解的东西,我宁可不去看它的热闹。
  从大的角度来说,《光明王》也应该是一个用技术来诠释宗教的故事,而类似的故事科幻读者也应该有所了解。比如特德“蒋的《巴比伦塔》——作者描述了一个在现实中建造一座不断上升的高塔的故事;比如A·C·克拉克的《星》——作者用一种极为伤感的笔调描述了一个文明被大自然无情击毁的时间与人类神话传说的时间相巧合的故事。而在《光明王》当中,作者除了用渲染和铺张的手法展现出一种宏大和眩丽之外,也使用了一些技术性的叙述诠释了类似轮回之流的概念。
  面对《光明王》,我无力进行“解词”一般的工作。这首先是因为我对于这部作品也有很多直观的不解之处,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它赖以存在的宗教文化基础过于深涩,距我甚远。
  印度本来就是一个不容易了解和把握的神秘国度,到处笼罩着浓郁的宗教气氛。基于其文化的多样性,印度人所信奉的宗教极多,而且同一宗教还有诸多教派。这一局面所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印度的历史也被笼罩在一层厚厚的迷雾当中。古代印度人不注意记述自己的历史,而是喜欢讲述神话故事,这样一来,后世历史学家就只有从神话中发掘和考证印度的古代历史。因而读懂这部《光明王》,也需要先跨越印度神话、印度宗教史以及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等诸多深奥繁杂的门槛。
  在印度,婆罗门教即印度教最为流行,而它的那位王子后来创建的佛教却墙里开花墙外香地覆盖了整个东亚和东南亚地区,因而各种概念的相互借用使得《光明王》一文中的叙述更为混乱。比如《光明王》在一开始所提到的阎摩(Yama),就应该是印度神话中的那位死神,据说他是第一个死去之人,首开死亡之路,从此万众追随。而从第二部分开始,故事似乎稍微明晰了一些,因为那位创建了佛教的佛祖释迦牟尼以悉达多王子的身份正式出场了。随即他们回到了现实世界,并开始干涉它的进程。再往后,众多的人物角色开始铺展林立开来,慢慢地各种神灵也都出全了,诸多其他的教义更是纷至沓来,不但容纳了印度教和佛教,还容纳了伊斯兰教和基督教,甚至还附带涉及了很多其他毫不相干的信仰或理论(诸如马克思主义!)。不了解这些宗教文化的背景,就很难用世俗的语言重新言说这部作品。
  全文共分为七大部分,每一部分的开篇都列有简述并引经据典——这可是真正的引经据典!而在这些理性的阐述之外,作品的故事情节似乎只是次要的,辅助性的,叼陪末座式的,因而我不清楚是否有人真能看得明白。总之我在阅读了至少三遍之后,也只是大约理解了其中一些历史进程的片段,感觉似乎是在文化领域发生了某种革命,并为最终催生“光明王”做好了理论铺垫。
  由此可见,光有原文的注释显然是不够的,因为诸如“莎丽”之类的词汇很多读者都知道,但文中还有更多的东西很多读者不知道。
  四
  如前所述,问津“宗教题材”是“新浪潮”运动的重要特征之一,也是颇具革命性的一步(另外一步“性题材”当之无愧)。而这一时期科幻文学对于宗教文化的描述,一种是相当激烈的反叛,一种则是稍许和缓的诠释。前者以迈克尔“莫考克的《瞧这个人》为代表(中译《走进灵光》,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1999)。
  之所以喜欢《瞧这个人》(Behold the Man,1966)这个名字,不仅仅是因为它是直译,还因为这本是尼采最重要的一部著作的名字,莫考克如此选择自己的小说名自然有其深意。
  《瞧这个人》把讽刺的矛头直接指向宗教。主人公犹太人卡尔”格洛高尔是一位精神病理学家,患有神经衰弱,因此期望从圣经中寻找慰藉,以解决自己时时存在的困扰。为此他乘时间机器前往公元28年,以目睹耶稣之死,没想到却早到了一年。
  格洛高尔首先找到预言家约翰,但结果却他令他大吃一惊,因为约翰居然不知道耶稣其人!接着格洛高尔又找到了玛丽亚等人,而结果更令他吃惊:因为圣母玛丽亚与圣经的记载相距甚远,而耶稣看起来显然不像是一个能够承担拯救人类命运的人物。
  格洛高尔为此感到极度失望,但还是决定暂时住下。因其通晓医术,拥有问诊治病的能力,于是悬壶济世,开业行医,治好了很多人的疾病,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圣人。而作为一个熟读圣经的信徒,格洛高尔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事件,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灾难,什么时候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决断。因而接下来,他开始率领着人民向耶路撒冷方向前进——事实上,这时格洛高尔已经责无旁贷地承担起了耶稣的使命。
  当然格洛高尔也知道,自己这些行为的结局是什么——被出卖,被逮捕,并最终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莫考克就是以这样激烈的方式,阐述了一个“反宗教”的故事。
  而泽拉兹尼的《光明王》,显然属于后者,即所谓“稍许和缓的诠释”。
  在这个由所有的神灵构成的遥远世界里,众多的出场角色看起来都与凡人无异。但是他们灵魂不朽,法力无边,集体演绎着一出出看似平凡实则惊心动魄的故事。作者试图在平淡的叙述中向读者传递这些一些信息:掌控着这一奇异世界规则和命运的神灵们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人”?他们究竟是用怎样的方式改造了一个世界并使那古老的东方宗教和神话在其中得以重现?
  从部分叙述的手法上来说,泽拉兹尼在《光明王》中成功地取得了一种类似讲经的效果。但在整体叙述上,则有一种信马游缰的流畅,有时候我们也习惯把这称为“玩弄感觉”——我不知道国内作者要是如此这般地写上一篇,会不会被读者质疑甚至谩骂。
  也许这部作品最大的意义只是在于——阐述了无名的重要,阐述了梦境的真实。
  其实宗教也是对世界的一种解释,只不过包括笔者在内的很多人并不接受这种解释而已。但也有很多人愿意接受这样的解释,这完全取决于你是从哪种角度出发来看待这个世界的。
  关于这一点有一个比较好玩的例子——
  有人在网上发文询问:有什么样的图书专门讲述因果律、能量守恒或者物质不灭之类的普适定律;有人回答他说:大学物理;但马上就有人发文声称:大学物理最讲不清楚的就是这些事情了。
  所以我宁愿选择另外一个人的回答:般若波若密多。
  我想,假如那个人用其他一些宗教教材来回答这个问题的话,起到的效果也应该是差不多的。
  五
  勿庸置疑,从作品上来看,罗杰“泽拉兹尼应该算是一位更偏奇幻的作家。
  近些年来,科幻文学和奇幻文学有一种明显的融合趋势。有人为此担心,有人为此不悦。事实上这些年来奇幻文学对科幻文学的冲击是一种世界性的潮流,一些“正统”的科幻迷对此甚至痛心疾首。
  但不管我们喜欢不喜欢,科幻文学与奇幻文学融合的起点都比这要更早,而不是自“哈利”波特”获得雨果奖才开始的。事实上很多科幻作家同时也兼写奇幻作品,并且名气极大。而科幻界一直推崇的星云奖,根本就是“美国科幻与幻想作家协会”颁发的奖项,并不排斥奇幻作品,因而发给奇幻作品也属天经地义。
  很难说这种融合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个人认为,这是人类在童年化过程中的一种必然。
  文明的前进,技术的发展,以及社会节奏的加快和工作强度的加大,都给人一种试图逃避责任返归童年的渴望。而这一特征的表现之一,就是使得人们在阅读和观赏文艺作品时,更注重的是其娱乐功能而非审美功能。人们不喜欢在阅读和观赏的同时不愿过多地思考,因为对简单快感的享受比对深邃哲理的思考来得更为直接。
  当然,这并不是说奇幻阅读比科幻阅读的趣味更趋近于童年。奇幻作品也有其独特的背景设定,也有其独特的审美取向,但无论如何,它毕竟没有设置现代科技这一门槛。事实上正是由于这一道门槛,阻隔了不少人的阅读兴趣,让他们对科幻作品望而生厌,敬而远之,在科幻作品面前畏缩不前,知难而返。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科学研究本身也不再处于那样一个浪漫的英雄年代,已经更为职业化和专门化,不再那么直观,不再那么神秘。人们对科学的理解和认识已经从一种神圣的向往,沦为实现其幸福生活的一种社会基础。
  但从一个更为博大的角度来说,这未必就是坏事,因为幻想文学至少还实现了愉悦读者的功能,尽管它远离先进的科技。这就好比文学本身:战争与灾难也许能成就更好的文学,而假如在和平和安全的环境中文学丧失了某种品质,我们也不能因此就去发动战争或制造灾难,以此来迁就文学的发展。
  事实上任何领域的发展,都不仅仅是理论者的功劳,都离不开具体的实践者。有什么样的成就和效果,就有什么样的潮流和标准。对于幻想文学而言,究竟是科幻文学还是奇幻文学更领风骚,同样也是这样一个道理。
  无论如何,只要幻想文学有所发展,就是为构造人类精神遗产做出的一种贡献。 
《光明王》作者:[美] 罗杰·泽拉兹尼
 
 
 
西方文明的《光明王》
 
  ——科幻小说《1984》的变异体 
  描述异乡、异界似乎是幻想文学的特征之一。在世界各国的文学创作中,许多玄奇故事的背景往往设置在外国。《西游记》里的冒险大多发生在海外与西域,《天方夜谈》中拥有神灯的阿拉丁则是中国人——虽然几乎所有的中国人都认不出他是自己的同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泽拉兹尼与吴承恩并无太大区别。他们的共同点在于,都经过某种途径了解到一定的印度神话故事,然后以其为背景之一,创作出了一部“非印度”的幻想文学作品。
  
  “光明王”一词出自佛教传说,指的是另一世界的一位佛。“往一世界名光明幢,彼有如来号光明王,现住说法教化众生。”[注释一]如果泽拉兹尼的《光明王》确实出自这个典故,那么显然具有某种宗教意义上的隐喻,并且与小说的内容非常相配。然而在小说的结尾部分,作者写到“他们称佛陀为弥勒,意思是光明王”。若是泽拉兹尼确实在作品中寄以某种神秘主义的含义,大抵此处可以看作一个硬伤。因为梵语中的弥勒,意为“大慈大悲之存在”,并非“光明王”,在梵语中弥勒也绝不包含光明的意思。在此,我怀疑“光明王”一词乃是“明王”之误译,“明王”是佛与菩萨的一种化身,即“教令轮身”,在降魔之时示现。
  泽拉兹尼在《光明王》里借用了印度教的神话体系,假如我们吹毛求疵的话可以找到很多问题,比如印度教神话中三步跨越世界的是毗湿奴,而非小说里的梵天,很难相信一个对“宗教”寓意深刻的作品中会出现这样的失误。事实上,我更乐于相信作品中出现的漫天神明只是作者讲述那个传奇世界的道具,而不具备其他的深邃含义。如果有谁刻意寻找作品中隐藏的宗教及其他神秘主义的东西,或许无异于当年一些青少年对动画片《EVA》的“深入挖掘”。
  未来世界的人类拥有现今我们难以相信的能力,然而其中一部分人垄断了先进的科学技术,将自己打扮为神明,奴役和压榨其余的人类。用主人公萨姆的话来说,就是“为自己建起一个固若金汤的天堂,同时把世界当作一个动物保护区、一个寻欢作乐的妓院。”对此非常不满的萨姆试图改变这种状态,最终他获得了成功。如果抛开那些繁琐神秘的外衣,抛开那些那些眩目的经文与名词,我们可以发现《光明王》讲述的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这种故事在科幻小说中并不少见。国外名家名作姑且不谈,中国著名科幻作家何夕的《六道众生》便与之颇为相似,虽然《六道众生》对印度神话的引借远远不及《光明王》,也没有产生《光明王》一般的神秘氛围。在这个简单的故事主干中可以贴上无数光彩照人或花里胡哨的背景与剧情,然而无论外观怎么改变,一旦我们概括其关键内容时,它们并没有实质性的区别。
  
  西方的科幻作家们似乎并不愿意向读者许诺一个光明的未来,自科幻小说诞生之日起,其中就不乏灾难与压抑。《光明王》便是这样一部反乌托邦的科幻小说,与其他同类作品一样,高度发达的科技并没有带给人类祥和安逸的生活, 掌握高端技术的人反而凭此建立了一个等级森严的愚民的社会。如绝大多数反乌托邦小说一样,一位勇士(这名勇士往往是统治阶层的一员)决心推翻这种不公正的制度。于是,在他身边集合了一批志同道合者,经过努力他们终于瓦解了天庭的统治,另一宗教势力的首领也死于最后的战斗中。在《光明王》的结尾,那个世界的人类终于摆脱了神明的桎梏,获得自由发展的权利。以这种方式讲述《光明王》之剧情,我们会发现笼罩其上的神秘色彩荡然无存,只留下一个平常无奇的科幻小说框架。
  
  对东方文化颇有研究的泽拉兹尼将各种“名”、“相”至于自己的作品中,借用印度教的世界体系,借用释迦牟尼的历史传说,用自己独具魅力的笔法描绘了一个古典超然的未来社会,用自己超乎寻常的构思讲述了一个反乌托邦的传奇故事。这个故事是如此的神秘而优美,以至于让东方的读者感觉太过玄奥。无论东方传统文化在1968年的欧洲与北美如何火热非常,大行其道,寻常西方人终究不能真正领悟东方神话的深刻涵义,就如大多数中国人不能理解基督教的“天启”概念一样。在很大程度上来说,当时西方人对东方文化的狂热无异于当今中国人对西方节日的追捧,徒具形式而毫无内涵。我们必须注意到一点,泽拉兹尼的《光明王》是面向西方之读者的,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他进行创作的时候,应该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光明王》会被译成中文。既然如此,那么对东方传统文化不甚了解的西方读者会从中看到什么呢?
  同样作为亚洲民族,中国与印度在漫长的历史中文化交流极其频繁,有着较为相似的文化背景,佛祖释迦牟尼在中国更是妇孺皆知耳熟能详的人物,这种认识恰恰成为中国读者阅读《光明王》的障碍之一。“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注释二]大乘佛教的中观之学极力破斥烦琐的名相戏论,认为固执于各种知识见解,只能令修学者心中产生虚妄念头,对佛法领悟毫无益处。这种情形如同中国读者对《光明王》的解读——我们略为熟悉印度神话,我们知道印度神话有很多很深的哲学意境,但是我们并没有真正了解印度神话的意义。当中国读者以印度神话作为切入点去阅读理解这篇作品时,所产生的无疑是迷惑与困扰。恐怕印度人阅读《光明王》反而没有这种障碍,就如西方人以中国传统文化为背景创作的幻想作品一般,于中国人而言严重缺乏代入感。例如法国人的《王佛历险记》[注释三],我们很难领悟由森纳尔女士置于其中的“东方意境”,闻名而又潦倒的画家王佛让中国人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觉,因为那是西方人对古代中国画家的臆想,而非存在于东方的事实。假如泽拉兹尼确实在《光明王》中注入了某些复杂的难以直接用言语表述的东西,那么跳过印度神话背景去理解反而是一门捷径——就如由森纳尔不是中国人一样,泽拉兹尼毕竟不是印度人。
  
  在现今的世界,诸大文明之间的隔阂依旧存在。西方人还是西方人,中国人还是中国人,印度人也还是印度人。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依旧用不同的方式进行思维,无论作家们在创作中采用何种背景,用诸何种名称,冠以何种语气,都改变不了深深印在作品中的文明烙印。《光明王》是西方的作品,是西方人的作品,是西方文明的作品。它只能看作科幻小说《1984》的变异体,而不是依据印度教经典《吠陀》创作的幻想文学。在《光明王》这部小说中,隐藏于印度传统文化绚丽表象之下的,却是西方文明对人类未来的忧患与不安。
  
  五色使人目盲。
        ——《老子》道经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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