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迷宫
「他怎么了?」有个女人的声音问道。艾福瑞觉得有些耳熟，但想不起来是谁。「受伤了吗?」
「没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应该只是昏倒了。」
我没有!艾福瑞想要义正辞严地辩驳：我死了!我——
但是他听见自己发出一声呻吟。
「看吧，我刚刚不是说了，他应该快醒了。」
艾福瑞小心翼翼地张开眼睛，他看见自己头顶上有片大树的枝叶，底下是松软的草地，身边有个女子跪着照料他。
「梅莉特?」他大吃一惊叫道。「哈普罗?」
他的好友就站在一旁。
梅莉特露出笑容望着他，伸手摸摸他的额头问，「感觉还好吗?」
「我……我不知道……」艾福瑞察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有没有什么外伤，却惊讶地发现连酸痛感都没有。不过他又想想，这好像才是正常的吧?「你们也死了吗?」
「你并没有死。」哈普罗冷冷地回答，「至少现在还没有。」
「还没有……」
「你掉进迷宫了，你可能得在这儿待上好一阵子了，朋友。」
「所以成功了!」艾福瑞兴奋地叫道，然后坐起身，满眼泪水地说，「我们的法术成功了!死亡之门已经——」
「关上了。」哈普罗露出一贯的沉静笑容说，「第七之门已经毁了。看情况我们是被魔力冲到这里来。我刚刚也说了，看来要在这里待上好一阵子吧!」
艾福瑞起身说，「打仗了吗?」
哈普罗脸色一沉。「快开始了，瓦殊是这么说的。他之前都想跟拉姆进行谈判，但是评议官连对话都不肯，坚持说这是个陷阱。」
「狼人跟乔狄恩恶魔已经聚集起来想发动攻击，」梅莉特补充说，「森林边境已经有间歇的游击战出现。要是萨坦人可以跟我们合作就好了，可是——」她耸耸肩，摇摇头。「我们是在想，也许你可以跟拉姆谈一谈。」
艾福瑞摇摇晃晃地站好，其实他到现在都不太相信自己还没死，还怀疑地捏了一下手，结果痛得瞇起眼睛。他应该是还活着吧……
「我觉得我也帮不上忙。」他惭愧地说，「拉姆根本认为我跟派崔恩人是一伙的，搞不好还觉得我更糟糕;尤其如果他知道我跟你曾经合作施法过……」
「而且居然还成功了。」哈普罗笑道。
艾福瑞点点头，也露出微笑。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要感到沮丧的，却还是忍不住有点雀跃，有种快乐涌上心头。他四下张望了一下，却倒抽了一口气。
林地中央一堆树叶上躺着两具躯体，其中一个披着黑袍，粗糙的双手合十在胸前。另一个则是下民，一个人类。
「魔手胡夫!」艾福瑞见状，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他是不是……」
「他死了。」梅莉特轻声说，「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用在保卫我的同胞上，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身边倒了好几只乔狄恩恶魔。现在如你所见，他终于安息了。当我发现他的遗体——」她的声音哽咽起来。哈普罗靠过去伸手搂着她。「我就知道死亡之门里头一定出了什么状况。我知道自己该害怕的，可是我却不觉得。」
艾福瑞只能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胡夫身旁躺的正是幽联界之王的尸体。
哈普罗顺着他的目光，知道艾福瑞心中的想法。「我们是在这里发现他的，找到他时就是这样。」
艾福瑞压抑住心头的悸动跟种种矛盾情绪，朝死者走去。
往生之后的剎，面容看来比在世时苍老许多。活着时，他内心的仇恨、不屈的意志绷紧了脸上的皱纹，但现在松懈的脸上显露出不为人知的痛苦，以及深沉不去的哀伤，黑色迷蒙的眼睛看着天空，这片他曾经逃离的牢狱，现在却又回到了这里。
艾福瑞伸出手，轻轻地阖上了剎的双眼。
「他了解了……最后终于了解了。」一道声音就在他背后响起。「不用为他遗憾。」
乔纳森就站在他们背后。
而且是「真的」乔纳森!不是行尸走肉、满脸血迹、反复死亡瞬间的可怕尸妖。眼前的乔纳森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年轻有活力的男子……
「你复活了!」艾福瑞叫道。
乔纳森却摇摇头说，「我不再受到折磨，但我也不能回到生者的世界;况且我也不想。如预言所说，门已经打开，我很快就要回去四大界域解放受困的灵魂，现在之所以留下来，也只是要带走这两位。」
他指了指剎和胡夫。
「他们已经离开现世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生者面前。各位，再会了。」
乔纳森转身离去，身体随着步伐渐渐透明消失，最后成了太阳照耀下的一丝光点。
「等一等!」艾福瑞慌张地大叫，虽然追了上去，却又绊到石头，无法抓住那昙花一现的灵体。「等一下!你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啊，我搞不懂!」
乔纳森的脚步没有停止。
「拜托!」艾福瑞哀求说，「我觉得很奇怪，一种莫名的安详……跟我第一次进入诅咒圣厅一样。这……这代表说我可以跟高层次的力量沟通吗?」
然而灵体没有响应，乔纳森已经消失了。
「你找我?」
一棵树后头出现了破烂的尖帽子，顺着帽檐看过去，有一个穿着灰色破袍子的老人站在那儿。
「本资费?」哈普罗喃喃道，「不是在——」
「不要叫我『布斯』!」老人气呼呼地走到空地上，有点迷惘地瞪着大家说，「我的名字叫做……呃……嗯……唉，不管了，你要叫我布斯也可以，反正听起来还好，你也想不出什么好听的了。好啦，刚刚是谁有问题?」
艾福瑞怔怔地盯着他，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一样。「你!你就是高层次的力量，你就是神!」
本资费捻捻胡子，装出一副神气的模样。「好吧，既然你都说了——」
「不是，先生。绝对不是这样。」巨龙从森林中现身。
「为什么?」本资费恼羞成怒地问，「我以前也是个神啊!」
「那是在加入女王陛下的情报员之前，还是之后呢，先生?」巨龙低声问。
「你不用话中带刺!」本资费闷哼一声，窝到艾福瑞身边悄悄说，「我之前也是神啊，大家是在最后一章才发现的。这头笨龙只是嫉妒我，你懂吧……」
「先生，您在说什么?」巨龙嚷嚷。「我听不见呢!」
「记录!」本资费话锋一转。「我说你只是在记录我的事啦!」
「您不是神，」巨龙又说一遍。「您得了解这件事。」
「讲得好像你是心理医生一样。」本资费又咕哝着，声音不很大，叹了口气之后把帽子拿在手上揉来揉去。「喔，随便啦!反正在这里我跟你们都差不多，不过你们最好知道我不太爽。」他狠狠瞪了巨龙一眼。
「可是，」艾福瑞问道，「那高层次的力量到底在哪里?我知道有这种力量存在，萨玛遇上了，进入诅咒圣厅的埃布尔瑞克人也都发现那股力量了。」
「还有躲在淇列斯翠的萨坦人也是。」哈普罗也附和说。
「是啊!」本资费接口说，「你们也是啊!」
「噢，」艾福瑞神情一亮，但是马上又气馁地说，「但我没看见什么啊!」
「当然啦!」本资费又说，「你找错地方了，你一直都找错地方。」
「在镜子里……」哈普罗想起主君最后的遗言。
「啊哈!」本资费大叫。「就是这样!」老人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戳了戳艾福瑞的胸口。「往镜子里看看吧!」
「老天爷!」艾福瑞脸红心跳地说，「我不是啊!怎么可能?我才不是高层次的力量——」
「你是啊!」本资费挥着手说，「哈普罗也是，我也是。嗯，我看看……在艾瑞亚那斯，光是中空界就有四千六百三十七个居民，他们的名字依序排下来是阿吉、阿鲁德、阿龙……」
「我们懂了，先生。」巨龙打断他的话道。
老人还继续数着手指说，「阿斯塔米、阿比……」
「可是不会大家都是神吧!」艾福瑞大惑不解地问。
「为什么不行呢?」本资费不耐烦地说，「这样也不错啊，我们才会三思而后行。好吧，如果你不喜欢这种说法，那就把大家都当成汪洋里的小水滴好啦!」
「波动。」哈普罗开口。
「我们都落在海面上，形成了波动。通常波动都保持平衡——波浪打在岸边，穿着草裙的女孩继续跳舞……」本资费陶醉地说，「不过有时候状况不对，就会出现海啸之类的东西，草裙女孩会被卷走哩!但是波动会矫正自己的，可惜的是矫正的过程有时会引发一阵大波浪往反方向打回去。」
「我觉得我还是不懂……」艾福瑞支支吾吾地说。
「你会懂的，老家伙。」本资费敲敲他的背说。「你还得把这件事写成书哩!当然其实没有人要看啦，不过就当成是游戏吧!中间的过程才是重点啰!你想想看，埃米莉.迪更生(译注)还不是一个人闷着头写了好几年，一开始也没有人会看到——」
「抱歉，先生。」巨龙出言打断。「我们现在没时间讨论迪更生小姐的事情了，还有一场战争要讨论。」
「啊，喔喔!」本资费扯扯胡子说，「我可想不出来要怎么解决。拉姆这家伙冥顽不灵、铁石心肠、心狠手辣——」
「容我说句话，先生。」巨龙又打岔。「是您自己给他错误的讯息啊!」
「所以他才会到这里来，对吧!」本资费骄傲地说，「不然你以为他会来啊?你用尽吃奶的力气也办不到!他一定会留在淇列斯翠继续兴风作浪，现在他被我弄到这儿——」
「——在这儿兴风作浪。」巨龙冷冷地说。
「唔，现在状况似乎不一样了。」
瓦殊和巴塔查尔走进林地。
「我们带来一个好消息：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战斗了，至少我们两族之间不会有内讧。拉姆被迫要辞去评议官的职务，现在由我接手。我们两族人——」巴塔查尔看着正在微笑的瓦殊说，「已经准备结成联盟。携手合作的话，应该可以击退怪物军团。」
「这的确是好消息，我族也会非常高兴。相信你们已经明白，」巨龙沉重地说，「这场战斗是没有休止的一天，在迷宫中的邪恶力量将会永远持续下去。虽然透过你们两族人有更深的信任跟谅解之后，可以削弱邪恶势力……」巨龙看着艾福瑞说，「波动会矫正自身的，先生。」
「嗯，我懂了。」艾福瑞说。
「另外是我们的远亲，那些龙蛇。恐怕并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完全消灭牠们，只是可以局限牠们的行动。唯一可欣慰的是，多数龙蛇已经被困在迷宫里，还留存在下民世界中的只有极少数。」
「死亡之门关上后，下民的世界要怎么办?」艾福瑞有点忧心。「他们之前的努力会白费吗?彼此之间没办法再联系了吗?」
「门关上了，但通道还畅通。匡啷轰隆会继续运作，能量可以传达到城塞，城塞会将能量放大后送到淇列斯翠和埃布尔瑞克。淇列斯翠的太阳位置已经开始稳定，海月也快醒过来了，当地的生命会欣欣向荣。」
「那埃布尔瑞克呢?」
「对于埃布尔瑞克，我们就无法确定。死者已经离开了，城塞加温通道之后，当地的冰层会融解，之前太冷无法居住的地方，现在又会适于人居。」
「可是谁会去住在那边呢?」艾福瑞难过地说，「死亡之门关上了，何况原本下民也没办法使用死亡之门。」
「话虽如此，」巨龙回答，「普莱恩有一个下民——派桑.昆迪尼亚——继承了父亲的志向，继续进行火箭研究，说不定下民抵达埃布尔瑞克的时间会比你们想象的要早。」
「我们自己的生活并不会太轻松。」瓦殊开口。「不过如果大家可以合作，应该至少能跟怪物打成平手，就算是迷宫也可以有和平跟稳定才对。」
「我们会尝试重建幽联界，」巴塔查尔也说，「把最后之门的城墙拆除，也许有一天，派崔恩人和萨坦人可以一起居住在那里。」
「真是感谢大家……真的非常感谢……」艾福瑞用衣领拭去眼角的泪水。
「我也是。」哈普罗手搭在梅莉特肩上，把她搂近一些说，「我们现在只要找到女儿——」
「我们会找到她的，」梅莉特说，「一起去。」
「但是，」艾福瑞忽然想到，「拉姆出了什么事?他怎么会愿意放弃权力?」
「那是件怪事呢……」巴塔查尔认真地说，「他好像受了伤，而且是在一个有点敏感的位置。更怪异的是，他似乎没办法治好那个伤口……」
「是谁伤了他?龙蛇吗?」
「不是。」巴塔查尔精明地看了看哈普罗，似乎露出微笑。「拉姆好像被一只狗给咬伤了。」
译注 指美国十九世纪女诗人Emily Dickin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