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平安港．埃布尔瑞克
火之海的另一端，幽联界之王，剎，看着自己的计划陷入一团混乱，就像破裂的石块被卷入漩涡之中。
这艘萨坦飞船不知从哪里过来的，火之海上空忽然冒出一个蓝光魔法阵，然后这条船剎那间成形。这艘船体积巨大，线条细长，造型宛如天鹅，飘浮在熔岩上空令人感觉是不愿碰触到岩浆。飞船上的乘客以魔法召唤出阶梯，以符文的力量走下甲板。
剎透过梅莉特的耳朵听见拉姆所说的话，清晰的程度就像是自己站在现场一样。这次我们要封锁最后之门，一定要一劳永逸地让他们再也没办法逃出来。
派崔恩人的铁制龙船浮在熔岩之海上，等着上船的人都可以清楚看见萨坦人的船。有一群人连忙登上岩山去询问主君的意思。
剎只是继续站在那儿，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
好几个派崔恩人登上山顶，正要开口的时候，却被剎的一片冷漠给阻挡。他对属下的慌张毫无反应，弄得他们面面相觑，最后其中较年长的一个终于跨出一步。
「是萨坦人!主君。」他大胆禀报。
剎没有大声地回答，只是凝重地点点头、思索着，我们跟对方的人数是四比一……
「我们愿意作战，主君!」那位派崔恩人热切地说，「只要您一声令下……」
战斗!对抗!终于可以对远古的宿敌展开报复!这股渴望跟冲动在剎身体里不断膨胀，让他每口呼吸都像在燃烧，心脏像是快要炸裂开来，这感受彷佛是再度年轻，正在等待一个爱人般。
可是心头这股火焰立刻就被理智给冷冷浇熄。
「拉姆在说谎。」剎告诉自己，「他说要进迷宫，只是个骗局，是调虎离山之计，他只是想骗我们离开埃布尔瑞克，自己霸占这个界域。他也是来找第七之门的。」
「主君!」那个年长的派崔恩人望向火之海的另一端大叫。「他们抓住了梅莉特!她被俘虏了!」
「主君，请给我们指示吧!」旁边的部下开始喧嚣，他们渴望敌人的血。
四比一，不过我们的族人骁勇善战，如果我跟他们一起去……
「不行。」剎斩钉截铁地说，「继续监视萨坦人，看看他们想要做什么，要往哪里去。他们自称要去迷宫。」
「迷宫!主君!」他的部下大概也都听说迷宫局势生变了。
「他们想要把我们一网打尽!」一个人说。
「我死也不会认输的!」另一个人说。
那就要死很多很多像你这样的人了，剎心想。「我不相信他们说的话，」他大声解释，「我不认为他们是真的要到迷宫去，不过还是要预防万一。大家不必在这里跟他们纠缠，随时准备启航。要是他们真的进入死亡之门，你们就追过去。」
「要我们所有人都去吗，主君?」
剎思考了一下。「对。」他最后回答。如果拉姆真的率领一支军队进入迷宫，那么派崔恩人也需要所有的人力投入才行。「没错，每个人都去，萨迪特，我把指挥权交给你，我不在的话就由你代理。」
「可是主君——」那派崔恩人还想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可是剎一瞪就让他把话留在嘴边没说出口。「是，主君。」
剎在原地看着部下执行自己的命令。派崔恩人离开铁砧石，走下岩山回到底下的铁船上。等族人都走了，只剩他一个，幽联界之王开始在半空描绘符文，魔法阵完成后，他走入其中消失无踪。
离去的派崔恩人也看见了山顶的符文，他们一直等到符文阵摇曳消失，然后小心翼翼地起了锚，前去监视敌人，并且准备随时进入死亡之门。
「愚蠢的萨坦人，你们通通搞错了!」
梅莉特身上的符文发出红蓝两色光芒，形成一道力场保护自己。她恶狠狠地瞪着拉姆，并把刻有符文的长剑握在手中。
「问问你们自己的人吧，如果你不相信我，何不问问艾福瑞?他才刚从迷宫出来，亲眼见到了那边的状况啊!」
「她说的是实话，」艾福瑞诚恳地说，「那些魔蛟——你们称作龙蛇——才是想要封锁最后之门的怪物。派崔恩人只是要保护自己不被这股邪恶力量侵犯。我很清楚，我也到过那里啊!」
「没错，你是去过迷宫，」拉姆轻蔑地回答，「不过这就是我不能相信你的原因。我父亲说过，与其说你是萨坦人，还不如说你是个派崔恩人。」
「你可以从我说的话里看到真相——」(注1)
拉姆睁大眼睛盯着他。「我看到很多派崔恩人聚集在最后之门，我看见我们为派崔恩人建造的都市烧成一片灰烬。我还看到邪恶生物簇拥而来协助他们，其中也包括那些龙蛇……我说的有错吗?」
「你看到的都没错。」艾福瑞努力想让在场的人都保持冷静，不致使事态恶化。「但是拉姆，你没有看懂!」
梅莉特想告诉艾福瑞：这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拉姆也想告诉他：这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艾福瑞只能用绝望的眼神，恳求地看着两人。
梅莉特没搭理他。
拉姆更是做出厌恶的表情，转过头去。「你们把她的武器卸下，」他指了指梅莉特。「把她关起来，带回船上去，我们可以用那艘船把埃布尔瑞克这里的同胞带走。」
几个萨坦人上前包围梅莉特，她却不为所动，目光紧跟着拉姆。
「另外几个人跟我来，」他继续发号施令。「我们把剩下的结界解除。」
梅莉特现在完全居于下风，身上毒素未清、尚未痊愈，但她仍旧执意与拉姆一战，将他彻底击溃。在她眼中，这萨坦人高高在上、自以为是，谈到他们族人的生死跟苦难丝毫不当一回事，然而派崔恩人其实是在为了生命而战，她不禁怒火中烧。
她要把拉姆杀了，也许这会赔上自己的一条命，因为其他萨坦人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在心中这么对自己说。我已经失去哈普罗了，这样子永远也找不到第七之门，没办法再见到他。可是我能够完成他最后的心愿，让我们的族人逃出生天。我可以阻止这些萨坦人进入迷宫。
她将要施展的法术相当强大，绝对致命，而且完全可以杀个拉姆措手不及。
因为这个愚蠢的家伙居然背对着她。
拉姆并不曾和派崔恩人交手过，只是听过相关的描述，因此他万万没想到梅莉特居然宁愿一命换一命。
但艾福瑞却很了解，哈普罗还没出声提醒他，他自己就已经察觉梅莉特的念头了。
我会阻止她，哈普罗说，你去处理拉姆。
艾福瑞还因为刚刚跟尸妖作战的经验浑身颤抖，可是不得不准备施展法术。他眼花撩乱地探询所有的可能性——可是因为他太过惊慌了，导致全部混在一团，没办法理出头绪。这样梅莉特会死的，她已经开始念诵符文，自己都看得到她的嘴唇在动，只是她很小心没发出声音。拉姆走了开来，但是他不可能马上走到够远的地方。狗儿已经准备好要奋力一扑……
艾福瑞因此得到一个灵感，他自己也准备好要用力一扑。
狗儿朝梅莉特一跳。
艾福瑞也跟着跳了出去——两只腿在空中疯狂摆动——直朝拉姆冲过去。
狗儿撞上梅莉特的护身结界，符记一闪，光芒大作，狗儿马上昏厥在码头的木板上。
梅莉特被撞得哀号一声，咒语跟注意力都立刻涣散，马上飞奔过去抱起瘫软的狗儿。
艾福瑞则是撞在拉姆的背上，将他整个人压倒在地。
这一瞬间，一切都陷入混乱。
首席评议官的脸结结实实地朝地面撞了一记，一口气被挤了出去，然后接下来的好几秒钟他连呼吸都没办法，眼冒金星、动弹不得，背上有个沉重的力量压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然后压着自己的重量忽然移开，有人伸手扶他起来，拉姆目露凶光看着袭击自己的人，这辈子还没如此愤怒过。
艾福瑞则是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些什么。
当然拉姆完全不想听。「这个叛徒!把他跟那派崔恩人一起关起来!」
「等等，评议官!」好几个萨坦人同时叫道，「这位弟兄其实救了您的命!」
拉姆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些人，他不相信，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
那群人都指着梅莉特。
她坐在码头上，怀里抱着狗儿，而梅莉特皮肤上的刺青只剩下淡淡的亮光。
「她刚刚正准备刺杀您，」一个萨坦人开始说明。「是这位弟兄奋不顾身跳出来，用身体保护您。如果让她施展出法术，刚刚死的会是他，而不是您，评议官。」
拉姆瞪大眼睛，一直盯着艾福瑞看，艾福瑞则是忽然不再说话。他的表情既不像有罪恶感，也不像是无辜的人，只是蠢到极点、迷迷糊糊的。拉姆半信半疑地检视着他到底有没有什么不轨的意图，可是就算有，他现在也没办法摸透。不过毫无疑问，迟早会真相大白。
部下的工作效率很高，飞船周边的派崔恩符文已经差不多完全解除。拉姆下令将梅莉特跟艾福瑞都带上船。梅莉特一如大家所想地极力反抗，不过她已经虚弱到连走路都有问题了，只是不愿意离开狗儿身边。
最后是艾福瑞说服了她。
他双手环抱着梅莉特，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拉姆觉得应该又是另一个诡计——她才终于肯让人带上船，只是经常会回头看看狗儿。
拉姆原先以为那只狗应该死了，走到牠身旁一看才发现自己居然错估了。
森森白牙和他的脚踝仅毫厘之差。
「狗儿!乖狗儿，来!」艾福瑞很尴尬地吹起口哨呼唤狗儿。
拉姆可是很想把狗儿丢进火海中，可是那种行为未免太孩子气了——居然对着一头小狗发泄怒气——所以只好冷冷地装作没看见，回头做自己的事情。
狗儿无力地站起来，抖抖身子、摇摇晃晃——身体侧向一边——跟着萨坦人和梅莉特走去。
拉姆离开码头，来到荒废市镇的街道上。他准备好要与此处的萨坦人领袖会面，也已经接获报告，知道对方是一位死灵法师。然而真的打了照面，拉姆讶异地看到他如此苍白、疲惫、衰弱。回忆起自己对于埃布尔瑞克的同胞处境所知(也都是从艾福瑞那边听来的)，拉姆开始对这位弟兄有了怜悯和好奇。
「我叫巴塔查尔，」穿着黑袍的男子说，「欢迎来到石之界域埃布尔瑞克，亲爱的弟兄。」
拉姆不喜欢巴塔查尔的笑容，还有那对贯穿自己的眼睛的凝视。那双黑眼珠如刀子般刺在拉姆脑袋上。
「您似乎不是真心招呼我，弟兄。」拉姆看了看说。
「请见谅，弟兄，」巴塔查尔僵硬地一鞠躬。「我们已经等了不止一千年，才能打这声招呼啊!」
拉姆皱起眉头。
巴塔查尔依旧用锋利的眼神注视拉姆。「我们想见到各位，想得都快死了。」
听到这句话，拉姆眉头皱得更深，一些怒气腾腾的话到了嘴边，然而这时巴塔查尔忽然将目光转向自己的人民，那些人缩成一团、衣衫褴褛、饥肠辘辘，相对来说拉姆那边的人丰衣足食、容光焕发。于是拉姆压下怒意，甚至有点感触，想要静下来谈谈。
「关于各位的处境，我相当难过，弟兄。真的很难过。我们是一段时间之前，才从那个自称艾福瑞的人口中听说这里的情形。我们也希望可以来救援你们，但局势……」
拉姆的声音愈来愈小。萨坦人不对彼此说谎，可是他即将说出口的就是个谎言。萨玛曾来过埃布尔瑞克，但并非前来帮助这些凄惨的同胞，而是想获取操尸术的秘密。
拉姆至少还可以感觉到，也会表现出羞愧。
「我们自己也遇上一堆问题，不过我承认并不像你们的遭遇这般迫切。如果我们早点知道……只不过，那个虚伪的萨坦人说的话我无法全盘相信。」
拉姆严峻的目光转向艾福瑞那头，艾福瑞正搀扶着梅莉特登上那艘飞船。巴塔查尔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然后又移回评议官身上。
「您刚刚不留情面批评的那个人，却是唯一帮助过我们的人。」巴塔查尔回应。「虽然他对我们自己所引发的惨剧感到震惊与讶异——这是理所当然——但他却尽可能地挽救我们的性命。」
「我向你保证，他绝对有什么私心。」拉姆依旧不屑地说。
「是，我相信他有，」巴塔查尔回答。「就是怜悯、同情、慈悲。至于您，又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呢?」
巴塔查尔忽然这么一问，让拉姆感到措手不及。
首席评议官非常不习惯遇上对方如此直率傲慢的态度，更别说他根本不喜欢这萨坦人。虽然对方口中所说的是萨坦语，但拉姆的感觉与艾福瑞初次到访此地时无异——这些人的话语构筑的都是死亡和痛苦的意象，令拉姆相当不自在。不过他不得不坦承，自己的确没过来帮忙，反而其实是来求援的。
他简短地解释了迷宫内的局势：派崔恩人想要逃脱、之后他们无疑会霸占整个宇宙等等。
「也就是说，只有我们才有资格统治宇宙，」巴塔查尔说，「就像我们统治这里一样。看看你身边，我们做得多漂亮。」
拉姆真的怒火中烧了，只是很小心，没有让怒气显露出来。他已经察觉到这黑衣萨坦人体内潜藏的力量，这股力量说不定比拉姆更强。展望未来，一个萨坦人可以统治四大界域的未来，首席评议官此刻发觉眼前是一个潜在的对手，这个人懂得操尸术，因此自己绝对不可以暴露出弱点。
「请将你的人民送到我们的船上吧!」拉姆说，「我们可以提供协助跟补给品，当然我想你们是打算离开这个界域?」他的话语中带着某种嘲讽的意味。
巴塔查尔脸色一白，稍稍瞇起眼睛说，「没错，」他静静地说，「我们要离开。谢谢你，弟兄，让我们的愿望得以实现，当然同样感谢你们带来的种种帮助。」
「我也会感激你们所能给予的协助。」拉姆回答。
他认为他与巴塔查尔其实了解彼此，只不过死灵法师真正的意图为何，就像这界域中的毒气一样难以捉摸。
评议官一鞠躬后离开，心想这样的对话继续无益。时间不多了，每过一刻，派崔恩人就更接近自由一步。
等到巴塔查尔充分休息进食、回复体力之后，在幽联界里他可以亲眼见到派崔恩人的野蛮，到时候他就会明白了。拉姆很肯定地认为巴塔查尔绝对会加入战局，用尽一切手段获得胜利，甚至不惜使用操尸术，还会把这种禁术传授给别人。拉姆会时时留意他的动向。
他回到码头边，指示部下准备将埃布尔瑞克的同胞送上那艘派崔恩人的船。然而登上船之后，他就迅速地检查了一番，打算实行自己的计划。
穿越死亡之门到达幽联界，通常所耗费的时间并不多，可是现在拉姆得放慢速度，让埃布尔瑞克的萨坦人有机会休养，否则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这些人就派不上用场了。
确定这点之后，他计算了一下治疗跟休息大概需要花费的时间，然后前去找艾福瑞。艾福瑞正满脸愁云惨雾地靠着船外围栏，狗儿紧张兮兮地蹲在他旁边，至于那派崔恩女子则是垂头丧气地瑟缩在甲板上，只有旁边的艾福瑞看顾着她。
拉姆又皱了皱眉。这派崔恩女子似乎太冷静了点，且太轻易就投降;然后艾福瑞也一样。他们大概有什么诡计……
一只粗壮的手臂忽然从背后勒住拉姆的脖子，还有一把锋利的东西抵着他的肋骨。
「我不认识你这混蛋，也不知道你在这里干嘛!」一道沉重沙哑的下民声音传进拉姆耳朵。「不过我也懒得管，但是只要你敢动一步，我就立刻在你身上开个洞。放了梅莉特跟艾福瑞。」
注1 萨坦语言可以在受话者的意识中形成影像。艾福瑞已经将他的所见所闻投射给拉姆，而拉姆也可以清晰地看见这些画面。然而，他如何诠释所看见的东西，却是他个人意志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