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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妻子 基因学家的梦

  谢德美从梦中醒来,很想找人诉说一番,却发现枕边一个人也没有。她实在太需要一个听众了。这个梦很真实、很震撼,她一定要把它说出来。谢德美害怕如果她不及时复述一次的话,过后这个梦就像其他梦一样,湮灭在记忆里不可复得了。此时此刻是谢德美生平第一次渴望有一个丈夫,可以听她把心声说出来。哪怕他只是嘟囔几句,转身继续呼呼大睡也好,起码谢德美能够亲口把这个梦用语言表达出来,心情也会舒畅很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有丈夫的话,让他睡哪儿呢?谢德美的实验室放满了各种设备,连她自己的单人帆布折叠床也几乎放不下。环顾四周,只见几张实验桌上放着些水盘、烧杯、试管和试验用的碟子,还有几个水槽和冷柜;几面墙都堆满了干燥箱,里面全是脱水种子和脱水胚胎。在试验过程中,在每一个阶段谢德美都会储存一些样品作为备份,这是进行基因改造研究必不可少的控制手段。

  谢德美只有二十六岁,已经在和谐星球的基因学界享有盛名——这种貌似“小圈子”的名声却正是谢德美唯一的梦想。和华纱的其他学生不一样,谢德美从来不会满足于只在女皇城中出人头地。她从小就知道,女皇城不是宇宙的中心。在女皇城中声名显赫也好,在别个城邦大名鼎鼎也好,这些都是虚名,转眼就会消散得无影无踪。人类在和谐星球上度过了四千万年的光景,是在地球上的几千倍。纵观这段漫长的历史,谢德美总结出一个结论:只有科学知识才能不朽。什么政客将军、演员歌星,全是过眼云烟;再好的歌曲和戏剧也流传不过几个世纪;国界变迁,王朝兴替更是平常事,没有哪个帝国能够持续千年。可是科学知识就不一样了,因为你发现的真理可以恒久流传,万世不灭。即使后人可能忘记是你发现了这个定律,但是你的成果还是会被人们记住,代代相传。如果你功夫到家的话,你一手创造的植物,精心改良的动物,这些新生的物种都可以繁衍壮大,永不灭绝。

  比如说华纱的丈夫韦爵,专门做植物买卖,将谢德美培育的干花植物卖得闻名遐迩,开遍了环绕大沙漠的所有城邦。这种干花开放时芬芳馥郁,只需要放一株,沙漠里的房子仿佛也变成森林花园。这些就是谢德美的杰作,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印记。上灵还把她的科研成果发给世界各地的科学家,使她在学界声名鹊起。在谢德美心中,只有这种名声才是真实的。

  丈夫?科研工作就是谢德美的丈夫。她的研究成果不会背着她找外遇,让她遭受柔珂那样的打击。她的研究工作不会像帕华部族的民兵那样在城中烧杀抢掠,更不会被孤威国军队挂尸示众。她的研究工作也不会迫使女人关了灯龟缩在屋子里,手中拿着一把不知怎么用的脉冲枪,时刻提防着暴徒破门而入……

  万幸的是,至今还没有人闯进实验室,就有那么两次吵闹声从街角传来而已。如果真的有暴徒冲进来,谢德美为了保护她的种子和胚胎,是不惜以性命相搏的,当然前提是她懂得如何使用这把脉冲枪。

  暴徒没有来,这个梦却来了。这个梦太震撼了,谢德美醒了之后还是心神不定,不吐不快。

  去跟华纱阿姨说吧。除了华纱阿姨,还有谁可以倾诉呢?

  于是谢德美爬起来,随便弄了一下睡乱的头发,衣服也不换就出门了。反正她总是和衣而睡,只是洗澡的时候才换一身衣服。

  街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好久没有这样子了——贾霸专权的时候,人心惶惶,没事大家都宁愿宅在家中,街上一片萧条落寞。此刻看着路上人来人往,谢德美心情舒畅,就算挤在人群之中也没觉得厌烦。路两旁的沿街阳台上再也没有尸体在晃晃荡荡。那些雇佣兵的死尸已经被卸下来拉到城外的男人墓地入土为安,据说还弄了个什么仪式。街上偶尔走过两个穿着军装的女皇城守兵,让谢德美想起女皇城现在还是处于军管戒严的状态。据说议会今天投票决定如何报答和欢送孤威国士兵,再让女皇城卫兵重新回到各个城门站岗。到时候街上除了紧急情况之外,就不会有士兵巡逻。一切都恢复正常,万事大吉了。

  站在华纱学校门前,人们就可以体会到,女皇城的确已经恢复了平静。只见两个低年级班正在门廊里面上课,班上的小女生都在认真地听老师讲课,偶尔问一些问题。和往常一样,谢德美驻足半晌,听一听上课的声音,重温一下昔日她在这里学习的美好时光。小时候她也在这个门廊听过课,在教室里向老师提问题,坐在花园里写作业……无忧无虑的童年,已经遥不可及了。

  女皇城很多名门望族都把小孩送到华纱这里上学,可是华纱的学校并没有成为“贵族学校”。华纱招收学生,不论出身,不分贵贱,连孤儿也收留。谢德美出身贫寒,父母是郊外的农民,根本就不是女皇城的公民。她妈妈有个远房表亲在女皇城做女佣,所以谢德美才有机会进城求学。她七岁的时候在入学面试第一次见到华纱。她那时候甚至还不识字,竟然也被华纱录取了。谢德美的父母虽然是文盲,却对女儿期望甚高。全因华纱的提携,谢德美才能够出人头地,没有辜负双亲的期望。她初出茅庐就培育出一种专吃蟑螂的尖眼鼩鼱,为她赚了第一桶金,建立了自己的实验室。后来她还把父母一直租种的农场买下来,让双亲老有所依。

  是的,谢德美有今天的成就,全因华纱阿姨当年愿意收留那个七岁还不识字的穷小孩。华纱面试谢德美的时候,和她谈了好久,发现她虽然不识字,可是思维活跃,天资聪慧,所以破格录取了她。就凭这种慧眼和胸怀,华纱就称得上女皇城中最出色的女人。为了报答华纱,谢德美拒绝了高等学府的教授职位,只为华纱的学校授课。她每年帮华纱阿姨教两个班,都是理科最好的学生。所以名义上她也算是华纱学校的教师,甚至还有自己的睡房。不过平常她都不在学校过夜,只是在教课的时候才回去睡,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占着那间空房。可是尽管谢德美成天都留在实验室过夜,好久才回校一次,华纱却始终把那个房间给她。

  走进学校里,谢德美很快就了解到,华纱去议会了,可能要很晚才回来。今天的议题非常重要,虽然华纱不是议员,也被邀请出席,足见她在城中地位之高。谢德美见不到华纱,怅然若失。那个梦还在她脑际翻腾,非说出来不得安心。

  跟谢德美说话的女孩问道:“你有什么事情吗?说不定……说不定我帮得上忙。”

  谢德美笑笑说:“你帮不上忙的。反正这事也没什么要紧,挺无厘头的。”

  女孩说:“无厘头正是我的强项。我知道,你就是谢德美。”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充满了尊敬,谢德美很不好意思。

  “我是谢德美。我其实也见过你好多次,可就是想不起你的名字,真对不起。”

  女孩说:“我叫绿儿。”

  谢德美当然知道这名字了。她说:“啊,原来你就是圣湖先知!她们也叫你神湖圣女。”

  女孩见谢德美居然听过自己的名字,显得受宠若惊。老实说,女皇城中谁没听说过大名鼎鼎的圣湖先知呢?绿儿说:“我才十三岁,还不是神湖圣女呢。也不知道将来有没有资格。”

  “哦,那再过几年就是了吧,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吗?”

  绿儿说:“这都说不准的,要看我做的梦有多灵了。”

  谢德美笑道:“那看来你和我们一样,将来怎么样谁都说不准。”

  绿儿也微笑说:“就是。”

  谢德美正要转身离去,突然意识到面前这女孩是谁了。“圣湖先知……嗯,你应该懂得解梦吧?”

  绿儿摇头道:“要解梦你得去内城市场找算命的。”

  谢德美说:“不,不。我不是说那种‘解梦’,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个梦好奇怪的,我以前从来都记不住自己做过的梦,可是这一次,这个梦好像硬是刻进我的脑中,忘也忘不了。可能……可能有点像你们先知圣女才会做的梦。”

  绿儿抬起头看着她,正色道:“谢德美,如果你的梦有可能来自上灵,那我就需要听了。请跟我来。”

  谢德美乖乖地跟着女孩走,忽然意识到她只有自己一半的年纪,自己怎么那么听话呢?她们来到大宅深处,走上一条楼梯。谢德美很少来这一带,几乎想不起有这么一条楼梯。这里是存放旧家具、课本和杂物的。她们继续上楼,又爬了两条楼梯,然后走进了又热又暗的阁楼。

  谢德美说:“我的梦也不是什么秘密,似乎不需要躲在这里说。”

  绿儿说:“不是的。如果你的梦是来自上灵的话,有一个人必须亲耳听到。”说完,绿儿从山墙上移开一扇百叶窗,弯腰钻出去了。

  谢德美被突然射进来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所以看不见外面有一个小平台,还以为绿儿凌空浮在外面,吓了一跳。然后她的眼睛慢慢适应光线,侧眼看去,才发现绿儿站在平台上。谢德美于是也跟着钻出去。

  这个平台被几个斜坡屋顶围住,从别处根本看不到有这样一个地方。平台中心有一个很大的排水孔,每逢大雨,屋顶滑下来的雨水会流到平台这里,像蓄水池一样积起几尺深,再从这个放水孔慢慢排清。

  此处确是一个绝妙的藏身之所,住在学校里面的人尚且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当然,绿儿和躲在这里的那个人除外。

  谢德美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室外的阳光,慢慢看清四周的环境。在一个便携式遮阳篷下面坐着一个和绿儿有点相像但稍微年长一点的女孩。谢德美知道圣湖先知的姐姐是解构者如诗,一经介绍,果然是她。和如诗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一个男孩,很高大却很是年轻,还没长胡子。

  男孩说:“谢德美,你认得我吗?”

  “认得。”

  男孩说:“你上一次住在学校的时候,我还没长现在那么高。”谢德美说:“纳飞是吧?我听说你去沙漠了。”

  纳飞说:“呵呵,恐怕我是去而复返了。我做梦也想不到有这么一天,女皇城的城门由孤威国士兵把守。”

  谢德美说:“他们不会待很久的。”

  纳飞说:“我没听说过孤威国士兵占领了一个城市之后会主动撤兵的。”

  谢德美说:“可是他们并没有占领女皇城。他们只是在我们危难的时候拔刀相助罢了。”

  纳飞说:“沙漠里面有一堆堆篝火烧剩的灰烬,但没有扎营的痕迹。坊间传说那个带队的孤威国将军诈称大魔头慕斯将军率领大军驻扎城外,实际上他只带了一千士兵。”

  “他已经向议会解释了,这样说是为了给帕华部族的雇佣兵施加心理压力。”

  纳飞说:“或者是给女皇城卫兵施加压力吧?不过没关系了。绿儿把你带过来,你知道原因吗?”

  绿儿插话道:“纳飞,不是的。她不是计划的一部分。她是自己来的,本来打算把她做的梦告诉妈妈。现在她愿意告诉我,我想你们两人一起听听,看是不是上灵报的梦。”

  谢德美问:“为什么他也听?”

  绿儿说:“上灵对纳飞说的话一点不比我少。纳飞一开始是死皮赖脸地逼迫上灵,可是现在他们已经好上了。”

  谢德美奇道:“一个男的强迫上灵和他说话?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怪事了?”

  绿儿微笑道:“就是从最近开始的。所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任由你皓首穷经,亦难料其万一。”

  谢德美也笑了笑,可是想不起绿儿这句话是从哪里引用的,也不觉得有多幽默。

  绿儿的姐姐如诗说道:“你的梦。”

  谢德美说:“现在我觉得太荒唐了。向那么多观众汇报我的梦,恐怕有点小题大做吧。”

  绿儿摇头道:“可是你走那么远的路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把这个梦说出来啊。你住哪里?是水池区吗?”

  “我住水井区,不过离水池区也不远。”

  绿儿说:“你走那么远就是为了告诉华纱阿姨。我想你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个梦的重要性。请告诉我们吧。”

  谢德美看着纳飞,开不了口。

  纳飞说:“请说吧。我不会取笑你的,更不会告诉别人。我真的很需要知道这个梦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真相。”

  谢德美干笑了几声。“我只是不太习惯在一个男人面前演说。我不是针对你,我知道你是华纱阿姨的儿子,绝对信得过。我只是……”

  绿儿说:“他还不算是‘男人’呢。”

  纳飞嘟囔道:“承您贵言。”

  绿儿继续说:“纳飞和其他男的不一样。不久前上灵命令我带他去圣湖,让他坐船到湖心,和我一起浮过冰火水域。因为我们是奉上灵的命令,所以免去一死。”

  谢德美怀着全新的敬畏打量着纳飞。“是不是所有古老预言都赶着要在今年实现呢?”

  如诗轻声说:“快说说你的梦吧。”

  “我梦见——这样说出来真挺傻的——我梦见自己在云层上照料一个花园。花园里面不仅有我目前正在研究的动植物,而且还包括了我所知道的每一种植物和动物,应有尽有。奇怪的是,这个花园不是很大,只是小小的一个,却能容纳那么多物种;而且它们都是活的,都在成长。我就在云上面飘啊飘,经过持续千年的漫漫长夜,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然后突然变白天了,我从云层边上往下看,看到广袤的土地上是一片美丽的新绿。我对自己说——你知道,就是在梦里自言自语那种——原来这个世界并不需要我的花园。于是我离开花园,迈步走出云层……”

  绿儿说:“往下坠落?”

  谢德美说:“我没有掉下去,而是直接就站在地面上了。我穿过森林和草地,发现很多植物都没有。于是我举起一只手,那些植物的种子就像下雨一样从我的空中花园洒落到地上。我把种子都种下,看着它们就在我眼前茁壮成长。然后我又发现好多动物也没有。在这个世界上,鸟儿都不见了,大部分爬行动物也不见了,载重动物和家畜全部都没有。可是这里有无数的昆虫,小鸟和爬行动物可以捕食昆虫为生;也有草地牧场可以养活反刍类动物。于是我举起双手,云上洒下一阵‘胚胎雨’,全是我需要的动物。我给这些胚胎浇水,很快它们都长大了,都很健康很强壮。然后小鸟都飞走了,牛羊也四散去草地河流那里觅食,还有蛇、蜥蜴等,都各寻出路去了。这时候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谢德美,我的女儿,你的花园无与伦比。’可是这个声音不是我爸爸妈妈的,我也不知道它说的花园是指云层上那个,还是指我正在恢复的这个新世界。”

  这个梦她就记得那么多了。

  大家一开始都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绿儿说:“你提到‘恢复’这个世界,就是说你从云中花园召唤下来的那些动植物本来就是属于那片土地的,只是后来不见了,是吧?你当时在梦里怎么知道的呢?”

  谢德美说:“我也不清楚是怎么知道的,总之我就是知道,当时的感觉是,这些动植物不是新引进的物种,而是本来就生长在这里的。”

  如诗问道:“你能不能分清那声音是男是女?”

  “当时我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好像是我父母的声音,然后发现并不是。我没有注意这声音是男声还是女声,即使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说不上。”

  那三人开始讨论。他们并没有打算把谢德美排除在外,所以说话时没有压低声音,好让她听得一清二楚。

  纳飞说:“她的梦包含了一段空中的旅程,这个与上灵给我的信息相当吻合。至于恢复动植物,那只能是地球了。”

  绿儿说:“有道理。”

  如诗说:“可是云层呢?那是指什么呢?云层大概可以漂洋过海,却不可能跨越星球吧?”

  纳飞说:“上灵报的梦都不是成品,它只是把某一段信息直接输入我们的大脑;然后我们的大脑以其为蓝本,借助我们思维中已有的知识加以润色,抽取合适的图像将这段信息的内容表达出来。比如‘空中的旅程’,同一个概念,耶律迈看到的是一栋古怪的房子,谢德美则看到云层,而我是直接听到上灵说我们必须飞回地球。”

  谢德美说:“地球?”

  纳飞说:“爸爸和羿羲都没听出来。可是我敢用性命担保,上灵是计划回地球。”

  绿儿说:“谢德美,你的梦的确应该这样解释。你想想,人类离开地球四千万年了,当年的核冬天应该使绝大部分的爬行动物和所有飞鸟都灭绝了,只有鱼类,两栖类和少数温血小动物有可能存活。”

  谢德美说:“可是已经过了四千万年,地球肯定已经恢复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也足够生成很多新的物种了。”

  纳飞问:“可是你怎么知道地球被冰层覆盖了多久呢?冰层融化的速度有多快呢?地壳板块又是怎么移动的呢?”

  谢德美说:“嗯,你说得也有道理。”

  如诗说:“可是在梦里面,谢德美一举起手天上就掉种子和胚胎,一浇水胚胎就开始长,更像是在变魔法。”

  谢德美说:“你有所不知了,这部分对我来说反而是最合理的。我做研究的时候,需要储存样品,就是将种子和胚胎脱水晶化。最关键是在晶化的时候,确保所有生理过程在瞬间锁死,那么当时的状态就可以完整保存下来了。这些脱水的样品放在干燥环境中储存,需要恢复的时候,我们只需要加入蒸馏水,样品晶体就会发生一系列快速而不具破坏性的去晶连锁反应。因为这些有机个体都很小,所以能够在一秒之内就全面恢复到常态。当然如果操作对象是胚胎的话,我们还必须马上将其放进生长液里面,再接上合成卵黄或胎盘;因为这些额外的工序,每次操作只能恢复少量的胚胎。”

  纳飞问:“如果需要恢复地球上的物种,我们需要多少设备才能携带足够数量的样品呢?”

  “多少?嗯,那是需要好多的,起码一个驼队吧。”

  “如果要你筛选最重要的几种呢?比如说,最有用的鸟类,最重要的动物,可以用作食物和建材的植物。”

  谢德美说:“那就可多可少了。你必须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取舍。假设你只有一头骆驼运载样品的话,就只能带两个干燥箱。另外还需要一头骆驼运两套恢复设备和所需材料。”

  纳飞踌躇满志地说:“如此说来,真的是可行的!”

  谢德美说:“你真的相信上灵派你们回地球?”

  纳飞说:“我们相信和谐星球此时此刻最重要的就是这件事情了。”

  “你是说我这个梦?”

  绿儿说:“你的梦是其中一部分,估计我的梦也是。”她把那个蝙蝠与大老鼠的梦告诉谢德美。

  谢德美听了之后说道:“你的梦似乎象征着一些新的物种出现在那个世界上。可是你别忘了,如果你的梦确实来自上灵的话,那就不可能是真的。”

  绿儿略显愠色,问道:“为什么不可能是真的?”

  “因为上灵不可能知道地球发生了什么。地球在千百光年之外,没有一个电磁信号有足够强度跨越那么遥远的距离把信息传过来,试问上灵怎么能看到地球上的物种呢?如果真是上灵给你报的梦,那也只能是她虚构的。”

  如诗说:“或者是她的猜测?”

  纳飞说:“就算上灵是猜的,我们也得遵命。谢德美必须收集这些种子和胚胎,做好准备和我们一起回地球。”

  谢德美大惑不解道:“我来这里只是把一个梦告诉华纱阿姨罢了,我可没打算为了你们这个天方夜谭似的旅程就抛弃我的事业。再说了,你们怎么回地球?腾云驾雾啊?”

  纳飞说:“上灵已经说过了,我们要回地球。时机合适的时候,它自然会告诉我们怎么做。”

  谢德美说:“太荒谬了!我是一个科学家。我知道上灵的确存在,因为我们可以把研究成果传送到世界各地的城市,只有上灵可以实现这种信息共享。不过我觉得上灵其实只是一台控制通信卫星的电脑而已。”

  纳飞大惊失色地看着绿儿和如诗说:“我和羿羲挣扎好久才想明白这一层,可是谢德美老早就知道了。”

  谢德美说:“你又没来问我。”

  纳飞说:“你是大名鼎鼎的谢德美啊,我们哪敢跟你搭讪?”

  谢德美说:“我只是你妈妈学校里的一个老师罢了。”

  纳飞说:“对啊,就像太阳只是天上一颗星星罢了。”

  谢德美笑着摇了摇头,想不到年青一代居然对自己如此敬畏。她心中暗自欢喜——有人崇拜自己,当然感觉良好了——可是也有点不好意思。谢德美觉得自己仿佛站在聚光灯下无所遁形,必须时刻努力保持高水准,才不致让粉丝们失望。可是实际上她只是一个努力工作的普通女人,偶尔也会被自己的梦困扰。

  如诗说:“谢德美,无论这事情最终是否可行,上灵已经吩咐我们着手准备这个旅程了。我们本来没想过劳烦你的,可是上灵却把你送来了。”

  “什么上灵,是碰巧而已。”

  绿儿说:“我们看一件事情,查找不出原因时就用‘碰巧’做托词。其实我们只是虚构一个假象出来骗自己,实际上是在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子,也不想查个究竟。”

  谢德美说:“我们现在讨论做梦,和你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纳飞说:“你做了那个梦,心里也明白这个梦有多重要,所以你才来找妈妈诉说。妈妈正好出去了,只有我们在这里。可是你知道吗?我们三人聚在这里,正是上灵的旨意。你看不出这是上灵给你发出的邀请吗?”

  谢德美摇头道:“我的事业在这里。我不会突然发疯要去千百光年以外的一个什么地方。”

  如诗说:“你的事业?你现在有机会回地球担起恢复物种的重任,有什么事业能和这个任务相比?你现在已经很出名了,可是试想一下照料整个地球……”

  谢德美打断她说:“如果是真的的话。”

  纳飞说:“其实我们每个人都面临这个困境,如果是真的的话……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没办法替你做决定,你下定决心之后,就来告诉我们吧。”

  谢德美点点头,心里已经决定,以后对这几个小孩避之则吉,能不见面就不见面。真是怪事,居然拿着她的梦小题大做,还好意思要求她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绿儿说:“她已经决定不帮助我们了。”

  谢德美忙不迭地否认:“没这回事!”心里却很内疚,也很奇怪:她怎么知道的呢?

  纳飞说:“就算你决定了不和我们一起走,你能不能至少帮一个忙?能不能帮我们收集一批种子和胚胎?只需要两头骆驼的量。另外还有相应的恢复设备。然后再麻烦你教会我们恢复晶化样品的工序。”

  谢德美说:“这个没问题。我可以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抽时间帮你们。”

  纳飞说:“我们没有几个月了。我们只有几个小时,或者幸运的话……几天。”

  谢德美说:“你别说笑了,几个小时我能准备一个什么花园?”

  如诗说:“女皇城不是有那些生物资料库吗?”

  “嗯,有是有……我最初的样品也是从那里拿的。”

  “那你能不能去提取样品呢?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两头骆驼的量,应该可以吧。可是设备就难办了,尤其是恢复动物胚胎的设备。我手头上只有我自己专用的那套,要弄一套全新的恐怕要几个月工夫。”

  绿儿说:“如果你和我们一起走,你就可以把你的设备带上。就算你不一起走,你也有几个月工夫重新订制一套。”

  “你想让我把自己的整套设备送给你们?”

  绿儿说:“看在上灵的份儿上。”

  “你相信上灵……”

  如诗说:“那就看在华纱阿姨的份儿上,帮帮她的儿子。”

  谢德美很幽怨——一剑封喉,不愧是解构者。她说:“如果华纱阿姨叫我这么做,我一定遵命。”

  纳飞眼睛突然放光:“如果妈妈叫你一起走呢?”

  谢德美说:“她不会的。”

  纳飞说:“妈妈自己也这样说,不过我们尽管走着瞧吧。”

  谢德美说:“你们当中哪一个负责操纵仪器?”

  绿儿马上说:“如诗和我。”

  “那今天下午就过来吧,我教你们。”

  如诗说:“你答应把整套设备给我们啦?”

  听她的语气,似乎惊奇之余还带点开心。

  谢德美说:“我会考虑一下。不过教你们怎么操作也需要一段时间的。”

  说完,谢德美从地毯上站起来,走出了遮阳篷。她想找回出来时经过的那扇百叶窗,可是绿儿肯定已经放回原处,害她想不起来应该从哪儿进屋了。

  绿儿肯定马上留意到谢德美的窘况,不等她开口,就走在前面带路了。那扇百叶窗没有放回原处,只是被一处屋顶遮住了看不见而已。谢德美说:“这里我认得,你不用带路了。”

  绿儿说:“谢德美,我梦见过你的,就在几天之前。”

  “哦?”

  “我知道你不信我,以为我只是为了拉你入伙才胡说八道。其实不是的,当时是夜晚,我在树林里,一个人挺害怕的。然后我看到几个女人,有华纱阿姨,还有如诗,艾雅和狄傲丽,还有你。我看见你了。”

  谢德美说:“我当时肯定不在那里,我从来不去树林的。”

  “我知道——我只是告诉你,那是一个梦,是我醒着的时候做的梦。”

  “绿儿,我也很认真地告诉你,我从来不去树林,也不去圣湖。我知道你们所做的事情很高尚也很正路,可是这些事情不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你明白吗?这不是我的生活。”

  绿儿说:“那么……可能你应该改变一下你的生活了。”

  谢德美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她不想吵架,所以只是默默地转身走进屋子。身后传来他们说话的嗡嗡声,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谢德美也不想听,她还窝着一肚子火——这几个小孩,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太过分了。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个梦:一伸手就把生命从云层上带到人间,多么棒的感觉啊!为什么她当时不就此打住呢?让这种感觉永远停留在这个美好的梦里好了,为什么她非要告诉这些小孩呢?为什么此时此刻他们说过的话还萦绕在心中,无法抛诸脑后呢?

  回地球……地球……回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四千万年了,人类在和谐星球活得好好的,地球怎么会突然召唤她回去呢?他们都发疯了,在这个混乱的年代,歇斯底里病是可以传染的。

  虽然她这样想,可谢德美还是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生物资料库。她花了好几个小时,在目录中挑选了两头骆驼能运得动的晶化种子和胚胎,将来如果他们真的恢复地球生态圈,这些就是最有用的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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