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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沙漠中的法律

  谢德美是一个科学家,而不是沙漠探险者。她其实并不需要舒适的城市生活——就算没有床,哪怕睡桌上、地上也行——可是她不能离开她的研究工作。如今谢德美被人硬从实验室拖出来,研究工作被迫中断,她的人生也失去了意义,自然积了一肚子怨气。谢德美从来就没有答应过参加这个疯狂的远征计划,可还是被迫上路了。此刻她骑在骆驼背上,忍受着沙漠热风的煎熬,身体随着骆驼的脚步前后晃荡,眼睁睁看着前面一匹骆驼的屁股以另一种节拍摇摆。谢德美被晃得一阵阵恶心,头痛欲裂,有好几次都想掉头回去了。谢德美认得大概方向,只要回到女皇城附近,她的电脑就可以连上城域网,指出回家的路。谢德美其实自己一个人可以加急赶路,说不定天黑之前就可以回城了。守兵没理由不让她进城,因为她和远征队的人既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婚姻契约;之所以被拉着一起走,完全是因为她帮忙准备种子胚胎,将它们装到干燥箱里,以备未来恢复地球的部分物种。谢德美这样做纯粹是为了报答她的恩师,并没有别的想法,他们不能因为她这片好心就硬逼她一起上路。

  谢德美没有回去,完全是为了这些胚胎和设备。因为除了她之外,没有人懂得如何系统性地恢复那么多物种,没有人知道应该先恢复哪几种做食物链的底层,好让后面恢复的物种出来之后有食物。

  谢德美心里不停地想:太不公平了!在这群人里,我是唯一一个有能力完成这个任务的。可是对于我来说,这事情没有一点挑战性,也没有一点技术含量,纯粹是一件体力农活。我参与这个远征计划,不是因为上灵给我的任务多有挑战性,而是因为其他人对此一窍不通。

  “你怎么一脸苦相,生气了?”

  谢德美转头一看,原来是华纱赶上来和她并排走着。华纱对谢德美有传道授业之恩,而且和她还有母女之情。可是华纱并不是谢德美的亲生母亲,她并没有权利逼迫她。

  谢德美答道:“是的。”

  华纱问:“生我的气?”

  谢德美说:“你也有份。除了你之外,这些人和我没有一点关系。都是你把我弄到这步田地的。”

  华纱道:“你和其他人一样,都和上灵有联系。是上灵给你报的梦,对吧?”

  “这个梦又不是我想要的。”

  华纱说:“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我们想要的吗?小谢啊,你的心情我是明白的。除了你之外,每一个人都是因为他们之前做出的选择而被拉入伙的。纳飞、绿儿、如诗和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嗯,或多或少也算是心甘情愿吧。耶律迈、梅伯和我那两个小肚鸡肠坏心眼的女儿,他们是因为做了一些坏事或蠢事所以才一起来的。其他人纯粹是因为一纸婚约才被迫上路,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错上加错。可是你不一样,谢德美,你来是因为你做的那个梦,还有你对我的忠诚。”

  上灵给谢德美报了一个梦,在梦中,她从半空飘下来,撒下无数种子,看着它们茁壮成长,将沙漠变成生机勃勃的绿洲。谢德美环顾四周,只见一片荒芜的沙漠,只有几株带刺的植物和一些蜥蜴昆虫在苟延残喘。

  “我的梦可不是这样子的。”

  华纱说:“可你还是来了,既是为了这个梦,也是因为你对我的爱。”

  谢德美道:“那只是一个梦!你也知道这梦不可能成真。我们这里没有人懂得开拓殖民地,只有耶律迈一个人有野外生存的技能。”

  “他只是最有经验的一个,可是阿飞和梅伯也做得越来越好,我们每个人都能学会的。”

  谢德美不想争论,所以就不说话了。

  华纱道:“我最怕你这样子。有不同意见可以开诚布公地讨论嘛,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呢?”

  谢德美说:“我不喜欢矛盾和冲突。”

  “可是每次到了最要紧的关头,眼看你就要说出别人想听到的话,你却总是突然缩回去了。”

  “我也不知道别人想听什么话。”

  华纱说:“你就把你几秒钟之前的想法说出来,告诉我,你为什么觉得你的梦不可能实现。”

  谢德美说:“因为女皇城。”

  “可是我们已经离开了呀,女皇城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我们永远也走不出女皇城的阴影。我们始终会记得在城里的舒适生活,心里总是渴望着回去,我们会因此而痛苦一辈子。”

  华纱说:“话虽这样说,可是你的担心并不是思乡病吧?”

  谢德美道:“我们舍弃了女皇城的好处,却把她的不良习性都带出来了。我们习惯了安逸悠闲,现在却没有物质条件维持这种生活方式。而且我们这个殖民团体的人数太少,他们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放纵自己的欲望了。”

  “人们以前也试过离开大城市开拓新的殖民地。”

  谢德美说:“我知道,只要一个人有心去适应新环境,他就一定能做到,问题是有多少人愿意这样做呢?有几个人愿意舍弃自己的欲望,为了大局牺牲自我呢?老实说,我就做不到。现在每走出一步,就离我的事业远一点,我心里的怨恨也就多一分。”

  华纱说:“这么说来,和你相比我们还算幸运的了。至少我们没有什么事业值得一提,就算有也已经人去楼空,再回城已于事无补了。”

  谢德美道:“梅伯的事业还在前方等着他呢。”

  华纱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梅伯的事业?他除了上舞台跑跑龙套之外还能干别的什么事情吗?”

  “他的志向是和女皇城中每一个女人交配,当然,亲戚、丑妇和死人除外,这才是他毕生的事业。”

  华纱苍白地笑了:“噢,你是说这个事业。”

  谢德美道:“而且,还有别人和他志同道合。”

  华纱说:“呵呵,你是心地好,没有直接说出来,我领情了。可是我也明白,我的两个女儿肯定也想继续她们在女皇城中未竟的事业。”

  谢德美说:“对不起,我不是想冒犯你。”

  “没关系的,我知道自己女儿的品行。她们身上带了太多贾霸的基因,我也不敢指望她们有多么高尚。不过,小谢,请你告诉我,你觉得她们会首先看中谁呢?”

  “只需要过几个星期甚至几天,随便哪个男人在她们眼里都会变得很有吸引力。”

  华纱轻声笑道:“亲爱的小谢,我也同意你的说法。只是我们这个小部落里每个男人都是有妇之夫,那几个老婆自然会防止有人入侵她们的地盘。”

  谢德美摇头道:“华纱,你假设她们会护食,这就错了。你自己是用情专一,生了纳飞之后每年都和同一个男人续婚约,可是这并不代表别的女人也像你那么在乎自己的丈夫。”

  华纱说:“是吗?可是你看看,我那亲爱的小女儿柔珂,她姐姐和她丈夫上床,她就几乎把姐姐杀了。”

  “这个……怎么说呢,就算将来欧必忍不再和莎芙勾搭,可他还是会打别人主意,比如说绿儿。”

  华纱说:“绿儿?!小谢,绿儿是个好女孩,她虽然还年轻,却深爱着纳飞。而且欧必忍那种人不懂得欣赏她的美丽,最关键的是绿儿是女皇城的圣湖先知,欧必忍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对她起什么念头。”

  谢德美摇摇头。随着时间流逝,华纱提到的所有这些因素都会逐渐变得无关紧要。像欧必忍、梅伯、柔珂和莎芙这种人,天生水性杨花,总有一天会饥不择食,哪里顾得上吃进嘴里的是咸还是甜。

  华纱继续道:“如果你以为欧必忍敢打艾雅的主意,我想不笑也不行了。呵呵,他当然想吃天鹅肉,可是艾雅这小姑娘只爱慕强者,欧必忍这一辈子也没戏了。所以我觉得他不会对柔珂不忠的。”

  谢德美说:“华纱,你向来是我的良师益友,可我还是觉得在这个问题上你完全错了。我敢保证,不出一个月,欧必忍甚至会来勾引我。”

  华纱很惊奇地看着谢德美:“可是,这个,你不是他喜……”

  谢德美道:“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呵呵,只要一个女人不拒绝他,这个女人就是他喜欢的类型。我先提醒你一句,我们这个团体太小了,经不起折腾,特别是男女关系。就拿狒狒来对比吧,雌性狒狒只是在不怀孕的时候有几次发情期,所以它们可以建立一种暂时性的短期配偶模式。每逢交配季节,雄性狒狒之间就因为争抢对象而爆发冲突;等发情期一结束就马上平息,大家相安无事。可是很不幸,我们不是狒狒,我们是人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要复杂得多。一来我们的儿女需要一个稳定和平的家庭环境,二来我们人数太少,要是因为冲突而闹出人命,我们这个团体也就散了。”

  华纱说:“出人命?谢德美,你脑子都在想什么呀?”

  谢德美说:“这群人里,除了费雅思,就数纳飞最善良了,可是连他也已经杀过一个人了。”

  “那是上灵让他杀的!”

  “对啊,纳飞遵从上灵的命令,可是其他男人也有他们自己的神啊。”

  “谁是他们的神?”

  谢德美说:“那神就在他们两腿之间晃荡着呢。”

  华纱道:“你们这些生物学家怎么那么悲观呢?你们以为人类是动物里面最低等的吧?”

  “噢,不是最低等的,至少雄性的人类不会吃小婴儿。”

  华纱说:“雌性的人类也不会把配偶给吞了。”

  “其实也有人试过。”

  说到这里两人一起哈哈大笑。她们本来一直在小声说话,渐渐落在了驼队后面。现在突然大声笑出来,走在前面的人都转头看着她们。

  华纱大声说道:“别管我们,我们不是在笑你们。”

  可是耶律迈不能不管。他本来在队伍前面带路的,现在调转骆驼往回走,来到两人身边,一脸的怒容。

  耶律迈说:“华纱女士,请你控制一下自己。”

  华纱说:“怎么,我笑得太大声了?”

  “对!你这样大声谈笑是很危险的,一个女人的声音可以随风飘到几里之外。这片沙漠虽然不是人口稠密,可是万一有人听到你声音的话,你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们先奸后杀了。”

  谢德美知道耶律迈说得不错,毕竟他带过团队穿越沙漠,有这方面的经验。可是谢德美很讨厌他说话时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还有那讽刺的语气。哪个男人有资格在华纱女士面前这样说话?

  可是华纱本人反而好像对耶律迈的恶劣态度浑然不觉。她一脸无辜地问道:“我们这里这么多人,我还以为没有强盗敢过来呢。”

  耶律迈说:“他们要劫的就是我们这种队伍。你想想,我们这行人,大部分都是女的,走得慢,带的东西也多,还大声说话。甚至有两个女的走着走着就脱离了大部队。”

  这时候谢德美才意识到她和华纱的处境有多危险,想想都后怕。她还不是很习惯这种趋利避害的思维模式,因为她在女皇城里面的时候从来不用担心人身安全,女人在女皇城中总是很安全的。

  耶律迈继续教训道:“再看看这几个男的。如果有一群强盗冲过来,也不用多,就三五个吧,你说,在这几个男的里,哪一个能保护你们,把贼人杀退?”

  华纱答道:“至少有两个吧。”

  耶律迈盯住华纱,过了一会儿才说:“在这个开阔地带,如果有强盗的话,隔很远就能看见,我倒是能对付他们。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请你跟上大部队,安安静静的别说话!”

  这个“请”字遮掩不了他语气中的严厉,可是谢德美还是心服口服。她不像华纱那么有信心,她不信耶律迈能够单枪匹马杀退一群强盗。

  耶律迈扫了谢德美一眼,然后调转骆驼,快跑几步,回到队伍前面。谢德美回想耶律迈看她时候的表情,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谢德美说:“我们到达韦爵的营地之后,不知道是谁说了算?我倒想看看是你的丈夫还是耶律迈。”

  华纱说:“那自然是我的丈夫,你别被小迈唬着了。”

  “很难说,耶律迈好像自然而然就有一种指挥别人的霸气。”

  华纱说:“呵呵,他当然想颐指气使,可是他只懂得用恐吓的手段来维持他的权威。他意识不到上灵一路上都在保护我们这支队伍,如果真有强盗打我们主意,上灵只需要让他们忘记这想法就行了。我们就像躺在家里的床上那么安全。”

  谢德美懒得提醒华纱,就在几天之前,她们就算待在家中躺在床上也没觉得很安全。而且,华纱的话也印证了谢德美刚才的话:当华纱想起安乐窝的时候,出现在她脑中的正是女皇城。她们旧时的安逸生活必然会阴魂不散,在未来很长一段日子里将萦绕在心中,让她们不得安宁。

  这时候轮到柔珂停下来了。她等华纱来到身边,和华纱并排走着。柔珂说道:“妈妈,你刚才生气了是吗?耶律迈那个讨厌鬼说你了吧?”

  谢德美看柔珂学小女孩说话的样子觉得很恶心——她向来就看柔珂不顺眼。柔珂这人很造作,总是把别人当猴儿耍。最让谢德美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么低劣的招数似乎真的有用,否则柔珂早就换别的伎俩了。

  这招对别人或许有用,可是她的妈妈却不吃这一套。华纱只是冷冷地盯着阿珂,说道:“阿珂,你可能误会了,我和小谢正在说话,并没有邀请你加入,真不好意思。”

  柔珂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妈妈在下逐客令,脸色顿时一沉——是因为生气吗?然后她向谢德美挤出一丝端庄的笑容,说道:“小谢,我没有长成你这样子,妈妈觉得是她终生的遗憾。只是我这人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内涵。”说完,柔珂笨手笨脚地催着她的骆驼快走几步,跑回前面去了。

  谢德美知道柔珂在损她长得不好看,只剩下内在美了。谢德美在少女时代还确实羡慕过那些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女孩子,可是现在的她早已过了那个阶段。

  华纱心领神会道:“奇怪吧?相貌平凡的人往往能看到别人的美丽之处;而内心残缺的人却永远看不见什么是真善美,这些人以为世上根本没有真善美这回事儿。”

  谢德美说:“她们知道世上存在真善美,只是不知道谁的身上有。至少我现在心中所想就不是什么真善美。”

  华纱道:“呵呵,你该不会在诅咒柔珂不得好死吧?”

  谢德美道:“噢,也不至于死那么严重,我只是希望她骑骆驼骑得腰酸背痛,还磨出老茧来。”

  “那么耶律迈呢?你咒他什么?”

  “我倒没有诅咒他。可能你说得对,他没必要靠恐吓我们来维持权威;可是我也觉得他没说错,毕竟上灵也有失责的前科。在女皇城的时候,我们身处险境,上灵就没办法保护我们。所以虽然耶律迈说了那番难听的话,我心里并没有怨他。”

  “真的希望我也像你那么成熟豁达。我其实挺讨厌他对我说话时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势。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他觉得我在城中的名望地位在这里对他的权威构成了威胁,所以他要想方设法把我打压得服服帖帖。可是他应该知道我不是笨蛋,就算他不给我一个下马威,我也会听从他指挥的。”

  谢德美说:“这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怎么做都不要紧,关键是他需要什么。他需要一种优越感,这种把你踩在脚下的优越感。说起来,好像我也有这个需要呢,你这个笨蛋老女人。”

  华纱乍一听,吓得脸色都变了。谢德美很郁闷,为什么自己的幽默总是没人听得懂呢?她正要开口解释这是一句玩笑话,华纱已经笑了:“我宁愿做个笨蛋老女人也好过做笨蛋小女人,至少老女人没那么笨。”

  谢德美说:“哈哈,是吗?我们就说这次远征吧……”

  “这是笨吗?”

  “对于我来说就是了。本来遗传基因学就是我的生命,可是现在我能做的事情完全和这门科学不擦边,唯一有一丁点关系的恐怕就是复制我自己的基因了。”

  “你别泄气,生儿育女其实并不那么可怕,不是每个小孩都会长成柔珂那样的。而且就算是柔珂,可能她总有一天也会长大成人的吧。”

  谢德美道:“没错,可前提是你真心爱着你的两任丈夫。而我呢?华纱阿姨,我和谁在一起呢?你那个残废的儿子吗,还是贾霸的财务总管?”

  “据我所知,如诗打算嫁给羿羲。”华纱的语气很冰冷,可是谢德美一点也不在乎。

  “得了吧,我知道你早就给我们配好对儿了。可是你老实告诉我,华纱阿姨,如果纳飞偷索引的时候,没有碰巧把那人也拽上,你还会带上我吗?”

  华纱的脸绷得紧紧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华纱阿姨,你就别想着哄我了,我不是蠢人,你就老实说吧。”

  “小谢,我们需要你的技术,而且是上灵选中了你,不是我。”

  “难道不是你在数着男女人头配成一对一对吗?”

  “是上灵给你报的梦。”

  谢德美说:“最惨的是,我们这群人里,除了你之外,谁都没有生过小孩。你以为把这些男男女女配成对,他们就能生出小孩吗?这有可能是你一厢情愿而已。”

  华纱心中的愤怒逐渐升温:“我都说了,你们不是我挑选的……绿儿也看到了,还有……”

  “华纱阿姨,你有没有想过以身作则,多生几个小孩?”

  华纱完全蒙了:“我?这把年纪还生小孩?”

  “你还能生嘛,我知道你还没到更年期,因为你现在就来月经了。”

  华纱惊慌失措地看着谢德美说:“我干脆乖乖地躺在你的显微镜下面好了。”

  “你塞不下,得先切片。”

  “怎么我有时候觉得你已经把我切片了呢?”

  “华纱,你今天让我们停了好几次,谁都看得出来你的周期到了。”

  华纱扬了一下眉毛,用这个脸部表情代替耸肩的动作。“理论上我还能再生几个。”

  谢德美说:“我认为你必须继续生小孩,给我们树立一个榜样。因为我们现在不是单纯的旅行,我们是开拓殖民地。殖民地的人首要任务就是繁殖后代,不生小孩的人和废人没两样。而且,无论耶律迈怎么妒忌你,你始终是我们这些女人的首领,你必须以身作则。如果你愿意在旅途中怀孕,其他女人自然会仿效。而且她们的丈夫看到连韦爵老头也能生小孩,他们岂能甘于人后。”

  华纱突然岔开话题:“他再也不是韦爵了,他现在只是佛意漫。”

  “他还能生小孩吧?”

  “谢德美,你还有什么东西想知道的?下一步你是不是就要我们把大便也拿给你检验一下?”

  “岂止大便,这一路上恐怕我还得检验你们每一项指标呢。这群人里只有我有资格担任医生这个角色。”

  华纱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声来:“我能想象耶律迈拿着他的精液样本给你检测的样子。”

  谢德美也忍不住笑了。试想一下她真的要耶律迈这样做,这个领袖的脸面就没地方搁了。

  她们静静地走了一会儿,然后华纱问道:“你愿意吗?”

  “愿意什么?”

  “和司徒博结婚。”

  “谁?”

  “那个书呆子,司徒博。”

  谢德美叹道:“结婚……我从来就没想过结婚。”

  “和他结婚,生儿育女。”

  谢德美说:“嗯,应该会吧,不过前提是我们不再实行狒狒法则。”

  “狒狒法则?”

  “就是女皇城那种婚姻制度,每年都要为一个新的配偶争个你死我活。司徒博,这个素未谋面的中年人,我愿意和他结婚生子,和他一起将小孩抚养成人,不过前提是我不用为了他和别的女人争抢。我不希望在每年婚约将满的时候,他就开始去追求艾雅、如诗、小丽或者柔珂她们。当然,他看中的女子都看不上他,所以到最后他还是要灰溜溜地回到我身边求我再续一年婚约。”

  华纱点头道:“我现在明白你刚才说的话了。你担心的不是柔珂之流的水性杨花,而是我们从小到大习以为常的那种婚姻制度。”

  谢德美说:“没错!我们这个群体人数太少了,不能继续实行女皇城那种婚姻制度。”

  华纱说:“这真的和尺度范围有关是吧?在女皇城中,当一个女人不续婚约,或者一个男的不求他的妻子续婚约,那么他们可以避开对方一阵子,好让伤痛慢慢消退。他们也可以选别人,因为城里有千千万万的潜在目标。可是我们这里只有十六人,八男八女,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谢德美道:“是的,有些人会像柔珂那样动手杀人,有些人可能会为情自杀。”

  “你说的有道理,有道理,有道理……”华纱喃喃地说着,好像在自言自语。“可是我们不能现在就告诉他们,因为有些人知道之后马上就要往回跑,沙漠也好,强盗也罢,什么也拦不住他们。对他们来说,一辈子的婚姻比什么都可怕。莎芙和柔珂大概连一个星期也熬不住就要开始胡思乱想了;梅伯玩到现在才结婚自然有他的理由,因为他自知不会一心一意,却没有能力像我两个女儿那样瞒骗自己的配偶,所以干脆不结婚。我们现在还得告诉他们以后不能变心,不能换配偶,再也没有每年续婚约这回事儿了。”

  “他们肯定不答应。”

  “那我们就等到了大本营再说,到时候他们想回头也太晚了。”

  谢德美想不到华纱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她压住性子道:“依我看,如果他们想回去的话,我们应该让他们走。毕竟他们有人身自由对吧?”

  华纱猛地转头看着谢德美,说道:“不行!他们参与这个计划之后就不再有传统意义上的人身自由了。没有他们,我们的殖民计划就会失败,所以他们不能走。”

  谢德美喃喃道:“你真的能够逼他们乖乖就范吗?这些人曾几何时信守过承诺,你那么有信心?”

  华纱说:“这个计划固然重要,可是不让他们回去其实也是为了他们好。上灵已经明说了要毁灭女皇城,如果他们留在城中,到时候就一起灰飞烟灭了,我们其实是救了他们的性命。问题是越想回城的人就越不相信上灵的话,所以要救他们的话,我们只能够……”

  “欺骗他们?”

  “晚一点才向他们解释清楚。”

  “因为你比他们更清楚什么对他们好?”

  华纱答道:“对!我比他们更清楚!”

  谢德美心中大怒。她知道华纱的话不无道理,可是这改变不了她的信念。谢德美向来认为人们有自主抉择的权利,哪怕他们要自我毁灭,这也是他们的权利。大概这也是活在女皇城中的好处之一:你有权自暴自弃,哪怕是因为你愚蠢,或是因为你目光短浅,只要你心甘情愿,没有人会阻拦你。谢德美就不愿意放弃这种权利。她觉得应该及早告诉大家,忠贞不渝的婚姻是这个群体的基本法则之一,他们可以自由地选择留下或者离开。如果一直瞒骗他们,直到没有回头路的时候才摊牌,这实际上是剥夺人们的自由……不自由,毋宁死。

  谢德美说:“华纱阿姨,你又不是上灵。”说完她一催骆驼快跑几步,将华纱抛在身后。谢德美其实是怕再说下去就要和华纱阿姨吵起来了。她本来就很讨厌和别人争吵,更何况对方是她的华纱阿姨呢!以前每次和别人争吵完了,谢德美都会郁闷好几天;现在她已经够郁闷的了,实在没必要雪上加霜。

  司徒博,这人是贾霸的司库,职责只是看管库存,整理档案文件;而他的主子却是一个争权夺利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还有,他居然被纳飞这样一个小男孩骗得团团转,把那么珍贵的索引双手奉上,还跟着盗贼出了城门。最过分的是,这人竟然被纳飞摔倒在地,乖乖投降,还发誓跟随他们去沙漠,永远不回女皇城。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极品呢?

  谢德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这人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缩头乌龟、懦夫蠢货。和他结婚,我肯定不会快乐,他也不见得能开心。每次他想要造人的时候,大概还要正式向我提出申请,得到批准之后才敢爬上来。然后他暗地里还对其他几个女人垂涎,却心知肚明人家看不上他,所以被迫和我继续耗着。

  司徒博,我的未婚夫,我都等不及想看看你长什么样了。

  在沙漠的第三个晚上,大家搭帐篷比前两晚熟手多了,因为人人都已经知道哪些工序是可以省略的,哪些是避不开的。华纱看着梅伯和欧必忍就来气,这两人用了将近一半的时间“帮助”老婆干她们那份活儿——须知小丽和阿珂的任务本来就特别简单,三岁小孩也能完成,否则她们也不会挑来做。狄傲丽本来不是懒惰的人,只是她看见柔珂和莎芙专门挑简单的活儿,心中不忿,所以也学着偷懒了。狄傲丽毕竟年长,她大红大紫的时候,莎芙、柔珂两姊妹才开始学唱儿歌呢。如今这两个小字辈尚且能够偷工减料,狄傲丽又怎么甘心做牛做马呢。华纱知道,在狄傲丽的心中,良知排在地位的后面。

  可是至少狄傲丽心里还是有良知的,怎么我一手养大的两个女儿甚至还不如她呢?华纱一方面担心几个特别自私的害群之马会连累整个队伍,另一方面也替那几个诚心为上灵效劳的成员担心。担心也没有用,华纱提醒自己,还是专注完成手头的任务吧。事到如今,他们的生死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我必须把帐篷的绳索都绑结实了,别让风一吹就倒。

  耶律迈说:“要是刮大风的话,帐篷怎么都会倒,你使再多力气也没有用,所以你就不必为一场飓风做准备了。”

  “要是沙暴来了能撑得住吗?”

  耶律迈回答的时候,华纱突然觉得有汗水滴入了眼睛,顿时感到一阵刺痛。她连忙用袖子擦拭,却发现两条薄棉质地的袖子早已被汗水湿透。

  耶律迈说道:“干这些粗重活儿就会大汗淋漓,就算天气再凉快也没有用。来,让我帮你吧。”

  耶律迈把一条绳子绷紧了,好让华纱把绳结打好。华纱知道他一个人就能够把绳结系好,并不需要别人帮忙绷紧绳子。耶律迈让华纱参与,其实是为了帮助华纱尽快学会这些工序,增强她的信心。当帐篷搭好之后,华纱也会有一点成就感。

  华纱说:“你真的很在行。”

  “打绳结这些活儿,你一旦学会就很容易做了。”

  华纱笑道:“呵呵,你不仅仅是在给帐篷系绳结吧。”

  耶律迈也笑了——华纱看得出他真心感激她的称赞。“华纱女士,除了帐篷之外,我还必须把其他很多东西都系在一起。”

  华纱说:“你的确有领袖的才能。我这样说不是因为我是你的继母,也不是因为我曾经是你的长嫂,而是因为我自己在女皇城中好歹也算是个话事人,这些事情我看得出来。比如说,你在场的时候,再懒的人也马上变得勤快起来。”华纱说到这里,把后面半句吞回去了。迄今为止,耶律迈仅仅是把指挥权都掌握在他一个人手中,却还没有让众人心悦诚服地追随他。所以一旦他不在场,那些人都原形毕露,马上变回懒散样子。过去这几年里他带领团队远行,可能只需要掌握指挥权,让别人服从指挥,那就够了,并不需要建立更高的权威。可是这一次远征就不同了。华纱知道耶律迈的野心,他肯定想掌握实权,把他爸爸架空。如果耶律迈真心想做这支远征队伍的首领,那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让人们都依赖他,这种做法是行不通的。耶律迈还年轻,不知道好的领袖其实首先要让手下的人保持独立自主,然后说服他们心甘情愿地跟随自己。这样一来,就算领袖不在场,人们还是会遵照领袖下达的精神和原则去办事。华纱没有当面说出这一番话,因为她知道耶律迈目前还缺乏心胸气度,听不得这种建议。所以华纱继续说好听的,希望能增强耶律迈的自信心,早日能够听得进逆耳忠言。“而且我的两个女儿的争吵和抱怨都比以前少了很多,虽然生活条件大不如前,她们反而变乖了。”

  耶律迈苦笑道:“可是你我都很清楚,就在我们现在说话这当儿,这帮人里起码有一半还在盘算着回女皇城去。而且说不定我自己也是属于那一半的。”

  华纱说:“可是我们回不去了。”

  “嗯,慕斯那么大张旗鼓地欢送我们,如果我们突然跑回去,未免也太煞风景了。”

  华纱道:“不仅煞风景,而且危险。”

  “这个倒不见得,纳飞不是已经洗脱了谋杀贾霸的罪名吗?”

  华纱说:“他什么罪名也没有正式洗脱,而且你也不见得安全,因为你是我丈夫的儿子。”

  “我?!”耶律迈的脸色一沉,慢慢开始涨红了。这下他就犯了大忌,身为领袖怎能喜怒形于色呢?

  “我只是想说,回女皇城是不可能的了。”

  “华纱女士,我向你保证,如果我打算在和爸爸会合之前回女皇城,我就一定能回去。就算和他见面之后,只要我愿意,我还是能回城。”

  华纱微微点头,岔开话题:“幸好沙漠夜晚降温,这样我们白天烤人干的时候,心里好歹还有个盼头。”

  耶律迈笑道:“华纱女士,夜晚降温也是我特意给你安排的。”

  华纱说:“今天我和谢德美谈过了。”

  “我知道。”

  华纱说:“我们说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是这事情处理不好,我们这个小殖民地就会四分五裂了。我们是说男女关系。”

  耶律迈登时警觉,却用很平静的声音答道:“哦?”

  华纱说:“确切来说,是我们的婚姻习俗。”

  耶律迈说:“现在大家都已经配对,每个男人睡觉时都能各取所需,他们比我带领那些团队幸运多了。至于你、如诗和谢德美,很快你们就会和丈夫或者未婚夫团聚了。”

  “可是对于某些人来说,他们更享受追逐的过程,而不是最终的结果。”

  耶律迈说:“我明白,可是现在各人的选择实在有限,他们成不了气候。”

  “可是这并不影响有些人一边吃着嘴里的,还一边看着别人碗里的。”

  华纱看到耶律迈挺直了腰背脖子,强作镇定,却不肯凑上来向华纱道出心中的疑问。他是担心艾雅,他的新娘子、他的爱人。华纱没意识到耶律迈原来对艾雅这么敏感,才结婚几天就开始担心了。

  华纱道:“我们必须强制他们一心一意对待配偶。”

  耶律迈点头道:“我以前倒是没遇上过这问题。在团队里,我的手下都是单身汉。每经过一个城市,他们都会去妓院快活一番。”

  华纱说:“你呢?”

  耶律迈答道:“我已经结婚了,我娶了一个年轻的好妻子。”

  华纱说:“对于一个年轻丈夫来说,艾雅的确是个好妻子。”

  耶律迈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人总会变老的。”

  “那么她在五年之后、十年之后还会是一个好妻子吗?”

  耶律迈很奇怪地看着华纱,反问道:“那我怎么能预测?”

  “阿迈,你应该考虑这个问题的。你得想,五十年后的她会是怎样一个妻子呢?”

  耶律迈看起来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甚至不知道怎样才能假装曾经考虑过——耶律迈完全被问住了。

  “谢德美和我都想到这个问题了。在沙漠里,我们不能再继续实行女皇城的传统婚姻制度。女皇城很大,可是我们只有十六个人、八对夫妇。如果你抛弃艾雅另娶,那么她能嫁给谁呢?”

  其实华纱很清楚——同时知道耶律迈也很清楚——决定不续婚约的很可能是艾雅,而不是耶律迈。不过问题都一样:分开之后,艾雅嫁给谁呢?

  华纱继续道:“还有就是小孩。我们不可能办一个寄宿学校,所以小孩只能跟着妈妈长大,除了妈妈还有另外一个——或者不止一个——男人。”

  华纱看得出来,她对未来的这番描述已经开始对耶律迈产生了影响。她知道耶律迈最怕什么,也不觉得直取其要害有多无耻,反正她说的都是真话。

  “耶律迈,你想想,我们这十六个人要在沙漠里生存的话,我们的婚姻关系必须是终身的。”

  耶律迈眼睛盯着别处,脸色却很凝重。他把地毯铺好在泥沙地上作为帐篷的地面,然后慢慢坐在地毯上。

  华纱说:“传统的婚姻习俗必然会引起很多纷争,我们这个小团体经不起折腾。而且彼此之间伤了感情之后还整天见面,就像在伤口上撒盐。所以他们必须知道,一朝结连理,终身是夫妻。”

  耶律迈半躺在地毯上,说道:“在这个话题上,我其实没有很大的说服力,他们会觉得我是以权谋私,想永远霸占艾雅。我知道现在已经有人对她虎视眈眈,盘算着在我们婚约期满的时候就动手。”

  “所以你需要晓之以理,告诉他们实行终身配偶制度有什么好处,说服他们你不是在以权谋私。”

  “说服他们?”耶律迈苦笑了一声,说道,“恐怕我连艾雅也说服不了。”

  华纱看得出来,这话一说出口耶律迈就后悔了,他不想暴露自己的弱点。

  华纱道:“可能我不应该用‘说服’这个字眼。这样说吧,你要帮助他们明白,终身配偶制势在必行,就像一条法律。没有这条法律,我们的家庭就会四分五裂,我们这些人轻则身心痛苦,重则自相残杀。终身配偶制其实就像白天赶路的禁声令一样,是我们这个团体生存的保障。”

  耶律迈坐直了,凑到华纱面前,眼中闪着亮光。华纱想,他眼神里面是愤怒、恐惧还是痛心,抑或有别的情绪我看不出来?

  耶律迈问:“华纱女士,为了执行这条法律,你愿意杀人吗?”

  “杀人?不行,我最怕闹出人命,我们不能杀人。”

  “我们现在身处沙漠,就算我们和爸爸会合之后,其实还是在沙漠里。任何罪行在沙漠里只有一个处罚,死刑。”

  华纱说:“这太荒谬了。”

  “你把那人砍头也好,或者将他赶走也好,结果都一样。在沙漠里,放逐就意味着死亡。”

  “可是我没想到惩罚会那么严厉。”

  “华纱女士,你好好想想,我们每天都在赶路,怎么能够监禁一个人呢?我们怎么能够另外安排人手做看守呢?当然了,鞭刑也是一种惩罚,可是过后我们就有了一个伤员,整个大部队就被这人拖累了。”

  “如果我们剥夺这人的某项特别待遇呢,或者没收一些东西,像在女皇城中的罚款?”

  “华纱女士,我们现在还有什么特别待遇可以剥夺呢?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没收呢?如果我们没收那人的必需品——像他的鞋子,他的骆驼——他必然会受伤,然后拖慢我们的前进速度,这样一来,我们整个团队都陷入险境。如果我们没收别的东西,比如金银珠宝,那么这人肯定怀恨在心,你说以后我们还能信任这个人吗?华纱女士,现实就是这样,如果礼义廉耻没办法约束一个人,那么只有死刑才是行之有效的惩罚方式。死刑可以保证那个人再也不会违反法律,而且还能杀一儆百,让其他人意识到后果有多严重。如果用其他惩罚方式,效果只会适得其反——初犯者必然会再犯,从此没有人会在意这条法律。所以我再郑重说一次,在你决定实施这条法律之前,你应该首先考虑一下,为了执行这条法律,你愿不愿意杀人?”

  “可是没有人会相信你真会因此而杀人的,是吧?”

  耶律迈道:“你以为呢?我就告诉你我过往的经验吧。在这样的旅程中惩罚一个人,最难办的不是杀人,而是回城之后得告诉这人的老婆孩子为什么我没有带他回家。”

  “不会吧,耶律迈,我不想……”

  “这种事情谁也不想。可是行走沙漠的人都知道,放逐就是死刑。没有骆驼、没有马,也没有水,就是死路一条。按照惯例,我们把犯事的人绑起来,让他动弹不得,很快就有野兽过来把他吃了。如果他再活久一点,被强盗发现了,他就会死得更惨,临死前还会把我们都供出来。他会告诉强盗我们往哪个方向走,一行有多少人,怎么安排值班守夜,贵重财物放哪儿。他还会供出别的细节——比如他老婆的昵称,或者几个守夜人的外号——这样一来,强盗摸黑潜到我们身边,就能说出这些名字来迷惑值班的几个人,让我们放松警惕。他还会供出……”

  华纱大声道:“别说了!你这是故意在吓唬我。”

  “你以为沙漠生活仅仅是昼夜温差、骆驼帐篷、就地解手、席地而睡。老实跟你说,你和爸爸,还有纳飞那个笨蛋,你们给我们选择的……”

  “这是上灵选的!”

  “……是最艰苦的那种生活方式。我们如今处在一个充满危险和暴力的世界,随时随地都会丧命。要维持秩序我们就必须狠得下心杀人。”

  华纱说:“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肯定有别的方式可以处理婚姻……”

  耶律迈打断她说:“你就别费劲了。你想来想去到最后只会得出同一个结论。我们这个疯狂的移民计划要成功的话,必须先熬过沙漠这一关,所以我们必须实行沙漠的法律。换句话说,对丈夫不忠的女人必须处死。”

  “对妻子不忠的男人也得死。”华纱想着耶律迈说这话的意思不可能是仅仅惩罚女人,所以她帮他把话说完。

  “噢?你是说把通奸的两人都杀掉吗?现在到底是谁残忍嗜血来着?放过一个女人是挺容易的,不过你想让我从此开始训练柔珂和莎芙搏击吗?你觉得狄傲丽和谢德美有力气把帐篷放到骆驼背上吗?”

  “按你的说法,在你们这个男人独大的世界里,难道所有的过错都要由女人承担……”

  “华纱女士,我们不是在女皇城里。只有在文明世界里,女人才有地位;在这里,你就接受现实吧。其实你只要理性分析一下就知道,要保障这条法律,最佳方案就是放过男方,只惩罚女方。你试想一下,当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耳边小声说‘我爱你’的时候,这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是‘我太想上你了,实在顾不得你的死活’。你说,在这种情况下,他勾引成功的机会有多大?如果他想霸王硬上弓,那个女的肯定会大声叫,因为她知道到头来死的是她。万一那个男的真的强奸了她,只要她反抗了,那么最后受惩罚的就只有这个男的。看到了吧?当血腥取代了浪漫,调情还有意思吗?”

  华纱听了,一脸的惊愕。耶律迈忍住笑,转身离开了她的帐篷。哼,到现在她居然还以为自己是头儿。她连怎么在沙漠中生存也不懂,还敢四处指手画脚,装出一副睿智的样子去教导别人,其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女皇城中,女人利用传统习俗和礼节教条把男人都圈禁起来,所以华纱习惯了颐指气使,以为自己真的很有权力。可是来到这里,那一切都烟消云散,她很快就会发现——可能已经发现了——她缺乏意志和胆气,不可能真正拥有权力。她既想做功成的那一将,却又害怕万骨枯,不想手上沾血,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永久的婚姻?有哪个女人能够满足一个男子汉超过两年以上呢?耶律迈本来就只是把艾雅看作他的初婚配偶——这个角色她无疑是胜任的。耶律迈在女皇城中建立的第一个家庭,艾雅就是里面最光彩夺目的大花瓶;她还能为耶律迈生下第一个儿子,然后他们再分道扬镳。耶律迈甚至计划好让华纱做他小孩的老师——她也能胜任这项工作,耶律迈知道华纱的价值和用处所在。可是如今提到永久婚姻,耶律迈想,艾雅日后变得又老又胖,还整天黏在我身边,谁受得了呢……

  可是耶律迈心里明白,他这样想其实是自欺欺人。他可以努力假装不想和艾雅厮守一辈子,可是他心中其实对艾雅充满强烈的渴望,那是一种占有的欲望,丝毫没有衰退的迹象。真正有可能变心的不是耶律迈,而是艾雅。之前纳飞顶撞慕斯将军,还拒绝担任执政官,艾雅因此对纳飞敬仰万分,真是可悲之极。阿飞拒绝接受送到他手上的权力,艾雅竟然还钦佩他;可是艾雅自己的丈夫手上已经掌握一定权力,并且运用自如,她却视而不见。她毕竟是个女流之辈,从小就被上灵洗脑;纳飞是上灵选中的金童,艾雅当然觉得他更有吸引力了。

  至于纳飞……好几个月前耶律迈就看出纳飞暗恋艾雅,这也是为什么耶律迈当初觉得艾雅特别有吸引力——和艾雅结婚就等于把纳飞彻底踩在脚下了。可能过几年纳飞还是会和艾雅结婚,那时候她早已有了耶律迈的小孩,纳飞一辈子就被耶律迈骑在头上不得翻身了。

  可是现在轮到艾雅对纳飞有所企图——是的,因为这该死的纳飞杀了贾霸!艾雅就是被这个吸引住的,她见纳飞杀了贾霸,就以为他很强悍刚猛。哼,艾雅,我最亲爱的小宠物,我也杀过人。我干掉的不是躺在大街上的醉汉,而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强盗,一个向我的队伍冲杀过来的强盗。我以前杀过人,将来也下得了手!

  我还能下手杀人,华纱已经默许了。没错,沙漠的法律,这就是纳飞的棺材钉。华纱确信她的宝贝小儿子不会触犯法规,所以同意用死刑做惩罚。华纱同意的话,其他人也会赞成的。日后纳飞总会有行差踏错的一天,然后就好办了,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干掉。这就好比当初纳飞干掉贾霸:我们都是为了大局着想!

  夜色降临,寒风吹袭,人人都匆匆回自己的帐篷躲避,让冰冷的晚餐在肚子里慢慢消化。耶律迈故意安排纳飞站第一班岗,因为他知道纳飞这可怜虫一定意识到谁在帐篷里等候着耶律迈。试想纳飞独坐在凄冷的星光下,肯定会忍不住想象迈哥如何把艾雅赤裸的身躯抱在怀中,他们的帐篷里面干柴烈火,他甚至还会听到艾雅的喘息声……当耶律迈大汗淋漓地从帐篷出来换班的时候,身上肯定还散发着云雨过后的余味,纳飞嗅到了肯定觉得心中苦涩。他回到帐篷之后,里面只有一个圣湖先知;绿儿那副飞机场似的小身板儿就是纳飞能找到的全部安慰了。想到这里,耶律迈越发觉得华纱的提议确实可行。一旦正式通过了,纳飞就只能一辈子眼巴巴地看着艾雅,知道艾雅永远都属于耶律迈,纳飞到死的那一天也不可能拥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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