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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瓦克斯经过神殿的门廊,走出殿外。他的叔叔埃德温·拉德利安就站在台阶上,身后是那座统御主的雕像。瓦克斯早已见惯他一身体面的西装,被奢侈品簇拥着的模样——此时见到拉德利安裹着厚外套,兜着风帽,衣领上的毛皮摩擦着冻得通红的双颊,既感到陌生,又有些宽慰。他的胡须上凝着白雪,面带微笑地看着瓦克斯,手上戴着手套,拄着一把象牙质地的手杖。
玛拉茜蹲跪在门口,姿势端正地举着来福枪。埃德温一个人站在门前,他的手下——至少有上百人,甚至更多——有的正在石道上搭设帐篷,有的在卸下补给品。
“瓦克斯利姆!”埃德温叫道,“站在寒风里说话真是太不舒服了。能不能请我到里面去?”瓦克斯打量着面前这个人。他又在耍什么把戏?埃德温绝不会让自己只身一人落入瓦克斯的掌控之中,不是吗?“你可以把枪放下,”瓦克斯对玛拉茜说,“多谢。”
她迟疑地站起身。瓦克斯朝埃德温点了点头,后者兴致勃勃地走进门廊。埃德温身材矮胖,长着一张圆脸,有些大腹便便。瓦克斯也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只见他叔叔摘掉手套和风帽,露出花白的头顶。他脱下外衣,里面穿着结实的长裤和吊裤带,上身是一件加厚的白衬衫。然而,当他把外衣折叠在手臂上时,脸颊的颜色随即恢复如常,身体也不再发抖。
“你果然知道徽章的用途。”瓦克斯说。
“当然,”埃德温说,“但存在里面的热量不是取之不尽的,我们不知道该如何补充。只能留给在旅途中被冻伤的人使用。”他看了看亚历克,面具男走到玛拉茜身边,一只手拽着她的胳膊,眼睛死死的盯着埃德温。
苔尔辛,瓦克斯想起了他姐姐,要是她像在仓库里杀人那样朝他们的叔叔开枪……她此时待在门廊的另一侧,站在那条布满陷阱的走廊上。韦恩心领神会地慢慢走到她身边,懒洋洋地朝瓦克斯点了点头。他会看着她的。“我看见你把我的一个野人给偷走了。”埃德温说着指了指亚历克,“是他教你使用徽章的?既能提取热量,又能减轻体重?”瓦克斯抿着嘴,没有回答。
“别装傻了,侄儿。”埃德温说,“我们从金属类型就能判断出它们的性质。可惜我们没在那艘大船里发现那台小飞行器,不然这一趟可要好走得多了。”
“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叔叔?”瓦克斯走出门廊,若无其事地把后背贴在墙边,以防外面有狙击手。他赞许地注意到玛拉茜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我为什么要来?跟你的原因一样,侄儿。来找一件武器。”“我的意思是,”瓦克斯说,“你为什么要主动送上门来,是来投降吗?”“投——侄儿,我是来谈判的。”“我没有跟你谈判的必要。”瓦克斯说,“你如今已经在我手上。我会以谋反、杀人和绑架的罪名拘捕你,亚历克就是证人。”
“你说那个野人?”埃德温饶有兴味地说。
“我还有——”
埃德温用手杖敲了敲石头地板。那上面镶着一圈金属。愚蠢,瓦克斯可以用那个来对付他。
“不需要,不需要。”埃德温说,“我不是被扣押在你手里的,侄儿。
别再沉浸在你那虚妄的幻想里自得其乐了,你那些手段根本对付不了我。就算你真能把我拖回依蓝戴,把我定罪下狱,过不了几天我又会被无罪释放。”
“我们走着瞧,”瓦克斯说着举起“清辩”,枪口对准埃德温的脑袋。“跑啊。看你还能怎么嘴硬,叔叔。”
“真了不起。”埃德温说,“你这一套是从蛮苦之地学来的吗?”他摇了摇头,“你朝外面看过没有?我带来了二十名镕金术师和藏金术师,孩子。他们个个训练有素,随时准备出手杀人。现在被扣押的反倒是你。”
瓦克斯拉动了“清辩”的枪栓。“那我要庆幸请你进门了。”
“我对组织来说没那么重要,”埃德温微笑着说,“只要能干掉你,别以为他们就不会朝我开枪。但是情况不会糟到那种地步。你不会把我当人质的。那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我们已经把你那艘小船给挖出来了。
你们谁都别想从这活着出去。除非有我的命令。”
瓦克斯绷紧下颌,看着埃德温走到玄关的一侧,在那边的石头架子上坐了下来。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杆烟斗,然后朝史特芮丝颔首致意。史特芮丝原本坐在架子上,见他走近立即起身让开了。
“能否把提灯借我一用?”埃德温问。
史特芮丝将提灯递给他。他将一根点火棍伸了进去,然后用它点燃了手中的烟斗,用力吸了几口,倚靠在墙边,脸上露出惬意的笑容。“你怎么说?”
“你想要我怎么做?”瓦克斯问。
“陪你们啊。”埃德温说着用下巴指了指前方的走廊,“那群野人在审讯中吐露——我们想办法撬开了他们的嘴巴——这里有一条遍布陷阱的走廊。而且……”埃德温略作迟疑,“啊,所以你们已经穿过那些陷阱了,是不是?你肯定也看见那道门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亚历克攥紧双拳,上前问道。玛拉茜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提醒他不要冲动。“你对我的船员们都做了什么?”
“看来你们这位也没少说。”埃德温说,“真遗憾,统御主竟然把那么不可思议的知识传授给了他们,你不觉得吗?那些家伙几乎不算是人。
他们必须把脸藏——”
“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亚历克吼得更响,“你怎么知道那条走廊,还有那道门?”
“你们船长知道得可多了,许多事情连你恐怕都不清楚。”西装说,“她有没有给你讲过她年轻时带在身边做副官的那群猎手?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把他们灌醉,再偷听他们的秘密的?她说,他们原本打算重返这里,领取那件奖赏。”
“船长……”亚历克用干涩的嗓音说道,“她还活着?”
西装笑了,他吸了几口烟斗,转身面朝瓦克斯。“我可以带你们穿过那道门。我有钥匙,那钥匙是某位祭司在临死前传给了一位在劫难逃的猎手,后来又传到了一位船长的手里,现在总算被我拿到了。”他作势摊开双手,一只手里还拿着冒烟的烟斗。
“你想戏弄我。”瓦克斯眯缝起眼睛。
“这是自然。”西装说,“问题是,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如果无法取得一致,我们就只能僵持在这里。我外面那些手下进不来。这地方易守难攻,我的人也不能贸然使用炸药,以免那件战利品有什么闪失。至于你嘛,你是出不去的。没有我的帮助,你就拿不到护腕,也无法穿越我镕金术师大军的阵线。你们只能在这里等死。”
瓦克斯紧咬着牙。铁锈,他恨透了这个男人。埃德温……西装……他就像是侵蚀贵族社会溃烂创口的感染菌,散播疾病,使病患高热不退。他代表的正是瓦克斯深恶痛绝的那些游戏。
“瓦克斯利姆。”苔尔辛站在门廊前说道,“别相信他。他会耍你的。到最后他才是赢家,赢的总会是他。”“我们就试试你的方法,叔叔。”瓦克斯嫌恶地说,“我会让你打开那道门,可你必须回到这里来。”埃德温吸了吸鼻子。“我得进去瞧瞧里面有什么。否则,你们休想得到我的帮助。”
“你会处于严密监视之下。我会用枪顶着你的脑袋。”
“我对此毫无异议。”他吸了口烟斗,把烟在嘴里含了一会儿,然后才笑着把烟从牙缝里吐出。
瓦克斯把他叔叔全身都搜了个遍。除了手杖上那一圈之外,他全身都没有其他会对镕金术产生反应的金属,可他也没有把任何铝带在身上。起码没有足以造成威胁的量。
“你先走。”瓦克斯扬起枪,朝前方挥了挥,并未理会苔尔辛的目光。韦恩站起身,把她扶到旁边,埃德温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身后拖着一缕烟。玛拉茜跟着瓦克斯走在他身后,指关节由于紧紧捏着来福枪而变得发白。亚历克、史特芮丝和宓兰也跟了上去。韦恩陪着苔尔辛走在队尾,尽可能地让瓦克斯的姐姐离埃德温越远越好。
“你确定吗?”玛拉茜一边跨过地上的碎石、断矛和毒镖,一边问瓦克斯利姆。瓦克斯没有回答。他在躁狂地思考着叔叔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他有没有漏掉什么?在快要走到门口时,他推测出了好几种结论。埃德温站在门前,上下打量着门上的符号。“用镕金术推那个。”他指着一个雕有符号的圆圈说道。
瓦克斯命令所有人退后,只让韦恩留下。矮个男人点了点头,戴着能让他获得大量治疗力的臂环,速度场准备就绪,以防开门后落入埃德温谋划的陷阱。
随着瓦克斯用力钢推,传来咔嗒一响。“很好。接下来推三角形的那个。”埃德温指着说道。
咔嗒。“最后推这个。”埃德温用手背拍了拍另一个符号。“就这样?”瓦克斯问。“他们告诉我,要是弄错顺序,装置就会速冻关闭。”埃德温懒懒地说,“里面有个发条计时器,十年之后才能再次使用。你就算花上一辈子时间去猜,能打开的概率也是渺茫得很。”他看了看瓦克斯,笑着说,“显然这些符号的含义只有统御主才能理解。”瓦克斯朝亚历克看了一眼,面具男困惑地摇了摇头。“我真的看不懂。”
瓦克斯转过身,屏住呼吸,钢推最后那个符号。又是咔嗒一响。接着,传来了石头摩擦金属的刺耳噪声,整扇门滑向一边,一条通道赫然显现。埃德温迈步想要往里走,见瓦克斯举起枪,于是迟疑着停下脚步。
“我要让你知道,”埃德温说,“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查明这里藏着什么东西。任何人在我前面跨进这道门,似乎都不太合适。”“很好。”瓦克斯说着拽住苔尔辛的肩膀,她想趁机从旁边溜进去。“宓兰?”
“来了。”坎得拉答道。铁锈啊,她在进门时走得一瘸一拐。由于断骨的关系,她的两条腿不一样长。她说她并没感觉到疼痛,可如果她选择撒谎的话,他也无从查证。
她走进下一个房间,屋内散发着柔和的蓝色光芒。墙上装着更多的玻璃灯。“进门时没被击中。”她在里面说道,“要我走几圈吗?”“在门口走走就行。”瓦克斯对她说,枪仍旧指着埃德温,“确保我们进去不会有危险。”他们等待了难熬的几秒。据他听来,房间里没有传出陷阱触发的响动。“你怎么等得下去?”苔尔辛问,“明知道里面有什么,那可是超乎凡人理解的奇迹。”“欲速则不达。”“你从来都不想知道门后面有什么。”苔尔辛小声说,“你从来都不向往追逐地平线。你的好奇心都去哪了?”“它活得好好的。只不过我和你对好奇的定义不同罢了。”“确认完毕。”宓兰在房内说道。
瓦克斯朝其他人点点头,示意他们先进去,只留他和埃德温待在门外。“别离门太远。”他对他们说。等到他们进去之后,瓦克斯走近他叔叔。“我好怕啊,”埃德温上下打量着他,“你把其他人都支开了,是打算吓唬我吗,瓦克斯利姆?”“我在乎他们。”他轻声说,“像你这样的怪物是不会明白的。”“你觉得我冷血无情?”埃德温厉声道,“我尽量想要留你一命,瓦克斯利姆,甚至为了你去跟组织争吵。我从前对你视如己出。”瓦克斯再次举起“清辩”。“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之后,”瓦克斯说,“你给我把人名全都供出来,说清楚组织里还有哪些人。我会把你押回依蓝戴,到了那你自会开口。”“而你肯定会残忍粗暴地对待我,逼我说出那些名字。”“我遵从律法。”“这律法却能依照你的需要来改变——或是扭曲。你说我是魔鬼,你恨我,因为我追求统治权。而你却在为那些跟我做着同样事情的人效命。你的参议院?他们正在用经济政策榨得连孩童都喘不过气来。”埃德温上前一步,用手把瓦克斯的枪管一拨,让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你活得越是久,瓦克斯利姆,你就越会发现我是对的。人心的正与邪并不在于他们愿意去做什么,只在于他们是以什么名义甘愿投身去做那些事。”“瓦克斯利姆?”玛拉茜走出那道石门,“你进来瞧瞧。”瓦克斯咬紧牙关,感到眼睛一阵抽动。他把枪口从叔叔的头边移开,指了指门。
埃德温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身后拖着一缕烟。瓦克斯跟在他后面,走进这座酷似堡垒的神殿之中最为居中的隐秘房间。放置在这里的高台,正是在神殿入口处的壁画上画的那个。
它矗立在房间正中央,金光灿灿,纤细修长,还有几级台阶延伸向上。高台上摆着个小小的四方形基座,红色的天鹅绒底座和黄金的托架都是专门为展示一件珍贵的古遗物而量身打造。从高台上方倾洒着柔和的白光,与房间侧面的蓝光全然不同,烘托着整个主体。
整个空空如也的主体。高台旁边的地板上散落着玻璃碎片。瓦克斯看出那是原先盖在基座上的玻璃护罩被打碎之后留下的。屋内一片死寂,遍地凝霜,只有尘埃被开启的石门搅得在空中上下纷飞。墙上既没有别的门,也没有任何缺口。“不见了。”瓦克斯低声说,“有人抢先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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