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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埃利亚斯

我被人声包围,那种轻微的低语声,让我回想起部落营地渐渐觉醒时,男人们轻声安抚着马儿,孩子们在生火准备早餐。
我睁开双眼,以为能看到部落沙漠里的骄阳,即便在清晨,它也极为明亮。与之相反,我看到的是穹顶样的树冠。低语声归于沉寂,空气里充斥着新鲜松针和软苔树皮的气味。天黑了,但我还是能分辨出大树坑坑洼洼的树干,有些老树像房屋一样宽大。头顶上的树冠后面,片片蓝天正在迅速变灰,就像有风暴即将来临。
有某种东西在树木之间快速行进。我转身看时,它却不见了踪影。树叶沙沙作响,像布满战场的阴魂一样倾诉。我之前听到的低语声时大时小,起起落落。
我站起来。尽管我以为会周身剧痛,当时却毫无感觉。没有痛感,这很奇怪,一定有问题。
不管自己现在身处何处,我都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跟拉娅在一起,在前往盗匪巢穴的路上。我应该醒着,抵抗院长给我下的毒。出于本能,我把手伸向背后,想握住弯刀。它们不见了。
“在鬼魂的世界里,可没人等着被你砍头,你这个杀人如麻的杂种。”
我认得这个声音,尽管我极少听到他的语调如此恶毒。
“特里斯塔斯?”
我的朋友看起来跟生前差不多,黑漆漆的头发,身上文着恋人的名字,字母被白皙的肤色衬得很醒目。埃莉亚。他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鬼魂,但他一定是鬼。我亲眼看到他在第三轮选帝赛中被杀,被戴克斯的弯刀砍死。
他给我的感觉也不像鬼魂——我突然特别痛切地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在瞪了我一会儿之后,他突然一拳打在我的下巴上。
传遍我头颅的疼痛要比正常程度轻了一半,但我还是退开。这一击背后的仇恨,要比击打本身更强烈。
“这是因为你让戴克斯在选帝赛中杀死我。”
“对不起,”我说,“我本应该阻止他。”
“没用,反正我都死了。”
“我们在哪儿,这是什么地方?”
“寂灭之地。看起来,是给那些没准备好继续的死者容身的地方。林德尔和迪米特里厄斯已经走了,但我还没走。我被困在这里,听这些叽叽歪歪。”
叽叽歪歪?我猜,他是指树林里出没的鬼魂发出的声音,对我来说,这声音像浪涛声一样,并没有让我特别厌烦。
“但是,我还没死呢。”
“她还没来向你发表讲话?”特里斯塔斯问,“欢迎来到寂灭之地,鬼魂之乡。我是搜魂者,帮你前往彼岸,是我的职责。”
当我困惑地摇头时,特里斯塔斯不怀好意地对我笑笑:“好的,她很快就会来,设法恐吓你继续前往下一站。这里的一切都属于她。”他示意森林,还有林间低语的鬼魂。然后他的脸相变了——扭曲了。
“全都属于她!”他消失在林木之间,速度快得不正常。我警惕起来,转身时看到一个影子,从附近的树干中挣脱出来。
我两手放松,垂在身侧,做好了准备,能抓,能掐,也能打。那身影靠近,它移动的方式完全不像人类。它太轻巧,太迅捷。
当那影子来到几尺开外时,却慢了下来,变成一个身形苗条的黑发女子。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儿皱纹,但我猜不出她的年龄。她的黑色瞳孔和古意盎然的注视,带有某种我猜不透的东西。
“你好,埃利亚斯·维图里乌斯。”她说的是人话,口音却很奇怪,就像不习惯说塞兰语似的。“我是搜魂者,很高兴终于见到了你。我观察你一段时间了。”
好吧。“我想离开这个地方。”
“你是否乐在其中?”她的声音很轻柔,“你导致的那些伤害?那些痛苦?我能看出来。”她的眼睛像在跟踪我头和肩部周围的空气。“你总是带着它。为什么?这会让你感到幸福?”
“不。”这种事我想想都怕。“我不是有意要——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
“但你会毁掉所有靠近你的人。你的朋友们,你的外公,海伦娜·阿奎拉,你伤害了他们。”她停顿,等着我体会她这些狠话。“我平时都不会观察那边的人,”她说,“但你还真特别。”
“我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我说,“我还没死呢。”
她凝视我好半天,然后才把头侧向一边,像一只好奇的鸟儿。“但你已经死了,”她说,“你只是还没有意识到而已。”
«««
我的眼睛突然睁开,看到一片乌云密布的天空。上午刚过半,我身体前倾,头部在拉娅的脖子和肩膀之间晃荡。我们周围有矮小的山丘起伏,偶尔有波罗蜜树和风滚草丛,其他植被很少。拉娅让马儿小步向东南方向跑,径直接近盗匪巢穴。发觉我有动作,她扭身向后看我。
“埃利亚斯!”她让马儿减速,“你昏迷了一小时,我——我还以为你可能不会醒过来了。”
“不要让马儿停下。”我完全没有了幻觉中的那种力量,但还是勉强坐直。我的头很晕,舌头很重,不太听使唤。保持清醒,埃利亚斯,我告诉自己,不要让搜魂者再把你拉回去。“我们要继续逃——士兵们——”
“我们整晚都在逃。我看到过士兵,但他们都距离很远,而且是向南行军。”拉娅眼睛下面发黑,两只手也在抖。她累坏了。我从她手里接过缰绳,她软软地靠在我身上,闭上了眼睛。
“你去过哪里,埃利亚斯?你记得吗?因为我以前也见过别人中风昏厥,他们可以把人打晕几分钟,甚至一小时,但你昏迷的时间要长很多。”
“奇怪的地方。一片森——森林——”
“我不许你再昏迷,丢下我一个人,埃利亚斯·维图里乌斯。”拉娅转身摇晃我的肩膀,我睁开眼睛。“没有你我可做不到。看看地平线,你看到什么了?”
我迫使自己抬头看:“云——云彩。暴风雨要来了,很大的暴风雨,我们需要躲起来。”
拉娅点头。“我可以闻到它的气息,暴风雨。”她回头看,“会让我想起你。”
我想要搞清楚这句话是褒是贬,但还是放弃了。十重地狱啊,我真的好累。
“埃利亚斯,”拉娅一只手放在我脸上,迫使我面对她金色的眼眸,那眼睛像母狮一样,有催眠的神效。“保持清醒。你以前有个弟弟——给我讲讲他的事吧。”
有声音在召唤我,那是寂灭之地,用饥饿的长爪拉我回去。
“夏恩。”我喘息着说,“他的——他的名字叫夏恩。很霸道,跟瑞拉阿嬷一样。他现在十九岁——比我小一岁。”我胡乱讲述,试图摆脱寂灭之地的冰冷掌控,我说话时,拉娅把水壶塞进我的手里,催我喝水。
“陪着我。”她总是这样说,而我就死抱着这句话,它像是开阔洋面上的浮木。“别回去。我需要你。”
几小时后,暴风雨来临。雨中骑马赶路非常辛苦,但雨水让我更加清醒。我把马带到低处的一道峡谷中,这里满地是巨石。风雨中,我们只能看到几英尺以外——这意味着帝国的士兵们也会同样盲目。
我下马,花了好长时间尝试照料马儿,但我的双手不听使唤。一种熟悉的情绪攫住了我:恐惧。我粉碎了它。你能克制毒性,埃利亚斯。如果它真能要你的命,你早就死了。
“埃利亚斯?”拉娅来到我身旁,脸上写着深深的关切。她在两块巨石之间将一块帆布拴牢,等我伺候完马儿,她扶我过去,让我坐在上面。
“她说我一直在害人。”我们蜷缩在一起时,我控制不住说了出来,“我会让人受牵连。”
“谁跟你说的?”
“我将来也会害了你。”我说,“我会连累所有人。”
“别这样,埃利亚斯。”拉娅握住我的手,“我救你脱险,就是因为你没有伤害我。”她停顿了一下,雨水像冰冷的帘幕一样围绕着我们,“试着保持清醒,埃利亚斯。你上次昏迷的时间太长了,我需要你醒着,陪着我。”
我们靠得那么近,我能看到她下唇凹陷的地方。一缕头发从她的发髻上散落下来,垂在她颀长的金色颈项旁边。我愿意付出高昂代价,只要能这样靠近她,并且不中毒,不被追杀,不受伤,不被鬼魂困扰。
“再给我讲个故事吧。”她喃喃地说,“我听说,五劫生们都去看过南方群岛。那里景色美不美?”见我点头,她逗我继续说,“它们是什么样子?水是不是很清澈?”
“水是蓝色的。”我试图控制吐字不清的倾向。因为她是对的:我需要保持清醒。我需要确保我俩到达盗匪巢穴,我需要拿到泰利粹取液。
“但不是——不只是那种深蓝,而是上千种不同的蓝色。还有绿色,就像——就像有人取走了海勒的双眼,把它们变成了一片海洋。”
我的身体又在打战。不——不能再昏倒。拉娅两只手捧起我的脸颊,她的触摸让我瞬间心猿意马。
“醒着陪我。”她说。她的手指那样清凉地贴在我滚烫的皮肤上。电光闪过,照亮她的脸,让她的金色眼眸更加黑暗,感觉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再给我讲一段回忆吧。”她要求,“讲点儿美好的。”
“你,”我说,“第——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很美,但世上有很多美貌的女孩,而且——”找准该说的话,让自己保持清醒。“但这不是让人突出的原因。你跟我很相像……”
“别晕倒啊,埃利亚斯,留在这儿。”
我的嘴巴却不听使唤,视野边缘的黑暗渐渐逼近、扩展。
“我没有办法留下……”
“努力啊,埃利亚斯。加油!”
拉娅的声音渐渐消失,整个世界被黑暗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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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发觉自己坐在林中地面上,有堆火正在驱散我体内的寒气。搜魂者坐在我对面,耐心地向火中堆放木柴。
“亡灵的哀号并没有打扰到你。”她说。
“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条件是你也回答我的疑问。”我说。见她点头,我继续。
“对我来说,那声音听起来不是哀号,更像是轻声低语。”我以为她会有反应,但没有。“轮到我了。昏厥症状,它们不应该一下子让我睡倒几小时的。是你做的吗?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这边?”
“我跟你说过了,我一直在观察你。我想找机会跟你对话。”
“请放我回去。”
“很快。”她说,“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我的挫败感在加强,我想对她喊——但我还需要答案:“你说我已经死了,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我还没死,我还活着。”
“但命不久长。”
“你也像安古僧一样,能预见未来?”
她抬起头,嘴里发出的那种野蛮号叫,绝对不是人类能发出的。
“在这里不许提那些怪物。”她说,“这是个神圣的世界,是死者寻找内心安宁的处所。安古僧是被死神放逐的异类。”她安静下来。“我是搜魂者,埃利亚斯。我与死人为伍。而死神已经得到了你——看那里。”她拍拍我的胳膊,恰好就在院长的飞星割伤我的地方。
“那毒药不会杀死我。”我说,“如果拉娅和我得到泰利粹取液,昏厥也将奈何不了我。”
“拉娅,那个学者女孩,又一颗等着烧毁全世界的星火。”她说,“你也会伤害她吗?”
“永远不会。”
搜魂者摇头:“你跟她变亲近了。你还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院长对你下了毒,而你本身就是一种毒药。你会毒死拉娅的快乐,她的希望,她的生命,像你毒害其他事物一样。如果你真心在乎她,不要让她喜欢你。像你体内肆虐的毒素一样,你本人也没有解药。”
“我才不会死。”
“仅靠意志力,并不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好好想想吧,埃利亚斯,想想你就会明白。”她惨然微笑,拨动火苗。“也许我还会召你来这里,我有很多问题……”
我一下子摔回现实世界,动作粗暴得让我牙痛。夜色中雾霭茫茫,我一定是昏迷了几小时之久。我们的马儿还在稳步前行,但我感觉到它的腿在发抖。我们很快就将不得不休息了。
拉娅继续驱马前行,没有理会我醒来的事。我的头脑远不如在寂灭之地时那样清醒,但我记得搜魂者的话。好好想想吧,埃利亚斯,想想你就会明白。
我回想自己了解的所有毒药,痛骂自己当初没有向黑崖学院的教官好好学习各种毒物的知识。
夜魔草。文献中所述甚少,因为它在帝国属于违禁物品,甚至连假面人都不得使用。它是一个世纪之前被法令禁止的,在被用于谋害了一位皇帝之后。中了这种毒必死。用量大时,中人立毙。用量小时,仅有的症状是严重昏厥。
三个月到六个月的昏厥症,我想起来了,然后是死亡。没有疗法,没有解药。
终于,我明白了院长为什么放我们逃离塞拉城,她为什么不必费心割断我的喉咙。她根本不必动手。
因为她已经杀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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