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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手托蛋糕的蛇人国王

当蛇人到来时,小笛并不感到惊奇。

整整一星期,她一直在想遇见强盗斯喀戎的事。当她逃离了一只巨大的格斗龟后,站在阿尔戈二号的甲板上说了一句错话:“我们安全了。”

立刻就有箭射在了主桅杆上,距离她的鼻子只有一英寸。

这件事给小笛好好地上了一课:永远不要认为你是安全的,更不要通过宣布你安全了来引诱命运。

所以,当船停靠在雅典郊区的比雷埃夫斯港口时,小笛抑制住了松一口气的冲动。当然,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附近的某个地方——穿过一排排游艇,绕过那些挤满了建筑的山——他们会发现雅典卫城。不管怎样,今天他们的旅程都要结束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放松,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飞来横祸。

结果,飞来的横祸就是三个没长腿的蛇人。

在小笛值班的同时,她的朋友在准备战斗——检查他们的武器及盔甲,装载弩炮和投石器。她看到蛇人沿着码头滑行,蜿蜒着从毫无察觉的游客们中间穿过。

“嗯……安娜贝丝?”小笛叫着。

安娜贝丝和波西跑到了她旁边。

“嗯,不错嘛。龙血树!”波西啧啧称奇。

安娜贝丝眯起眼睛:“我不认为是,至少他们不像我见过的龙血树。因为龙血树有两条蛇的躯体,而这些家伙只有一条。”

“你说得对,”波西说,“他们的上半身看起来更像人类,并不是绿色的鳞状物。那我们到底是谈判还是打仗啊?”

小笛很想说是打仗。她忍不住想起她给伊阿宋讲的故事—— 一个切罗基猎手打破了自己的禁忌后变成了蛇。看来这三个蛇人应该吃了很多的松鼠肉。

奇怪的是,为首的那个蛇人让小笛想起了爸爸,当她爸爸为了扮演斯巴达国王这个角色而留起了胡子时,看上去就是这个样子。那个蛇人把头高高昂起,古铜色的脸轮廓鲜明,眼睛黑得像玄武岩,卷曲的黑发油光锃亮。上身凸起的肌肉上只盖了一件希腊斗篷——白色的羊毛斗篷松垮垮地系在肩膀上。腰部以下的身体是巨大的蛇身——他移动时,约八英尺的绿色尾巴在后面起起伏伏。

他一只手托着一个上面有发光绿宝石的东西,另一只手里是个盖着银色圆顶盖子的大浅盘,像是高级晚餐中的开胃头盘。

他身后的两个家伙好像是侍卫。他们穿着铜胸甲,还戴了顶部有马鬃毛的精致头盔。他们的长矛顶部也镶有软玉,椭圆形的盾牌印有大大的希腊文第十个字母K。

他们停在了阿尔戈二号前方几码的位置。领头的那个抬头端详着半神们,他的表情很紧张,但又神秘莫测。他可能是很生气或很焦虑,又或是急需上洗手间。

“我们可以上船吗?”他沙哑的声音让小笛联想到了一把在皮带上摩擦的剃刀——仿佛回到了她祖父在俄克拉何马州的理发店。

“你是谁?”小笛问。

他的黑眼睛锁定了小笛:“我是凯克洛普斯,第一个雅典国王,也是永远的雅典国王。我欢迎你们来我的城市。”然后举起了手中的盘子,“另外我还带了一盘蛋糕。”

小笛扫了一眼朋友们,悄悄说:“有古怪?”

“也许吧。”安娜贝丝说。

“至少他给我们拿了甜点。”波西对蛇人们笑了笑,“欢迎你们上船!”

凯克洛普斯同意把他的侍卫们留在甲板上,和奇异桌布福德在一起。布福德命令他们趴下做二十个俯卧撑。这对侍卫们应该是个挑战。

与此同时,雅典国王应邀去餐厅进行“认识你”会议。

“请坐吧。”伊阿宋把椅子拉出来。

凯克洛普斯抽抽鼻子说:“蛇人是不需要坐的。”

“那就请站着吧。”雷奥说着切下一块蛋糕放进嘴里。小笛都来不及警告他蛋糕可能有毒,或是人类不能吃,也可能只是味道不好。

“见鬼!”雷奥咧嘴一笑,“蛇人还知道怎么做蛋糕。略带橙味和蜂蜜味,加一杯牛奶就更好了。”

“蛇人是不喝牛奶的,”凯克洛普斯说,“我们是患有乳糖不耐症的爬行动物。”

“我也是!”弗兰克说,“我是说……我也有乳糖不耐症,不是爬行动物。虽然有时我可以变成爬行动物——”

“怎样都好,”黑兹尔打断了他,“凯克洛普斯国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到这里?”

“我知道在雅典发生的一切,”凯克洛普斯说,“我是这座城的创始人,第一个国王,从大地中诞生。也是判定雅典娜与波塞冬纷争的人,然后选择了雅典娜作为城市的庇护者。”

“但是两家没结仇。”波西嘟哝着。

安娜贝丝用手肘戳了他一下,然后说:“我听说过你,凯克洛普斯。你是雅典娜的第一个献祭者。你在雅典卫城建了她的第一个圣地。”

“没错。”凯克洛普斯的语气很苦涩,就像后悔他的决定似的,“我的人都是原始的雅典人——双子座。”

“就像你的星座标志一样?”波西问,“我是狮子座。”

“不,蠢货。”雷奥说,“我才是雷奥① ,你是波西。”

“你能别再犯傻了吗?”黑兹尔责备雷奥,“我认为他说的双子座应该是双生子的意思——半人半蛇。这就是蛇人们的称呼,他是个双生子。”

“没错……”凯克洛普斯躲开了黑兹尔的目光,好像被冒犯了一样,“几千年前我们被两条腿的人类打入了地下,但我对城市的路再熟悉不过了。我来提醒你,如果你们在地上尝试接近雅典卫城,那就会被灭掉。”

正在切蛋糕的伊阿宋放下了刀说:“是你……灭掉我们?”

“普非良的军队会灭掉你们,”蛇人国王说,“雅典卫城外围布置了很多巨型弩炮。”

“还有更多的弩炮?”弗兰克震惊了,“难道他们是在促销这种武器?”

“是库克罗普斯,”黑兹尔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他们同时供应屋大维和巨人。”

波西哼了一声:“好像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屋大维站在了错误的一边似的。”

“这并不是唯一的威胁,”凯克洛普斯警告他们,“还有空中充满了风暴精灵和狮鹫,而且卫城中所有道路都有食人土妖巡逻。”

弗兰克用手指敲着蛋糕盖子说:“那么我们就应该放弃吗?就差几步之遥了。”

“我提议你们走卫城的地下通道,”凯克洛普斯说,“为了雅典娜,为了诸神,我会帮你们的。”

小笛的后脖子开始发麻,她想起了在梦中女巨人珀里玻亚对她说的话:半神们会在雅典找到朋友及敌人。或许女巨人说的是凯克洛普斯和他的蛇人们吧,但小笛真心不喜欢凯克洛普斯那磨刀似的声音,仿佛是磨刀准备开战一样。

“有什么条件吗?”小笛问。

凯克洛普斯那双高深莫测的大眼睛转向小笛:“只能有几个小半神——不能超过三个——可以通过且不被巨人发现。否则你的气味会出卖你的。但我们的地下通道可以让你直达雅典卫城的废墟,然后你可以秘密地使攻城武器失效,进而你们的其他船员就可以接近。如果运气好的话,你可以打巨人个措手不及,更可能打乱他们的仪式。”

“仪式?”雷奥问,“噢……是唤醒盖娅吧。”

“现在已经开始了,”凯克洛普斯警示他们,“你感觉不到大地在颤抖吗?我们,双生子,是你们最好的机会。”

小笛在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听到了热切——几近饥渴。

波西朝众人扫视一圈:“有不同意的吗?”

“有,”伊阿宋站了出来,“我们就在敌人的家门口,却被要求分开。这难道不是恐怖电影里死人的情节吗?”

“还有,”波西接着说,“盖娅想让我们到达帕台农神庙,然后把我们的血浇在石头和其他那些发疯的垃圾上。难道我们要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安娜贝丝朝小笛使了个眼色,悄悄问她:“你觉得呢?”

小笛对此还不太习惯——安娜贝丝望向她寻求建议的那种眼神。自从去了斯巴达,她俩发现可以一起从两个不同的方面来解决问题。安娜贝丝有逻辑思维,善于战略行动。而小笛对于任何事的本能反应都超出了逻辑性。二人在一起,要么就解决问题事半功倍,要么就让彼此感到困惑和绝望。

凯克洛普斯的提议是合理的。至少,听起来是个损失最小的选择。但小笛很肯定蛇王隐藏了他的真正意图,只是找不到证据……

然后她想起了父亲几年前告诉她的话:“你之所以叫小笛是因为你爷爷汤姆认为你的声音很洪亮,你能学会所有切罗基歌曲,甚至蛇曲。”

父亲说的是个来自完全不同文化背景的神话,而她现在正和蛇人国王面对面。

小笛开始清唱一首爸爸最爱的歌《夏日》。

凯克洛普斯惊讶地凝视小笛,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摆起来。

小笛一开始唱得不太自然,面对着她所有的朋友和蛇人。爸爸总是说她有一副好嗓子,但她不喜欢别人注意自己,甚至不喜欢参与篝火晚会上的大合唱。而现在她的歌声响彻整个餐厅,所有人都听呆了。

当她唱完了第一节后,五秒钟内都没人出声。

“小笛,”伊阿宋最先开口,“我完全不知道你会唱歌。”

“真的太美了,”雷奥称赞地点头,“也许不是……你知道,卡里普索的那种美法,但还是……”

小笛一直锁定着蛇王的目光说:“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们骗你们,是为了把你们引入隧道后消灭你们。”蛇王依然在恍惚中摇曳。

“为什么?”小笛问。

“如果我们把你们的血洒在帕台农神庙上,就足以唤醒大地母亲。她会对我们重重有赏。”

“但是你效劳于雅典娜,你建立了她的城啊。”小笛说。

凯克洛普斯发出一声低嘘:“是啊,可结果是女神抛弃了我。雅典娜用一个两条腿的人类国王取代了我,还把我的女儿们逼疯了,她们在雅典卫城的悬崖边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最初的雅典人,双生子们,已经被打入了地狱且被遗忘了。智慧女神雅典娜背叛了我们。但智慧也来自大地,我们是盖娅最初的孩子,也是最终的。大地母亲已经答应赐予我们太阳世界的一席之地。”

“盖娅她撒谎,她已经打算摧毁世界,不给任何人!”小笛激动地说。

凯克洛普斯露出了尖牙:“之后我们也不会比奸诈的诸神差!”

他举起自己的手杖,但小笛开始唱起另一节《夏日》。

蛇王的胳膊软了下来,眼睛仿佛变成了玻璃,一动不动。

小笛又唱了几句,然后冒险问了另一个问题:“巨人的防御,还有通往卫城的隧道——你到底有几句话是真的?”

“都是真的,”凯克洛普斯说,“雅典卫城有重兵把守,就像我说的那样。不管怎样都无法从地上接近。”

“那么你能带领我们穿过你的隧道,这是真的吗?”小笛问。

凯克洛普斯皱皱眉说:“是的……”

“如果你命令你的人不要攻击我们,他们会服从吗?”小笛继续问。

“是的,但是……”凯克洛普斯颤抖了,“是的,他们会服从。只要不超过三个人,巨人是不会注意的。”

安娜贝丝的眼神暗淡下来:“小笛,这个尝试太疯狂了,他一找到时机就会杀了我们。”

“是的,”连蛇王都点头,“只有这个女孩的歌声能控制我,我很讨厌。求求你,继续唱吧。”

小笛又给他唱了一节。

雷奥已经开始行动,他拿起两个勺子,让它们在桌面上做起了高抬腿的动作,直到黑兹尔打了下他的胳膊。

“如果是在地下的话,我应该去。”黑兹尔说。

“别做梦了,”凯克洛普斯说,“一个来自地狱的孩子?我的人会发现你的存在,魅惑的歌声也阻止不了他们杀你。”

黑兹尔咽了口气说:“或者我应该待在这里。”

“我和波西去。”安娜贝丝建议道。

“嗯……”波西抬起了他的手,“我正想说,我们不正是盖娅想要的吗?她想把我们的血洒在石头上什么的。”

“我知道。”安娜贝丝表情严峻,“但这是最合乎逻辑的选择。雅典卫城最古老的圣地是献给波塞冬和雅典娜的。凯克洛普斯,这会掩盖我们的味道吗?”

“是的,”蛇王承认了,“你的味道很难辨别,废墟总会散发出那两个神的力量。”

“还有我,”小笛唱完歌后说,“你们需要我控制蛇人。”

伊阿宋握紧了她的手:“我依然不喜欢分头行动这个主意。”

“但这是最好的行动方案,”弗兰克说,“他们三个溜进去破坏弩炮,让敌人分心。然后我们趁机点燃投石器。”

“是的,这个计划应该能行,”凯克洛普斯说,“如果我不先杀了你。”

“我有个主意,”安娜贝丝打了个响指,“弗兰克、黑兹尔、雷奥……过来谈谈。小笛,你能继续用歌声让他迷失神志吗?”

小笛又开始唱另一首歌《快乐的小径》,爸爸每次离开俄克拉何马回洛杉矶的路上都会唱出这傻傻的曲调。雷奥、弗兰克和黑兹尔则到一边讨论对策。

“嗯……”波西朝伊阿宋伸出了手,“兄弟,直到我们再见于雅典卫城时为止,杀死巨人的任务就是我的了。”

小笛的爸爸经常说到过机场不代表参观过一个城市,而小笛觉得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下水道。

从港口到雅典卫城,除了黑暗和腐臭的通道,小笛没看见雅典的其他东西。蛇人带领他们经过码头的铁格栅后,直接进入了他们的地下巢穴。这里充斥着烂鱼味、发霉味和蛇皮味。

腐朽的空气很难让小笛唱出夏季的棉花田和轻松生活,但她硬着头皮一直唱。只要她停止超过一两分钟,凯克洛普斯和他的侍卫们就开始发出嘘声,看起来很生气。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安娜贝丝喃喃自语,“让我想起了罗马地下世界。”

凯克洛普斯同时发出咝声和笑声:“我们的领域真是要比罗马古老很多,很多,很多。”

安娜贝丝悄悄握住了波西的手,这让小笛变得很沮丧。她希望能和伊阿宋在一起,该死,就算是雷奥在也好啊……不过她大概是不会牵雷奥的手的。当雷奥紧张时,他的双手会有着火的可能。

小笛的声音响彻隧道,随着他们深入巢穴,越来越多的蛇人聚集过来听她唱歌。很快他们背后形成了一支队伍,数十名双生子都跟随着滑行并摇摆。

小笛没有辜负她爷爷的期望,她学会了蛇曲。这首歌一九三五年成为乔治·格什温① 的一首歌。到目前为止她都没让蛇王咬到她,就像老切罗基的故事。传说中的唯一问题是:只要战士学会蛇曲,就必须牺牲妻子。而小笛不想牺牲任何人。

那小瓶医师特效药依然裹着麂皮,塞在她的腰包中。她没时间在离开前和伊阿宋与雷奥商量,只是希望有人需要用特效药之前他们都会合在山顶。如果其中一个死了,她将无法及时救他……

继续唱就好了,她告诉自己。

他们通过散落着骨头的天然粗糙石屋后,便爬上了陡峭又光滑的山坡,根本不可能站稳脚跟。他们一度通过了一个体育馆大小的温暖洞穴,里面布满了蛇蛋,上面覆盖着一层银色细丝,像是黏滑的圣诞金箔。

越来越多的蛇人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在她身后滑行。他们听起来像一支足球队的成员在用砂纸磨鞋钉。

小笛不知道这里住了多少双生子,数百,还是数千。

她以为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回荡在走廊里,越往深处声音越大。然后她才意识到原来周围一直有稳固的砰砰声,与石头和空气产生共鸣。

我醒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就像小笛的歌声那样清亮。

安娜贝丝定住了:“噢。这可不是好事啊。”

“就像在塔塔勒斯一样,”波西的声音很尖锐,“你记得……他的心跳。当他出现时——”

“不!不要!”安娜贝丝连忙打断他。

“对不起。”在他的剑光映照下,波西的脸像只巨大的萤火虫,在黑暗中时隐时现。

盖娅的声音再次响起:最终。

小笛的歌声踌躇了。

恐惧席卷了她,就像在斯巴达神庙一样。但福波斯和德莫斯现在已经是她的老朋友了。她把恐惧转化为燃料在体内燃烧,让她的声音更强。她为蛇人们而唱,为朋友们的安危而唱,为什么不为盖娅而唱呢?

最后他们到达了陡坡的顶部,小径的终点是一张绿色的黏膜帘子。

凯克洛普斯面对着半神们说:“越过这道伪装便是雅典卫城。你们留在这里,我帮你们把前面的路探察清楚。”

“等等。”小笛转向了大批双生子,“在这上面只有死亡,在隧道内会更安全。快回去吧,要忘记见过我们,保护自己。”

她声音中的恐惧是最完美的魅惑。蛇人甚至包括侍卫都滑到了黑暗中,只留下了国王。

“凯克洛普斯,”小笛又转向他,“只要你一穿过那张帘子,就会盘算着背叛我们。”

“是的,”他表示同意,“我会警示巨人们,让他们灭掉你们。”然后他发出了咝咝声,“为什么我会告诉你呢?”

“听着盖娅的心跳,”小笛怂恿他,“你会感受到她的愤怒,是不是?”

凯克洛普斯踌躇了,他手杖的末端发出了微光:“是的,我感受到了……她很生气。”

“她会摧毁一切,”小笛说,“把雅典卫城变成一个冒烟的火山口。你的城市雅典将会被完全摧毁,你的人民也会随之毁灭。你相信我,不是吗?”

“我……我信。”

“无论你有多憎恨人类、半神,还是雅典娜,这都是阻止盖娅的唯一机会,所以你不会背叛我们。为了你,也为了你的人民,去侦察那片区域,确保没有危险。你对巨人什么都不会说的,然后你就回来。”

“这是……我将会这么做。”凯克洛普斯穿过黏膜消失了。

安娜贝丝惊讶地摇摇头:“小笛,这真是不可思议啊。”

“我们来看看结果怎样吧。”小笛坐在了凉爽的石头地面上,认为不妨趁现在休息一下。

其他人盘腿坐在她旁边,波西递给她一壶水。

直到小笛喝了一口,才知道自己有多口渴:“谢谢。”

波西点点头:“你认为魅惑力会持续下去吗?”

“我不知道啊,”小笛承认了,“如果凯克洛普斯两分钟之内带着一群巨人回来了,那就是不能了。”

盖娅的心跳穿透了地面。奇怪的是,这让小笛想起了大海——波浪是如何撼动家乡圣塔莫尼卡的峭壁的。

她不知道爸爸正在做什么,现在的加州应该是半夜。也许他睡着了,或在做一个深夜电视采访。小笛希望爸爸正在做他最喜欢的事:在客厅的玄关看着太平洋上的月亮,享受宁静时间。小笛更希望知道爸爸现在高兴而且满足……如果他们失败了。

她还想起了混血营阿芙洛狄忒小屋的朋友们,俄克拉何马州的表亲。但这很奇怪,因为她跟表亲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她对他们甚至并不熟悉。现在她对此很遗憾。

她希望能看见生活中的更多美好,欣赏更多的事物。她永远都会感激阿尔戈二号上的大家庭,但她还有很多希望能再见的朋友和亲人。

“你们有没有想过家人啊?”她问大家。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尤其是在一场战争的风口浪尖上。小笛应该专心于任务才对,不应该让朋友们分心。

但他们没有责备她。

波西的目光变得涣散,下嘴唇开始微颤:“我的妈妈……自从赫拉令我消失后我都没再见过她。我在阿拉斯加给她打过电话,让海治教练帮我转交信给她。我……”他的声音哽咽了,“她是我的一切,还有我的继父保罗。”

“还有泰森、格洛弗,还有——”

“是的,没错。”波西打断了小笛,“谢谢你,我好多了。”

小笛本不应该笑,但她憋得实在很紧张而且忧郁:“你呢,安娜贝丝?”

“我爸爸……和我继母还有继兄弟。”她把龙骨剑放在了大腿上,“在过去的一年里,我怨恨他们那么久似乎很愚蠢。我爸爸的亲戚们……几年我都没记起他们了。我有个叔叔和堂哥在波士顿。”

波西惊讶地说:“你戴着洋基队帽子却在红袜队的城市有家人① ?”

安娜贝丝微微一笑:“我从来没见过他们,我爸爸跟叔叔合不来,因为一些我不知道的旧怨。这些仇怨都很愚蠢,让人与人之间产生了隔阂。”

小笛点点头,她希望她有埃斯科拉庇俄斯的治愈力量,希望能给人们看病,看看是什么伤害了他们,然后写下处方单就能让一切变得更好。但是她想,宙斯把埃斯科拉庇俄斯锁在地下神庙是有原因的。

一些痛苦不应该就这么轻易摆脱的。一定要面对,甚至接受。如果过去的几个月没有痛苦挣扎,小笛就不会发现她最好的朋友是黑兹尔和安娜贝丝,也永远不会发现自己的勇气,更不会在雅典的地下通道里唱歌给蛇人们听。

在通道的末端,绿膜被撕开了。

小笛举起剑,准备对战一群怪兽。

但只有凯克洛普斯一人出现,对他们说:“没有问题,你们可以过去。但要快,仪式就快要完成了。”

穿过黏液帘的感觉就像小笛想象得那样有趣。

她感觉仿佛通过了巨人的鼻孔一样。她很幸运没有黏性物质粘住她,但她却依然因厌恶而感到皮肤不适。

她和波西还有安娜贝丝发现他们置身于一个凉爽又潮湿的坑中,似乎是个神庙的地下室。凹凸不平的地面延伸至低矮石头天棚下的黑暗中。就在他们的头顶,通过一个长方形的缺口能直接看见天空。小笛看见了墙壁的边缘和柱子的顶端,但没有怪兽……

他们背后的伪装膜已经闭合,跟地面融为一体。小笛用手按了按,这片区域似乎变成了坚硬的岩石。他们应该不会从原路返回了。

安娜贝丝蹲下沿着地上的一些痕迹抚摸——有一个人那么大的锯齿状乌鸦爪痕。这个区域的白色石头高低不平,像石头的疤痕组织。“就是这个地方,波西。这是波塞冬的三叉戟痕。”

波西犹豫着抚摸这些痕迹说:“他用的一定是超级巨型三叉戟。”

“他就是在这里袭击了大地,”安娜贝丝说,“当他和我妈妈在雅典比试时,在这里弄出来一口咸水泉。”

“那么竞争就是在这里开始的。”波西说。

“是的。”

波西把安娜贝丝搂了过来并吻了她……他们亲了很久,这让小笛有些尴尬,尽管她什么都没说。她想起了阿芙洛狄忒小屋的老规矩:作为公认的爱之女神的女儿,你必须让一个人心碎。小笛早就想改变这一规矩了,波西和安娜贝丝就是完美的解释。你应该让一个人的心保持完整,这是个更好的测试。

当波西放开她时,安娜贝丝像一条喘着粗气的鱼。

“竞争在这里终结,”波西说,“我爱你,智慧的女孩。”

安娜贝丝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有东西在她胸腔里融化了。

波西看看小笛说:“对不起,我一定要这么做。”

小笛微微一笑:“阿芙洛狄忒的女儿怎么能不满意呢?你是个这么好的男朋友。”

安娜贝丝又呻吟了一声:“嗯……我们就在厄瑞克忒翁神庙之下,这是雅典娜与波塞冬共同的神庙,而帕台农神庙应该在东南方。我们要沿周边潜行,尽可能多地破坏攻城武器,开辟一条通往阿尔戈二号的小路。”

“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我们如何才不会被发现呢?”小笛问。

安娜贝丝扫视着天空说:“这就是我和弗兰克与黑兹尔制订计划的原因。希望……啊,看看。”

一只蜜蜂在头顶嗡嗡作响,后面还跟了几十只。它们簇拥在一根柱子上,然后徘徊于坑口之上。

“来,大家一起向弗兰克打个招呼吧。”安娜贝丝说。

小笛挥挥手,这群蜜蜂便飞走了。

“这是什么原理呢?”波西不解,“就像……一只蜜蜂是一个手指?两只蜜蜂是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啊,”安娜贝丝承认了,“但他是我们的中间人。只要他一给黑兹尔口令,她就会——”

“嗨!”波西大喊一声。

安娜贝丝立刻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这看起来很奇怪,因为他们突然间变成了全副武装的大块头六臂食人土妖。

“是黑兹尔的迷雾。”小笛的声音深沉而粗哑。她低下头,意识到自己现在也变成了一个可爱的野蛮人——腹部的毛发、缠腰布、短粗的腿和一双大脚。她能看见自己正常的胳膊,可是只要一动它们就像幻影般波动,分成三对不同的食人土妖手臂。

波西扮了个鬼脸,看起来比重新丑化的脸还要糟:“噢,安娜贝丝……我真是太高兴了,在你变身之前吻了你。”

“多谢了!”安娜贝丝说,“我们该走了,我会沿周边顺时针方向移动。小笛,你按逆时针方向移动。波西,你侦察中间——”

“等一下,”波西说,“我们正在步入流血牺牲的陷阱,难道你要让大家再次分开吗?”

“这样我们才能搜索更大的范围,”安娜贝丝说,“要快些了,吟唱的声音……”

小笛在这之前都没有注意到,但现在她听到了:远处传来险恶的嗡嗡声,像一百台空转的叉车。她看着地面上一些碎石在颤抖,向东南方蹦蹦跳跳,仿佛被拉向帕台农神庙。

“好吧,我们就在巨人的王座见面吧。”小笛说。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

到处都是怪物——成百上千的食人魔、食人土妖和独眼巨人碾过废墟——他们大多数都聚集在帕台农神庙看着正在进行的仪式。小笛则悄悄地沿着雅典卫城的悬崖溜过去。

在第一个弩炮旁,有三个食人土妖在石头上晒太阳。小笛径直走了过去朝他们微笑着打招呼:“你们好。”

三个人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小笛的剑砍倒了,然后就成了碎渣。小笛把弩炮的弹簧绳切断,破坏了武器后继续前行。

她现在全身心投入,一定要争取在被发现之前破坏更多的武器。

她避开巡逻的独眼巨人,第二个弩炮被一群身上有文身的拉斯忒吕戈涅斯① 食人魔所包围,但小笛设法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接近他们。她把希腊火扔进吊索,只要他们一装载投石器,就会引爆面前的希腊火。

小笛继续移动,发现狮鹫栖息在一座旧庙的廊柱上。一群恩浦萨① 撤退到了一个模糊的拱门中,似乎是进去小睡。她们火红的头发闪出光泽,黄铜色的腿也闪闪发光。如果打仗的话,希望阳光能拖慢她们。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是单独行动的怪物就会被小笛杀死。她走过大部队的同时,帕台农神庙的人群越发壮大,吟唱的声音也更加响亮。小笛看不见废墟里发生了什么——只有二三十个巨人站成一圈,摇晃着喃喃低语,或许是在唱邪恶怪兽版的“康巴亚”② 。

她锯断扭绳,破坏了第三个攻城武器,这应该能让阿尔戈二号无障碍地从北方接近。

她希望弗兰克正在看着她的进展,不知道还有多久船才能到。

突然间,吟唱声停止了。嘭的一声回荡在山坡上。在帕台农神庙,巨人们咆哮着欢呼胜利。怪物们庆祝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朝小笛涌来。

这不会是好事,小笛融入一群散发酸味的食人土妖中。她被挤在了神庙的主台阶上动弹不得,之后她爬上一个金属脚手架,这样就能清楚地看见食人魔和独眼巨人们了。

废墟中的场面差点令她大哭起来。

在普非良的王座前,几十个巨人松散地站成一圈。他们叫喊着摇晃武器,有两个人绕着圈游行示众,展示着战利品。珀里玻亚公主像只夜猫一样抓着安娜贝丝的脖子,巨人恩克拉多斯用他巨大的手掌押着波西。

安娜贝丝和波西无助地挣扎,绑架者把他们展示给正在欢呼的大群怪兽,然后转身面对普非良国王。普非良坐在临时搭建的王座上,白色的眼睛里闪烁着邪恶。

“时间刚刚好!”巨人国王高呼,“奥林匹斯之血就要让大地母亲崛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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