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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自由

  身为一个遭受数世纪折磨的人……身为一个崩溃的人……请找到米什兰并释放她。不只是为了她自己的福祉,也为了所有灵的福祉。

  因为我相信,在禁锢她的过程中,我们对罗沙造成远超过任何人曾理解的更大伤害。

  娜凡妮全神贯注投入于研究工作,进入一种狂热状态──接近疯狂的狂热。过去,她井然有序;现在,她只喂养着野兽。她几乎不睡。

  答案就在这里。答案有其意义。她无法解释原因,但她需要这个秘密。

  食物叫人分心,时间不再重要。她把时钟收走,它们就不会再提醒她诸如分、时等人类造物。她在找寻更深沉的事物,更重要的事物。

  这些行为吓坏了一部分的她。她还是她自己,那种袜子会收入抽屉、好让它们都朝同一个方向的女人。她爱模式,她爱秩序。但在追寻意义的这个过程中,她发现自己也能欣赏截然不同的事物。大脑创造连结时的原始、失序混乱,以及追求需要你全心投入的答案时那种专心致志的秩序,两者互为搭档。

  她能找到虚光的对立物吗?

  飓光与虚光各有其极性。它们像铁剃刀之于磁石一样受音调吸引。因此她需要一种能推开光的音调。她需要一种对立的声音。

  她想要流畅的音调,因此要人为她送来一枝滑哨笛,还有一把附移动式吹管的黄铜喇叭。不过,她还是最喜欢金属片的声音。它们的音调有限,很难调整音阶变化,但她可以要人快速切割并打造新金属片。

  她原本研究音乐理论──根据某些哲学家之言,声音的真正对立物是无声,但主题逐渐转变为数学。而在数学的世界中,有些数字与音调有关──频率、波长。

  就最基本层面而言,音乐就是数学。

  她一再拉奏代表虚光之声的音调,将这音调刻入脑中,连睡觉时也会梦到。她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奏虚光之声,观察沙子在金属片上形成的图形。舞动的沙粒,上下弹跳,化为山峰与沟槽。

  大部分数字的对立物是负数。有负的音调吗?有负的波长吗?许多像这样的概念在真实世界中都不存在,就像负数一样,都是人为造物。但那些山峰与沟槽……她有没有可能创造出一种会产生对立图形的音调?沟为峰、峰为沟?

  在她狂热研究声音理论的过程中,她发现一个答案。波有可能被取消。波的对立物以某种方式创造并呈现,并抵销原本的波。消去原本的波。他们称之为破坏性干涉。诡异的是,理论宣称某一声音与其对立物听起来一模一样。

  她被难倒了。她拉奏她创造出来的金属片,沉浸在它们共鸣的音调中。她将虚光钱球放入她的臂套,一直聆听,直到她能哼出音调。经过数小时分声部的练习,她终于能像菈柏奈一样藉由碰触汲取虚光,她感到非常高兴。

  人类能够唱出正确的音调。人类能够听见罗沙的音乐。对这世界来说,她的祖先或许是外来者,但她是这片大地的孩子。

  不过,这样并没有解决问题。如果某个声音和它的破坏性干涉听起来一模一样,她要怎样才能唱出其一而非另一呢?

  她在一个金属片上拉奏音调,跟着哼,接着敲响音叉,聆听宝石的音调,然后又回到金属片。这不对。差之毫厘。尽管音调相衬。

  她要一把锉刀,也拿到了。她试着测量金属片发出的音符,但到头来还是必须仰赖她自己的耳朵。她对金属片加工,锉平几个小区块的金属,接着把弓凑上去拉,将金属片造得越来越相近。

  她觉得她能听见她想要的音调。还是她发疯了?太渴望创造出反声?

  花了好几个小时,或许几天。终于成功时,她在不合理的时间睡眼惺忪地跪在石地上,手拿着弓,测试着最新版的金属片。当她奏出这一种音调──弓在金属片上──某件事发生了。虚光被推出装在金属片上的钱球。它从声音的来源处被推开。

  她再测试一次,保险起见又测试第三次。她应该想要欢呼的,但她只是坐在那里呆呆瞪着。她的手扒过今天没打理的头发,接着放声大笑。

  成功了。

  ❖

  隔天──梳洗过后,感觉稍微没那么疯狂了──娜凡妮继续实验。她测试音调要多大声才能达成所需效果。她测量不同尺寸宝石的音调,以及虚光流离开钱球流向音叉时的音调。

  她从头到尾都尽可能用一种不让卫兵看出她到底在做什么的方式进行。她伏在她的工作台上,颇为确认那个锐者看不出来她有所突破。他昨晚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盹,并没有太认真监视她。

  她现在自信她的音调行得通,开始训练自己哼金属片发出的音调。听起来确实一样,不过又莫名不同。一如测量灵的时候,灵会对你对于它们的想法起反应,这种音调也需要意图才创造得出来。你必须知道自己正试图做什么。

  神奇的是,她必须想要哼憎恶之歌的对立音调。听起来很疯狂,不过确实行得通。可以重复,也能够量化。在过去这几天的疯狂之中,科学依然持续发挥作用。

  她找到虚光的对立音调了,但要怎么创造出表达这种音调的光?她在大自然中找答案:能够以受控制的闪电改变磁石的极性,而另一个磁石能重新校准南北极。但是菈柏奈亦曾提及,他们也能以相同方法将一块一般的金属磁化。

  所以,他们真的改变那块磁石的极性了吗?抑或是他们消去原本的极性,以某种新的东西加以改写?这想法引发她的兴趣,她向狱卒要来几项关键的物品──有些物品必须去靠近塔城顶部的实验室拿取。

  不久后,菈柏奈前来查看工作情况。娜凡妮做好准备。她计划已久。

  「娜凡妮?」这名炼魔说。「妳提出的最新要求颇为奇特,我不懂妳想做什么。」

  「只是一些罕有人用的实验器材,」娜凡妮在桌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用在某些实验中会很有意思。找不到就算了。」

  「我已经批准妳的请求,」菈柏奈说。「如果东西在那里,妳就拿得到。」

  那是表达好奇的节奏。她记下笔记,试着列出所有节奏。

  「妳现在在研究什么?」菈柏奈问。「卫兵说妳一直发出可怕的声音,听起来很刺耳。」

  沉沦地狱啊。新音调听在锐者耳里并不相同。她能推搪过去吗?「我在测试无调性的声音对虚光有什么影响。」

  菈柏奈在附近走来走去,探头越过娜凡妮的肩膀看,接着一瞥地板。那里有一桶冰水,里面装着取自外面的雪,一颗宝石沉在水中。这是在测试温度能否消去虚光的音调。

  「妳隐瞒了什么没告诉我?」菈柏奈用一种若有所思的节奏说。「我觉得妳的行为……耐人寻味。」她看了看旁边,她的女儿拖着脚步走进来。

  这个较年轻的炼魔今天一直在流口水。菈柏奈派一名仆人不时擦拭她嘴边。她的脸并没有麻痹,似乎更像是没注意或不在意自己流口水。

  「妳的笔记本里写到某个称为『原质』的东西。」娜凡妮试着转移菈柏奈的注意力。「这是什么?」

  「原质是物质最小的单位,」菈柏奈说。「憎恶看得见它们。理论上,只要用倍率够高的显微镜,我们便能看见构成万物的小颗粒子。」娜凡妮读过许多有关物质最小单位的理论。一个神性的存在证实了相关理论,她却几乎不认为有哪里奇怪,这说明了她当下的心境。

  「原质有极性吗?」娜凡妮问,一面监测实验的温度。

  「肯定有。」菈柏奈说。「我们建立起理论,认为是原质的相互连接将事物聚合。某些波力对此有影响。原质之间的力是寰宇运作模式的基础。」

  娜凡妮咕哝了一声,又记下一笔温度计上的数据。

  「妳在做什么?」菈柏奈问。

  「看看较低的温度是否会改变宝石内的振动。」娜凡妮坦承。「可否麻烦妳拿着这一个,告诉我它的温度提高时节奏是否有改变──或是光变得更亮?」

  「这我做得到。」菈柏奈在桌旁的地板坐下。她女儿在她背后模仿她的动作。那个仆人──一个工作形体的歌者──跪下轻擦女儿的嘴。

  娜凡妮用钳子夹出宝石交给菈柏奈。如果将大量宝石紧贴娜凡妮的肌肤,她便能隐约听见宝石的音调,不过她的肌肤调谐得不够精细,无法察觉音量的细微差异。她需要靠歌者才能完成实验。但要怎么避免菈柏奈想通她发现了什么呢?

  菈柏奈接过宝石,闭上眼等待,好一会儿后终于摇头。「我感觉不出音调有任何改变。这为什么重要?」

  「我试着查明是否有任何事物能改变音调,」娜凡妮说。「创造战光需要细微改变憎恶和荣誉的音调,藉此让它们调和。如果我能找到其他改变虚光音调的事物,或许就能创造出其他混种光。」

  这个说明够可信了,应该能解释她为何要金属片和其他装置,甚至是冰。

  「新奇的推论方向。」菈柏奈用她的好奇节奏说。

  「我没想到妳会注意,」娜凡妮说。「我以为妳忙于妳的……工作。」让手足溃散。

  「我还是需要毁掉最后一个节点。」菈柏奈说。「上一次碰触手足时,我以为我感觉得到它。在不远处……但非常、非常微小。比其他还小……」她站起来。「需要更多器材的话就跟我说。」

  「谢谢妳。」娜凡妮坐在桌边说。她记下有关冰水实验的笔记时,菈柏奈还是在附近走来走去。

  娜凡妮成功地装出不以为意的模样,一直到她听见金属片被挪动。她转头看见菈柏奈拉出新的金属片。她原本藏在好几片金属片之下的。沉沦地狱啊。她怎么会挑出那一片?或许它看起来最常使用。

  菈柏奈望向娜凡妮,而她逼自己若无其事地再转头。接着菈柏奈拉奏了起来。

  娜凡妮轻轻吐息,闭上眼。她费尽千辛万苦想办法隐藏她在做什么,也尽可能做好所有预防措施……但她早该知道的。她屈居严苛的劣势,无时无刻受到监视,菈柏奈也总是在附近。娜凡妮睁开眼,发现菈柏奈双眼圆睁,瞪着金属片。她放好一颗虚光钱球,又演奏一次,目睹着光被驱出钱球。

  菈柏奈用一种虔诚的节奏说:「一种逼出虚光的音调?」

  娜凡妮维持面无表情。好吧,这回答了一个问题。她原本不确定演奏音符的人是否需要正确的意图才能弹出虚光,现在看来创造出这个金属片跟她哼出的音调校准就够了。

  「娜凡妮,」菈柏奈放下弓。「这太了不起了,而且危险。我感觉到我宝心内的虚光也有所回应,并没有被弹出,但我的魂魄因那声音而畏缩。我大受震撼,而且……而且困惑不解。妳是怎么做出来的?」

  「数学,」娜凡妮坦承。「还有灵感。」

  「这可能导向……」菈柏奈对自己哼了起来,接着看了看那桶冰水。「妳想找出方法抑制虚光的振动,妳才能以其他音调加以改写。不同的极性。所以妳才问起原质。」她哼起一种激动的节奏。而如果一部分的娜凡妮没有沉迷于那声音,那就下沉沦地狱吧。沉迷于有所发现的兴奋。对于如此接近的兴奋。

  小心,娜凡妮,她提醒自己。她必须尽她所能不让这知识落入敌人掌握。有一个方法,一个她谋划已久的计划,只要菈柏奈像现在这样闯进来就能拿出来用。有一个或许可行的方法,能够守住反虚光的秘密。

  眼下,她必须假装顺从。「对,」娜凡妮说。「我认为妳一直以来的目标有可能成真,菈柏奈。我有理由相信虚光有一种对立的光。」

  「妳写下来了吗?」

  「没有,我只是在思考一些随机的想法。」

  「一个妳必须说的谎。」菈柏奈说。「我并不会因此对妳生气,娜凡妮。但要知道,为了找出妳的笔记,有必要的话,我会把这房间拆成碎片。」

  娜凡妮保持沉默,迎上菈柏奈的目光。

  「妳还是不相信,」菈柏奈说。「我们合作的话将会强大许多。」

  「我怎能信任妳所说的话,菈柏奈?」娜凡妮说。「妳曾打破对我的承诺,而每次我要求为我的人民或手足的福祉谈判,妳都拒绝了。」

  「对,但难道我没将妳导向一种武器吗?」菈柏奈问。「难道我没对妳吐露妳所需的秘密,帮助妳走这么远?伸手便可触及某个能杀死神祇的物品?一切只因为我们合作。让我们连手走完最后这一步。」

  娜凡妮内心盘算着。她知道菈柏奈没说谎。这个炼魔会把房间拆成碎片,只为了找出娜凡妮的笔记。除此之外,她可能会让娜凡妮无法再取得物资,止住她的进展。

  而她是如此接近。

  娜凡妮叹气,横过房间,从一个书架下的隐密处拿出藏在那里的笔记──她们命名为《战音》的那一本。或许娜凡妮应该把她的所有发现都存放在她脑中,但她就是忍不住想写下来。她需要看见她的想法呈现在纸上,需要利用笔记,才能走到现在这一步。

  菈柏奈坐下来阅读,了解娜凡妮对新音调的发现,一面对自己哼着一种好奇的节奏。不久后,一个仆人抬着一个大木箱来到门口。

  「终于。」娜凡妮走过去接过箱子。箱内是一个直径略宽于一呎的玻璃管,长度数呎,两端有厚厚的金属盖。

  「那又是什么?」菈柏奈问。

  「赛勒那真空管,」娜凡妮说。「来自皇家气压研究院。我们把这装置放在靠近塔城顶楼的地方,在那里进行天气实验。」

  她放下装置,向菈柏奈取回笔记本,记下几笔纪录后就开始下一个实验。转开金属盖便可打开真空管,只要不动到第二层密封盖,就不至于破坏中央玻璃管内的真空。她打开一端,装入一颗空钻石,接着她用珠宝匠小槌敲破一颗装满虚光的宝石──虚光因而开始渗漏。她快速将破裂的宝石装入真空管另一端,锁紧两端的盖子,再利用法器帮浦抽掉两端夹层的空气。

  最后,她打开密封两侧夹层的扣锁,让夹层与中央的真空管相通。如果她的所有操作正确,只会有微乎其微的空气进入中央玻璃管──而现在两端各有一颗宝石。

  菈柏奈观察虚光飘入真空管中,她的影子笼罩了娜凡妮。虚光的反应并不像空气,举例而言,它并没有被吸出来。无论虚光是什么,它似乎并非由原质构成。它是一种能量,一种力。

  「妳在做什么?」菈柏奈轻声问。

  「我相信只有这样才能将虚光与罗沙之歌完全分离。」娜凡妮解释。「真空中不可能有声音,因为没有空气传导振动。因此当这颗宝石排出虚光,我希望光无法『听见』憎恶的节奏──它存在以来第一次无法听见。」

  「妳认为它并非自己发出节奏,」菈柏奈说。「而是共鸣,接收节奏。」

  「就像灵从人类接收癖性,」娜凡妮说。「或是金属长时间接触磁石后磁化。」

  「聪明。」菈柏奈呢喃。

  「等一下就知道了。」娜凡妮说。她拿起弓,将金属片贴着真空管侧边,开始拉奏她的反虚光音调。

  听见那声音,菈柏奈一缩。「光没办法听见。如妳方才所说,它处于真空。」

  「对,但它正沿着真空管内移动,很快就会触及另一端的空钻石。」娜凡妮说。「我希望这是它触及物质时最先听见的声音。」

  她们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等虚光飘过真空,但娜凡妮没有停止拉奏。就某种方式而言,这是她狂热时光的顶点。她一直在创作一首疯狂的交响乐,而这就是乐曲的高潮。

  虚光终于触及空钻石,被拉了进去。她等到大部分虚光都被吸入,然后才要菈柏奈松开扣锁,从真空管取下钻石夹层。娜凡妮轻轻啵的一声打开夹层,取出钻石。钻石现在散发微弱的紫黑色光芒。她注视着它,凑近看,直到……

  没错。钻石周遭的空气有遭扭曲的淡淡痕迹。她将钻石交给菈柏奈,感觉一阵兴奋,而菈柏奈尖叫起来。

  娜凡妮在菈柏奈失手摔落钻石时接住了钻石。炼魔一只手放到胸口,剧烈地哼着。

  「我把妳的反应当作这声音并不讨喜。」娜凡妮说。

  「这就是金属片发出的音调,」菈柏奈说。「只不过可怕一千倍。有一种错误感,一种不应该存在的振动。」

  「对我来说,它听起来跟憎恶的音调一模一样。」娜凡妮把钻石放在桌上,就放在菈柏奈给她的匕首旁。能够导引并移动光的那把匕首。

  娜凡妮在匕首旁的椅子坐下,菈柏奈也把凳子从墙边搬过来,坐在她旁边。她们两个一起盯着那颗似乎如此错误的宝石。

  「娜凡妮,」菈柏奈说。「这……这改变了世界。」

  「我知道。」娜凡妮边叹气边按摩她的额头。

  「妳看起来筋疲力竭。」菈柏奈说。

  「我几天以来几乎都没睡。」娜凡妮承认。「说实话,这一切都如此令人难以承受。我需要喘口气,菈柏奈。走动、思考、澄清思绪、活络筋骨。」

  「去吧,」菈柏奈说。「我等着。」她挥手要卫兵跟着娜凡妮,这个炼魔自己继续凝视钻石。事实上,菈柏奈太专注于钻石,没注意到娜凡妮和卫兵一起走出去时把《战音》也带走了。

  娜凡妮做好准备,预期……

  一场爆炸。

  走廊撼动,爆炸的力量如此激烈,吓得娜凡妮的守卫跳起来。他们双双旋过身,看见烟从他们刚刚走出来的房间涌出。卫兵冲回去──紧抓着娜凡妮的手臂拖着她一起。

  他们发现一团混乱。书桌爆炸,菈柏奈躺在地上。炼魔表情痛苦,身体的正面支离破碎──哈法四分五裂,甲壳刮伤破损,碎玻璃刺入关节处的皮肤。或是钻石?幸好她的头部并没有遭受太多碎片射击,只不过橘色血液从她手臂和胸口的一千个小伤口渗出。

  无论如何,菈柏奈还活着,娜凡妮的计谋失败了。娜凡妮推测菈柏奈会在她离开后继续下一个步骤──试着将虚光与新的光混合。菈柏奈一再说她认为两种光混合后会散去、消失。她没料到会爆炸。

  娜凡妮原本希望若菈柏奈死去,她腐化塔城的进度便会推迟,给予娜凡妮足够的时间好好地将新的光化为武器。不该是这样的。这场爆炸比摧毁学者所在房间的那一场轻微,而菈柏奈又远比人类强健。

  娜凡妮心中不忠的那一块庆幸菈柏奈没死。菈柏奈坐起来,环顾房内。几座书架垮了,架上物品撒落一地。菈柏奈的女儿还坐在原位,虽然脸上有割伤,却彷佛根本没注意到刚刚发生什么事。她的仆人似乎死了,俯卧在地上。娜凡妮为此感到真心的哀伤。

  「妳做了什么?」娜凡妮问。「愿望女士,发生什么事?」

  菈柏奈边眨眼边站起来。「我……把我们创造出来的钻石放入匕首刀柄,然后用刀尖从另一颗宝石汲取虚光,以混合二者。这似乎是查明两种光是否会抵销彼此的最佳方法。我以为……我以为反应会很平静,像是冷热水混合……」

  「冷热水相遇时并不会立即毁灭彼此,」娜凡妮说。「但是,压力下的热──就像宝石内的光──又是另外一回事。」

  「对。」菈柏奈又眨了好几次眼,似乎还在晕眩。「如果用飓风形体的闪电在压力下点燃物体,通常也会爆炸。虚光和反虚光如果在空气中相遇,结果或许不过是啪的一声。不过这些光是在宝石内。我的行为真是愚蠢至极。」

  其他炼魔──最深者──从墙壁融出,前来查看发生什么事。菈柏奈挥手要他们退下,她的伤口则在她体内虚光的力量之下愈合。最深者带走那个仆人,他们搬动他时,幸好他动了。

  书桌已毁,墙面留下黑疤。娜凡妮闻到烟味──书桌的几个小地方还在燃烧。所以爆炸也涉及热,不只是压力而已。菈柏奈嘘声赶走卫兵和其他炼魔,在书桌的残骸中翻拣着。

  「没有匕首的残骸。」菈柏奈说。「另一个我必须承受的难堪结果,竟失去了如此珍贵的武器。我还有其他把,然而我终究必须把妳移出这个房间,要人刮下每一小块雷司姆,说不定能熔掉重新铸造匕首。」

  娜凡妮点头。

  「现在,」菈柏奈说。「我要妳再帮我做一颗装满反虚光的宝石。」

  「现在?」娜凡妮问。

  「如果妳愿意。」

  「妳不想先换衣服吗?」娜凡妮问。「叫人把妳皮肤里的碎玻璃挑出来……」

  「不用。」菈柏奈说。「我想再看一次这个过程。如果妳愿意,娜凡妮。」

  根据菈柏奈说话时搭配的节奏,无论娜凡妮「愿意」与否,她就是得做。于是她准备真空管──幸好刚刚放在菈柏奈身后,逃过爆炸的冲击。娜凡妮工作的同时,菈柏奈派人去取来另一把弒神将匕首。她为什么需要它?经过刚刚发生的事,她们肯定不会再把光混合吧?

  娜凡妮感觉到一朵不祥的云笼罩头顶,她重复刚刚的实验,这次在宝石内装入较少的反虚光──以防万一──然后取出来举起。

  菈柏奈接了过去,这次虽然没失手摔落,还是瑟缩了一下。「真诡异。」她将宝石装入第二把匕首,接着转开一个螺丝,推出刀身中央的金属,倒转过来──金属两端都有刀尖,还有一个螺丝用的小孔──然后再把金属装回去。

  「让反虚光沿刀身从宝石流出来?」娜凡妮问。「而不是从它碰触的物体汲取?」

  「没错。」菈柏奈说。「妳可能会想找掩护。」她说完转身,穿过房间,将匕首刺入她女儿的胸口。

  娜凡妮震惊得无法动弹。她站在残骸之间,倒抽一口气,看着菈柏奈耸立在另一个炼魔身前,将匕首插得更深。较年轻的炼魔开始抽搐,而菈柏奈抓住她,冷酷地将匕首推入她女儿体内。

  没有爆炸。或许是因为炼魔体内的虚光并不像宝石内的虚光一样处于压力之下。不过肉体发出燃烧的恶臭,伤口周遭的皮肤冒起水泡。较年轻的炼魔颤抖、尖叫,成爪状的手扒抓着母亲的手臂。

  接着她的眼睛转为白色大理石般的乳白。她软倒下去,娜凡妮觉得她看见有东西从她唇间逸出。烟吗?彷佛她的体内燃烧殆尽。

  菈柏奈拔出匕首,像垃圾一样丢到一旁。她抱住女儿的身体,额头紧贴尸体的额头,紧紧抱入怀中,前后摇晃。

  娜凡妮走过去,听着菈柏奈哀伤的节奏。菈柏奈的顶髻散开,头发披散在脸旁,不过娜凡妮还是看见眼泪滑落她黑红交错的脸颊。

  娜凡妮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过歌者哭泣。这完全不是冷酷,而是其他东西。

  「妳杀了她。」娜凡妮低声说。

  菈柏奈继续摇晃尸体,紧紧抱着,一面哼一面颤抖。

  「依利赛纳西尔,」娜凡妮喃喃呼唤全能之主的第十个名号。「妳永远杀死她了,对不对?」

  「再也没有重生,」菈柏奈低声说。「再也没有回归。终于自由了,我的宝贝。自由。」

  娜凡妮一手贴着自己胸口。那种痛苦……她知道那种痛苦。听闻艾洛卡死于那个桥兵叛徒手中时,她也是一样的感觉。

  不过这次下手的是菈柏奈,她亲自动手!但……真正的死亡是否早已发生?在数世纪前?那是什么感觉?跟心智死去已久、身体却一再复生的孩子生活在一起?

  「这就是原因。」娜凡妮在她们旁边跪下。「妳的神暗示反虚光可能存在,而妳料想反虚光或许可行。妳占领塔城,监禁我、逼迫我,或许还拖延腐化手足,只因为妳想要找到反虚光。不是因为妳想要一个对抗憎恶的武器,而是因为妳想要对妳女儿展现慈悲。」

  「我们永远不可能创造出足以威胁憎恶的反虚光。」菈柏奈低声说。「那是另一个谎言,娜凡妮。我很抱歉,不过妳承担起我的梦想,并将它完成。妳在我放弃之后依然坚持不懈。一般人或许认为持续追逐一个概念直到尽头的会是永生者,但那是妳。」

  娜凡妮的双手放在大腿上,感觉自己似乎目击了一件太过私密的事。因此她给菈柏奈时间哀悼。

  炼魔哀悼着。这个不死的毁灭者,对所有生命而言都是神话中的敌人,她在哀悼。菈柏奈的悲伤看起来跟失去孩子的人类母亲并无不同。

  过了好一会儿,菈柏奈终于放下尸体,从口袋拿出一块布盖住伤口。她抹了抹眼睛,站起来,叫卫兵去带几个仆役过来。

  「接下来呢?」娜凡妮问她。

  「现在我要跟布雷司的魂魄连络,确保她的死是永恒的。如果埃苏的死是最终的死亡,那么我们就知道妳和我达成目标了。而……」她的声音淡去,接着哼起一种节奏。

  「什么?」娜凡妮问。

  「我们的笔记本。」菈柏奈望向地板上的笔记本。娜凡妮制作第二颗反虚光宝石时,将笔记本放在那里。

  仆人进来,她下达精简的指令,同时哼着一种不同的节奏。她派人去焚烧她女儿的尸体,再将勋章与骨灰送去给捐赠躯体给她女儿的那户人家,又派其他人收拾娜凡妮实验所用的真空管和金属片。

  娜凡妮上前想阻止,不过菈柏奈以一只平静但坚定的手挡下她。这个炼魔从娜凡妮指间抽走笔记本。

  「我会叫人为妳复制一份,」她承诺娜凡妮。「但是我现在需要用这本笔记本,重建妳的实验。」

  「妳刚刚才看我做过,菈柏奈。」

  「对,不过我需要打造新金属片,一种新音调。飓光的新音调。」

  娜凡妮试着挣脱,但菈柏奈的箝制很牢固。她哼起一种危险的节奏,娜凡妮与她四目相交。刚刚哭泣的那双眼睛现在变得坚定、顽强。

  「说了那么多有关彼此合作的话语,」娜凡妮说。「妳竟然还敢暗指我试图隐瞒妳是错误之举。」

  「我会终结这场战争。」菈柏奈说。「我会守住这个承诺,因为我们今天找到方法了。终于啊。一个能确保灿军再也无法战斗的方法。妳知道吧?他们的运作模式和炼魔一样。如果我们杀死人类,另一个灿军将会诞生。双方皆永生,战斗变得永无止境。今天我们要结束这件事。我留下塔城里的灿军是有原因的。反飓光需要实验的对象。」

  「妳的意思不会是……」娜凡妮说。「妳不会是要……」

  「今天是值得纪念的一天。」菈柏奈松手,跟在搬运娜凡妮实验器材的仆役身后往外走。「今天是我们找到方法摧毁灿军灵的一天。我会让妳知道实验结果。」

  ──第四部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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