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飓光志第四卷:战争节奏(下册)> 89 光之声

89 光之声

  然而我想着,如果我记得我人生的细节,我会变得更加不堪。为自己的可怕行为气馁。我不该想要记得我辜负的一切。

  日子一天天过去,但娜凡妮几乎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这辈子第一次完全放手,不担心达利纳或加丝娜,不担心塔城,也不去想她应该做的另外一百万件事。

  这才是她该做的。

  或者是她容许自己如此相信。她放自己自由。在她自己的小小研究室内,一切配合得恰到好处。她遇过自称需要混乱才能做事的学者。对某些人来说或许如此,但就她自己的经验而言,优异的科学与懒散的灵感无关,而是关乎一丝不苟的累积。

  无事分心,她因此能够设置精准的实验──图表、谨慎的测量、线条。科学总是关乎线条,关乎为混乱加上秩序。娜凡妮沉迷于周详的准备工作中,没人来取笑她的图表做得如此整洁,或拒绝跳过任何一个步骤。

  菈柏奈偶尔来访并参与研究,在她们共享的笔记本内,她在娜凡妮的纪录下写下她自己的省思。两股对立的力彼此协调,专注于一个目标。菈柏奈给了她那种诡异的黑沙,对她解释静态授予和动态授予的差别。娜凡妮观察、测量,为自己而学习。暴露在飓光或虚光下,沙缓缓转为白色,但若有个法器正在使用光,沙子会更快变色。

  将沙子打湿就能重设为黑色,必须完全干燥才能再次转白。这是一个很有用的方法,能够测量某一样法器用了多少光。她注意到沙遇上灵也会变色,改变过程也很缓慢,但她能够加以测量。

  能加以测量的一切都有助于科学。不过在这短暂的快乐时光中,时间的测量却彷佛失准──因为时间一小时一小时过去,感觉却只像几分钟。尽管如此,娜凡妮发现自己热爱这种体验。

  ❖

  「我不知道这种沙究竟来自哪里,」菈柏奈在她位于墙边的凳子上坐好,翻阅娜凡妮最新的几幅图表。「他界的某处吧。」

  「他界?」原本正在为法器加装外壳的娜凡妮抬起头。「是在……另一个……星球吗?」

  菈柏奈心不在焉地哼着。确认吗?娜凡妮觉得自己分辨得出这种节奏代表什么意义。

  「我想去好几年了,」菈柏奈说。「亲身探访那地方。不幸的是,我得知那是天方夜谭。我困在这个系统内,我的魂魄被布雷司束缚──你们称之为沉沦地狱的一个星球,位于环绕太阳的更外圈轨道。」

  听见她若无其事地说起这些事,娜凡妮大感惊奇。其他世界。最好的望远镜顶多只能证实其他天体确实存在,她却正在跟一个曾造访其中一个天体的人谈话。

  我们来自另一个天体,娜凡妮提醒自己,人类,迁居罗沙。思考这些事,以及将宁静厅的神话与一个实际地点连结,对她来说都颇为诡异。

  「我……去得了吗?」娜凡妮问。「其他这些世界?」

  「或许可以──不过我会远离布雷司。无论如何,妳必须穿过飓风才到得了那里。」

  「永飓?」

  菈柏奈哼起一种顽皮的节奏。「不,不,娜凡妮,在实体界到不了布雷司。那得花……嗯,我不知道多长时间。再者,星球之间的太空并没有空气。我们派天行者试过一次。没有空气,更糟的是压力还很诡异,他们必须携带大量虚光用于治疗。就算做好这些准备,他们还是在几小时内便死去。

  「倒是可以透过幽界去其他世界,不过还是一样,远离布雷司。就算妳能通过屏障的飓风,那地方是个荒漠,缺乏生命,只有一片黑暗的天空、无尽的风蚀峭壁,以及一片破碎的大地。还有好多魂魄。一大堆神智并不特别正常的魂魄。」

  「我会……放在心上。」

  其他世界。这概念似乎太过浩瀚,现在的她还无法掌握──尽管她最近苦思神祇的死亡,却仍无法掌握其他世界的概念,其困难可见一斑。她把注意力拉回她的实验。「准备好了。」

  「太好了。」菈柏奈阖上书。「米兹拉?」

  负责看守娜凡妮的飓风形体卫兵走入房内,看似莫名恼怒,不过他总是如此。「米兹拉」是他的歌者名字,他说以前雅烈席人都叫他达哈。一个简单的符文,而非真正的名字,因为比较好记。如果她这辈子都只因为好记而被叫某个名字,娜凡妮也会跟他有一样的性情。

  她将法器拿给他。其实那并不是真正的法器,只是外壳包住几颗宝石的铜线圈。菈柏奈知道一种改变磁极的方法,需要用到导自飓风形体的闪电。捕捉下来的闪电似乎具备潜力无穷的各种应用,而娜凡妮保持专注──或许磁极转换的过程也可用于盛满虚光的宝石。

  闪电难以预料,因此娜凡妮和菈柏奈离开房间。「记住,」娜凡妮走出去时说。「只要释放一点点能量,这次别又把线圈熔化了。」

  「我又不是白痴,」那名锐者对她说。「再也不是了。」

  来到外面,娜凡妮眺望走廊──排满设备箱,有些隐藏了她的陷阱──望向手足四周的防护层,里面看起来似乎比先前更暗了。

  她和菈柏奈回避这个话题。紧密合作并不代表她们是盟友,她们两个都心知肚明。事实上,如果娜凡妮的研究有任何新发现,她一直都在思考能如何隐瞒菈柏奈。

  闪电在房内闪烁,接着米兹拉叫唤她们。她们快步走进去,而他正把缠绕线圈的法器放在桌上。现在可能还是太烫,尽管娜凡妮想立即扯出宝石检查结果,她还是多等了几分钟。

  「我在妳的日志中发现一件事,」等待时,菈柏奈开口。「妳常写到妳并不是学者。为什么?」

  「我一直太忙,无法真正投入学术研究,尊古大人。」娜凡妮说。「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有哪种天分,我并不是像我女儿那样的天才。因此我一直认为我的责任就是资助真正的学者,推广他们的发明,并确保他们得到恰当的鼓励。」

  菈柏奈哼起一种节奏,接着拿起附铜线圈的法器。金属烫伤她的手指,但伤口随即自愈。「如果妳不是学者,娜凡妮,那我根本不曾见过任何学者。」

  「我承认我觉得那点很难接受,尊古大人,不过很高兴骗过妳了。」

  「谦卑,」菈柏奈说。「并不是我的族人通常会赞扬的一种烈情。如果我告诉妳,妳对我说话时不必再使用我的头衔,这样是否有助于妳相信?妳到目前为止的发现足以证明妳能与我匹敌。」

  这似乎是罕见的恩典。「有帮助,菈柏奈。谢谢妳。」

  「毋须为不证自明的事实言谢。」菈柏奈举起法器。「准备好了吗?」

  娜凡妮点头。菈柏奈从线圈内拔出宝石仔细检视。「我觉得虚光看似没有改变。」

  娜凡妮并没有特意告诉菈柏奈,她正在找反虚光。她将她追寻的目标隐藏在多种实验之下──就像这一个。她说她只是想看看光暴露在闪电下时会不会有反应。不过,她猜想菈柏奈应该猜到娜凡妮至少还是对反光的概念感到好奇。

  娜凡妮将黑沙洒在桌面,再将宝石置于中央,测量其内的授予强度。但因为这颗宝石周遭的空气并没有扭曲,她心里知道她的实验失败了。这不是反虚光。她在日志中记下一笔。另一次失败的实验。

  菈柏奈哼起一种节奏。遗憾吗?没错,听起来就是遗憾。「我该回去做我的工作。」菈柏奈说,娜凡妮又在她的语气中听出相同节奏。「最深者快找到最后一个节点了。」

  「怎么找的?」娜凡妮问。

  「妳明知道我不能告诉妳,娜凡妮。」菈柏奈虽然说要走,却依然坐着。「我对这场战争如此厌倦,厌倦于占领、杀戮、失败、死亡。」

  「那我们必须结束它。」

  「憎恶活着就没办法。」

  「如果有机会,妳真的会杀死他吗?」娜凡妮问。

  菈柏奈哼着,但别开视线。她哼的节奏……是难堪吗?娜凡妮想着,她承认自己在骗我,至少是透过暗示。她并不是真心想杀死憎恶。

  「妳找寻虚光的对立物,但不是想用来对付他。」娜凡妮猜测。「妳用这想法拨弄我,然而妳有其他目的。」

  「妳学会听节奏了。」菈柏奈起身。

  「或许我只是懂了逻辑。」娜凡妮也起身,握住菈柏奈双手。炼魔容许她这么做。「妳没必要杀死手足。我们一起找其他方法。」

  「我不是在杀手足,」菈柏奈说。「我……做的是更糟的事。我在让手足溃散。」

  「那我们再找其他方法。」

  「妳以为我没找过其他方法?」她抽回自己的手,接着拿起她们的笔记本递给娜凡妮,记录她们实验的那一本,她们命名为《战音》。憎恶和荣誉合作,即使只有短短一瞬间。

  「我对妳创造出来的结合红宝石做了些实验──大小不一的那些。」菈柏奈说。「我想妳会喜欢我发现的隐藏含义,我写在这里面了。或许妳能更轻易移动妳的大型飞行平台。」

  「菈柏奈,」娜凡妮接下笔记本。「跟我谈谈、帮助我。让我们结合彼此的力量,让我们立下约定,妳和我,不要管憎恶。」

  「很抱歉,」炼魔说。「但是除了我们共同的发现之外,终结这场战争最有希望的作法还是由我的族人掌控兀瑞席鲁。我会完成我要对手足做的事。说到底,我们仍是敌人。如果我没有心甘情愿、不计代价、不管会造成多大痛苦地去执行交付予我的任务,我就不会达到现在的地位──可以考虑其他解决办法的地位。」

  娜凡妮坚强起来。「我不曾怀疑过妳,愿望女士,但这令我悲伤。」她突发奇想,试着哼出战争节奏。没成功──这种节奏需要两个人合作。

  不过菈柏奈回以微笑。「我要给妳一个东西。」她说完随即离开。

  满心困惑的娜凡妮在桌旁坐下,她觉得好累,接连几日疯狂学习的影响浮现。花这么多时间假装自己是个学者很自私吗?兀瑞席鲁是不是渴求有个王后?没错,若找到能用来对付憎恶的力量,那就太美妙了,但……她真的认为她能解决如此复杂的问题吗?

  娜凡妮试着继续做实验。一小时后,她承认火花不在了。她总是高谈阔论管理与组织,现在却发现自己臣服于反复无常的情绪。她无法工作,因为她没有「感觉」。要是以前她的学者对她说出类似的话,她会说他们胡扯──当然不会当着他们的面。

  她突兀地站起来,椅子匡啷撞击地面。她向达利纳学会了踱步的习惯,发现自己这会儿也在这个小房间里徘徊起来。最后菈柏奈终于出现在门口,身旁跟着两名灵活形体的歌者。

  炼魔一挥手,两个女伦便快步走入房内。她们搬来古怪的装置,包含两片薄金属,约莫一呎半见方,厚度远不足一吋,刻有奇怪的条状与块状突起。两名灵活形体以夹钳将装置装在娜凡妮桌上,金属片平摆,一边一个──像是桌子扩增的工作空间。

  「这是我族人的一种古老乐器,」菈柏奈说。「一种纵情于节奏的方法。做为一份礼物,我决定与妳分享这些歌。」

  她对两个较年轻的歌者打手势,并哼起节奏。她们跳起来,各自拿出一把长长的弓──用于弦乐器的那种。她们在金属片的侧边拉动弓,金属片虽然有一种较粗糙的质感,却振动起深沉的音调,圆润而洪亮。

  荣誉和憎恶的音调,娜凡妮心想。只不过这些是变化过的版本,两者彼此调和。

  菈柏奈走到娜凡妮身旁,用两根棍子在一面小鼓敲出响亮的节奏,为两种节奏伴奏。连续的拍子变得高亢又威严,而后轻柔又快速,不停交替。这并不完全是战争节奏,但音乐顶多就只能做到这样了。音乐在娜凡妮全身共鸣,又响亮又喜悦。

  她们演奏了颇长一段时间,然后菈柏奈才喊停。两名较年轻的歌者因为用力制造出音调而满身大汗,她们松开桌上的夹钳,快速收拾金属片。

  「喜欢吗?」菈柏奈问她。

  「喜欢。两种音调结合在一起时形成可怕的不协调音,但同时间又莫名美丽。」

  「就像我们两个?」菈柏奈问。

  「就像我们两个。」

  「透过这音乐,」菈柏奈说。「我赋予妳光之声的头衔,娜凡妮.科林。这是我的权利。」

  菈柏奈唐突地哼了起来,接着对娜凡妮鞠躬。她没再多说话,只是挥手要歌者搬走她们的装置,菈柏奈也跟着她们离开。

  娜凡妮觉得不知所措,走到摊开在桌上的笔记本旁。上头,菈柏奈以女人的文字写下她们的实验──她的笔迹变得越来越熟练。

  娜凡妮了解她方才被授予了什么样的荣耀,同时间,她又难以感到骄傲。如果塔城依然被占领、她的同胞依然被统治,那么一个头衔,或是其中一名炼魔的尊敬,有什么意义?

  这是我最近几天以来这么努力的原因,娜凡妮对自己坦承,在桌旁坐下,向她证明我自己。但……如果不能导向和平又有什么用处?

  战争节奏在她全身振动,证明和谐是可能的。同时间,冲突的音调又诉说着另一个故事。有可能达到调和,但极度困难。

  在人身上要用哪种乳化剂,才能让他们混合?她阖上笔记本,迈步走向房间后方,一只手贴上手足的宝石矿脉。

  「我试着找出方法结合因法器制作而被切分的灵,」她低声说。「我以为或许能让你高兴。」

  没回应。

  「求求你。」娜凡妮闭上眼,额头靠着墙。「请原谅我,我们需要你。」

  我……声音直接出现在娜凡妮脑中,她倏地抬起头。然而她看不见手足的光在矿脉中闪烁。或许根本没光,也或许……或许光变得太黯淡,在房间的光线下看不出来。

  「手足?」娜凡妮唤着。

  我好冷,那声音说。微弱,几乎难以察觉。他们正在杀……杀死我。

  「菈柏奈说她在……让你溃散。」

  如果她说了真话,我……我会……我会死。

  「灵不会死。」娜凡妮说。

  神会死……炼魔会……会死……灵会……死。如果我被变成其他东西,那等同死亡。好暗。不过妳对我承诺的那个歌者……我有时候能看见他。我喜欢看他。他跟灿军们在一起。他会是……一个好……好缔结……

  「那就跟他缔结!」娜凡妮说。

  不能。看不见。无法穿过屏障活动。

  「要是我送飓光给你呢?」娜凡妮说。「用他们对你灌注虚光的方式灌注给你?这样可以减慢那过程吗?」

  冷。他们在听。我害怕,娜凡妮。

  「手足?」

  我不……想……死……

  接着转为寂静,只剩下那个鬼魅般的字,死,在娜凡妮脑中回荡。在这一刻,手足的恐惧似乎远比战争节奏还强大。

  娜凡妮必须做点什么,而非只是坐在这里做白日梦。她思考着自己能怎么帮忙,大步走回桌边记下她的想法──任何想法,再蠢都可以。然而当她坐下,她注意到某个东西。先前的实验摆在桌上,几乎完全被遗忘。沙中的一颗宝石。歌者设置她们的金属片时并没有弄乱娜凡妮的实验。

  金属片的音乐让整个桌面振动,沙也跟着振动──因而在她桌面形成了图形。一个在右边,不同的另一个在左边,两者交融之处还有第三个。

  飓光和虚光并不只是不同种类的光,也不只是诡异的液体。它们是声音、是振动。

  而在振动中,她找到了它们的对立物。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