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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私密提醒

  沙子源自他界。有许多惊人奇迹都是来自其他世界,沙子只是其一──我最近从亡者国度取得一条锁链,据称能够透过意识异常点锚定一个人。我无法离开罗沙系统,因此看不出这对我有什么用处,不过它依然是一个无价之宝。

  ──《战音》,第十三页底文字

  加丝娜不曾打仗。噢,她曾接近战争。她待在移动式战营中,也曾走过战场。她曾战斗、杀戮,也曾参与赛勒那旷野之战。但她不曾打仗。

  其他君主摸不着头绪,士兵们让出空位,让身穿碎甲的她跟他们一起大步前进,但就连他们也看似困惑。不过达利纳懂。除非妳站在队伍中,手举妳的剑奋勇抵挡敌军,否则妳永远不会懂。所有书籍都无法为妳做好准备,加丝娜。所以,对,我认为妳应该去。

  一千则来自知名学者的引文跃入她脑中,都是有关置身战争是什么感觉的论述。她读过几百则,有些如此细节,她阅读时甚至能闻到血腥味。然而当她来到联盟军队的前线、眺望敌方,一切都像遇上阳光的阴影一样逃逸无踪。

  敌军的人数看似无穷无尽,像是前方大地上的菌类,有黑,有白,也有红,武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报告指出这里约有四万名歌者。她能理解、分析这个数字,但她的眼睛看见的不是四万歌者,而是绵延不绝的队伍。纸页上的数字变得一点意义也没有。她迎战的对象不是四万敌军,而是一股浪潮。

  纸页上,此处是艾姆欧的谆姆盆地,一片颤动野草与高耸垒藤的广袤海洋。会议中,水貂坚持在此处作战有利于盟军。如果他们让敌军退入城市或要塞,敌军可能潜伏其中,形成难以击破的坚硬外壳。因此他把敌人推到一个他们自信能够在一场全面战斗中抗敌的位置,因为他们略具高度优势,太阳也位于他们身后。敌军会在这里抵抗,而水貂能运用联盟较强大的人数优势与战技赢得胜利。

  因此就逻辑上而言,她了解这是我方军队想要的一场战斗。不过就个人而言,她觉得与敌军之间的距离太令人不知所措──她和其他人必须在敌方弓箭与矛的密集火力下跨越这段距离。就算身穿碎甲,也很难不觉得自己渺小。

  号角响起,下达前进的命令,她注意到有两名缘舞师待在她身旁──多半是听令于她叔叔的要求。她总是想象战斗以大规模冲锋揭开序幕,她的军队却如机械般行进。盾牌举起,排成阵式,箭雨开始落下,经验丰富的士兵持续稳扎稳打地齐步前进。奔跑会破坏队形,更别提会害士兵抵达敌阵时气喘吁吁。

  首波弓箭来袭,她畏缩了一下。箭落下时发出富有韵律的连串劈啪声,金属撞击木头,有如冰雹。一枝箭从她肩膀弹开,另一枝擦过她的头盔。幸好箭雨很快便被袭击敌方弓箭手的亚西尔轻骑兵打断。她听见马蹄声,看见逐风师在前方翱翔,从空中护卫骑兵。敌人一直误判骑兵的力量,数千年前并没有太多骑兵可用。

  整个过程中,雅烈席卡军队不停举盾齐步前进,耗费的时间长得令人难以忍受,不过因为加丝娜的侧翼属于进攻部队,敌方无意对上他们。敌人还是待在浅坡顶,没有移动。加丝娜看得出为何他们认为那是一个好位置,因为她的军队必须冲上山坡才能进攻。

  敌人化为一个大团块,由披着甲壳与钢铁盔甲的人形构成,他们手举巨大盾牌,发芽般的长枪深达好几行队伍。这些歌者战斗的方式不像破碎平原的帕山迪人,他们是操练过的军队,而炼魔已快速适应现代的交战模式。论及轻骑兵,他们确实有点目光短浅,但他们远比我方更了解如何更有效率地利用他们的封波师。

  等到加丝娜这批军队到达定位,她已经因为行进间维持高度警戒而疲累不已。她跟其他人一起停步,前方的草如波浪般缩起,彷佛它们像感受飓风即将到来一样察觉战争一触即发。她命令她的碎甲刻意转暗,因此看起来就像一般碎刃师身上所穿。敌人还是会尝试孤立她,但不会认出她就是女王。这样她比较安全。

  号角响起。加丝娜以称不太上跑步的步伐登上最后一段上坡。坡度太缓,因此不太能把这里称为山坡,如果只是出来散步,她根本不会对这段斜坡多加注意。不过她现在的每一步都感觉到脚下的坡度。她的碎甲和她汲取的飓光催促她行动,但若她跑离她的队伍太远,很有可能会被包围。敌人的军队中藏有炼魔和锐者,等待着伏击她的机会。除了天行者,很少炼魔选择直接与封波师对战。

  加丝娜以碎刃的形式召唤出象牙,剑落入她等在一旁的护手中。准备好了吗?她问。

  是。

  她越过最后几呎,冲向长枪队,挥出手中的象牙。她的任务是破坏他们的队形,全副武装的碎刃师能够让整个阵式在她四周瓦解。

  值得称赞的是,歌者的阵式并未瓦解,只是往后弯曲。她尝试凑上前攻击,长枪刮过她的盔甲,但队形撑住了。她的荣卫跟那两名缘舞师贴近她后方,不让她被包围。近处,另外五千名士兵迎上敌军。空中响起哼声和嘎吱声。

  加丝娜双手握剑来回劈砍,切断枪尖,并尝试深入敌军攻击。歌者以出乎意料的灵活性应对,迅速退开,远离她的碎刃可及范围。

  这样效率不太高,象牙对她说,我们其他的力量好多了。要用吗?

  不。我想知道战争真正的感觉,加丝娜心想,或者说,身穿碎甲、手持碎刃的情况下,我能容许自己多靠近,我就要多靠近。

  永远是个学者呢。象牙以忍耐已久的口吻说着,同时加丝娜用肩膀顶开长枪,穿过去──遇上她,长矛基本上一点用处也没有──她成功一剑击中一名歌者的胸口。歌者倒下时双眼燃烧,加丝娜扯出剑,其他敌人咒骂退避。

  驱动她的不只是学术理由。如果她要命令士兵上战场,她不只需要书本上的描述,她需要感受他们的感受。而且没错,她能使用她的力量。魂术在之前的战斗中证实对她大有帮助,但没有达利纳,她的飓光存量有限,她想省着用。

  如果情况变得危急,她会遁入幽界。她不傻。不过随着她在敌军中冲锋、让他们忙得不可开交,这层认知不断啮咬着她。她永远无法真正感受前线某个倒霉矛兵的感受。

  两军相碰时,她听得见他们的叫喊声。阵式看似如此蓄意,而且就大尺度而言都经过精心规划,以一种可怕的动能部署,迫使前排的士兵战斗。因此整个集团维持紧密,两方前线彼此磨辗,发出有如钢铁弯折的尖叫声。

  加丝娜永远没机会体验那种感觉。两边各一整团士兵的重量把你夹在中间、压垮你──完全无路可逃。但她还是想知道自己的能耐。她挥舞长剑,逼退更多歌者──不过其他的长枪和矛随即捅过来,把她撞向一旁,几乎把她绊倒。

  她低估那些长枪的战斗力了。没错,它们无法破坏她的碎甲,不过能够调动她,彷佛她是只被用杆子戳刺的刍螺。她脚下一绊,第一次感觉到一股真正窜升的恐惧。

  掌控情势。她不再试着站直,转而以肩膀朝向敌人,将失去平衡的踉跄化为冲刺,撞出靠近她手下士兵的敌方阵列。她并没有杀死许多敌人,没必要。他们的数组在她的破坏下扭曲、弓起,她的士兵把握住机会,从她两侧迎上敌人的长枪与矛──在队长的周延命令下,前排每十分钟轮转到后排。

  加丝娜被战争的声响淹没,她转向敌人,她的荣卫在她身后列队,汗水从她额头滴落,她再次冲锋。这次,当敌人被她冲开,从中露出一个躲在他们队伍中的庞大生物。一个炼魔,身上的甲壳在他手上长出斧头状的突出物:一个「强化者」,拥有「进展」波力的炼魔,他们因而能以绝对的精准度与速度生长出甲壳。

  两边的一般士兵都保持距离,在他们两人旁边空出一小块空地。加丝娜忍住不使用她的力量。有了她的碎具,她应该能与这生物抗衡──而她的力量会迅速泄漏她的身分,因为盟军的封波师中,只有她拥有自己的碎甲。

  妳的战斗还有一个理由,象牙刺激她。

  对,确实有。加丝娜没有响应象牙的挑战,而是全心投入眼前的决斗,飓光在她的血管中激涌。她砍断炼魔的一只斧头手,但被另一只手击中,摔倒在地。她摇了摇头,重新召出碎刃朝上一挥,炼魔的手同时往下砸。她切断斧头,不过那生物的手臂还是击中她的胸口。甲壳像树根一样在她身上生长,将她钉在地上。

  炼魔退开,从手肘处折断甲壳,留下她动弹不得,困在那里,接着又被她的荣卫转开注意力。

  啊,我们得到好多美妙的经验,象牙对她说,真开心。

  其他士兵逼近,细薄的矛头不停戳刺她的面甲,其中一支矛刺穿她的眼睛,她尖叫起来。飓光治愈她,头盔也封起裂缝,以防进一步攻击。有了飓光,她甚至不需要呼吸。但这就像她快速召唤她的碎刃,是一种退让,冒着泄漏她身分的危险。

  她的手挣脱困住她的甲壳,然后用化为匕首的象牙砍出生路。她滚出来绊倒歌者,踢他们的腿脚让他们都摔倒。就在她要起身时,那个飓他的炼魔又扑过来,两只斧头手砸向她的头,碎甲再度破裂。头盔痛苦怒吼,汲取她的飓光以自我修复。

  真好玩,象牙说,不过当然了,加丝娜绝对不能使用她的能力,因为她想玩士兵的游戏。

  加丝娜咆哮,单膝跪起,一拳击向炼魔的膝盖──但那部位在她击中之前突然长满甲壳。在她的重击下,那生物甚至连脚步也不曾移动。象牙在她手中变成短剑,她朝炼魔猛砍,却因此露出破绽,头盔又遭受一击,她被打得平躺在地。她呻吟出声,一手按住岩石。

  稳定的岩石,一部分的她想着,对它在旷野的生活感到快乐又满足。不,它会抗拒她要它改变的要求。

  敌人开始猛砸,象牙化身为她手臂上的盾牌。她脸颊上的血混杂着汗水,她的眼睛已经痊愈,一般士兵又想过来攻击她,她的荣卫则拚了命挡住他们。

  好吧。

  她的手伸向空中,今天的空气显得凝滞而阴郁。她吸干腰间宝石的飓光,只给它一个指令。改变。不再像她较年轻时尝试的作法,这次没有乞求,只有坚定。

  感到厌倦的空气接受了,在他们四面八方化为油,稀哩哗啦从天而降,甚至从战斗中的士兵嘴里冒出来。她的荣卫知道该退下的迹象,边咳嗽边踉跄从她身旁的战斗退开,围成一个直径十码的圆。敌兵还留在原地一面咒骂一面咳嗽。

  加丝娜双拳互击,一边贴附着钢,另一边则是燧石。她面前爆出一阵火花,这部分战场随即整片化为火海。

  强化者震惊得倒退几步,加丝娜扑向他,将象牙化为针般的碎刃,笔直插入他胸口。她的扑击正中目标,刺穿了敌人的宝心。炼魔仰倒,眼睛如她身旁的火那般燃烧。

  她在火焰中能找到多少敌兵就杀死多少。她的头盔──从内侧看出去是透明的──开始覆上煤灰,很快就必须退离火场。

  附近的歌者目睹一个燃烧的碎刃师从火焰中喷出,彷佛来自沉沦地狱,纷纷面露惊恐,而加丝娜的视野尚能容许她看见他们的表情。她像颗巨砾一样冲撞他们的阵线,将死亡带到瓦解中的敌军,恐惧让他们动弹不得。敌人的尸体一一倒落,欢快的灵在战场上翻滚扭动,因强大的情绪而欣喜鼓舞,其中包含恐惧灵、痛灵、期待灵。

  她像个屠夫般战斗。劈砍,踢踹,把尸体丢回队伍中好让其他敌人恐慌,制造能供她手下士兵利用的浪潮。到了某一刻,有个东西从后方撞上她,她以为她又得对上另一个炼魔,但那是一名死去的逐风师,被一个飞过的天行者从空中抛下。

  她把死去的逐风师留在满是鲜血的地上,注意力回到战场上。她没有思考任何战略。战略只适合闷热营账和配着酒的冷静商讨。她只是杀戳,不停攻击,直到她的手臂就算有碎甲和飓光也抬不起来。虽然她的士兵会轮转,但她并没有给自己同等享受。她怎么能呢?她向他们保证这场战争的利害关系非常重要,而他们为此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奋战、流血。她若休息,他们会有更多人死去。

  经过一段感觉像永恒那么长的时间后,她发现自己在大口喘气,不停用手抹掉头盔上的血,她才看得见。头盔的侧边有排气孔,透入沁凉的新鲜空气,她踉跄一下,独自站在战场上,纳闷着她为什么又开始呼吸了。

  飓光已耗尽,她麻木地想,低头看向套着护手的手掌,上面沾染了歌者的橘色鲜血。她怎么会沾到那么多?她隐约记得跟另一个炼魔对打,还有几个锐者,然后……

  她的部队正听从军号的指令朝战斗的中央前进,那声音在她脑中回荡。号角响起代表……代表……

  加丝娜,象牙说,去旁边看看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名缘舞师在倒地者之间移动,找寻他们还能救治之人,另一个缘舞师走到加丝娜身旁,把一颗大黄宝石塞进她手中,接着朝后方指。

  「我需要做更多。」加丝娜说。

  「继续这样下去,」缘舞师说。「您造成的伤害就多过帮助了。比起您对敌方造成的伤亡,我们有更多士兵为了保护您而死。您想要这样吗,陛下?」

  这番话穿透她的麻木,于是她转向他手指的方向。保留的军力集结于该处,军旗清楚点出战争指挥官和战地医疗站所在位置。

  「您需要休息,」缘舞师说。「去吧。」

  她点头,接受建议,蹒跚地退离战场。她的荣卫人数只剩下一半,精疲力尽地乱糟糟跟在她身后,无精打采,脸色灰白。经过多久了?她查看太阳。

  不可能,她心想,还不到两小时?

  战役已转移到其他地方,留下满地尸体,有如被飓风吹落的树枝。她走近时,一个穿黑衣服的人从后备军中脱队,快步穿过一团混乱朝她走来。智臣在这里做什么?

  他身后跟着一小群仆役。他们靠近后,智臣手指一弹,仆役冲上前以毛巾擦拭加丝娜的盔甲。她驱散头盔,露出她的脸──尽管艾姆欧天气炎热,她脸上却感觉一阵冰凉。她保留了其他部位的盔甲。她不敢脱掉,以免敌人来猎捕她。

  智臣端出一碗水果。

  「这是什么?」她问。

  「贴身男仆的服务。」

  「在战场上?」

  「一个用不太上智臣的地方,我认同。或者我应该说,一个只有在智臣失败时才存在的地方。无论如何,我以为我应该会受到欢迎,来为妳提供一点小小的见解。」

  她叹口气,但没有继续拒绝。大多数碎刃师都有一组人协助他们战斗。她确实需要喝点饮料,补充一点飓光。

  然而她发现自己凝视着,嗯……眼前的一切。

  智臣保持安静。他深知什么时候该保持安静,只不过无可否认地,他很少应用这方面的知识。

  「我读过,你知道的。」她终于开口。「上战场的感觉。需要多么专注才应付得了那感觉,并继续行动、做自己的工作就好。我没受过像他们那样的训练,智臣。我一直分心,或是感到害怕、困惑。」

  他轻拍她的手。握拳的左护手,掌中是缘舞师的黄宝石。她瞪着宝石,然后开始汲取飓光。她的感觉稍稍改善,但疲惫感并不只来自身体。

  「我并不是我幻想中那种所向披靡的力量。他们知道怎么对付碎刃师。如果是公平决斗,我无法打倒炼魔。」

  「没有公平决斗,加丝娜。」智臣说。「从来就没有这种东西。这个词汇是一个谎言,用来把幻想的秩序强加在混乱的事物上。两个同样身高、年龄,持相同武器的男人也不会公平决斗,因为总是会有一个人占优势,像是训练、天赋,或甚至只是运气比较好。」

  她哼了一声。达利纳不会喜欢这番言论。

  「我知道妳觉得需要让士兵看见妳也能战斗,」智臣柔声说。「向他们证明,也或许向妳自己证明,妳有能力应付战场,就像达利纳越来越有能力应付书本一样。这很好,打破了藩篱──如果妳不这样做,某些顽固的男人就不会追随妳。

  「但要小心,加丝娜。妳无法透过意志力为妳自己变出老练屠杀的人生。运用妳掌握的力量并不可耻,这并不会不公平──更准确地说,这并不会比战场上一个技巧最高超的剑士被流箭射倒不公平。善用妳拥有的一切。」

  他是对的。她叹气,拿起一片水果──用两根包在护手里的手指巧妙地夹住──咬一口。清凉的甜美滋味令她震撼。那属于另外一个世界,冲走灰烬的味道,让她的嘴复苏,也唤醒她的食欲。只是战斗两个小时,她就变得那么麻木吗?她的叔叔出征时可是日复一日接连战斗数个小时。

  她认为他一直带着那些伤疤。

  「战况如何?」她问。

  「不确定耶。」智臣说。「不过将军们是对的,敌人坚决要在这里抵抗。他们一定认为他们能赢,因此让我们酣战个没完,而非迫使我们转为捉摸不定的小规模战斗。」

  「那你为什么冷笑?」

  「这才不是冷笑。只是我天生的魅力发散而已。」他朝旁边颔首,那个方向的远处有一座小但坡陡的山丘,闪电在该处闪烁。晴朗天空响起雷鸣,人类努力猛攻那个位置,但数十人数十人地死去。

  「我认为传统战场阵式的时代差不多要结束了。」智臣说。

  「今天对我们来说效果不错。」

  「可能还能持续一段时间,但不会到永远。很久很久以前,军事战略可以仰赖足够的努力,或是足够的性命击破敌人的阵地。但若再怎么袭击──再怎么英勇进攻──也无法占领所需阵地,妳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不过数千年来,步兵团一直都是战争中稳定的一个部分,智臣,也适应了科技的所有发展。我不认为步兵团短时间内会遭到淘汰。」

  「走着瞧啰。妳认为妳的力量不公平,因为妳一出手就杀死数十人,而他们无法抵抗?要是有一个个体短时间内能杀死数十万人,那又会怎么样──假设敌人好心地群聚成一个整齐的小长枪兵团。当这样的力量变得稀松平常,事态将迅速改变。」

  「这种力量称不太上稀松平常。」

  「我没说已经是这样。」

  她拿取一杯饮料,这才想起该下令要她的荣卫休息。他们的队长会派替换的人来。

  智臣提议帮她持剑的手按摩,但她摇头,倒是又吃了一片水果,再吃下几根口粮棒以均衡饮食。她也接下几包钱球。但替换的荣卫一抵达,她立即大步走出去找战地指挥官,他会知道该把她派到哪里去最好。

  ❖

  七小时后,加丝娜脚步沉重地走过一片安静的战场,她在找智臣。战斗时,他来看过她几次,但他们上一次遇到已经是几个小时前的事了。

  她穿过战斗的残迹,感觉到一股诡异的孤独。暮色渐渐笼罩,她几乎可以假装地上散落的团块只是石苞,而非尸体。不幸的是,气味并没有随日光一起消散,依然如同一种标志,说明此处发生了什么事,就像所有旗帜一样显眼。血。尸体燃烧的恶臭。

  到头来,胜败的味道闻起来都是一样的。

  不过,听起来不一样。欢呼声在风中飘荡。人类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尖锐。并不是喜悦的欢呼,而是解脱的欢呼。

  她走向某一丛光,那座营账附了一组发光的联盟旗帜,每一面各代表一个王国,在同样的高度迎风飞扬。她在里面会受到欢迎,大家会视她为英雄。只不过当她走到营账旁,她却不想走进去,于是她在卫兵视线范围内的一颗石头上坐下。他们够聪明,没跑去叫人过来。她坐了一会儿,眺望着战场,心想智臣终究会找到她。

  「望而生畏啊,是吧?」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

  她瞇起眼,四处搜索,最后找到声音的来源:一名矮小男子坐在附近。他的贺达熙点火器在黑夜中喷出火花,每一小阵光都照亮水貂的手指和脸。

  「对。」加丝娜说。「很恰当的形容词,恰当得超出我的预期。」

  「妳上战场是个明智的抉择。」水貂说。「不管其他人怎么说。我们太容易忘记代价是什么,不只是死去的男孩,活着的人也要付出代价。每个指挥官都应该偶尔被提醒这一点。」

  「我们表现得如何?」

  「我们瓦解了他们的核心军力。这是我们要的──但他们并没有溃退。我们还需要一、两场几乎同等规模的战役,我才能告诉妳,我们到底赢了没。但今天是往前迈进的一步。只要够常前进,妳终究会跨过终点线。」

  「伤亡呢?」

  「永远不要在战役当晚听取伤亡报告,光主。先给自己一点时间享受美食,再查看账单。」

  「你自己似乎就没在享受。」

  「啊,但我有啊。我凝视着开阔的天空,而且身上没有枷锁。」他起身,身形只是一道衬着黑夜的影子。「我会告诉其他人我见过妳、而妳没事。妳或许比较想回妳自己的帐篷。妳的智臣也在那里。除非我误解,否则他应该正为某件事心神不宁。」

  她向水貂道谢后起身。智臣心神不宁?这说法令她忍不住加快脚步,穿过前线战营朝她的帐篷走去。智臣果然在她的帐篷里,正坐在她的旅行桌边振笔疾书。到目前为止,她已经看过他以就她判断应该是五种各异的外国文字书写,但若问起他那些文字来自何方,他并不太常回答。

  这会儿,他啪地阖上笔记本,拉开一抹假笑。

  她大多数时候都信任他,反之亦然。他们关系中的其他面向就复杂多了。

  「什么事,智臣?」

  「亲爱的,妳应该先休息──」

  「智臣。」

  他叹气,靠向椅背。他的外表跟平常一样无懈可击,完美的发型,例落的黑色套装。尽管他言语无比轻挑,他却非常清楚该怎么表现自己,这部分算是他们的共通点。

  「我有负于妳。」他说。「我以为我已做足必要的预防措施,却发现我的笔盒里有一枝笔不能用。」

  「那……又怎样?这是什么把戏吗,智臣?」

  「恐怕是玩在我自己身上的把戏。那枝笔并不是一枝笔,而是一个生来看似一枝笔的生物。妳可以称牠为克姆林虫,聪明地长成无害之物的形状。」

  她浑身发冷,走上前,身上的碎甲铿锵作响。「其中一个无眠者?」

  他点头。

  「你认为它听见多少?」

  「不确定。我不知道我真正的笔是什么时候被掉包。我的防护机制应该会针对像这样的存在提出警示,但它却不知怎地避开了,这部分我也想不透。」

  「那我们必须假设它们什么都知道了,」加丝娜说。「包含我们所有的秘密。」

  「真不幸。」智臣叹气,把笔记本推向她。「我正在传讯息提醒我的所有通讯对象。乐观地想,我不认为有哪个无眠者会跟憎恶合作。」

  加丝娜直到最近才知道无眠者根本就不是神话里的东西。跟一个友善的无眠者会面后,她才相信它们存在──她亲眼看见一个存在竟不知为何由数千只同心协力的克姆林虫组成。

  「若它并非为敌人效力,那会是为谁?」她问。

  「嗯,我写信给我在它们之中的熟人了,问问看是不是它们的一份子在友善地留意友好的盟友。但……加丝娜,我知道它们之中至少有一个已经决定跟鬼血共进退。」

  「沉沦地狱的。」

  「我相信是时候告诉妳赛达喀尔的事了。」智臣说。

  「我知道他。」加丝娜说。

  「噢,妳以为妳知道。但我见过他,而且好几次。在其他星球,加丝娜。鬼血并不是一个罗沙的组织,我不认为妳会喜欢他们代表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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