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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沸腾的结

  发现你在不被我察觉你的存在之下,在司卡德利亚完成了这么多事,我觉得非常有意思。你怎么这么会躲避碎神?

  挑选服装很像跟人决斗。对两者而言,胜利的关键都是直觉,而非有意识的决定。雅多林通常不会为了衣着而烦恼;他也不会预先规划好每一次剑击。感觉怎么对,他就怎么做。

  两者真正的诀窍在于花心思建立直觉。若没有耗费数年时间练习招式,你不可能凭肌肉记忆格开突击。而若非已花数小时研究型录,你的时尚选择也不可能只仰赖直觉。

  尽管如此,直觉有时还是会失灵。就算是他,决斗时也偶尔会迟疑、感到不确定。同样地,有些日子他就是无法决定穿哪一件外套才对。

  雅多林穿着内衣站在那儿,拿起第一件外套。传统科林蓝搭配白色袖口,显眼的白色刺绣,背上有他的高塔与图形化碎刃的符文。这件让他在战场上容易辨识,但也很无趣。

  他看了看床上的时髦黄色外套。这是他请人依据他在科林纳看过的款式缝制,钮扣并没有做到最上面,侧边、口袋和袖口上还有银色刺绣。飓风啊,真是显眼又大胆的设计。亮黄色外衣?大多数男人根本想都不会想。

  然而雅多林就是会。穿着像这样的衣服走进宴会,你将赢得所有人的注目。只要看起来自信满满,下一场宴会时,半数的男人都会尝试模仿你的穿著。

  不过他并不是要去参加宴会。他是要去幽界执行一项重要任务。他又开始翻箱倒柜。

  他再丢了三件外套到床上,这时纱蓝走进房中。她穿着围纱的衣服──长裤、宽松的长版外套、有钮扣的衬衫。在他的建议下,她把原本的白色长裤与外套换成更实穿的棕褐色与蓝色套装。白色不适合旅行,她想要更耐穿、不显脏的服装。

  尽管作此打扮,但她今天并不是围纱──顶着一头红发时就不是。除此之外,他通常能从她看他的方式分辨出来。她选好团队成员已过了三天,但一直到今天他们才终于准备好出发。

  纱蓝靠在门边,盘起双臂,打量他的进度。「知道吗,你花这么多心力选择衣服,女孩可能会嫉妒的。」

  「嫉妒外套?」雅多林问。

  「嫉妒你是穿给谁看。」

  「一群乏味的老荣耀灵应该没什么能让妳担心的吧。」

  「无论如何我都没什么好担心的。」纱蓝说。「不过你今天这么大惊小怪可不是因为荣耀灵。我们至少还要过几周才会跟他们见面。」

  「我才没有大惊小怪。我是在拟定战略。」他又丢一件外套到床上。不,过时了。「别露出那种表情。我们准备好了吗?」

  「图样出于某种原因跑去跟智臣道别。他说很重要,不过我猜他应该是误解了智臣的某个笑话。除了等他之外万事俱备。我们只需要你。」

  补给品收拾妥当、运输工具备妥,旅伴也已择定。雅多林迅速、有效率地打包好行囊,他的衣箱已经上车。那些选择很简单,但今天的外套……

  「所以……」纱蓝说。「我是要跟他们说再两小时还是三小时?」

  「我再十五分钟就下去。」他承诺,一面查看镶在皮手环上的时钟法器,这是娜凡妮给他的。接着他看一眼纱蓝。「或许再三十分钟。」

  「我会跟他们说一小时。」纱蓝露齿而笑。她拖着脚步走出去,背包甩上肩头。

  雅多林双手插臀,检视他的选项。没一件是对的。他在找什么?

  等等。当然啰。

  几分钟后,他走出房间,身上穿着他几年没穿过的一件制服。这件外套是科林蓝,仍属军装,不过剪裁较为宽松。虽然称不上时髦,但背上的符文更图像化,袖口和领子也比标准制服厚些。

  一般人可能会以为这就是一件寻常的科林制服,不过它是雅多林四年前自己设计的。他当时想创造出看起来时髦同时又能满足他父亲要求的制服。他因为那计划而兴奋了好几周;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真正尝试服装设计。

  他第一次穿上的那天,达利纳狠狠训斥了他一顿。因此这件制服被塞进衣箱,就此遗忘。

  父亲多半还是不会认同,不过最近达利纳对雅多林的方方面面都不认同。所以有什么坏处呢?他换下护腕,扣上单手剑,走出房间到走廊上。然后他犹豫了一下。

  纱蓝给了他一小时,而在离开前,雅多林还有些事情想确认。于是他转身,上楼朝第六层走去。

  ❖

  雅多林在诊所外看见排队的人龙吃了一惊。第六层的居民并没有特别多,不过消息显然已传开了。等待的病患看起来似乎都不算特别凄惨:小孩捧着擦伤的部位,他们的父母在旁边徘徊。一排咳嗽或酸痛的妇女。情况若更严重,肯定能够获得缘舞师或真观师的关注。

  雅多林溜进前厅,几个人对他鞠躬。卡拉丁的母亲在这里招呼每个病患,并记录他们的病症。她对雅多林微笑,举起两根手指,接着挥手要他从后面的走廊进去。

  雅多林朝那方向走去。他经过的第一个房间只打开一条门缝,可以看见卡拉丁的父亲正在里面为一名年轻人看诊。一个村女站在他身旁,大声读出李临的妻子写下的笔记。

  走廊上的第二个房间是个长得差不多的诊疗室,只是空无一人。雅多林溜进去,几分钟后卡拉丁也走进来,一面用布擦干双手。看见他穿着简单的棕色长裤和钮扣衬衫感觉很怪──事实上,雅多林看过卡拉丁穿制服之外的服装吗?说实在的,雅多林还以为他连睡觉也穿着制服呢。然而他这会儿居然还卷起了袖子,及肩长发扎起马尾。

  看见雅多林后,卡拉丁停下动作。「要治疗的话可以去找你弟弟,雅多林。我这里的病患可是真正需要帮助的。」

  雅多林没理他,视线扫向走廊,朝等候室的方向看去。「桥小子,你成了大红人啦。」

  「我很确定他们之中有一半来这里只是为了偷看我一眼。」卡拉丁叹口气,绑好白色医师围裙。「我担心我的臭名会遮盖住诊所的目的。」

  雅多林咯咯笑了起来。「小心啰。既然我让出空位,那现在你就是雅烈席卡最炙手可热的单身汉了。碎刃师、灿军、地主,而且还单身?要是王国一半的淑女都突然犯头痛跑来这里,我可不会觉得讶异……」他注意到卡拉丁皱眉,说话声渐渐淡去。

  「已经发生了,对吧!」雅多林指着他。

  「我……还纳闷怎么会有这么多浅眸女人突然都需要治疗。原本以为或许是因为她们的私人医师都被征召入伍了……」他一瞥雅多林,脸颊涨红。

  「你有时候真是天真得太可口了,阿卡。你得利用这优势,发挥长处啊。」

  「那就违背医病关系的伦理了。」卡拉丁关上门,以免雅多林计算等候室里那些精心打扮得很可疑的女孩。「你是专程来折磨我,还是有什么实际的目的?」

  「我只是想看看你退休得怎么样。」雅多林说。

  卡拉丁耸肩,走过去整理架上的药物和绷带,这里的钱球灯笼散发纯白光辉。

  西儿在雅多林头边闪烁,从发光的雾气中现形,彷佛她是一把碎刃。「退休对他确实很好。」她凑近。「他就这么一次真正放松下来。」

  「没多少严重的病患。」卡拉丁背对着他们。「这么多人排队,看了就心累,不过……不像我担心得那么紧绷。」

  「真的有用。」西儿接着降落在雅多林肩膀上。「他的父母总是在他身旁,所以他几乎不曾孤单一人。他还是会做恶梦,但我觉得他的睡眠时间拉长了。」

  雅多林看着卡拉丁折迭绷带,接着注意到卡拉丁不时瞥看排成一排的手术刀。不该把手术刀像这样摆出来,对吧?

  雅多林突然动了起来,挺直原本靠着门的身躯,双脚刮过石地。卡拉丁的手立即伸向刀,接着回头看,发现没任何异常后才又放松。

  雅多林走过去,一只手放上他的肩膀。「嘿,我们一直被缠着不放,我也一样,阿卡。」他从口袋掏出一个直径约莫一吋的圆形金属片,拿给卡拉丁。「我拿这个来给你。」

  「这是什么?」卡拉丁接下。金属片的一面刻着一个穿长袍的神,另一面是同一个角色,只是换上战斗装备。两个浮雕周围都有古怪的外来符文。金属片曾涂上某种有颜色的釉漆,不过已几乎完全磨光。

  「我完成萨贺的训练后,他给了我这个。」雅多林说。「他说这东西来自他的家乡,他们拿来当钱用。很怪,对吧?」

  「他们为什么不用钱球?」

  「说不定宝石不够用?他来自西方的某处,不过看起来不像外国人,所以我猜一定是巴伏。」

  「这一面可能是个神将。」卡拉丁瞇眼细看那些古怪的符文。「这写什么?」

  「『战争是沦陷之境的最后选择。』」雅多林轻点长袍神像的那一面。他推动钱币,让它在卡拉丁指间旋转到另外一面。「『但总好过没有选择。』」

  「嗯哼。」卡拉丁说。

  「萨贺说,他一直认为训练士兵的他是个懦夫。他说如果他真想阻止战争,应该要彻底远离刀剑才对。然后他给了我这个,而我知道他懂。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没有人需要接受战斗的训练。但是我们并非生存在一个完美的世界。」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卡拉丁问。

  「欸,远离刀剑一段时间,或许永远远离,都没什么好丢脸的。我知道你还是很享受。」

  「我不该享受杀戮。」卡拉丁轻轻地说。「我甚至不该享受战斗。我应该像我父亲一样讨厌这些事才对。」

  「你可以讨厌杀戮但享受竞争。除此之外,维持技巧熟练也有一些务实的理由。利用这几个月好好放松。不过等我回来,我们再找机会一起对练,好吗?我想让你看见我在对打时看见什么。与伤害他人无关,而是拿出最好的自己。」

  「我……不知道我究竟能不能像你这样思考。」他握住金属片。「不过谢谢你。我会记住你的提议。」

  雅多林拍拍他的肩膀,瞥向西儿。「我要去幽界了,有没有什么临别提醒?」

  「小心,雅多林。」她窜入空中。「我的族类并不像上族灵──我们不讲法律,只以道德做为我们的依归。」

  「这样很好,对吧?」雅多林问。

  「是没错……除非你对道德的解读刚好跟他们不一样。很难用逻辑说服我的同类,因为对我们来说,欸,我们的感觉常常比我们的想法更重要。我们是荣誉之灵,但请记住,人类和灵怎么定义荣誉,荣誉就是什么模样,就算对我们来说也一样。尤其我们的神已经死去。」

  雅多林点头。「好吧。阿卡,我不在的时候别让人烧了塔城。」

  「你才该成为医师,雅多林,」卡拉丁说。「不是我。你关心人。」

  「别傻了。」雅多林拉开门,一面朝卡拉丁的工作服比划。「我才不要穿那东西。」他对卡拉丁一眨眼,随即离开。

  ❖

  雅多林大步走出兀瑞席鲁雄伟塔城的前城门,步入台地的冰冷空气中。他提早整整六分钟抵达。真方便啊,有了娜凡妮的装置,他就能为自己计时;如果每个人都有时钟法器,便可大大减少他在酒馆等朋友到来的时间。

  前方宽阔的平原像道路般朝远方的山峰延展,太过平坦,不可能是天然形成。台地侧边耸立十个正圆形平台,每个都以坡道与台地相连。这些誓门是通往世界各地的通道,目前只有四个能用,分别连接破碎平原、赛勒城、贾.克维德,以及亚西尔。

  破碎平原的誓门平台上已有一群人聚集,但那并不是他们的目的地。雅多林的队伍只是要从这里进入幽界。他面前吐出阵阵白烟,小跑上坡道。他的盔甲师正把他的碎甲放进以稻草衬垫的旅行箱中。尽管这东西坚硬如岩石,他们总是以十二万分的谨慎照料它。人对碎具总免不了心怀敬畏。

  「传送不过去的,光爵。」一名军械士提醒他。「当你进入幽界,碎甲会被留在平台上。我们拿好几套测试过了。」

  「我的碎甲或许有所不同。」雅多林说。「我想确认一下。如果确实传送失败,我的碎甲就随父亲和他的远征军一起走。他会把它借给菲斯克跟他的碎刃搭配。」

  盔甲师敬礼。近处有几个落单的人正急忙走上通往誓门的斜坡,包含纱蓝最新的织光探,一名衣着品味绝佳的高䠷雅烈席女子。她肩上背着一个背包,但……她不在这次任务之列,对吧?

  「贝若?」她经过时,雅多林叫住她。「不是史达盖获选参与这次任务吗?」

  「噢,光爵!」这名深眸女子说。「史达盖的妻子突然病了,他想留下来照顾她,于是我们决定应该派我去。」

  女子继续急匆匆走上斜坡,他心不在焉地点头。对于要带谁去,纱蓝似乎有非常明确的想法,希望这不会扰乱她的计划。

  好吧,反正他爱莫能助。他从一匹站在旁边随时候用的高大黑马旁走过。雅多林的马夫包围着英勇,他们正准备把装备捆上马背──包含雅多林的武器和衣箱。行李早该上马了才对。雅多林走近这匹瑞沙迪马,凝视牠水汪汪的蓝眼睛,仔细看的话,可以看见里面有淡淡一抹彩虹漩涡。

  马儿看了看马夫们正固定在牠背上的行李束带,他们得用凳子才构得着。

  「怎样?」雅多林问。

  马儿喷气,又怒瞪着束带。

  「你认为我们是贵族,地位高尚,连一点劳力都出不得?」雅多林指着马,与牠对视。「父亲总是说,绝对不要抗拒去做那些你有可能请别人为你做的事。」他伸手从口袋拿出一颗帕拉果。「拿去。」

  马把头转开。

  「很好。我叫他们把行李装到一匹普通马背上,你留下来。」

  英勇把头转回来瞪他,接着吃下帕拉果,并吐出一口口水。雅多林揉揉牠的吻部,再拍拍牠的脖子。旁边一名马夫困惑地看着,直到另一个马夫用手肘轻推他。

  「我也对我的剑说话。」雅多林对他们说。「有趣的是,最后她还真的回应了。朋友们,永远不要害怕对你仰仗的事物展现一点点敬意。」

  两个工人把雅多林的盔甲箱挂上马儿身侧,两个马夫乘机逃走。

  「谢谢你。」雅多林对英勇说。「谢谢你陪我。我知道你比较想跟父亲在一起。」

  马儿又喷气,然后把吻部塞进雅多林手中。瑞沙迪马会选择自己的骑士,牠们不会降服,也不受训练。牠们或者选择你,或者不选,很少有瑞沙迪马容许两个人成为牠的骑士。

  父亲爱他的马,真的很爱。不过他最近太忙于会议。英勇似乎很孤独,稍微有点被遗弃。而雅多林自己也失去自己的依靠,因此一人一马就这么自然而然成为搭档,几个月来,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密。

  工人处理好武器箱,接着把雅多林的衣箱挂上另一边。衣物的重量远比碎甲轻,因此为了让两边大致平衡,一名工人拿着一个长匣走过来。雅多林挡下他,想最后再检查一次。他跪下打开弹簧锁,朝匣内窥看。

  「飓风啊。」一个声音说。「不好意思,光爵,不过你到底需要几把剑?」

  雅多林抬头,对牵着自己的马站在一旁的缘舞师哥得克咧嘴而笑。这名纤细的男子一头短发,技术上来说他不是执徒了,因此没必要再剃发。在他身后,岩卫师祖儿正把背包背上肩头,这名金发女子缩在一件大了好几个尺码的外套中,不停抱怨寒冷的天气。

  「欸,」雅多林对哥得克说。「剑永远不嫌多。而且碎刃进不了幽界,所以我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你身上也有佩剑。」

  「这个吗?」雅多林拍拍他的单手剑。「当然好过什么也没有,但要是被逮到只有单手剑,却没有防御兵器,那就太糟糕了。除此之外,我受的训练大多是以长剑和巨剑对战。」他从剑匣中抽出巨剑,这柄硕长的兵器需要以双手操持,不过长度和宽度当然都不比某些碎刃。

  「我不……知道你这么常需要跟人对战耶,光爵。」

  「显而易见啊。」雅多林说。「所以我才需要其他这些。」他把剑交给马夫。「把这把剑的剑鞘绑在英勇的左肩,护手和马鞍成一直线。」然后接着对哥得克说。「看看这个,半手剑,无论另一手有没有持盾都可以使用。这是很适合在马背上用的剑棍,从这里旋上就能增加剑的长度……」

  「了解。」

  「还有这个,艾姆欧库倏。」雅多林拿出一把长弯刀。「切割效果很好,尤其是马上袭击时,比较容易收回刀身,适合拿来对付没穿盔甲的人。还有这个,如果我们最后得对上锁子甲,那就需要这把费德剑……」

  「我应该去──」

  「别忘了碎刃师。」雅多林举起一把战槌。它看起来很小,几乎像是工人的槌子,只是握柄长了点。相较于身穿碎甲的人挥舞的巨大碎刃师战槌,这把战槌显得非常迷你。他并不想让英勇在这躺旅程中拖着一把碎刃师战槌。「如果我逼不得已必须打破碎甲,就会需要这家伙──一般的剑会断掉,或许只有费德剑能幸免。一旦碎甲弱化,也许有可能用费德剑刺穿裂缝。」

  「我真的──」

  「还有这个,看见这把了吗?」他拿出一个独特的三角形武器,藉由某种把手握住底部,而非真正的剑柄。「赛勒那泰特剑。我一直想学习使用这种武器,想说或许有些实际演练的机会。」

  哥得克朝坡道上方远处的某人挥手,仓促道别后便拖着马快步离开。雅多林咧嘴而笑,接着要工人们再挂几件武器到马鞍上。英勇轻敲马蹄,似乎觉得满意,多载了些武器而不只是行李,这会儿心情愉快了许多。工人们把装了其他武器的箱子固定好。

  「你看起来几乎像是很开心。」祖儿裹着过大的外套晃过来。「我是指可以不用碎刃。」

  雅多林不常和这名女子说话,他先前不知道她的雅烈席语说得有多好。几年前,她的力量刚开始展现,她的族人抛弃了她──他们没意识到她是灿军,以为她遭某个雅多林叫不出名字的古怪神祇诅咒。

  依瑞雅利人现在为敌方效力,但达利纳不会拒绝任何前来请求庇护的人──尤其是说出灿军誓言的那些人。

  「欸,我不会说开心啦。碎刃是上等武器,可以切开对手的武器、盔甲,甚至躯体,彷佛那些都只是水而已;情况再怎么特异都改变不了这种能力的美妙。我喜欢在对战时挥舞我的碎刃。只是有一部分的我因为它让其他武器相形见绌而感到遗憾。」

  「我不认同。」祖儿召唤出她的碎刃。「你怎么可能因为这样的存在而感到遗憾?」碎刃从雾气中成形,在她的命令下出现于她掌中。她偏爱细长的碎刃,甚至比他父亲的剑还长,剑身有一种邪恶的弧度。

  枚瑞开始带着驮兽队伍走上坡道登上誓门平台。雅多林起身,对着双手呵出热气,看了看英勇,这匹马踩着达达的马蹄声跟上,不需要马勒或缰绳的牵引。

  祖儿将她的剑缓缓挥过头顶,剑身映射阳光,而后在她手中渐渐缩小、变短,变得像他的单手剑,然后也变直,顶端收尖以供刺击。活的碎刃能够改变形状,这让雅多林了解了许多事。

  古代的碎刃,也就是大多数碎刃师使用的死去碎刃,显然都被锁定为它们最后一次被拿着时的形状。大多是大家伙,不笨重──碎刃永远不会笨重──却不特别适合用于多数战场上的动作。它们很轻,没错,但大小有可能颇不灵便。

  现在的灿军在实际战斗时偏爱功能性的武器。然而,当他们想炫耀,他们会创造出伟岸、超脱世俗的东西,比较不实用,更重于威吓。这表示大多数碎刃都具备较务实的形体,只是它们都在较浮夸的状态下被抛弃。他自己的碎刃也一样。

  「我的意思并不是碎刃欠缺技巧。」雅多林对祖儿说。「我真心喜欢以碎刃对战。我只是也喜欢找出最适合的武器。当答案并非总是同一把剑,这答案会更令人满意。」

  「你该成为灿军才对,这样你的剑就永远都会是最适合的武器了。」

  「说得容易噢。」雅多林说。「只要成为灿军就好。」

  他的装备照料好后,快速点了一下人头。他的六名士兵以护卫和工人的角色随行,全是深眸人,都因为肩膀上有颗好脑袋而获选。雅多林没选择最优秀的决斗家,他选的是能在野外煮饭洗衣的人。更重要的是,他需要面对怪事不会畏怯的人。

  其中最优秀的是费特,一名较年长的外国人,达利纳早期的朋友之一。他稳定又可靠,受过斥候的训练;枚瑞是马夫;如果他们需要觅食,乌拉是个杰出的猎人。雅多林不确定这在幽界能发挥多大用处,不过最好还是有所准备。

  费特的妻子玛丽原本任职于军需官办公室,这次也随行担任书记。没有真正的仆役,只是纱蓝的三个织光师会为她做些事。

  最后剩下三位正式的灿军。他见过哥得克和祖儿了,四处询问后,雅多林才知道最后一名灿军回塔城确认某个东西去了。那名灿军是一个塔西克女子。于是他晃到坡道旁等,一直等到他看见她横过台地。

  这女人一定有七十多岁了,深棕色的皮肤皱纹累累,一头银发。她身形纤瘦,但并不虚弱。根据她坚定的脚步,雅多林推测她是靠飓光强化自身。虽然先前在塔城看过她穿塔西克缠裹衫,今天的她则是一身耐用的旅行装束,还用头巾包住头发,松脱的一绺垂在一边肩上。她走近后,雅多林上前想帮她提东西,但她收紧了手指。

  她不太会说雅烈席语,但大多数灵都能说几种人类语言。他不确定这是否是他们本质的一部分,抑或他们只是活得太长久,自然而然便学会多种语言。

  无论如何,有必要的话,灵会帮忙翻译,雅多林也真的想带上一位真观师,他们曾颇受荣耀灵推崇。这名女子名叫雅胥硄,不过大家都叫她树桩──他相信这绰号应该是在利芙特的推波助澜下才广为人知。雅胥硄说过她喜欢这个绰号,而看她大步走路的样子,不因年岁而弯腰、坚持自己拿自己的东西,他大略能够体会这绰号是从何而来。

  她到了之后,他们随即开始清点整个远征队。对十五个人来说,六头驮兽并不算多。一般来说,他预期六只动物只用来装载食物,外加几辆货车可以链住承接雨水的飓风桶。幸好他们有纱蓝的织光师可利用魂术提供食物和水。

  他横越平台时,经过站在那儿的女王,一如往常,智臣还是在她身旁。今天塔城里只有她、达利纳和塔拉凡吉安共三位君王,他们都来为远征队送行。加丝娜正在监督纱蓝的两名织光探:伊希娜和法达,想自行判断他们到底有没有能耐。

  法达在一大块黑曜石旁跪下,雅多林也慢慢晃过去。他们从幽界挖出这块玻璃质感的岩石,带回来测试。法达的手沉入石块中,接着黑曜石的结构改变了,眨眼间,岩石转化为谷子。算是吧。法达做出来的是一大方块硬化的拉维谷,而非像某些更厉害的魂师一样做出一粒粒的种子。他们可以切成小块煮粥。不会好吃,不过营养丰富又健康。

  他们知道吗?雅多林想着,加丝娜把他们都看作工具?数百年来,雅烈席卡的魂师尽管有其限制,却仍赋予他的王国在战场上无可比拟的优势。现在,织光师施展魂术,却似乎不会像魂师使用者一样得承受生病的后果。

  加丝娜花了数月时间训练纱蓝和她的探子,而雅多林看得出她更深层的动机。尽管纱蓝希望她的军团成为间谍,加丝娜似乎认为他们施展幻术的力量,远远不如喂饱军队的能力重要。

  希望在艾米亚找到的魂师贮藏所能够稍稍舒缓这种压力。纱蓝坐在一旁的补给箱上看着,表情难以解读。虽然她是目前最具幻象天赋的织光师,她个人的魂术能力最后却证实……飘忽不定。雅多林偷看过她的训练,只看到她偶尔制作出几坨谷子。其他时候,她则是意外创造出扭曲的东西:火焰,有时是血泊,还有一次是澄澈的水晶。

  经过八个月的努力,加丝娜终于解除对纱蓝的监护,这是纱蓝靠真材实料挣得的结果。她从不缺课、背下学者的作品,表现出完美被监护人该有的样子。尽管仍掌握不了魂术,她这一年来还是颇有进展。

  加丝娜让两名探子离开,他们连忙加入其他人。所有人聚集在平台中央的小房子附近,雅多林发现自己越来越焦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上一次去幽界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达利纳走到人群中,等所有人安静下来。他当然会想说点话。雅多林的父亲有能耐把所有事情都变成发表一场激励演说的借口。

  「我赞赏诸位的勇敢。」达利纳对所有人说。「请记住,你们并不只是代表我,也代表整个联盟。百万人的希望与你们同行。

  「你们即将横越一个陌生的界域,而且有时危险重重。别忘记那块大地上曾有我们的盟友,他们的要塞曾热情欢迎人类。你们的任务是重振那些远古同盟,一如我们已重建各国间的古老缔结。我对你们怀抱无上的信心。」

  还不赖,雅多林心想,至少够简短。雅多林的六个手下一如预期高声喝采,灿军们礼貌地鼓掌;达利纳的激励演说不太常得到像这样的响应。他还是像对待士兵一样对待他们,但今天来到这里的灿军大多不曾入伍。纱蓝是乡下的浅眸贵族兼学者,后来转为间谍;树桩经营孤儿院;哥得克原本是执徒。就雅多林所知,其中只有祖儿在说出誓言之前拿过称得上武器的工具。

  加丝娜也说了几句话,然后是塔拉凡吉安。雅多林心有旁骛地听着,一面纳闷塔拉凡吉安会不会觉得远征队中没有招尘师很不对劲。没人提及原因,不过雅多林觉得显而易见。招尘师并不为达利纳效力,至少就他的看法而言,他们不够忠诚。

  演说结束后,远征队队员挤进小小的控制室,马儿们也都一起牵进去。或许有方法能把平台上的所有人都送入幽界,但截至目前为止,还是仅限于站在小控制室里的人。

  雅多林挥手要纱蓝先进去,不必等他。加丝娜、塔拉凡吉安和智臣带着各自的随从退离平台。不久,控制室外只剩下雅多林和达利纳两人面对面。

  喷气声打破沉默。英勇在外面徘徊,不理会试图用水果把牠引入控制室的马夫。达利纳打破僵持的姿态,轻拍马儿的颈部。「谢谢你最近这几个月来照顾牠。」他对雅多林说。「我最近没什么时间骑马。」

  「你我都知道你有多忙,父亲。」

  「这是件新制服。」达利纳对他说。「比你最近穿的几件好多了。」

  「真有趣。」雅多林说。「我四年前第一次穿的时候,你还说这件衣服有失体面呢。」

  达利纳一僵,手从英勇的脖子放下,接着双手在身后交握,挺直身子。真飓他的高。有时候,雅多林的父亲比较像一尊以魂术制作的雕像,不太像个人。

  「我猜……这些年来,我们都变得比较散漫了。」达利纳说。

  「我觉得我还是同一个人,」雅多林说。「只是变得比较愿意让你对那个人失望而已。」

  「儿子,我并没有对你失望。」

  「没有吗?你可以诚实地说这句话吗?你发誓?」

  达利纳哑口无言,好一会儿后才终于开口:「我只是希望你成为你所可能成为最好的人。比我在你这年纪时更好的人。我知道那就是真正的你,而且我希望你得体地代表我。这真有这么糟吗?」

  「我再也不是你的代表了,父亲。我是个藩王。我代表我自己。这真有这么糟吗?」

  达利纳叹气。「别走上这条路,儿子。别让我的失败迫使你反抗你明知正确的事,只因为那些事是我对你的期望。」

  「那不是──」雅多林双手握拳,努力想挤出他的挫折。「那不只是叛逆而已,父亲。我已经不只十四岁了。」

  「对。你十四岁时,多少还因为某些原因而尊敬我。」达利纳的视线追上平台上正要离去、越来越小的人影。「你看见塔拉凡吉安了吗?你知道他怎么看待这世界?只要你想达成的事到头来有其价值,付出任何代价、任何价码都值得。

  「跟随他的想法,那么任何事都将正当可行。对你的士兵说谎?有必要,只是为了让他们去执行他们的任务。累积财富?需要钱才能让你的重要目标更进一步。杀死无辜之人?只为了锻造出更强大的国家。」他注视雅多林。「在暗巷谋杀一个人,然后为此说谎?嗯,这世界少了他会更好。事实上,这世界少了许多人都没关系。我们来悄悄除掉他们吧……」

  我或许谋杀了萨迪雅司,雅多林心想,但我至少不曾杀死无辜之人。至少我没烧死自己的妻子。

  这就是了。在他体内沸腾的结,雅多林不敢碰触的结,唯恐自己会被烧伤。他知道当初的达利纳是个不一样的人。当时他的神智不正常、遭背叛、被其中一个魄散的力量吞噬。而且达利纳并非蓄意杀死雅多林的母亲。

  人或许能够知道一些事但不感受它们。然而这个、并不是、你、能够、原谅、的事。

  雅多林压下那团狂怒的结,不让自己被支配、忽略脚边的怒灵。他什么也没对他父亲说。他不信任在他体内翻搅的愤怒、挫折,还有──没错──羞耻。要是他开口,三者之一可能会跑出来,但他说不准出来的会是哪一个。

  「你要不相信塔拉凡吉安的信念,」达利纳说。「要不就是接受更好的道路:你的行动比你的意图更能定义你这个人。你的目标和达到目标的旅程必须维持一致。我正努力阻止你做出一些你将会真心无比后悔的事。」

  「要是我认为我采取的行动确实值得呢?」

  「那么或许我们必须当作,我在你小时候对你的训练有所缺失。这并不令人意外,毕竟我压根称不上典范。」

  又回到你身上了,雅多林心想,我没有自己的意见或选择;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行为,都是因为你的影响。

  克雷克、杰瑟瑞瑟,以及诸神将在上!雅多林爱他父亲。就算现在他知道了达利纳做过的一切,就算……那件事,他还是爱他父亲。他因为达利纳是这么努力而爱他,也因为他成为远比过去的他更好的人而爱他。

  但沉沦地狱啊。过去这一年来,雅多林慢慢发现在这男人附近活着有多困难。

  「或许,」雅多林努力冷静下来。「虽然可能难以置信,不过或许生命中不止两个选项。我不是你,但这不代表我是塔拉凡吉安。或许我的错误独树一格。」

  达利纳一手放在雅多林肩上。这举动应该令人感到安慰才对,但雅多林忍不住把它看成控制对话的手段。把他自己放上父亲的位置,雅多林无疑就是呜咽稚子的角色。

  「儿子,」达利纳说。「我相信你。去吧,完成任务,成功回来。说服荣耀灵我们配得上他们。向他们证明我们这里有人正在等待承担誓言并翱翔天际。」

  雅多林看了看父亲放在他肩上的手,接着迎上他的目光。有些弦外之音……

  「你想要我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对吧?」雅多林说。「在你眼中,这趟旅程的目的有部分是让我成为灿军?」

  「你弟弟配得上,」达利纳说。「而你父亲尽管百般抗拒,仍证明了自己配得上。我相信你也能证明你自己。」

  好像我的负担还不够似的。

  抱怨消逝在雅多林唇间。抱怨这世上可能有数千个配得上的人,但他们都不会被选上。抱怨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挺好,并不需要坚守某个灵的理念而活。

  不过雅多林只是鞠躬,点点头。达利纳赢得辩论,黑刺不习惯除此之外的任何结果。雅多林并非认同,比较像是不知该作何感想,而这才是真正的问题。他无法提出其他可能性、勇敢面对他父亲。

  达利纳用另一只手拍拍他肩膀,祝他一路顺风。雅多林带着英勇走进控制室。他是个藩王,也是这次远征的队长,却不知怎地仍是个小男孩。

  马也牵进来后,控制室内显得颇为拥挤。这些圆形控制室的地面有指向诸多地点的图画,有一道能够旋转的内墙沿这些图案而立。一般而言,为了启动传送,需要由一名灿军以自己的碎刃为钥匙,将内墙旋转到恰当的位置。

  今天纱蓝的作法有所不同。他点头后,她召唤出她的碎刃,插入墙上的钥匙孔。她继续往前推,她的剑融化,彷佛墙上的一滩银,剑柄在她手中如液体般流动。

  她抬高手,将整个锁定机械垂直上抬。转眼间,他们便被丢入幽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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