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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帮忙的方式

  我的一个请求是希望法器师停止以层层迭迭的秘密包裹法器技术。许多诱饵金属被用于笼上,金属丝也常经过镀化,好让它们看似其他金属,明显想藉此混淆那些试图透过个人研究学习此程序的人。法器师或许能因此而获利,我们所有人却会因此而力殚财竭。

  ──娜凡妮.科林为君王联盟所提供之法器机制课程,兀瑞席鲁,杰瑟凡日,一一七五

  当他们抵达兀瑞席鲁,卡拉丁满心只想着消失,去一个他不必听着所有人欢笑的地方。这里有一百个人聚在一起,大多是诸位逐风师的侍从,而这些逐风师都曾是他小队的成员。

  卡拉丁自己没剩几个侍从,应该说一个也没有,除非算上达毕和瑞连。大石还没与灵缔结,但他……已朝其他方向发展。卡拉丁不确定那是什么,不过大石并不会自称为侍从。

  瑞连很快会有一个灵,终于也能够继续前进。达毕今天的任务是协助雷纳林发送饮水和补给品给镇民,然而他永远不会从战争冲击中恢复,也不会拥有灿军的力量。他并不像卡拉丁和其他人照看的那些侍从。

  其他人至少都已达到第二理念,因此不再只是侍从了,但又不是完整的灿军──那些人已与灵缔结,但尚未获得碎刃。他们一起走过誓门平台,都显得如此开心。卡拉丁不嫉妒他们的欢乐。他们都是他珍视的人,他希望他们都能欢笑。

  然而在这一刻,他无法想象还有什么比他们努力想让他也高兴起来的样子更令人痛苦。他们都察觉他的心情,尽管他并没有跟他们提起他的……贬谪吗?还是退休?

  飓他的。光是想就令他想吐。

  他们一面走,洛奔一面在跟他说一个尤其糟糕的烂笑话。斯卡请他开一堂摔角课──这是他提供协助的方式。通常卡拉丁会答应,但今天……摔角只会让他想起自己失去了什么。

  席格吉展现出令人赞佩的自制力,只告诉他战斗报告可以等到明天。飓他的,他看起来有多糟?卡拉丁用尽全力糊弄他们,贴上一个宽得像要扯裂他脸部皮肤的微笑。

  大石保持距离,谨慎地忽视卡拉丁。一般而言,大石确实比大多数人更能掌握卡拉丁真实的情绪。而且大石看得见西儿;她原本在卡拉丁身旁乱飞,显得很烦躁,后来终于倏地消失。她赶上近处的气流,飞上空中。她跟卡拉丁一样,也觉得飞行能让她安心。

  我要小心别让这状况击垮她,他心想,为她逐起坚强的掩护,也为他们所有人。他们不应该为了我的感觉而陷入痛苦。他能够优雅地处理。他能够打这最后一场仗。

  他们横越塔楼前方的开阔岩石空地。卡拉丁差点成功维持行进而不仰望高塔。他几乎没有因为这栋建筑物的巨大而感受到解离的震撼,只有在不到一秒的片刻间感觉难以置信,这世界上居然存在这么宏伟的东西。没错,最近的塔城基本上平凡得很。

  「嘿。」他们走到塔城入口时,雷顿开了口。「大石!有没有炖菜可以吃啊?看在过往的情分上?」

  卡拉丁转身。「炖菜」二字穿透阴霾。

  「啊,来到上面美好稀薄的空气中让你突然脑袋灵光!」大石说。「你想起好料理的光荣!但……今天没办法。我有约会。」

  「不是跟外科医师,对吧?」卡莱大喊。「因为我觉得他们拿你的口臭没辙,大石!」

  「哈!」大石爆出雷鸣般的大笑,笑到还抹了眼泪。卡莱咧嘴而笑,不过大石伸出一只手。「不,不,你以为我是在笑你说的话吗?空气病!我笑是因为你居然以为这是个好笑的笑话,卡莱。哈!哈!」

  卡拉丁微笑。真正的微笑,转瞬即逝。

  接着他们便分散开来,通常是一名骑士和他们的侍从小队在一起。他的朋友现在都各有自己的小队。虽然泰夫的侍从在桥十三队,而他们仍留在后方护卫浮空船,但就连他也被其中一组人拉走。事实上,泰夫的侍从中有许多人都已成为完整灿军,卡拉丁不确定还剩下多少人。

  卡拉丁可以依照达利纳的希望行事吗?他可以身为逐风师的上帅,却不上战场吗?身为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却没有办法帮助他们、跟他们一起战斗?

  不,断得干干净净比较好。

  几组人邀请他跟他们一起走,但他发现自己一一婉拒。他抬头挺胸站着,摆出指挥官该有的架势,用那种方式对他们点头。那是队长的点头,意思是「离开吧,士兵。我有重要的事要忙,没空跟你们胡闹。」

  没人逼他,但他其实希望他们之中有人能多说点什么。然而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有他们自己的人生。许多人有了家庭,而所有人都各有职责。早期跟他一起服役的那些人仍骄傲地佩戴着桥四队的肩章,但桥四队已成了他们过去的归属。一支已化为神话的传奇队伍。

  卡拉丁维持背脊挺直,下巴高抬,离开他们,大步穿过那些现在已变得熟悉的塔城走廊。不同色调的岩层在塔城内画出迷人图形,钱球灯笼沿大多数主要廊道悬挂──当然都上了锁,但经常会更换。这地方开始感觉真正有人居住其中。他经过了家庭、工人,以及难民。各行各业的人,就像装满钱球的高脚杯一样多样化。

  他们对他敬礼,或是让路给他,许多孩子则对他挥手。上帅。卡拉丁.受飓风祝福者。他一路保持合宜的表情,一直到抵达自己房间,并为自己感到骄傲。

  然后他走进去,面对一室空洞。

  他的寝室是上主等级,应该要又奢华又宽敞。只不过他的家具很少,显得里面空荡荡的。而且黑暗,唯一的光源来自阳台。

  他获得的每一种荣耀似乎都彰显出他的人生实际上有多空洞。头衔无法为房间注入生气。尽管如此,他还是转身,坚定地关上门。

  他到这个时候才崩溃。他撑不到椅子上,只能背靠着门边的墙瘫倒。他试着解开外套的扣子,结果却换气过度。他弓起身子、指节紧压额头、嵌入肌肤,大口深深喘气,随之打颤起来。疲惫灵像一股灰尘,雀跃地在他身旁聚集。还有痛苦灵,像是上下颠倒的石刻脸,扭曲地忽隐忽现。

  他没办法哭。哭不出来。他想哭,至少那是一种释放。然而他只是蜷缩着,指节紧压额头上的疤,希望自己能就此干枯。就像遭碎刃攻击者的眼睛。

  在这样的片刻中──孤独、蜷缩在黑暗房间的地板上,遭受痛苦灵折磨──摩亚许的话语会找上他,其中的真实变得难以否认。在耀眼的阳光下,轻轻松松便可假装什么事也没有。但在这里,卡拉丁能够清楚看见。

  你只会继续痛苦……

  他整个人生只是徒劳的努力,试图靠叫嚣阻止飓风,而飓风根本毫不在乎。

  他们都会死,而你无能为力。

  你永远创立不了任何能够留存的事物,所以为何还要尝试?一切都腐朽、分解了。没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就连爱也一样。

  只有一条出路……

  有人敲门。卡拉丁忽略那声音,但它坚持不懈。飓他的。他们会破门而入,对吧?担心被人发现自己这种模样,卡拉丁突然惊慌了起来。他站起身,拉直外套,然后深吸一口气,痛苦灵消失。

  雅多林硬挤了进来,叛徒西儿在他肩上。她刚刚就是去忙这件事吗?去找雅多林飓他的科林?

  这名年轻人身穿科林蓝的制服,但并不符合规定。他不管自己父亲的想法,硬是拿去让人加上装饰。制服很坚挺,甚至有点僵硬,上过浆好维持工整的线条,袖子还加上刺绣以搭配他的靴子。这款剪裁让外套较一般款长,有点像卡拉丁的队长外套,只是更时髦些。

  雅多林不知怎地就是能撑起制服,卡拉丁却总是被制服套着。对卡拉丁而言,制服是一种工具。对雅多林来说,制服则是整体效果的一部分。他那头撒上点点黑的金发到底是怎么弄的,怎么会乱得这么完美?同时兼具随性与精雕细琢。

  他在微笑,当然了。飓他的男人。

  「你真的在这里!」雅多林说。「大石说他觉得你要回房。」

  「因为我想独处。」卡拉丁说。

  「你花太多夜晚独处了,桥小子。」雅多林看了看近处的疲惫灵,接着抓住卡拉丁的手臂──很少有人敢做的一件事。

  「我喜欢自己一个人。」卡拉丁说。

  「很好,听起来有够糟。今天,你要跟我一起来。没有借口。我上周和上上周都让你赶走我了。」

  「或许,」卡拉丁沉声说。「我就是不想待在你附近,雅多林。」

  这位藩王迟疑了一下,接着往前靠,瞇起眼,脸贴近卡拉丁的脸。西儿还是坐在雅多林肩上,双臂盘起。卡拉丁怒瞪她,而她竟连得体地露出羞愧表情也没有。

  「老实告诉我。」雅多林说。「你发誓,卡拉丁,说我今晚应该让你独处。对我发誓。」

  雅多林紧盯着他。卡拉丁试着把话说出来,但却没办法,感觉自己像是十傻人之一。

  他现在绝对不该独处。

  「飓你的。」卡拉丁说。

  「哈。」雅多林猛拉他的手臂。「走吧。光爵大师上帅飓风脸,换上一件闻起来没有烟味的外套,然后跟我走吧。你不必微笑,也不必说话,如果你想厌世,那就该和朋友待在一起。」

  卡拉丁从雅多林的掌握中抽出手,但没继续抵抗。他随便抓了件干净的衣服,把原本穿去战斗的衣服丢到一旁。不过,西儿飞过来他身边时,他又怒瞪了她一眼。

  「雅多林?」卡拉丁一面换衣服一面问。「妳的第一个想法是去找雅多林?」

  「我需要一个你威吓不了的人。顶多只有三个人符合这项条件,而女王很可能会把你变成水晶酒杯之类的。」

  卡拉丁叹气,走出去找雅多林,以免藩王以为他在拖延。西儿在空中跟着卡拉丁一起往前走,悄悄打量他,脚步尽管小巧,却仍能跟上他。

  「谢谢妳。」卡拉丁柔声说,转而注视前方。

  ❖

  雅多林遵守承诺,他没逼卡拉丁说多少话。他们一起走向十环,塔城中央市集内的一区,这里的商家同意根据娜凡妮的规画设置他们的店铺。做为交换,他们获得减税,也知道会有守礼的卫兵频繁巡逻。

  成排的木造店面营造出整齐、有序的街道。所有店铺都是相似的大小与面积,上层具备储物与居住空间。这地方感觉雅致,离散地市场的其他部分则感觉比较有活力、混乱;相对来说,这里像是一座秩序之岛。在离散地市场,尽管经过了一年,许多人仍使用帐篷,而非永久性的结构。

  无可否认地,在数层楼高的室内空间中央建造成排的永久性结构,感觉确实诡异。卡拉丁觉得最古怪之处在于,有些最高档的店铺专门为最富裕的浅眸家庭提供饮食,而他们都拒绝了娜凡妮的邀请;较破烂的店家也同样拒绝,他们都不想接受她的照管。有钱的店铺在市场外,分布于附近一条廊道的一连串房间里。

  结果便是,十环并不是十分高档,但声誉确实良好,这两个概念并不必然代表同一件事。雅多林最喜欢的酒屋名叫「杰兹的本分」。他不止一次逼卡拉丁到这里找他,因此卡拉丁对这里并不陌生。酒馆以防飓所为主题风格──尽管塔城内并不需要像这样的东西──墙上有法器时钟,列出何时将有飓风席击雅烈席卡,且每日为该王国祈祷,一名执徒甚至会到访并焚烧祈祷文。

  除此之外,这里可以很喧闹,说是酒屋,其实更像酒馆。雅多林在后面保留了一个包厢。藩王经常造访此处,而非其他更高档的酒屋,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值得夸耀的象征。

  雅多林就是会做这种事。他走进去时,没人对他鞠躬,他们只是欢呼并举杯。雅多林.科林并不是那种难以亲近的光爵或将军,不像他们只会坐在堡垒里发布或专制或明智的命令。他是那种会跟手下一起喝酒、记住所有士兵名字的将军。

  达利纳不认同他。大多数情形下,卡拉丁也不认同。但……这就是雅多林。要是被逼着板起脸,他可能已经发疯了。这违反所有雅烈席卡领导传统,但对雅多林来说就是行得通。卡拉丁又凭什么批判他?

  雅多林去和熟人打招呼,卡拉丁则绕着酒屋的边缘走,注意到今天比平常拥挤。那边是大石和他的家人在一起喝食角人泥啤酒吗?

  卡拉丁记得,他说他今天有约。确实,看来他们正在庆祝。几名逐风师和他认识的灿军也参加了,人数不多,其他大致看来都是寻常百姓。或许士兵人数的比例比一般聚会高了一点。

  西儿飞起,穿过酒屋,一一查看每一桌。他曾认为她入迷的样子像个孩子,但这想法渐渐产生变化。她只是好奇、渴望学习。如果这算孩子气,那么所有人都需要变得更像孩子。

  她对人类着迷。在像这样的房间里,卡拉丁常会发现她站在一张坐满人的桌子上,只是所有人都看不见她,而她会歪着头,试着模仿不同人的举止或表情。

  雅多林的包厢里有一个年轻女子。她一头黑长发,身穿长裤和附扣子的衬衫,白色长版外套挂在附近的墙钉上。她戴着一顶前缘尖起的宽边帽。

  「围纱。」卡拉丁滑进包厢的座椅。「妳整晚都待着吗?还是纱蓝晚点会出现?」

  「多半只有我。」围纱举杯喝掉最后一滴酒。「纱蓝忙一天了,而且我们过的是破碎平原的时间,而非兀瑞席鲁的时间。她想休息。」

  一定很棒,卡拉丁心想。累的时候能够退避、化身成另外一个人。

  有时候很难将纱蓝的三种人格视为三个个别的人,不过她似乎比较喜欢这样。幸好她总会改变发色,好给其他人一点线索。围纱是黑发,她也开始让灿军光主使用金发。

  一名年轻女侍过来,在围纱的杯子里重新倒满暗红色液体。

  「你呢?」女侍问卡拉丁。

  「橘酒。」他柔声说。「有的话请给我冰过的。」

  「橘酒?」女孩说。「像你这样的男人应该能承受更烈的酒。这可是派对!我们有一瓶用亚西尔水果沛卡酿造的上等黄酒。我──」

  「嘿。」围纱抬脚把靴子重重放在桌上。「这人说他要橘酒。」

  「我只是想──」

  「他要什么就拿什么给他。妳只需要想这件事就好。」

  那女孩涨红了脸,惊慌逃开。卡拉丁对围纱点头致谢,只是他希望大家别总是这么积极为他出头,他可以为自己说话。只要达利纳遵守战地守则最严谨的解读方式,卡拉丁也会如法炮制,而且除此之外……嗯,他的朋友都知道。当卡拉丁又陷入低潮的情绪中,尽管酒精似乎能让他忘记痛苦,却也总是让他更加阴郁。他可以用飓光烧掉酒的效果,不过每当他喝下一、两杯,他常常……不会想这么做。或感觉自己不配这么做。没什么不同。

  「所以,」围纱发话。「我听说你的任务很顺利?把一整个城镇从他们飓他的眼皮子底下偷出来?水貂本人也获救?等憎恶发现后,科林纳有人要倒大楣了。」

  「我不觉得他会在乎区区一个城镇。」卡拉丁说。「他们也不知道我们救出了水貂。」

  「不管如何。」围纱对他举杯。

  「妳呢?」

  她往前靠,脚挪下桌。「你真该看看的。雅莱基本上成了行尸走肉,整个人干掉了,我们还没抵达就已经击溃她。不过能够拿下她,无疑还是令人非常满意。」

  「一定的。」

  「可惜她被人谋杀了。」围纱说。「我原本可以享受看着她在达利纳面前局促不安的样子。」

  「被谋杀?怎么会?」卡拉丁说。

  「是啊,有人把她做了。不幸的是,那是我们的人,一定是被某个想要她死的人收买了。顺带一提,这是秘密。我们告诉大家她是自我了断。」

  卡拉丁扫视四周。

  「这里没人会听见。」围纱说。「咱们的包厢遗世独立。」

  「还是一样。不要在公众场合讨论军机。」

  围纱翻了个白眼,不过接着摇摇头,她的发色转金,坐姿也挺直了些。「稍晚一定要去跟达利纳要一份完整报告,卡拉丁。这件事有些古怪之处,颇令我忧心。」

  「我……」卡拉丁说。「我们再看看吧。妳也认同围纱,觉得纱蓝没事?她只是需要休息?」

  「她还好。」灿军光主说。「我们找到一个平衡。一年了,没有形成新人格。只不过……」

  卡拉丁挑起一边眉。

  「是有一些,都还半成形。」灿军光主别开头。「他们等待,想看看三人是不是真能行得通,还是会崩溃、放他们出来。他们不是真的,不像我这么真。然而,然而……」她迎上卡拉丁的视线。「纱蓝不会希望我说这么多,但身为她的朋友,你应该知道。」

  「我不确定我能否帮上忙。」卡拉丁说。「我最近几乎连自己的问题都应付不了。」

  「你在这里就有帮助。」灿军光主说。

  有吗?当卡拉丁处于像现在的情绪中,他觉得他只会将黑暗带给周遭的人。他们为什么想跟他待在一起?他自己都不想跟他在一起了。但他觉得灿军光主就是应该说像这样的话;她就是因此才有别于另外两个。

  她看见雅多林回来,露出一抹微笑,摇摇头,发色又渐渐转黑,放松地往后靠。围纱姿态安然,化身为她的感觉一定很好。

  雅多林坐定,刚好女侍带着卡拉丁的酒回来。「如果你决定试试黄酒……」她对卡拉丁说。

  「谢了,梅尔。」雅多林立即接话。「不过他今天不需要喝任何酒。」

  女侍对他露出光采动人的微笑。无论雅多林结婚与否,她们就是会继续这样对待他。她接着便飘开,似乎深受藩王对她说话的这件事鼓舞,虽然他基本上算是斥责了她。

  「新郎怎么样啊?」围纱抽出匕首,平衡地放在一根手指尖上。

  「迷惑不解。」

  「新郎?」卡拉丁问。

  「结婚派对?」雅多林朝一屋子欢闹的人挥手。「帮乔尔办的?」

  「谁?」卡拉丁问。

  「卡拉丁,」雅多林说。「我们已经来这地方八个月了。」

  「别费心了,雅多林。」围纱说。「除非被人用武器指着,否则卡拉丁根本不会注意到对方。」

  「他有注意。」雅多林说。「他会关心。只是卡拉丁是个士兵,他思考的模式也像个士兵。对吧,桥小子?」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卡拉丁咕哝,啜饮他的酒。

  「你学会为你的小队担心,」雅多林说。「并忽略无关的信息。我打赌卡拉丁能够说出他手下所有人的年龄、眼珠子颜色,还有最喜欢的食物。但他不会费心记住酒吧员工的名字,我父亲也是这样。」

  「嗯,」围纱说。「是很有意思啦,只是难道我们不该切入更重要的议题吗?」

  「例如?」雅多林问。

  「例如我们接下来要帮卡拉丁跟谁牵线。」

  卡拉丁差点没喷出口中的饮料。「他不需要跟任何人牵线。」

  「西儿可不是这么说的。」围纱反驳。

  「西儿以前以为人类的小孩是透过格外猛烈的喷嚏从鼻子出来。」卡拉丁说。「她并不是这方面的权威。」

  「嗯。」他们的桌子发话,伴随轻柔的嗡嗡声震动。「那他们到底怎么出来?我一直都很好奇。」

  卡拉丁吓了一跳,现在才发现图样在木桌面上漾起波纹。图样并不会像西儿一样隐形活动,反倒是以某种方式潜入附近物体的材质中。如果现在聚焦于他,你会看到桌面的一部分看似被刻上一个圆形,像水池里的涟漪一样移动、荡漾。

  「我晚点再跟你解释宝宝的事,图样。」围纱说。「无论你可能想象了些什么,实际上都更复杂。等等……不。叫纱蓝解释。她会喜欢的。」

  「嗯。」桌子说。「她改变颜色。像日落,或是受感染的伤口。嗯。」

  雅多林放松下来,一只手臂跨在椅背上,但没有环住围纱。当纱蓝变成灿军光主或围纱,他们的关系会变得有点尴尬。至少他们已几乎完全不再像时时刻刻害相思病的傻瓜了。

  「女士们有其道理,桥小子。」雅多林对他说。「自从琳恩甩掉你,你一直显得格外阴沉。」

  「才不是因为那样。」

  「无论如何,放纵一下又不会痛,对吧?」围纱说。她的下巴朝一名路过的女侍努了努;那是一个高䠷的年轻女子,有一头颜色异常明亮的头发。「小涵怎么样?她很高。」

  「太棒了。很高。」卡拉丁说。「因为我们身高差不多,我们一定合得来。想想看我们有多少高个子的话题能聊,像是……嗯……」

  「噢,不用这么酸。」围纱捶了他肩膀一拳。「你根本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她很可爱,看看那双腿。帮我说点话,雅多林。」

  「她很有魅力。」他说。「不过那件上衣实在不适合她。我要跟玛尼说,酒屋的制服实在品味拙劣。他们应该至少要有两种不同色度,才能搭配不同的肤色。」

  「凯的姊姊怎么样?」围纱对卡拉丁说。「你见过她,对吧?她很聪明。你喜欢聪明的女孩。」

  「谁不喜欢聪明的女孩?」卡拉丁说。

  「我。」围纱举起手。「请给我傻女孩,太容易让她们心生钦佩了。」

  「聪明女孩……」雅多林摩娑下巴。「可惜蕾丝缇娜被斯卡抢走,不然他们应该很搭。」

  「雅多林,」围纱说。「蕾丝缇娜应该只有三呎高耶。」

  「那又怎样?」雅多林说。「妳听见卡拉丁说的了,他不在意身高。」

  「是啊,嗯,不过大多数女人在意。你得找个跟他相配的人。他搞砸跟琳恩在一起的机会真是太糟了。」

  「我没有……」卡拉丁抗议。

  「她怎么样?」雅多林指向一个刚走进酒屋的女人,那是两个身穿哈法的浅眸女子之一。如果她们来一家深眸人常光顾的酒屋,那阶级多半不高。不过话说回来,雅多林也在这里。而且在加丝娜统治下,那恩和阶级之类的事在过去这一年来变得……不可思议地较不具区别性了。

  其中一个女孩年纪较轻,身材丰满,紧身哈法突显出她的线条。她的皮肤黝黑、嘴唇艳红,显然上了唇彩增色。

  「达珂娜。」雅多林说。「她是我父亲手下一名将军的女儿,阿卡。她喜欢聊战略,十四岁起就在她父亲的战争会议中担任书记的角色。我可以为你引介。」

  「请不要。」卡拉丁说。

  「达珂娜……」围纱对雅多林说。「你追求过她,对吧?」

  「是啊。妳怎么知道?」

  「亲爱的雅多林,在一个拥挤的房间里把一个贺达熙人像荡秋千一样甩出去,会撞上六个你追过的女人。」她对着那名女子瞇起眼。「那不是真材实料,对吧?她垫了东西对不对?」

  雅多林摇头。

  「真的?」围纱说。「飓父啊。我要是有那么大,我就得吃上六只刍螺了。感觉起来怎么样?」

  「妳想太多了。」

  她怒瞪他,接着戳他肩膀。「说啊。」

  他转动眼珠盯着天花板,刻意喝了口酒,不过当她又戳他,他露出微笑,用做作的语气说:「这不是绅士该谈论的话题。」

  「我既不绅也不士。我是你妻子。」围纱说。

  「妳才不是我妻子。」

  「我跟你妻子共享躯体,够接近了。」

  「你们两个的关系有够诡异。」卡拉丁说。

  雅多林慢动作对他点头,彷佛在说你才知道。围纱喝光剩下的酒,将空酒杯倒扣。「飓他的女侍上哪去了?」

  「妳确定妳还没喝够?」雅多林问。

  「我坐得不正吗?」

  「勉勉强强。」

  「这就是给你的答案。」她滑出包厢坐椅,过程中巧妙地大量碰触他,接着穿过人群找女侍去了。

  「不常见她像今天这样。」卡拉丁评论。

  「围纱闷了一个月,一直假扮成战营里的那个女人,而灿军光主也为她们的任务备感压力。我有几次机会和纱蓝见上面,她基本上紧张得都爬上墙了。她就是用这种方式舒压。」

  好吧,如果这样对她们来说行得通……「雅莱.萨迪雅司真的死了吗?」

  「可惜是真的。父亲已经派军队到战营。初期报告说她的人马已提出归顺条款,他们一定早知道会走到这一步……」他耸肩。「还是让我感觉像我失败了。」

  「你就是得做点什么。那个团体变得太强大、太危险,不能放着不管。」

  「我知道。但我不喜欢跟自己人打。我们应该要变得更好、更伟大才对。」

  说这话的可是杀死萨迪雅司的男人,卡拉丁心想。这件事尚未广为人知,因此他没说出来,以防有人偷听到。

  他们的对话停滞。卡拉丁玩起杯子,想续杯,又不打算挤过人群找女侍。宾客轮流为乔尔欢呼,新郎本人经过时,卡拉丁发现自己确实认识此人。他是酒屋保镳,一个友善的家伙。西儿正骑在他肩上。

  围纱这趟出去了好久。卡拉丁觉得他看见围纱在一个角落里玩赌夹币的断颈游戏。他颇为惊讶城里居然还有人愿意当围纱的对手

  这时,雅多林终于挪近了点。他也点了一杯浓烈的紫酒,不过甚至还喝不到半杯。他不再严格遵循战地守则,却似乎已找到自己的平衡。

  「所以,」雅多林说。「怎么了?应该不只是琳恩的事吧?」

  「我以为你说我不必说话。」

  「你是不必。」雅多林啜饮一口,等待着。

  卡拉丁瞪着桌子。纱蓝常在上面雕刻,因此木材上到处都是小巧但复杂的艺术作品,有许多尚未完成。他的手指滑过其中一个,此处描绘的是一头野斧犬和一个长得非常像雅多林的男人。

  「你父亲今天解除我的职务了。」卡拉丁说。「他认为我……不适合再上战场。」

  雅多林吐出一口长长的气。「那个飓他的男人。」

  「他是对的,雅多林。」卡拉丁说。「记得你去年还得把我拖出王宫吗?」

  「每个人在战斗时偶尔都会崩溃。」雅多林说。「我也曾经失魂啊,甚至穿着碎甲也会。」

  「我的情况更糟,也更常发生。我是个医师,雅多林。我受过训练,看得出像这样的问题,所以我知道他是对的。我知道好几个月了。」

  「很好。」雅多林唐突地点头。「那就这样。我们可以做些什么?你要怎样才会好起来?」

  「没办法。你知道我队里的达毕吗?从不说话那个?战争创伤,跟我一样。自从我招募他,他一直都是那个样子。」

  雅多林陷入了沉默。卡拉丁看得出他在思考要怎么回应。雅多林有诸多面向,不过「难以解读」永远不在其中。

  幸好他没说出任何预期中的评论。没有不经大脑的肯定,也没有鼓励卡拉丁振作或坚持下去。他们在吵闹的酒屋里静静坐了许久,最后雅多林终于开口:「我父亲也有可能出错,你知道的。」

  卡拉丁耸肩。

  「他是人。」雅多林说。「这城市里有一半的人认为他是某种重生的神将,但他只是个人。他以前也出错过。大错特错。」

  达利纳杀死雅多林的母亲,卡拉丁心想。这个消息已广为流传。整座城都读过、听过,或经人告知过达利纳的古怪自传──由黑刺本人亲手撰写,还没完工,但草稿已流出。达利纳在其中坦承了许多事,包含误杀自己妻子的意外。

  「我不是医师。」雅多林说。「说起当将军,我也连我父亲的一半都比不上。但我不认为你需要停止战斗,至少不需要永久停止。你需要其他东西。」

  「也就是?」

  「我知道就好。应该有个方法能帮助你,帮助你理清头绪。」

  「有这么简单就好。」卡拉丁说。「不过你为什么在乎?这有什么重要的?」

  「你是我唯一的桥小子。」雅多林咧嘴而笑。「我上哪找另一个啊?他们都慢慢飞走了。」他的笑容消失。「除此之外,如果我们能找到方法帮助你,那或许……或许也能找到方法帮助她。」他的视线飘向位于酒屋另一端的围纱。

  「她没事。」卡拉丁说。「她找到平衡了。你也听过她解释她是怎么觉得自己现在没事。」

  「就像你告诉所有人你没事?」雅多林迎上他的视线。「她的状态不对。这令她痛苦。过去这一年来,我一直看着她挣扎,也看见一些迹象:她正朝更糟的深处滑落,只是现在速度可能减慢了点。她需要协助──我不知道我能否给予的协助。」

  他们的桌子哼了起来。「你是对的。」图样说。「她隐藏起来,但事情还是不对。」

  「你的医师知识怎么说,阿卡?」雅多林说。「我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卡拉丁说。「我们受的训练是处理身体的病痛,而非某人内心生病时除了送他们去找执徒还能怎么办。」

  「感觉不对。」

  「是啊,不对。」卡拉丁皱眉。他其实并非真正知道执徒都对内心生病的患者做些什么。

  「我该找他们谈谈吗?找执徒帮忙?」图样问。

  「或许吧。」卡拉丁说。「智臣可能也知道能怎么帮忙。他似乎知道各种像这样的事。」

  「你一定也可以给点建议吧,阿卡?」雅多林说。

  「让她知道你的关心。」卡拉丁说。「聆听她、鼓励她,但不要试着勉强她开心起来。还有,别让她自己一个人,如果你担心她……」

  他的声音渐渐淡去,接着怒瞥雅多林一眼。

  雅多林得意地笑了笑。这不完全只关于纱蓝。沉沦地狱的。他让雅多林用计谋打败他了吗?他或许应该点些更烈的酒来喝。

  「我为你们两个担心。」雅多林说。「我想要找出方法帮忙。以某种方式。」

  「你是个飓他的傻瓜。」卡拉丁说。「我们得帮你找一个灵。为什么还没有军团挑上你?」

  雅多林耸肩。「我猜我不是个好选项。」

  「是因为你那把剑。」卡拉丁说。「碎刃师抛弃所有原有碎具后会表现得比较好。你得摆脱你的碎刃。」

  「我才不要『摆脱』玛雅。」

  「我知道你对那把剑有感情了。」卡拉丁说。「但如果你成为灿军,你可以拥有更好的,想想看那会是什么感──」

  「我不要摆脱玛雅。别说了,桥小子。」雅多林语气中的决断让卡拉丁很惊讶,不过他还来不及进一步说服,乔尔刚好走过来把他的新婚妻子克瑞丝介绍给雅多林认识。

  要是雅多林没立即拿出送给一双新人的礼物,那卡拉丁可就是十傻人中的第四傻了。雅多林不止在一场婚礼派对当晚现身他最爱的酒屋,他还准备了一份礼物。

  围纱终于玩腻了,找到回座位的路,这时的她已经不只是微醺而已。雅多林取笑她,而她回嘴幸好她是围纱。「因为纱蓝的酒量实在不行。」

  这个夜晚继续,西儿回来宣告她想开始赌博。卡拉丁越来越高兴雅多林拉他出来,不是因为卡拉丁感觉好多了,他还是很悲惨,但身旁有了其他人,他的悲惨确实有所缓解。卡拉丁需要维持假象、假装。这或许是一种掩护,只不过他发现,这道掩护有时候就连在他自己身上也有用。

  这样的平衡维持了几乎整整两个小时,直到婚礼派对进入尾声,这时大石走了过来。他稍早一定跟雅多林和围纱谈过,因为他们一发现他走过来便双双溜出包厢,留下大石和卡拉丁单独谈话。

  大石的表情让卡拉丁反胃。所以时候到了,对吧?当然了,哪天不发生,就是会发生在这一天。

  「低地人,我的队长。」大石说。

  「一定要今天吗,大石?我今天状况不好。」卡拉丁说。

  「你上次也这么说。」大石说。「上上次也是。」

  卡拉丁稳住自己,点点头。

  「如你要求,我等了,我要交给族人的阿玛朗碎具,现在却放在盒子里积灰。」大石一双大手压在桌上。「等待是好建议。我的家人厌倦旅行了。最好花些时间,让他们认识我的朋友。还有可绒,她想受训。哈!她说食角人和雅烈席人的传统都很蠢。我族人中的第一个碎刃师不是弩阿托玛,而是一个女孩。」

  「也可以是你,大石。」卡拉丁说。「靠你赢得的碎具,或是与自己的灵一起成为灿军。我们需要你。我需要你。」

  「你以前有我。现在,我需要我自己。是时候回去了,我的兀拉玛凯,我的队长。」

  「你刚刚才说你们的传统很蠢。」

  「对我女儿来说是。」大石手指自己心脏。「对我来说不蠢,卡拉丁。我举起弓了。」

  「你救了我一命。」

  「我做了那个选择,因为你值得那样的牺牲。」他横过桌面,一手放在卡拉丁肩膀上。「但我现在必须走,那才算是牺牲,这样才对,要去我族人之间找正义。我会带着你的祝福离开。但我无论如何都要走。」

  「自己走吗?」

  「哈!那就没人跟我聊天!颂恩跟我一起,还有比较小的小孩。可绒和给福,他们想留下。给福不该战斗,但我担心他会。那是他的选择,就像这是我的选择。」

  「摩亚许还在外面,大石。他可能会攻击你,如果你不战斗……你的家人有可能有危险。」

  这番话令大石一顿,但他又笑出来。「斯卡和德雷都说想看我的山峰。或许我会让他们帮忙飞我的家人,我们就不必走过整片蠢低地。那我们就有保护了,对不?」

  卡拉丁点头。他最多只能做到这样──派人护送。大石似乎在等待什么……卡拉丁领悟,或许他在等卡拉丁说要跟他们一起去。去看看大石老是吹嘘的食角人山峰。这个大个子厨子说的故事总是不一致。那地方是个严寒的荒原,还是一个丰饶又温暖的天堂?

  无论如何……卡拉丁或许能去。他或许能飞出去冒险。带大石回家,然后留在那里,或就这么逃离,在某处找到战场。达利纳无法阻止他。

  不。卡拉丁立即驳回这个想法。逃走是小孩子的行径。除此之外,他不能跟大石走。不只是因为那股逃离的诱惑,也因为他觉得若大石自愿接受正义的制裁,他不觉得自己能忍得住。这名食角人一直故意不提他的族人可能会因为他的行为对他施以什么惩罚,但卡拉丁向来认为他们根据出生顺序决定人生角色的传统整个都很愚蠢。如果卡拉丁去了,可能会在不知不觉中破坏他朋友的决定。

  「我祝福你,大石。」卡拉丁说。「祝福你的离去,也祝福想暂时离开、陪你回去的人。身为一名逐风师荣誉护卫,你应该得到的不只如此。如果你真的遇上摩亚许……」

  「哈。」大石起身。「他应该试试看来找我。我就能靠得够近,好用双手握住他的脖子扭一扭。」

  「你不战斗的。」

  「那个吗?不是战斗,是除害。厨子也能杀死他在谷子中找到的老鼠啊。」他咧嘴一笑。卡拉丁跟他够熟,知道这只是玩笑。

  大石伸出双手要拥抱。「来,跟我道别。」

  卡拉丁感觉像被催眠了,他起身。「你会回来吗?在那之后如果你能够的话?」

  大石摇头。「我在这里跟你们所有人一起经历的事,结束了。当我们再次相见,我想应该不会是在这个世界了。或是这辈子。」

  卡拉丁拥抱他的朋友。最后一次彷佛要压碎骨头的食角人拥抱。他们分开时,大石又哭又笑。「你把我的人生还给我了。谢谢你,卡拉丁,桥队长。我现在选择要去过那个人生,你不要因此伤心。」

  「你会被监禁或更惨。」

  「我交给神。」大石伸出一根手指。「有一个住在这里。一个阿法利奇。祂是强大的神,但也很狡猾。你不该弄丢祂的笛子。」

  「我……不认为智臣是神,大石。」

  他轻敲卡拉丁的头。「跟平常一样空气病。」他又咧嘴笑,深深弯腰、恭顺地鞠躬,卡拉丁从不曾见他这么做过。

  之后大石便回到门边找颂恩,随即离开。永远地。

  卡拉丁瘫进椅子里。至少大石不会留下来看见卡拉丁被削职。大石剩下的时日无论长短,都能安心地假装他的队长,他的兀拉玛凯,将永远都是那么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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