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七个古抄本
我的第一个死亡味道是一嘴湿透的树叶。
我跳起身，我的脚丫仍旧踩在丛林地面，猴子们仍在吱吱尖叫，喋喋不休。我的眼睛望向残株，看见细线原本连接的黑色电极。
那只是电极，就这样而已。牢不可摧的碳稀电网被……破坏了吗?
「不……」我喃喃自语。
他们在我之前先碰到它了!我动作太慢，没能救我朋友一命。
「亚莉!凯斯!」我尖叫。
猴子对我高声啼叫，但牠们现在躲起来了，不再帮助我。在看不见牠们的情况下，我无法判断电线的确切位置。我不知道该上哪去，丛林里的每样东西看起来都一样。
我匍匐爬向平版电脑，将它自地上捞起。萤幕有裂缝，按下开关没有反应。我将它丢进丛林里，仰起头，狂喊狄米崔欧的名字。
在猴子和鸟儿发出的刺耳杂音中，我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不同凡响，我没料到会是这个。」
我立即转身，但只能看到四周浓密的葱茂翠绿窒息般地包围我。「妳是谁?」我大喊，「亚莉和凯斯在哪?」
「真的很不同凡响，他仍旧关心他们，太棒了。」狄米崔欧现身，脸上带着大大的微笑。一个女人站在他旁边，穿着迷彩装。从她脸上饱经风霜的皱纹判断，她应该比妈老上许多，但她站得直挺挺，就像个士兵，她的眼神锐利、睿智。尽管她年纪不小，看起来好像还是能打败任何敌人。
「首先，」那位女士说，「放心，你的朋友很安全。」
「什—什么?」我变得结结巴巴。「如果他们……我会……」
「电网没有通电。」狄米崔欧说。
我不确定是否听错了。「等等，那都是假的?你让我以为自己就要翘辫子了?」
「我知道那似乎无法理解，」那女人回答，「但却是必要的测试。」
「妳又是谁?」我质问。
狄米崔欧往前走一步。「杰克，孩子，我知道这很令人沮丧，但在长辈前得有礼貌。在你面前的是—」
那女人举起一只手，要狄米崔欧安静。「你可以叫我一号23。」她说。
「等等……一号?」我说。好吧，我也许是因为还活着，所以受到不少惊吓，或是还在远处吱吱叫的猴子太荒谬，或她用那好笑的名号称呼自己时那正经八百的模样，但我就是忍不住纵声大笑，活像个五岁小孩。「那是妳的名字—一号?我是说，别逗了，一号?」
「我想那是指位阶。」她说，脸上带着饶富趣味的微笑。
「我猜反正可能更离谱—妳有可能原本会被叫二号!」我嘶吼，「那才叫位阶!」
「杰克，现在就停止这种态度!」狄米崔欧说，「马上道歉!」
「抱歉啊……真是抱歉啊。」我回答，深吸几口气。
我原本期待一号会和狄米崔欧一样古板和不开心，但她对我微笑，充满好奇。「我曾有个弟弟，」她说，「你让我想到他。」
「所以，一号，」我说，「很高兴认识妳。我为什么以前都没见过妳?」
「因为之前我都没有必要出现。」她朝狄米崔欧点点头，然后转回头望向园区。「我们有很多事得谈谈，请跟我来。」
我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后脑杓。我晕头转向的心情快速冻结，转为愤怒。「好，先等一下，妳几乎把我吓死，还欠我一个解释。我要见我的朋友，我现在就得谈谈。」
我听到身后的灌木丛里传来沙沙声。尤格和另一位戴着眼罩的笨蛋出现，挡住我的去路。他们俩都没微笑。
「你一定认识尤格，」狄米崔欧说，「而这位是普卢塔秋兄弟—呃，简称独眼巨人。」
「闹够了吧，你的朋友没事。我不喜欢蚊子，来吧，杰克。」那女人转身就走，又转过头来说，「我想，你不会喜欢被扛着走吧。」
我边走边爆怒不已，我眼前几乎一片模糊，我的心跳得很快。
我想要马上找到凯斯和亚莉，告诉他们这个疯狂故事，并设法展开对马萨的逆袭，但我只要一放慢脚步，尤格就会开始在我颈后呼吸。相信我，那会让任何人继续往前移动。
那女人领着我们走过丛林，进入园区，走上原本是温德之屋那栋建筑的台阶。我几乎认不出大厅，在卡莱机构的日子里，它是高耸、黑木镶板的大厅，中央屹立着巨大的恐龙骨骸，现在它成了工地，骨骸已被移走，雄伟的桃花心木露台毁坏，以粗糙裁切的木板补起。
「我们承受了不少损害。」她说。
「是你们发动攻击。」我提醒她。
她微笑。「啊，反正古堡垒也需要整修。」
我跟着她到二楼，感觉胸口一紧。她接管了贝格德教授的办公室，连他摇摇晃晃的老旧皮椅和木桌也一起接收。他原本的乱糟糟已不复见—没有堆积如山的纸和塞到爆满的档案柜，不再有吱嘎作响、灰尘满布的金属风扇和骯脏的窗户，但那个老旧的东方地毯还在，我可以看见被贝格德教授的脚丫磨出来的一条直线，从桌子走向门口。
不知怎的，看到那条线让我怀念起他。我可以看见他沉重的脚步和佝偻的姿态、他将眼镜推上那球根状鼻子的模样、拘谨正式的语言。在这间办公室里，在马可为了救我们而摔进火山的那天，贝格德教授真的为我们掉下眼泪。
我头一回发现自己有多想念那老家伙。
「坐下。」那女人边说边比着一张空椅子。
我直视着这位灰眸的马萨领袖，纳闷她会不会哭。我怀疑她会对任何事抱有感情。
她身后有两个装框的黑白照片，一张是个黑眼男孩，看起来是褪色学校照片，另一是位黑色鬈发男人，有着水汪汪的眼睛和看起来荒谬的大大微笑。
「看不出家族遗传吗?」那女人说，「我父亲和我弟弟都走很久了。」
「也是妳把他们吓死的吗?」我忿忿嘟哝。
那女人挑起一边眉毛。「你说什么?」
我才不在乎她是个成年人，或那个荒谬的代号「一号」意味着她是马萨头头或宇宙女王。就我所知，那些家人照片只是更多谎言。「我以为自己就要翘辫子了!」我站起身，抓住她桌子边缘。「那首诗是个谎言，密码是个谎言，木环怪物毫无意义，妳还编出无法破解的电网，那是妳开玩笑的方式吗?」
尤格攫住我，将我的双臂固定在背后。一号陡地站起。「放开他。他很愤怒，但并不危险。」
僧侣咕噜一声，推我坐进一张椅子。一号绕过桌子，坐在桌沿，倾身看我。她开口说话，声音温柔悲伤。「直到你经历过至亲在眼前死去的经验前，你不会真正了解失去至爱的意义。」
「妳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呢?」我回嘴。
我立即转开头，免得我不经大脑，脱口说出我妈的真相。
「如果你真的知道，那我们可能可以开始了解彼此。」那女人站起身，盯着墙壁上的两张照片。「我弟弟的名字是欧斯曼，他和你很像。你知道，他是个选民，我每天都想到他。」
「妳弟弟是个选民?」我说，「所以妳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一切?」
「的确。」一号说，「事实上，欧斯曼和我父亲都死于阿蒂米西亚之手，就像你失去拉达曼瑟斯.贝格德一样。」
我想着贝格德教授的灵魂被扯离躯体，我想着最后一次看到他时，我骑在狮鹫上飞翔，他挂在我的足踝上，我开始发抖。他在我的脑海里掉进下方地面，坠落速度很快，没有尖叫……
「我们拥有资源可以阻止更多死亡，杰克。」那女人轻声说，「恢复世界在亚特兰提斯殒落时结束的辉煌历史，也就是理性和平等、健康和进步，还有合作。自从亚特兰提斯消失后，世界变成野蛮人的战场，他们全都看不见即将降临的毁灭。你是我们的希望，杰克。给他看看，狄米崔欧。」
狄米崔欧将一个平版电脑推向我。
「这看起来眼熟吗?」那女人问。
「是的。」我说，「在狄米崔欧的罗得岛修道院中有很多这种绘画，全都是有关马萨林。」
「现在看看这个。」一号又说，用一只细瘦的手指扫一下萤幕，显示另一张画像。
「这两张图是同一张画，」狄米崔欧解释道，「在这张画中，我用红外线影像扫瞄系统照出底下的修饰痕。」
「修饰什么?」我说。
「画家将字写在画布上，然后在上面作画，隐藏那些字。」狄米崔欧说，「那叫修饰痕。亚特兰提斯的历史写在六本书里，或说古抄本。马萨林害怕这些书会遭人毁灭，所以他写了自己的历史书。我们叫它第七古抄本，它藏在这些绘画里。」
「第七古抄本诉说两个诅咒。」一号继续说，「当马萨林为安全理由将魔球偷走藏起时，乌拉尔将王国的毁灭怪罪于他。他怀疑马萨林想重建新亚特兰提斯，自立为王。马萨林试图解释真相：皇后的胡作非为扰乱了亚特兰提斯力量的平衡，而他，马萨林，只是想保住魔球。但乌拉尔听不进去，他诅咒了自己的儿子，马萨林永远无法活着看见失而复得的魔球。」
「嗯，那的确发生了。」我说。
「啊，但马萨林反过来也诅咒了他的父亲，」一号说，「乌拉尔得到永生，但他被诅咒永远禁锢在世间，非生非死。」
「他将乌拉尔变成鬼魂?」我问。
狄米崔欧吟唱着，彷佛背诵记忆。「直到合法统治者将七颗魔球放在七环圆盘上前，乌拉尔将永远无法摆脱诅咒。只有在那之后，诅咒才会消失，大陆会再次升起。」
「等等—升起?」我说，「你是说这整个岛屿吗?就在这?」
一号绽放灿烂微笑。「让人兴奋不已，不是吗?」
「好吧……好吧……」我说，试图把她刚说的话弄出个条理。「乌拉尔追逐马萨林。对，我知道那件事是因为我做了这些有关过去的怪梦。但至于魔球，我以为只要将它们找回，放在七环圆盘上就好。砰，大功告成，没有人告诉我们任何有关合法统治者的事。」
「狄米崔欧，继续说吧。」一号命令。
「两件事实将会揭露这位统治者的真实身分，」狄米崔欧背诵。「第一是毁灭魔球，第二是自我牺牲。」
我噗通坐回椅子里。「噢，太棒了，他是唯一能启动魔球的人，但他得毁灭一个，然后自杀。当然啰，我想我知道你们的推论是什么。」
「那是个自我矛盾的论点。」狄米崔欧说。
「马萨林留下很多谜。」一号说，「你必须以原始语言小心解读预言。毁灭的英文听起来如此终极，但破裂的东西可以修补，不是吗?而如果自我牺牲的行径只是一种行径呢?一种尝试。」
我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尝试拼凑这些疯言疯语。「所以你们看见我将魔球丢到火车下。砰，毁灭魔球。而刚才你们耍诈，看看我会不会尝试自我牺牲。」
他们俩点点头。
「你们不是已经对马可试过这招了?」我回嘴。「在巴比伦时，他告诉我们他会成为国王。这是你们的诡计吗?你们告诉他，然后我，再来凯斯，最后轮到亚莉?」
狄米崔欧叹口气。「我们对马可的举动太莽撞，你能谅解吧。我们听说他为朋友跳入火山。以我们的判断，他完成预言的第二部分—」
「他没有跳进去，」我说，「他和神兽近身搏斗，结果双双跌进去。」
「我们后来知道了。」狄米崔欧说，「但，唉，那是在后来。在古代巴比伦时，他毁灭了一个魔球，嗯，那是预言的第一部分。但我们在那点上也犯了大错。他只是毁灭代替品，你们所谓的雪莉。」
「他从未毁灭过魔球，」一号说，「你才是，杰克。」
我回想我隐形站在纽约市的轨道旁时发生的事，当时妈直直地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知道我在那。
第一个离开现场的人是狄米崔欧，低声喃喃自语些什么。我们，凯斯、亚莉和我，都听到他说的话。妈等到他离开，然后她指向我。
我低声吟颂那些字眼。「毁灭者……」我重复狄米崔欧的话。「将会统治。」
「你完全符合两项条件，毁灭者杰克。」那女人说，「马可的天赋的确让他有着非凡命运，亚莉和凯斯也是，但你的天赋是最重要的天赋。」
狄米崔欧的眼神强烈。「直到训练结束前，我们都必须守住这个秘密。」
「然后真正的工作就能展开，」一号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半是讽刺，半是欣赏。「吾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