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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蒙格达平原

睡眠,如果足够深沉,会与失眠混淆。
——索兰纳斯,《圆与螺旋》
长牙纪4111年,初夏,蒙格达平原

刑鸟展开宽阔的黑翅膀,乘着晨风飞翔,品味这诡异的熟悉感。东边天际线终于开始发亮,然后太阳一下子从地平线上跳出来,长枪般的阳光射过丘陵,照亮尸横遍野的战争平原,撕破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那片黑暗之中,有一条无比漫长的路……
也许那就是回家的路。
谁能怪罪它沉浸在怀旧情绪中呢?千年之后,它终于又回到这里,回到那件事几乎发生的地方。人类和奇族差一点在这里被彻底消灭。差一点。然而……
快了。很快了。
它低下小小的人类般的头颅,研究平原上无数死尸组成的形状,惊奇地从中发现了它的族类喜欢的符号——当时它们的确是个族类。族类。种群。种族。
虚族,那些蝼蚁如此称呼它们。
它飞了一阵,看到身下几千只秃鹫在低空盘旋起伏,享受原野上的盛宴。然后它闻到了自己寻找的味道……一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恶臭——如此清晰可辨!——正是为这种偶然事件发生而预留的设计。
萨瑟鲁斯就这样死了。真不幸。
至少圣战军胜利了——还打败了西斯林!
戈尔格特拉斯会满意的。
老魔物细小的人类嘴唇做出不知是微笑还是怨怒的表情,然后它俯冲下去,加入其他秃鹫古老的庆祝仪式。

远方地平线在翻滚,被披着人皮的蛆白色身影扭曲——那些都是斯兰克,尖叫的斯兰克,足有几十万,爪子在身上抓出黑色血痕,挖出自己的眼睛。眼睛!旋风咆哮着,将数以千计的斯兰克扯进风眼,围着中央的黑暗搅拌。
莫格-法鲁在它们当中行走。
凯兰尼亚的至高王抓着谢斯瓦萨的肩膀,但巫师并没有听到他的喊声,他听到的是另一个声音,从十万只斯兰克口中同时发出的声音,犹如炽烈的炭火塞进他的头颅……那是非神的声音。
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他怎能……
我要知道你看到了什么。
至高王转身不再理他,伸手去取苍鹭之矛。
告诉我。
秘密……秘密!连非神也无法用城墙阻挡被遗忘的过去!谢斯瓦萨看到不洁的躯壳在旋风中心闪烁,那是真银制成的棺柩,外面镌刻着经文,悬在空中……
我是——
阿凯梅安大喊着醒来,双手像爪子一样紧握身前,不停颤抖。
随后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柔声让他平静。温软的双手抚过他的脸庞,把汗水打湿的头发从他眼前拂开,抹去他脸上的泪水。
艾斯梅。
他在她怀中躺了好长一段时间,身体间歇性地颤抖,他拼命睁眼,看清自己所处的地方——以及时代。
“我在想凯胡斯。”等阿凯梅安的呼吸平静下来,她说。
“你梦到他了吗?”阿凯梅安心不在焉地开着玩笑,想要清掉嗓子里的痰声。
艾斯梅娜笑了:“不,你这傻瓜,我说——”
你看到了什么?
齐声的尖叫,凄厉而短暂。他摇摇头,露出不自然的笑容:“对不起,你说什么?瞌睡虫一定还在我眼睛和耳朵里……”
“我是说,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他似乎感到她仰了仰头,那是她想摆脱困惑时的惯常动作。“想他说话的方式……你有没有——”
我看不到。
“不,”他喘着气说,“我没注意过。”他咳嗽起来。
“这,”她说,“就是你总坐在火堆下风向的下场。”她总拿这事儿说他。
“老人的肉要熏过才好吃。”他也总是这样回答。汗水又快淌进眼睛了。
“不管怎样,凯胡斯他……”她放低声音续道。帐篷帆布很薄,营地又太拥挤。“每个人都在悄悄谈论他,因为这场战役和他对梭本王子说的话。我很吃惊——”
告诉我。
“——每天睡觉之前,我都感觉他说出的话,该怎么说呢……又近又远……”
阿凯梅安咽了咽口水,勉力说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想撒尿。
艾斯梅娜笑了:“我也不知道……还记得我告诉你,他问我做妓女的生活是什么样吗——就是和陌生人躺在一起。他这样问的时候,感觉离人很近,近得让人不舒服,但接下来你会意识到他有多真诚,心里不怀有任何偏见……当时,我以为他只是另一条发情的狗——”
我是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艾斯梅……”
她停了停,好像有些不开心。“但有时,他给人的感觉远得让人无法呼吸,好像站在高高的山顶,可以看到一切,或者说几乎一切……”她又停了停,阿凯梅安知道,自己无意间又伤到了她的感情。他感到她耸了耸肩。“我们所有人好像都站在山间某处,而他……就像现在这样,似乎提前看到了要发生的一切。每一天——”
我看不到。
“——他离我们都似乎更近,也更远了。我感觉——阿凯?你在发抖!在打摆子!”
他重重地吸了口气:“我、我不能留在这里了,艾斯梅。”
“你说什么?”
“这块地方!”他喊道,“我不能留在这里!”
“嘘,很快会好的。昨晚我听士兵们说,今天部队就会出发。离开这些死人——以免暴发瘟疫,而且——”
告诉我。
阿凯梅安喊了出来,努力控制自己的神智。
“嘘,阿凯,嘘……”
“他们说了要去哪里吗?”他喘着气说。
艾斯梅娜踢掉毯子,赤身裸体跪在他面前,双手按住他胸口。她看上去很焦急。非常焦急。“他们说起废墟什么的,我记得是这样。”
“那、那会更糟。”
“你说什么?”
“这片地方要把我撕碎了,艾斯梅,到处是回声。还、还记得昨晚我、我对梭本说的吗?非、非、非神……它的……它的回声在这里非常强烈。太强烈了!而那片废墟,那是蒙格达城。一切就是在那里发生的……非神就是在那里被打倒的。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但我想这块地方——我想这块地方认出了我……要么是我,要么是我、我身体里的谢斯瓦萨。”
“那我们要怎么——”
告诉我。
“离开……到东边俯瞰战争平原的丘陵上扎营,在那里等其他人。”
她的表情因为焦虑黯淡了下来:“你确定,阿凯?”
“我们不会有事的……只需远离这里。”

阿凯梅安说,力量越大,谜团越多。这是尼尔纳米什人的古老谚语,凯胡斯问他这句谚语的意思,巫师说这道出了力量的矛盾:一个人向世界索取的保证越多,就会变得越没有安全感。凯胡斯当时觉得这不过是阿凯梅安喜欢的、又一句过于空泛的总结,是世俗中人惯用的伎俩,将含糊与深奥混为一谈。但现在,他有些相信这句话了。
战斗结束后的第五天晚上,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西边丘陵背后,各大贵族——包括孔法斯和切菲拉姆尼——带着随从,来到一座小丘陵上荒草蔓生的圆形剧场。这剧场是古时依着山势挖掘出来的,剧场中间点起庞大的火堆,将舞台变成了炉灶。各大贵族坐在剧场底层,其顾问及同乡贵族在上面的看台聊天谈笑。每个人都穿着典礼的盛装——其中很多还是刚从基安人手中夺来的——在火光照耀下闪闪发亮。橘黄色的光映在他们脸上,裸露胸膛的奴隶从黑暗中走出,在一众贵族面前登上舞台,将家具、服装、卷轴及基安人营地中掠来的其他无价值的东西投入篝火。火堆冒出奇异的铁蓝色烟尘,直冲天际,刺鼻的味道让人想起雅特维女神的女祭司惯用的油膏。
战争平原上已没有别的东西可烧了。
圣战军终于再度齐集。下午早些时候,纳述尔军和艾诺恩军穿过平原,加入蒙格达城废墟脚下的大营。阿凯梅安告诉凯胡斯,这曾是一座辉煌的城市,但毁于青铜时代早期。离开遥远的摩门城后,大大小小的贵族们终于能聚在一起召开议事会。虽然凯胡斯的阶级与名望足够让他坐在各大贵族上面的那一层,他却选择和大群骑士、亲兵和随从们一起,坐在剧场另一端的土堆上。这一来可以继续积累谦逊的名声,二来便于查看那些他必须征服的人脸上的表情。
他们的表情反差明显。一些人脸上带着最近这场战役留下的印记——绷带、起皱的伤痕、正在消褪的瘀伤——另一些人脸上什么都没有,尤其是刚抵达的纳述尔人和艾诺恩人。有人脸上闪动着胜利的欢愉,他们折断了异教徒的脊背;有人则因恐惧和失眠面色苍白……
战争平原上的胜利似乎在向他们索取奇怪的代价。
自在蒙格达平原铺下睡垫之后,圣战军中就有许多男女经历了可怕的梦魇。他们说自己每晚都会在战争平原上与从没见过的敌人苦战,然后倒下——这些敌人包括古代纳述尔人、真正来自沙漠的基安人、塞内安的步兵、古代施吉克骑兵、穿青铜盔甲的凯兰尼亚人、马上没有镫的塞尔文迪人,以及斯兰克、巴拉格,甚至有人坚称自己看到了瓦拉库——巨龙。
当他们为了避开带着尸臭的腥风,来到蒙格达城的废墟之后,噩梦变得更为剧烈。有人说梦到了刚刚与基安人的战役,梦到自己被西斯林的烈焰焚烧,或倒在战争中发狂的森耶里人手下。似乎这场战役的牺牲者们的最后时刻都被贮藏进了大地,每天夜里都会翻着本子一遍遍核对。许多人完全放弃了睡眠,尤其当一个泰丹男爵某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床铺上之后;另一些人逃离了营地,比如阿凯梅安。
那之后,地面上出现了坑坑洼洼的匕首、古老的硬币、破碎的头盔,还有人骨,好像大地正缓缓地将这些东西呕吐出来。起初它们只是零零星星在清晨的草地上出现,虽然每个人都声称自己肯定检查过那些位置,不会漏掉任何东西;后来变得更加频繁,有人说在自己帐篷中踢到脚趾,仔细看时发现是小孩的头骨。
凯胡斯什么都没梦到,但他看到了白骨。两天前的私人集会上,高提安讲解了战争平原的传说。千百年来,这片土地饮下了太多鲜血,现在它像饱和的盐水一样,开始向外释放旧日的污血,以容纳新血。高提安说战争平原确实被诅咒了,但只要坚持信仰,就无须为自己的灵魂担心,这只是人所共知的古老诅咒罢了。普罗雅斯和戈泰克都没做噩梦,他们不愿就此离开,一是因为他们派去找孔法斯和切菲拉姆尼的信使已通知对方在蒙格达城会合,二是因为许多溪流流经这座废城,而三天的路程之内再没有其他水源可供大军饮用。梭本也坚持要留下——凯胡斯知道,他有自己的原因。梭本一定做了梦。只有斯凯耶尔特要求马上出发。
就这样,这片战场取代基安人成了他们的敌人。辛奈摩斯在营火边说,这种战斗属于哲人和祭司,不该针对战士与妓女。
凯胡斯觉得,这种战斗根本不该存在……
得知因里教徒在绝望中大逆转的细节之后,凯胡斯感觉自己被疑问、困惑和谜团包围了。
命运妓女确实青睐了柯伊苏斯·梭本,但只是因为加里奥斯的王子敢于惩罚沙里亚骑士。在场的人异口同声地说,高提安向西斯林发动的自杀式冲锋拯救了中北之地的贵族。换句话说,一切都按照凯胡斯预言的那样发展,丝毫不差。
问题是,他没有预言任何事。他说那些话,只为了尽最大可能控制梭本,同时设法杀死萨瑟鲁斯。他在冒险。
这一定是巧合。至少一开始他是这样说服自己的。所谓的命运妓女不过是又一个世俗的借口,是人们用来掩饰自己的无能为力、赋予自己行为以意义的说辞。正因如此,他们才用妓女代表未来,因为她对所有男人一视同仁。一种令人心碎、冷漠的说辞。
前事决定后事……这是“或然论”的基础。靠着这信念,他可以掌控一切环境,无论言辞还是刀剑。正是这信念让他成为杜尼安僧侣。
让他超越条件。
大地吐出白骨。这不正说明大地在回应人们遭受的苦难,而非毫不在意吗?而若大地——大地!——都并非毫无知觉,那么未来呢?有没有可能后事恰恰决定着前事?从过去到未来,如果并非单一的直线,而是多元复杂的呢?它会不会在某一点上结绕成环,违背前事与后事的原则?
他真的会像阿凯梅安说的那样,是末日的使者吗?
这就是你为何召唤我吗,父亲?为了拯救这些孩子?
他觉得这些问题太过深刻了,眼前有许多迫在眉睫的谜团需要解开,许多触手可及的威胁需要应对。那些深刻的问题,正如辛奈摩斯所说,是属于哲人与祭司的,或者说,属于安那苏里博·莫恩古斯。
你为何还没有和我联系,父亲?
篝火更明亮了,奴隶们从黑暗中拖出一大堆卷轴,扔到火堆中。虽然凯胡斯坐得很远,但他能感觉到贵族们当中属于他的位置。那仿佛是有形质的东西,就像渔民在远处牵扯自己撒下的渔网。每一道目光,每一次饱含深意的注视,都被他看在眼里,分门别类地记在心中。每一张脸都被译解了。
普罗雅斯身边坐着的世袭贵族中有人向他投来熟悉的目光……是盖德奇总督。
他和同伴们长篇大论地讨论我,觉得我是个谜,又觉得自己无法解开我这个谜。他心里有一部分在猜测,甚至在渴望了解我。
有个泰丹人也朝他看过来。双方眼神交会了一刹那……瑟育拉伯爵。
他听过一些流言,但对自己在战场上的表现感到无比骄傲,不愿将功劳归结于命运。他在做噩梦……
伊库雷·孔法斯身后也有人在看他……马特姆斯将军。
他听过我的许多事,但太繁忙,根本没时间注意。
森耶里人中间,一个头发散乱的战士在人群中扫视……高肯伯爵。
他几乎没听说我的事。会说其他语言的森耶里人太少了。
康里亚人中投来轻蔑的一瞥……伊吉亚班总督。
他在和盖德奇谈论我,说我是个骗子。他对我和奈育尔之间的关系更感兴趣。不过他也睡不着觉了。
高提安人数骤减的随员中,有一双眼睛稳稳地盯着他……
萨瑟鲁斯。
像这样无法看穿的面孔越来越多了。阿凯梅安称之为换皮密探。
它为什么盯着我看?和别人一样因为流言吗?因为我的一席话引发了沙里亚骑士可怕的伤亡?凯胡斯知道,高提安正尽一切努力不仇恨他……
或者是因为它知道凯胡斯看穿了他,因此想要杀凯胡斯?
凯胡斯对上它目不转睛的凝视。自安迪亚敏高地与斯科约斯的遭遇之后,他一直在改进对这些怪物察言观色的能力。其他人看到的是或美丽或有瑕疵的面孔,他看到的是紧握的肢体捏出的眼睛。到目前为止,他在圣战军中发现了十一个换皮密探,每个人都假扮成非常有权势的角色,但无疑还有更多潜伏者……
他亲切地点点头,萨瑟鲁斯仍盯着他,就像没注意到他的回视,或者完全不在意……
有什么不对,凯胡斯心想,它们怀疑着什么。
他所在的人群外围发生了一场小骚动,凯胡斯转头看到阿斯贾亚里伯爵正在观众中推搡,朝他的方向挤来。凯胡斯朝他低了低头,没有对这位年轻贵族失礼。那人回了个礼,不过低头的角度略嫌不足。
“这里的事结束后,”阿斯贾亚里说,“你跟我来。”
“梭本王子找我吧。”
栗色头发的英俊男子动了动下巴。凯胡斯知道,阿斯贾亚里是那种无法理解忧郁与踌躇的人,因此觉得给王子跑这趟腿有失身份。虽然伯爵很崇敬自己的舅舅,却仍觉得梭本对这个亚特里索来的穷酸王子态度太好了,过分了。
好骄傲的人。
“我舅舅想见你。”伯爵道,就像在给自己的错误找借口。他没有多说,转身挤进人群,回到剧场。凯胡斯朝大贵族那边看去,瞥见梭本匆匆转开目光。
他的痛苦越来越沉重,恐惧也越来越深。过去的六个晚上,加里奥斯的王子一直在刻意躲他,连在同一座营火前开会也避着他。战场上一定发生了什么,远比失去亲随、把沙里亚骑士推向灭亡更让人痛苦。
这是个机会。
凯胡斯注意到,萨瑟鲁斯离开了座位,和一小群沙里亚祭司站在一起,准备协助高提安进行庆典开始时的布道。吵嚷声渐渐低落下去。
大宗师以一段救赎罪孽的祷文开始了演讲,凯胡斯知道这是引用《圣典》的段落。然后高提安花了一些时间讲述后先知因里·瑟金斯的事迹,以及身为因里教信徒的意义。“凡悔悟心中的黑暗者,”他引用《学者之书》的段落,“皆可擎长牙而追随吾道。”他提醒听众,身为因里教众,即意味着他们是因里·瑟金斯的信徒。有什么比追随先知的圣迹更能显示一个人的虔诚呢?
“希摩,”他用清朗的声调说,声音远远传播出去,“希摩离我们越来越近了。用剑走上一天的路,抵得上用脚走上两年……”
“比用舌头走得更远!”有个机灵鬼喊道。善意的笑声。
“四个夜晚之前,”高提安高喊,“我为玛伊萨内,至圣的沙里亚,崇高的圣战军之父,送去了战报。”他顿了顿,四下一片寂静,只听见火堆的噼啪声。大宗师双手都裹着绷带,那是从被西斯林烧着的草丛中拖出同伴时灼伤的。
“战报上,”他续道,“我只写了两个字——两个字!——因为我的手指仍在流血。”
人群零星地响起呐喊。沙里亚骑士团的冲锋业已成为传奇。“大捷!”他喊道,“大捷!”
长牙之民爆发出欢呼,每个人都在号叫、大喊,甚至有人痛哭失声。星光掩映下,周围蒙格达废墟里的土墩与残垣仿佛都在颤抖。
但凯胡斯默不作声。他朝萨瑟鲁斯瞥去,骑士大半个背对着他……他注意到对方态度的一些细微差异。高提安微笑着,火光映照下,白色与金色的法衣光芒万丈。他挥手示意安静,然后呼吁大家一起吟诵真神之殿的祷词。
诸神之神,
 在我们中行走。
 您的名字数不胜数……
上千人齐声祷告,空气颤抖着,发出异样的回音,好像大地也开口歌唱……但凯胡斯看的只有萨瑟鲁斯——只有对方身上的变化。姿态、身高与体形,甚至连黑发的光泽,都有微妙的变化。
一个替代品。
凯胡斯知道,原先那个骑士被杀了,正像他期待的那样。然而,萨瑟鲁斯的位置并未消失。没人看到骑士队长的死,于是它们很轻易地派来了替代品。
人成了位置,奇怪的感觉。
……您的名即是真,
 您的名将传承延续,
 永世不停。
完成净化仪式后,高提安和萨瑟鲁斯退下,穿着装饰用锁甲的吉尔加里奥神的祭司们走上前,准备宣布战神使者的名字。可怕的战神选择这个人作自己的躯壳,出现在五天前的战场上。众人沉默下来,充满了期待。那天早些时候,辛奈摩斯对凯胡斯抱怨有无数人在选择战神使者这件事上下了注,到头来这更像是抽彩票,而非神圣的宣示。一个老人走到众人前面,白霜般的胡须修得方方正正。库默尔,吉尔加里奥神的高阶祭司。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斯凯耶尔特王子就跳了起来,大喊:“Wedt firlik peor kaflang dau hara mausrot!”王子转身背对大小贵族,面朝凯胡斯这边的人群,长长的金发与胡须盖在两边肩膀,“Wedt dau hara mut keflinga!Keflinga!”
库默尔唾沫飞溅,愤愤地用听不懂的言语说了句什么,其他人纷纷转向斯凯耶尔特的森耶里随从,等着他们解释。然而,他的翻译却不知哪里去了。
“他说,”戈泰克在高层看台的一个手下终于用谢伊克语解释,“他说我们必须首先商议如何离开这里。我们必须逃走。”
潮湿的空气顿时嗡嗡作响,人群中响起针锋相对的呐喊,有人指责,有人表示赞成。斯凯耶尔特体形骇人的男仆亚格罗塔跳将起来,捶打着胸膛,发出威胁的吼叫,他腰间挂的皱缩的斯兰克头颅像流苏一样舞动。出乎大家意料,斯凯耶尔特在地上踢了几脚,然后弯腰拔出匕首,再站起来时,他把什么东西举到了火光下。几百个人同时吸了口冷气。
他手中举着一个头骨,头骨沾满泥土,被远古战争中的一击打碎了半边。
“Wedt,”他缓缓地说,“dau hara mut keflinga.”
死人像溺死的尸体一样浮上地面……这怎么可能?凯胡斯不禁想。
但他需要集中精力去解开另一些谜,与这片土地无关的谜。
斯凯耶尔特将头骨扔进了篝火中,朝其他大贵族看去。争论在继续,虽然切菲拉姆尼起初并不信服,但最终所有人都认同了,连大统领也无怨言。在整个争论过程中,一直有人朝凯胡斯这边看来,但没人过来征求他的意见。达成一致后,普罗雅斯宣布圣战军将于次日清晨离开蒙格达城及城下这片被诅咒的平原。
长牙之民一阵鼓噪,有人不解,有人宽慰。
人们的注意力又回到年迈祭司的库默尔身上。也许是因为太过慌张,或者是害怕受到更多干扰,老人略去了向吉尔加里奥神祈祷的所有仪式,直接走到梭本面前。其他祭司一时没反应过来。
“跪下。”老人用颤抖的声音喊道。
梭本依言跪下,口中却急切地说:“是高提安!冲锋的是他!”
“是你,柯伊苏斯·梭本。”库默尔回答。他声音很低,凯胡斯觉得没几个人能听到他的话。“是你……许多人在你身上看到了他,破盾者,荣耀的吉尔加里奥神……他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躯体战斗!”
“不……”
库默尔微微一笑,从右边的繁复衣袖中取出一顶荆棘与橄榄枝编成的头冠。因里教徒们默不作声,只偶尔有人咳嗽。老人颤巍巍的手以高贵的姿态,将头冠戴在梭本头上,然后吉尔加里奥神的高阶祭司后退一步,高喊:“起来吧,柯伊苏斯·梭本,加里奥斯的王子……战神使者!”
雷鸣般的欢呼又一次响起。梭本勉力站了起来,但非常缓慢,仿佛跑过很远的路,早已筋疲力尽。他看上去难以置信,然后毫无征兆地,他转过脸来看向凯胡斯,火光下可见他脸颊闪着泪水,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仍带着五天前留下的刀痕与瘀伤。
为什么?他那痛苦的表情在说,我不配得到这些……
凯胡斯露出忧伤的微笑,弯腰鞠躬,恰好停在礼仪规范要求的面对战神使者必须的角度。他现在不仅掌握了这些毫无道理的习俗,甚至学会了如何巧妙运用每一个细节营造威严。他了解了他们的每一种暗示。
欢呼声更响了。大家都看到了梭本与凯胡斯的对视,每个人都听过梭本到一座破败礼拜堂中拜谒凯胡斯的故事。
发生了,父亲,发生了。
然而就在这时,震耳欲聋的欢呼突然停顿下来,变成了疑惑的吵闹。凯胡斯看到伊库雷·孔法斯站到篝火前,离梭本只数步之遥,大统领的喊叫渐渐盖过了周围的喧闹。
“——蠢货!”他怒斥,“一群位高权重的白痴!你们要给这个人荣誉?你们要赞许他几乎毁灭圣战军的行为?”
剧场里回响起潮水般的谩骂与嘲讽。
“柯伊苏斯·梭本,战神使者。”孔法斯嘲弄地喊道,周围的人被他震慑得沉寂下来,“我说他是愚神的使者!这个人险些让你们统统死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相信我,这是你们最不愿意死去的地方……”
梭本直直地看着他,有些惊呆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大统领直面王子,“你明白你做的一切有多愚蠢。”他的胸甲映射出火光,就像涂了油一样。
众人陷入死寂。凯胡斯别无选择,只能出面干预。
孔法斯太聪明了,他不会——
“在怯懦者眼中,愚蠢无处不在。”一个响亮的声音从下面座席传来,“在怯懦者眼中,英勇就是鲁莽,而他们会将自己的怯懦称为‘审慎’。”奈育尔从辛奈摩斯身边站起身。凯胡斯和塞尔文迪人在一起生活了几个月,但草原人的洞察力仍不时让他惊讶。奈育尔发现了局面的危险,知道一旦梭本名声受损,对他们就没用了。
孔法斯笑了:“所以我是个懦夫,是这样吗,塞尔文迪人?”他的右手不偏不倚地落在剑柄上。
“某种程度上说是的。”奈育尔道。他穿着黑马裤,长及大腿的灰背心——都是从基安人营地中抢来的——但胸膛和手臂裸露在外。火光映着背心的刺绣,在他苍白的眼眸中闪动。草原人身上总是散发出野性与力量,凯胡斯注意到,这让他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紧张起来,身体也变得僵硬。他给人无比坚强的感觉,好像每道肌肉都必须用锯子才能割开,刀切都没用。
“自从打败战争之民,”塞尔文迪人续道,“你获得了太过响亮的名声。因此,你对其他享有荣誉的人心生妒忌。柯伊苏斯·梭本靠着勇武与智慧击败了萨考拉斯——如果你在你的皇帝驾前吹嘘的那些事没错,这可是个非常可怕的对手。然而仅仅因为荣誉不归你所有,你就要贬损它,称之为愚蠢,称之为运——”
“这确实只是运气!”孔法斯喊道,“诸神对头脑简单的醉汉怀有慈悲……这是五天前我们惟一得到的教训。”
“我不了解你们的神祇,”奈育尔说,“但你们得到的教训很多。你们知道了费恩教徒无力抵挡因里教骑士意志坚定的冲锋,也无法突破你们顽强的步兵阵形。你们知道了他们在面对重装士兵时战术与武器上的优劣之处。你们亲眼见证了他们的极限,同时教会了他们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恐惧。即使是现在,他们仍在丘陵中逃窜,就像狗在狼群面前逃窜一样。”
人群再度爆发出欢呼,渐渐演变成震耳欲聋的咆哮。
孔法斯木然地盯着塞尔文迪人,手指握住了剑柄。他被彻底打败了,如此巧妙……
“你可以在手臂上再刻一道疤!”有人喊道,笑声响彻剧场。奈育尔朝聚集的因里教徒扫了一眼,露出难得一见的凶狠笑容。
虽然离得很远,但凯胡斯知道大统领并没感到羞辱或窘迫,脸上仍挂着微笑,好像一群麻风病人在羞辱他的美貌一样。对孔法斯而言,几千人的嘲笑与一个人的嘲笑没有太大区别,权力的博弈更加重要。
在凯胡斯需要支配的所有人中,伊库雷·孔法斯是最特别、也是最麻烦的。这不仅是因为他的骄傲——他疯狂的骄傲——还因为他完全无视其他人的评判,简直到了病态的地步。而且他和他的皇帝叔叔一样,认为凯胡斯与斯科约斯——或者说西斯林,如果阿凯梅安提供的情报无误——有某种联系。再加上大统领从小在皇宫错综复杂的阴谋诡计中长大,杜尼安僧侣的种种手段对之几乎失效,就像在塞尔文迪人身上一样。
而且凯胡斯知道,他正谋划着什么,一旦成功,那将是圣战军的灾难……
这是另一个谜。另一个威胁。
大贵族们为其他事情争吵起来。先是普罗雅斯建议派骑兵部队火速赶往辛内雷斯,不为攻城,只为了保护城市附近的农田,不让基安人过早地收掉麦子运进城。凯胡斯知道,这应该是奈育尔出的主意。康里亚的王子声称,应该在整个海岸地区采取这样的策略。之前经过酷刑拷打,几个基安俘虏供出萨考拉斯曾下令在杰迪亚境内提前收割刚刚发白的冬麦,储藏在城里,以策万全。孔法斯极力反对这个计划,赌咒发誓说皇家舰队可以提供圣战军所需的全部军粮,同时警告大家,萨考拉斯仍拥有足够的力量与狡诈,可以摧毁任何一支分遣队。然而各大贵族不愿依赖皇帝,拒绝相信孔法斯,最终同意调拨数千骑兵供阿斯贾亚里伯爵、伊吉亚班总督及“大胆的”韦里昂伯爵指挥,天明出发。
然后他们谴责艾诺恩军团行军懒散,认为这造成了圣战军兵力的分散。在这件事上,戴着面具、完全听命于赤塔的艾诺恩领袖切菲拉姆尼意外地发现,普罗雅斯居然是他的盟友。普罗雅斯称,只要满足一定的条件,圣战军继续分成独立军团前进反倒更好。讨论陷入僵局时,康里亚的王子甚至向奈育尔寻求支持,但塞尔文迪人简单粗暴的论断没起到什么效果,争论仍然持续。
长牙之民的首领们一直争论到深夜,帕夏珍藏的尤玛那美酒把每个人都灌醉了。凯胡斯观察着他们,瞥进每个人心中连自己都不敢探寻的深处,他时不时把目光转向那个叫萨瑟鲁斯的东西,对方也经常朝他看来,好像在打量一个俊美的男孩——很多沙里亚骑士都有这种病态的爱好。它是在嘲弄凯胡斯,但凯胡斯知道这样的目光不过是假扮的,就像那东西脸上的表情一样。
到这时,已无须任何怀疑了……他们知道凯胡斯能发现他们。
我必须加快速度,父亲。
尼尔纳米什人错了。谜是可以解开的,只要拥有足够的力量。

伊库雷·孔法斯懒洋洋地躺在自己的赤红帆布大帐中,花了一小时工夫,乐此不疲地假想如何杀那个塞尔文迪人。这期间马特姆斯很少说话,孔法斯心中某个暗暗恼怒的角落里甚至在怀疑,这位沉闷的将军不但对野蛮人暗怀敬仰,还很享受之前大剧场中那场灾难带来的乐趣。然而孔法斯并不为此感到困扰,也许是确信马特姆斯的忠诚,就不那么在意对方在精神上的稍稍出轨了。这种事跟泥土一样,毫不稀罕。
那之后他又花了一小时,对马特姆斯讲解辛内雷斯将要发生的事。这段谈话大大振作了他的情绪,展示聪明才智总能让他放松下来,而他关于辛内雷斯的计划无疑是天才之举。与敌人做朋友总让人受益匪浅。
为了展示宽宏,他决定对马特姆斯——毫无疑问是他麾下将军中最有能力、最值得信任的一个——稍稍打开心扉,引领对方看到他下的这盘大棋。接下来的几个月,他需要心腹。所有的皇帝都需要自己的心腹。
不过当然,出于谨慎考虑,还需要再确定一下马特姆斯的态度。忠诚是马特姆斯的天性,不过就像艾诺恩人爱说的,忠诚就像妻子,男人必须知道她们躺在哪里——而且丝毫马虎不得。
他仰坐在帆布座椅上,越过马特姆斯,看向大帐远端,总领帝国军的赤红战旗就安放在那里一座有专门光照的神龛中。他盯着战旗旗面上闪耀的金属圆片,那似乎是某位凯兰尼亚至高王胸甲的遗物。不知为何,那些图案——四肢细长的黄金武士——总能攫住他的眼睛。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你从来没看过它吗,马特姆斯?我是说,真正地盯着看?”
一时间,马特姆斯将军似乎完全沉浸在酒杯中,不过那只是短短一刹那。这个男人不曾真正醉过。“您是说‘情妇’吗?”他问。
孔法斯露出满意的微笑。普通士兵将这面统御全军的战旗称为“情妇”,因为根据传统,这面旗帜总是要放在大统领的房间中。孔法斯一直觉得这个名字异常贴切,他不止一次用这块备受尊崇的绸缎擦拭自己的阳具……感觉很奇妙,将自己的种子涂抹到圣物上。非常美妙。“是的,”他说道,“情妇。”
将军耸耸肩:“哪个军官没看过?”
“那么长牙呢?你亲眼看过它吗?”
马特姆斯扬了扬眉毛:“是的。”
“真的?”孔法斯的声音提高了。他本人都没见过长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当时的沙里亚是普塞拉斯二世。我父亲把我带到苏拿,去看他的兄弟——也就是我伯父,在居利尤玛服役……伯父带我去看了长牙。”
“他现在还在那里吗?你当时有什么想法?”
将军凝视着自己的酒碗,用厚实而坚定的手指紧紧握着:“很难回忆了……我想,应该是敬畏。”
“敬畏?”
“我记得耳朵里嗡嗡作响。我知道自己在发抖……伯父说害怕是正常的,因为长牙联结着更宏伟的事物……”将军微微一笑,他清澈的棕色眼睛对上了孔法斯,“我问他这是不是乳齿象嘴里的,结果他打了我——就在当场!——就在至圣之圣跟前……”
孔法斯装出惊叹的样子:“嗯,至圣之圣……”他呷了一大口酒,慢慢品味这温暖奇妙的味道。上次享用萨考拉斯的私人窖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仍不敢相信,那条老豺狼会被打败,而且是被柯伊苏斯·梭本打败……在大会上他说那些话是发自内心,诸神确实在庇佑头脑简单的醉汉,而孔法斯这样的人却要不停地接受他们的考验。他这样的人……“告诉我,马特姆斯,如果一定要让你为保护其中一个而死,你选哪一个,情妇还是长牙?”
“情妇。”将军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什么?”
将军又耸耸肩:“习惯。”
孔法斯简直想大喊。说得好。习惯,有什么能比这保证更可靠?
可爱的人!宝贵的人!
他顿了一下,努力控制住情绪,然后道:“那个人,亚特里索的凯胡斯王子……你对他有何看法?”
马特姆斯皱皱眉头,从椅子上探出身。孔法斯曾把两人之间身体的俯仰当成游戏,仔细观察马特姆斯如何应对大统领体态的调整,好像在无比小心地保持着两人面孔间的距离。在很多方面,马特姆斯也是个蛮奇怪的人。
“很聪明,”过了一阵,将军说,“很会说话,不过穷困潦倒。为什么要问这个?”
孔法斯还在犹豫,他仔细打量着这位手下。依照与皇室成员独处的惯例,马特姆斯没携带武器,只穿着一件普通的红色罩衫。他并不介意给我留下什么印象……孔法斯提醒自己,正因如此,他的观点才无比珍贵。
“我该告诉你一些小秘密了,马特姆斯……你记得斯科约斯吗?”
“宰相大人。他怎么了?”
“他是个密探,一个西斯林的密探……我叔叔多疑又敏锐,各大贵族聚集在安迪亚敏高地开会时,他注意到凯胡斯王子似乎对斯科约斯怀有异乎寻常的兴趣。如你所知,皇帝陛下只要心生怀疑,就绝不会放任不管。”
马特姆斯的脸在震惊中变得苍白,一时间,他的鼻子似乎都要从脸上掉下来了。孔法斯几乎可以读到他的想法:斯科约斯是西斯林的密探?这还是小秘密?
“斯科约斯承认自己为西斯林做事?”
大统领摇摇头:“不需要他承认……他是……是个怪物——一个没有脸的怪物!皇家萨伊克无法侦测出来……这意味着他一定是西斯林派来的,毫无疑问。”
“没有脸?”
孔法斯眨眨眼睛,第一千次看到了斯科约斯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张开了。“别要求我解释。我解释不了。”
这他妈叫什么话。
“所以你觉得凯胡斯王子也是西斯林的密探?是斯科约斯的上线?”
“他一定有某种隐秘的身份,马特姆斯,只是现在还不清楚那是什么。”
将军震惊的表情突然有了几分狡黠:“和皇帝一样,您也是一个只要心生怀疑,就绝不会放任不管的人,大统领大人。”
“确实如此,马特姆斯,不过和我叔叔不一样,我知道何时应该按兵不动,让敌人误以为我被蒙蔽了。观察,仔细观察,这与无知有细微的差别。”
“这正是我想表达的。”马特姆斯说,“您一定已派了线人,把那人看管起来……现在您都知道了些什么?”
当然会有此一问。“知道得不多。他和塞尔文迪人住在一起,似乎还分享一个女人——听说很漂亮。白天,他和一个叫杜萨斯·阿凯梅安的学士待在一起——我叔叔处理斯科约斯时,正是找到这个天命派的蠢货来与皇家萨伊克对质。至于这到底是不是巧合,我不得而知,据说他们的谈话内容大多是关于哲学和历史。他和塞尔文迪人一样,是普罗雅斯圈子里的人,而且正如整支圣战军今晚所见的,他对梭本有着奇怪的控制力。此外,那些仆从种姓似乎觉得他是穷人的先知——具有某种预知未来的能力。”
“这还不算多?”马特姆斯道,“按您描述,他是个很有力量的人——如果他真是西斯林的人,可以说这是令人恐惧的力量。”
孔法斯微微一笑。“而且他的力量还在不断增长……”他朝前倾身,不用说,马特姆斯朝后仰了仰,“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当然了。”
“我想他是西斯林派来渗透进圣战军,以便把我们从内部摧毁的。梭本愚蠢的进军以及‘惩罚沙里亚骑士’什么的胡言乱语,不过是他的首度尝试。相信我,他一定会有更多动作。不管使用什么手段,他会扮成先知的样子,诱惑别人……”
马特姆斯眯眼摇头:“但我听说的恰恰相反。他们都说他否认了任何言过其实的传闻。”
孔法斯又笑了:“想扮成先知,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没人喜欢放肆的家伙,马特姆斯,连那帮猪一样的贵族揭发吹牛大王时也会拥有狼一样的嗅觉。我恰恰相反,我喜欢骄傲的人散发的臭气,我觉得它很真诚。”
马特姆斯的脸色暗了下来:“您为何告诉我这些?”
“你的反应一直这么快,嗯,将军?难怪我每次和你说话都精神振奋。”
“难怪。”将军重复。
真无趣啊,马特姆斯。孔法斯取过瓶子,在碗里倒满帕夏的美酒。“我告诉你这些,马特姆斯,是因为我需要你在另一场战争中扮演将军的角色。不管出身如何,你现在是个很有权势的人,如果这个凯胡斯王子为了达成目的而募集追随者,如果他对有权势的人献殷勤,你一定要对他表现出无法抵抗的样子。”
痛苦的表情在马特姆斯脸上蔓延开来:“你要我扮成他的门徒?”
“是的,”孔法斯答道,“我不喜欢这个人的味道。”
“干吗不直接杀了他?”
这还用说?……他为何有时这么聪明,有时又那么迟钝?
大统领斜了斜酒碗,看着碗底殷红似血的葡萄酒。一时间,酒香似乎带领他穿过岁月,回到在萨考拉斯奢华的宫廷中做质子的时候。他又一次朝熏香笼罩下的军旗看了一眼。他亲爱的情妇。
“说来奇怪,”孔法斯说,“有他在,我感觉自己变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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