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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蒙格达平原

你问我为何征服?战争让一切变得明白。生或死。自由或奴役。战争沉淀了生命的池水。
——崔亚姆斯一世,《日记与对话》
长牙纪4111年,蒙格达平原附近

看到被践踏的牧地和熄灭的火坑之前,奈育尔就察觉到不对劲。地平线上的烟柱太稀疏,天空中觅食的鸟类也太少。他对普罗雅斯说出想法,王子的脸变得煞白,似乎他的话证实了自己心中的忧虑。等他们爬上山丘,看到亚斯吉罗奇城下只剩康里亚人和纳述尔人时,普罗雅斯像癫痫病人一样狂怒不已,他尖声咒骂着,挥鞭抽打坐骑冲下山坡。
奈育尔、辛奈摩斯和其他康里亚贵族紧跟其后,一路冲向孔法斯的大帐。大统领用平静得让人生气的态度,向他们解释了一切。昨天早上,柯伊苏斯·梭本决定趁普罗雅斯不在为自己争取最大优势,而在讨伐异教徒的第一仗上,沙里亚骑士当然不愿屈居人后。至于戈泰克、斯凯耶尔特和他们那些野蛮的亲随?那帮头发都长到眼睛里的家伙,能指望他们区分愚人与智者吗?
“你没和他们争辩吗?”普罗雅斯喊道,“没跟他们讲道理吗?”
“梭本对‘道理’没什么兴趣,”孔法斯一如既往地摆出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显然,他听从的是更响亮的声音。”
“真神?”普罗雅斯问。
孔法斯笑了:“我想说‘贪婪’,不过呢,‘真神’也可以。他说你的朋友,那位亚特里索的王子,看到了什么东西……”他朝奈育尔瞥了一眼。
“你说凯胡斯?”普罗雅斯叫喊起来,“凯胡斯要他出征?”
“他是这么说的。”孔法斯答道。这个世界多么疯狂,大统领的语调似乎在说,眼睛却表达着完全不同的意思。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犹豫了一下。过去几周,杜尼安僧侣的名字已在因里教徒中有了不小分量,就像一块石头被他们高高举起。奈育尔在他们脸上看到了乞丐换上金边衣服时,或是醉鬼看到含羞少女时的表情……如果有一天,奈育尔心想,这石头重得他们举不动了呢?
跟普罗雅斯去辛奈摩斯的营地找杜尼安僧侣理论时,奈育尔只有一个想法:他犯错了!
“你都做了什么?”普罗雅斯质问那个恶魔,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营火旁的每个人,西尔维、丁察塞斯,甚至包括那个胡言乱语的巫师及跟他来的坏脾气妓女,都惊呆了。没人这样和凯胡斯说过话……从来没有。
奈育尔险些笑出声。
“你想要我说什么?”杜尼安僧侣回答。
“究竟发生了什么?”普罗雅斯喊道。
“梭本在那边山里遇到了我们,”阿凯梅安赶快插话,“当时你在土桑——”
“闭嘴!”王子根本没看学士一眼,“我问的是你——”
“你的地位不比我高!”凯胡斯厉声喝道。所有人,包括奈育尔在内,都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不仅是因为惊讶,更因为他的语调中有种东西,有种超乎自然的力量。
杜尼安僧侣也站了起来,他离康里亚王子很远,态度却咄咄逼人。普罗雅斯后退了一步,仿佛记起了什么心照不宣的约定。
“你是我的同辈,普罗雅斯,不要认为你的地位比我高。”
从奈育尔的位置看去,亚斯吉罗奇赭色的砖墙与箭塔恰好勾勒出两人的身形。凯胡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须和长长的头发在夕阳下闪着金光,他比面色黝黑的康里亚王子高出整整一头,两人展示出同样程度的优雅与威严。普罗雅斯脸上怒火重燃。
“我认为,凯胡斯,圣战军做出战略决策时我必须在场。”
“我没做出任何决策,这你是知道的。我只告诉梭本……”短暂一瞬间,他的表情中显出诡异的、可谓疯子般的脆弱。他双唇微张,视线仿佛越过康里亚王子,落在更遥远的地方。
“告诉他什么?”
杜尼安僧侣的视线落回王子身上,态度变强硬了。他身上的一切仿佛……汇聚起来。就像他是比这里其他人更真实的存在,就像他站在一群鬼魂当中。
这是他的奇特能力,奈育尔提醒自己,他会把所有人当成对手。
“我看到的东西。”凯胡斯说。
“你看到的又是什么呢?”普罗雅斯不由自主地问出这句话。
“你真的想知道吗,涅尔塞·普罗雅斯?你真的想要我告诉你吗?”
普罗雅斯犹豫了。他眨眨眼睛,环视四周,在奈育尔身上停留了一下,但不太久。他面无表情地宣布:“你把我们都毁了。”然后转身骑马返回自己的营帐。
谈话结束后,奈育尔留在闷热的帐篷里,用塞尔文迪语要求杜尼安僧侣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西尔维缩在小小的角落中,紧张地看着他们,就像是两个主人同时操控下的一具木偶。
“我说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我们的地位。”凯胡斯坚称,语调中没有任何感情,深不可测——每当他展示“真正的自我”时总这样。
“你就这么保住我们的地位?激怒我们的庇护者?让一半圣战军去送死?相信我,杜尼安僧侣,我跟费恩教徒打过,这支圣战军,这群……这群移民,随便叫它什么,在战场上绝非费恩教徒的对手,别提征服希摩!而你还把它削弱一半?死去的神在上,你需要我教你打仗,不是吗?”
凯胡斯自然无动于衷:“激怒普罗雅斯是为我们好。他对人太苛刻,且从不相信人,只有后悔时他才会敞开心灵,而他一定会后悔的。至于梭本,我告诉他的只是他想听的而已,每个人都渴望别人证实自己喜欢的幻觉。每个人。所以人们才甘心供养这么多寄生虫一样的贵族,还有占卜官、祭司、忆者——”
“看着我的脸,狗娘养的!”奈育尔咬着牙,“不要觉得你能说服我!”
停顿。闪亮的眼睛眨了眨,观察着他。这人扮出一副令人胆寒的审视表情。
“不,”凯胡斯说,“我不觉得。”
又在说谎。
“我没料到,”僧侣续道,“其他人——戈泰克和斯凯耶尔特——会服从他领导。如果拿来冒险的只是加里奥斯人和沙里亚骑士团,我想风险是可以接受的。就算损失了他们,圣战军也承受得起,而按照你之前告诉我的,过于臃肿的军团不便调度,很不可靠,所以失去他们甚至可以说对我们有利。但没有了泰丹人……”
“你说谎!你有办法阻止他们!如果你愿意就可以阻止他们!”
凯胡斯耸耸肩:“也许吧。但梭本在山里碰到我们的当晚就离开了。他一回营地,马上下令部队做出发准备,昨天天没亮就离开了。等我们回到这里,戈泰克和斯凯耶尔特也跟他离开了破军关。来不及阻止了。”
“你相信他的话了,是吗?你真的相信那些胡言乱语,相信萨考拉斯逃离了杰迪亚。你现在还相信!”
“相信这些的是梭本。我只是觉得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就像你说的,”奈育尔厉声说,语调中带着能表现出的最大程度的鄙夷,“每个人都渴望别人证实自己喜欢的幻觉。”
又一阵沉默。
“我必须首先争取一个大贵族的拥戴,”凯胡斯说,“其他人才会跟着追随我。若能取得杰迪亚,今后议事时柯伊苏斯·梭本王子一定会站在我这边。我们需要这支圣战军,塞尔文迪人,我认为这个险值得冒。”
真是个蠢货!奈育尔看着凯胡斯,虽然他知道对方的表情不会暴露任何真实想法,而他自己的一切都会写在脸上。他本打算给凯胡斯好好上一课,告诉他费恩教徒有多么狡猾奸诈,有多少声东击西的花招和反间手段,足以愚弄柯伊苏斯·梭本这样的傻瓜。但他瞥见西尔维在角落里盯着他,眼中充满仇恨。每次都这样。他心里有个声音说——一个筋疲力尽的声音。
突然间,他发觉自己确实相信了杜尼安僧侣。相信他犯了错。
每次谈话都这样,先相信,后怀疑。他想起小时候,年老的哈鲁特——乌特蒙部落的忆者——教他念歌谣的情景。前一刻,奈育尔还在追随伟大的乌特加这等英雄横扫草原;下一刻,他眼前的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喝多了奶酒,含糊不清地念诵已有千年历史的诗句:一旦相信,自己的灵魂就会因之活动;如果不信,活动的将是世上其他一切。
“并非我的每句话都是谎言,塞尔文迪人。”杜尼安僧侣道,“你为什么要认定,我在每件事上都欺骗了你呢?”
“只有这样,”奈育尔咬着牙说,“你才没办法欺骗我。”

奈育尔骑马走在队伍侧翼,以避开扬起的灰尘。他瞥瞥普罗雅斯及其身边的贵族和仆人,虽然盔甲和衣着无比光鲜,但每个人脸色都很阴沉。他们已越过云纳拉山脉中的破军关,终于踏上异教徒的土地,进入了杰迪亚,但既无高昂情绪,也没有坚定信心。两天前,普罗雅斯派几支骑兵队做前哨,去寻找加里奥斯的王子梭本。这天早上,伊吉亚班大人的游骑兵发现了其中一支部队的尸体。
杰迪亚的地形——至少在云纳拉山脉脚下——非常崎岖,遍布乱石山坡和矮小石岬。除开几丛不计较生长环境的雪松,春天的翠绿已化作夏日下的黄褐色。天空犹如一块绿松石磨成的盘子,毫无亮点,连片云都看不到——与纳述尔帝国永远浓云密布的天空截然不同。
他们走近时,秃鹫和寒鸦尖叫着飞上天空。普罗雅斯咒骂一句,勒住了马。“这意味着什么?”他问奈育尔,“是否萨考拉斯绕到了梭本等人的后方?费恩教徒把他们包围了?”
奈育尔举起一只手挡太阳:“也许吧……”尸体都被就地剥掉了盔甲,一共六七十具,在火热的太阳炙烤下,像从半空扔下来的一样。奈育尔兀自催马上前,王子及其亲随不得不紧紧跟上。
“索霍拉斯是我的堂亲,”普罗雅斯猛地勒马,“父亲会震怒的!”
“又一个堂亲。”伊吉亚班大人阴着脸说。他指的是卡摩缪尼斯和乡民圣战军。
奈育尔嗅了嗅空气中腐烂的味道,陷入沉思。他快忘记这种感觉了:飞舞的苍蝇,发胀的尸体,涂彩布片一样血污浑浊的眼睛。他几乎忘记了这一切有多么神圣。战争……土地似乎都在兴奋地震颤。
普罗雅斯下马跪在一具尸体前,用铁甲手套赶走苍蝇,然后转身问奈育尔:“你怎么想?你还相信他吗?”他转开视线,好像语调中的恳切让自己有些尴尬。“他”——凯胡斯。
“他……”奈育尔顿了顿,想耸肩膀却吐了口痰,“他能看到东西。”
普罗雅斯哼了一声。“你的态度让我更不放心了。”他站起来,拍去链甲护腿外装饰性的战裙上的灰,阴影落在死去的康里亚同胞身上,“世事大抵如此吧。”
“您指什么,王子殿下?”辛奈摩斯问。
“我们总把事情想得更美好,希望一切按我们的期许发展……”他打开水袋喝水,花的时间比平时久很多。“纳述尔人有个词形容这种事,”他又喝了一口,“我们会把一切‘理想化’。”
奈育尔知道,普罗雅斯经常说出这种话,赢得了手下的敬畏与崇拜,包括那些极有权势的大贵族,如盖德奇和伊吉亚班等。他的话中包含着真挚与远见。
凯胡斯做的是同样的事,不是吗?
“你有什么想法?”普罗雅斯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他又翻身骑上马背。
“很难说。”奈育尔答道,又看了眼地上的尸体。
“呸,”盖德奇大人不屑地哼了声,“索霍拉斯不是傻瓜,肯定是寡不敌众。”
奈育尔不这么想,但没有反驳,只催打坐骑朝山脊上跑去。土壤沙化得厉害,草根很浅,他的坐骑——毛色光滑的康里亚黑马——上山时踉跄了好几次。他在山顶勒马,倾身靠着鞍尾,以缓解背上若有若无的疼痛。眼前的山坡一直延伸下去,整条山脊像一块巨大的肩胛骨。正北方向,云纳拉山脉光秃的山顶隐藏于迷雾中。
奈育尔沿山脊走了几步,观察被踩踏过的地面,清点死尸。又有十七具尸体,和其他尸体一样被剥得干干净净,武器歪斜着扔在一旁,尸体嘴里爬满苍蝇。山下,普罗雅斯和各位总督争论的声音越来越响。
普罗雅斯不傻,但狂热让他失去了耐心。他花了不少功夫听奈育尔描述基安人的能耐和战术,但对敌人仍然缺乏清醒认识。他的手下更是一无所知。当一知半解的人和毫无知识的人争论时,双方情绪都更容易失控。
自队伍出发起,奈育尔就一直看不惯圣战军中那些粗野贵族的作为。到现在为止,他在议事会上提出的几乎每一项建议,要么被当即驳回,要么被公开嘲笑——这帮只会狂吠的蠢货!
在许多方面,圣战军都和塞尔文迪部落截然相反。首先,战争之民极少带随从出征,征讨敌国时军中绝对没有饱食终日的奴隶,没有祭司和占卜师,更没有女人。哪怕是遥远的长征,他们携带的行李也很少超过一名战士加上自身坐骑能驮动的分量。如果耗尽补给,又没法就地征粮,他们要么宰掉坐骑,要么干脆饿着肚子行军。他们的坐骑虽然个子不高,未经驯化,跑得也较慢,但每匹马都是大地——而非马厩——的产物。可他现在骑的马——普罗雅斯的礼物——不光要吃谷物和精饲料,而且食量抵得上三个人!
简直太疯狂了。
这帮鼠目寸光的白痴提出的所有事情中,奈育尔唯一没抗议过的,恰是他们争得面红耳赤的焦点:将圣战军分成独立的军团。这些因里教徒到底有什么毛病?都是近亲繁衍的吗?还是小时候脑袋被驴踢了?部队规模越大,行军速度越慢;行军速度越慢,消耗的补给就越多。多简单的事实!问题不在于该不该分兵——这没得选,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杰迪亚都是个贫瘠地区,人口不多,耕地稀少——问题在于,他们的行军毫无计划,对前方敌情一无所知,更没就行军路线和安全联络的方式达成共识。
怎样让他们清醒过来?必须让他们清醒过来,这关系到圣战军的生死存亡,关系到一切……
奈育尔朝沙尘里吐了口痰,听着他们争吵,看着他们比画。
一切都为了杀死安那苏里博·莫恩古斯。这是拉直所有绳子的石头。
为这个我可以忍受任何侮辱……任何侮辱!
“伊吉亚班大人!”奈育尔朝山坡下喊道,所有人都吃惊得闭上了嘴,“骑回主力纵队,至少带一百个人回来。费恩教徒有伏击收尸人的习惯。”
眼见贵族们一动不动,奈育尔咒骂了一句,催马冲下山坡。普罗雅斯看到他过来,皱了皱眉,但什么也没说。
他在考验我。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觉得我无礼,”奈育尔道,“我只是说出了一件你必须做的事。”
“我去吧。”辛奈摩斯边说边调转马头。
“不,”奈育尔说,“伊吉亚班大人去。”
伊吉亚班咕哝着,手指划过罩袍上的蓝色麻雀——那是他家族的标记。他怒视着奈育尔。“在所有朝我腿上撒尿的狗里,”他傲慢地说,“你是第一个尿到膝盖以上的。”一帮贵族狂笑起来,这位克桑泰的总督也露出嘲讽的笑容,“不过在我换裤子之前,塞尔文迪人,告诉我你为什么朝我撒尿吧。”
奈育尔没理会他的笑话:“因为你的人离我们最近,因为此事关乎你的王子的生死。”
下巴突出的总督脸色发白。
“照他说的做!”辛奈摩斯喊道。
“注意你的举止,元帅!”伊吉亚班咆哮,“和王子下几盘棋并不代表你地位比我高!”
“辛,他的意思是说,”盖德奇大人讽刺道,“不准你尿到他腰以上。”
又一阵大笑。伊吉亚班恨恨地摇头,停了一下,然后调转马头离开。临行前他向塞尔文迪人低了低胡须修得方方正正的下巴,奈育尔不明白这到底是表示和解还是警告。
尴尬的沉默。一只秃鹫的影子扫过人群,普罗雅斯朝天上看了一眼。“那么,奈育尔,”他被太阳晃得眨了眨眼,“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是寡不敌众吗?”
奈育尔皱紧眉:“他们上当了,并非由于人数。”
“什么意思?”普罗雅斯问。
“你的堂亲是傻瓜,他让自己人列成纵队骑马前进,就像在沿道路行军。他们来到这洼地,三四人一排朝山顶骑去,而基安人卧倒马匹,在顶上等着他们。”
“中了埋伏……”普罗雅斯举起一只手挡着太阳,朝山脊上看,“你觉得异教徒是恰好碰上他们的?”
奈育尔耸耸肩:“也许是,也许不是。索霍拉斯认为自己是前哨,显然没必要再派斥候侦察了。费恩教徒比他精明,他们也许不知不觉盯了他很久,判断出他早晚要来这里……”他骑马绕了一圈,指着山脊中央散布的那些腐尸。尸体看来出奇的平静,就像洗完了澡躺在太阳下打盹似的。“这些没法弄清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刚爬上山顶,费恩教徒就发起攻击,索霍拉斯首当其冲——”
“见鬼,”盖德奇大人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因为下面那些骑士散开队形,冲上山顶来保护主人,结果却看到了早已沿整个山脊埋伏的费恩教徒。这山坡看起来不危险,实际暗藏杀机,到处是沙子和卵石。许多人的坐骑跌跌撞撞,马上的骑士被弓箭近距离射杀。那些爬上山顶的人给费恩教徒造成了不小的损失——血迹比这里这些尸体流出来的多得多——最终仍然不敌。剩下的人脑子比较清楚,但出于勇气拒绝逃跑。他们知道不可能救出主人了,于是后撤了一段——在这里——也许打算把费恩教徒引下山,再为主人报仇。”
奈育尔看了盖德奇一眼,看这位急性子总督有没有胆量反驳他。但盖德奇和其他人一样研究起尸体的位置来。
“基安人待在山顶上……”奈育尔续道,“向活下来的士兵发出挑衅,我想可能是亵渎了索霍拉斯的尸体——有些尸体的内脏被剖出来了。然后他们想用弓箭削弱我军,那些在山顶上和他们交手的因里教徒一定让他们感到了紧张,令他们不愿再冒险。但尽管距离不远,他们的箭也没起什么效果,最后他们开始朝战马射箭——基安人一般情况下并不喜欢这样做,你们最好记住这一点——索霍拉斯的人没了战马之后,基安骑兵很容易就把他们消灭了。”
战争。他后颈寒毛直竖……
“他们剥掉尸体的盔甲,”他最后说,“撤往西南方。”
奈育尔在腿上擦了擦手。这些傻瓜相信他了——震惊的沉默说明了一切。在他说话前,这地方让他们感到愤怒,带来不祥的预兆。但现在……
神秘会放大一切。知识则让一切变得渺小。
“瑟金斯在上!”盖德奇突然叫道,“他看尸体跟读经书一样。”
普罗雅斯朝他皱眉头:“请不要说渎神的话……总督大人。”他捋了捋整齐的胡子,目光又一次移到死者身上,似乎点了点头,然后目光炯炯地看向奈育尔。
“他们有多少人?”
“费恩教徒?”塞尔文迪人耸耸肩,“六七十,都是轻骑兵,不会更多了。”
“梭本呢?这意味着他被包围了?”
奈育尔对上他的目光:“步兵与骑兵作战,就等于是被包围了。”
“那杂种可能还活着。”普罗雅斯语调中轻微的颤抖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失去一个国家的兵力,圣战军或许还能战斗,失去三个呢?梭本仓促的赌博赔上的不止是他自己的性命,远远不止——这也是普罗雅斯不顾孔法斯反对、命令部队出征的原因。如果三个国家没法取胜,四个国家一起也许还有胜算。
“根据现有情报,”辛奈摩斯说,“那个加里奥斯杂种也许是对的。没准儿我们说话这工夫,他已横扫杰迪亚,追着萨考拉斯的散兵往海岸去了。”
“不,”奈育尔说,“他正身临险境……萨考拉斯在杰迪亚集结了大军,全力以赴等着你们。”
“你又怎么知道这个?”盖德奇喊道。
“因为突袭你堂亲的费恩教徒冒着巨大风险。”
普罗雅斯点点头,眯起的眼睛里有了顿悟的光彩:“攻击比自身人数更多、装备更好的部队……说明他们是奉命行事,接到了非常严格的命令。他们要断绝我方各军团的联络,以便各个击破。”
奈育尔低了低头表示尊重——不是尊重对方,而是尊重事实。涅尔塞·普罗雅斯终于想明白了,萨考拉斯一直在研究他们,早在圣战军离开摩门前,他就在研究他们。他知道圣战军的弱点……知识。知识就是力量。
这是莫恩古斯教会他的。
“战争的本质是斗智,”塞尔文迪酋长说,“如果你和你的人坚持要随心所欲地冒险,那就在劫难逃了。”

“Akirea im Val!”一千个加里奥斯人同声呐喊,“Akirea im Val pa Valsa!”——荣耀归于真神。荣耀归于诸神之神。
这喊声惊醒了沉思中的柯伊苏斯·梭本,他看着脚下宏伟而杂乱的行军纵队,寻找库索特的身影。他的仆人骑马接应斥候去了。他咬着多茧的指节,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拜托,他想道,拜托……
他还是没发现库索特。
他摘下头盔和头巾,用手指拂着秋天般金黄的短发,抹去不停流进眼里的汗水。他骑马独立于悬崖顶,崖下是一条湍急小河。他手头几张粗制滥造的地图都没标出它的存在,还好河水不深,部队可以涉水而过,但也并非毫无难度——河水已冲走四辆载货木车,还搭上一条人命,更重要的是他们在这耽误了几小时的宝贵时间。河谷越来越拥挤,人员和补给都堆在河岸上。河对岸,已渡河的战士和随军平民擦掉身上水渍后四散开来,有些人沿河散步,往水袋里装水,甚至开始打鱼,看得梭本脸色阴沉;其他人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前进,疲惫让人们的表情变得麻木,背囊在肩头的长矛和长枪上晃悠。
往南看去,遮挡视线的山丘被这道河谷切断,可以窥见山后地区的轮廓。起伏的山丘后面是广阔的平原,呈现出和远山一样的蓝色,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蒙格达平原。传说中伟大的战争平原。
梭本胸口一紧,想到了表兄萨齐尔卡,表兄和卡摩缪尼斯的乡民圣战军一起,遗尸于遥远的平原。他想到凯胡斯王子……
我拥有这片土地……它属于我!它必须属于我!
出征已整整一周。自离开破军关,他们一直沿一条废弃的塞内安时代的大路行军,直到前方横生出一条河。他和戈泰克——固执的老杂种!——就朝哪个方向前进争吵起来,差点大打出手。东南方向梅内亚诺海边的辛内雷斯城称得上是杰迪亚的明珠,梭本自想取得,更重要的是,圣战军需要这座城市,以保证大军继续南下时侧翼安全无虞。然而在霍加·戈泰克看来,杰迪亚省不过是行军的必经之地,并非征服的对象。听那蠢货说话,好像圣战军与希摩之间的辽阔疆域一个冲刺就能到达。他们高声争吵到午夜,高提安从旁一次次调解,而森耶里王子斯凯耶尔特在角落里打盹儿,偶尔假装听翻译说两句。最后,他们决定分道扬镳。受过军事教育的纳述尔贵族还算有头脑,高提安选择进军辛内雷斯——他不是傻瓜。没人知道斯凯耶尔特的打算,但第二天,他和戈泰克的泰丹人一起朝南方进发了。
摆脱他们是好事,梭本曾想。
那时,他还相信萨考拉斯放弃了杰迪亚。
“出征吧,”亚特里索的王子那天晚上在山上对他说,“命运妓女会青睐你。但你要保证,让那些沙里亚骑士接受惩罚。”
梭本这一生中,还从未被这么短的一句话弄得如此心神不宁。这话乍听上去直截了当,却又像远古的奇族雕像一样诡异,从不同角度看去,可能显得仁慈也可能显得歹毒,可能像神灵也可能像恶魔。凯胡斯的话每过一天含义似乎都在变化。凯胡斯王子到底有没有肯定他的观点?诸神当然保证了他的胜利,但那些悭吝的神祇也提出了条件。尤其重要的是,他们没有确认萨考拉斯让出了杰迪亚,恰恰相反,他们暗示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战斗。他们暗示会有战斗。否则怎会让他去惩罚沙里亚骑士?
“Akirea im Val!Akirea im Val!”
梭本往下看了一眼,又朝南边地平线望去。战争平原。平坦,黑暗,发出幽幽蓝光,看上去更像大海,而非广阔的土地。它似乎可以将一整个国家吞噬。
萨考拉斯不打算把杰迪亚拱手相让,这念头如铅块塞在他腹中、填在他骨头里。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刚与戈泰克的军队分开,这让梭本心中充满恐惧——虽然他起初不愿承认。他得到了诸神的保证,诸神的保证!那跟不跟戈泰克的泰丹军队一起行动又有什么关系?命运妓女青睐他,杰迪亚一定会是他的!
他如此说服自己。
一个低低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也许凯胡斯王子是个骗子……
如此疯狂!如此扭曲!一念之间,灵魂的一次轻微抖动,就让一切天翻地覆。之前他像税官一样按部就班地将未来掌握于手,现在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扔出算筹,赌注是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也许还包括整支圣战军的命运。
一念之间……灵魂与世界间的平衡如此脆弱。
恐惧压迫着他,绝望威胁着他。晚上,他在帐篷里偷偷哭泣。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诸神不是一直都在讽刺他、挫败他、羞辱他吗?他的出生是第一次羞辱,第七子却有长子的灵魂!他父亲尽一切可能惩罚他,为他火一般的热情、为他的机智鞭打他!然后是几年前与纳述尔帝国的战争……只差几里地!他已经看到地平线上摩门城的炊烟了!但他却被伊库雷·孔法斯打败,输在一个毛头小子手上!
然后是这次……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他?他没有奉献吗?他没有拜祭诸神丑陋的偶像,满足他们对鲜血的渴求吗?
昨天,阿斯贾亚里和万海尔——负责侦察、肃清大军前方的两个将领——发现了大批异教骑兵。
“他们穿着五颜六色、飘来飘去的薄外套,”库里嘉德伯爵万海尔在夜间议事会上说。虽然万海尔与梭本的地位和年龄相差无几,但梭本总觉得对方是撞大运鸡犬升天的家伙:分明一个混迹酒馆的莽夫,却被安放在世袭贵族的躯壳里。“比艾诺恩人还糟……像一帮该死的跳舞的!”
一片哄笑。
“但他们速度很快,”阿斯贾亚里补充,他仍盯着火堆,“非常快。”看向其他人时,他的表情变得非常严肃,狭长的眼睛目光清明。“他们轻易甩掉了我们的追踪……”他顿了一下,想让这帮领主领会其中的重要意味,“还有他们的箭术!我没见过这样放箭的,边骑马边放箭——朝身后的追兵放箭!”
领主们对此没什么兴趣:因里教贵族,不管诺斯莱人还是克泰人,都觉得箭术是卑贱而缺乏男子气概的技巧,严峻的情报也难以让他们放下心头的优越感。“他们当然会躲开我们!”万海尔说,“唯一意外的,是那帮杂种居然再没现身。”
高提安同意万海尔的观点,但表达得更委婉:“如果萨考拉斯想和我们争夺杰迪亚,肯定会把守大路,不是吗?”
只有阿斯贾亚里心存疑惑。讨论结束后,他拉着梭本走到一边,低声说:“事情不大对头,舅舅。”
确实有些不对头,但梭本什么也没说。他早就学会在军官们齐集的场合不要擅自决断——尤其当他的指挥权还不明确时。很多人他能信任——大多是他的亲戚,或随他征战的老兵——但他只是加里奥斯军团名义上的首领,眼下见到一些贵族只顾在丘陵间游猎放鹰,更证实了这种判断。伯爵们对没有封地的王子所持的尊重大多流于礼仪,事实上他的每条命令都得小心翼翼不触及这些人的骄傲,能否执行全看他们的心情。
于是他摆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隐藏起心中无比沉重的确定感。隐藏起真相。
这里只有他们,大约四五万加里奥斯人及九千沙里亚骑士,外加数不清的随军平民,被困在敌人的国度,被残忍、狡猾又无比坚决的敌人握在掌心。他们跟戈泰克的泰丹部队失去了联系,普罗雅斯和孔法斯仍驻扎在亚斯吉罗奇。如果之前孔法斯对萨考拉斯的军力估计正确,那他们的人数远少于敌人——高提安相信孔法斯的估测。他们的军队没有真正的纪律,也没有真正的领袖,没有巫师,没有赤塔。
但他说过命运妓女会青睐我……他说过!
梭本回过神,山脚下的和声让他有些迷惑。“Akirea im Val.”叫喊、祈祷和咏唱的混合往往伴随着出征的大部队。有什么东西刺激着他。梭本又一次越过尘土和人群,寻找仆人的身影。一定要是库索特啊……
拜托……
就是他!和一小队骑兵在一起。梭本长舒一口气,颤抖了一下。他看着他们穿过一群兴高采烈的士兵——根据泪珠形盾牌判断应是阿格蒙人——爬上碎石山坡,来到他跟前。他的欣慰马上消失了,只见这些人端着长枪,枪上串着人头。
“Akirea im Val pa Valsa!”
梭本握紧拳头,捶着锁甲覆盖的大腿,另一只手用拇指与食指捏了捏眼皮,似乎想将凯胡斯王子捏出来。
没人知道他,也没人……
长枪!他们端着长枪……这是加里奥斯骑士的传统,用来警示首领即将到来的战斗。
“是阿斯贾亚里?”看到库索特一路朝山上骑来,梭本大喊。
老仆皱皱眉,好像在说:还能是谁!这人身上的一切都那么无趣:锁甲、凹痕累累的旧战盔,甚至那绘有柯伊苏斯家族蓝底红狮标志的罩袍。无趣而危险。库索特完全不在意仪表,这让他显得可怖,老脸上透出暴戾。除了凯胡斯王子,梭本没见过有人有库索特这么难以应付的眼神。
“他说什么?”梭本喊道。
老仆抛来长枪,勒住马。梭本接住长枪——也许太晚了一点,枪尖上的人头直接凑到了他脸旁。没了血色的黑皮肤,编成辫子的山羊胡左右摇摆。基安贵族,就像曝晒过久的皮革制品。它似乎仍在凝视他,眼皮浮肿,犹如刚撒出种子的男人。
他的敌人。
“战争与苹果,”库索特说,“他说,‘战争与苹果’。”
“苹果”是加里奥斯人对砍下的头颅的称呼。有位老师告诉梭本,古代加里奥斯人会把人头炖熟、塞满,就像森耶里人那样。
其他人吵吵嚷嚷爬上山来,朝他致意,包括高提安及其副官萨瑟鲁斯,杰斯达伯爵安菲里格及其仆从,许多家族派出的男爵代表,还有四五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随时准备传递消息。大家都带着介于绝望与愤怒之间的情绪,除了库索特和高提安。
接下来的讨论和戈泰克离开后的每一场一样充满痛苦。显然阿斯贾亚里和万海尔自清早起就在与敌人的小股部队作战。库索特说,阿斯贾亚里坚信萨考拉斯的大军就在附近,很可能在蒙格达平原上。“他认为帕夏打算用哨马拖住我们,不让我们在他做好准备前到达战争平原。”
高提安不同意,他坚持认为萨考拉斯早在为这一天做准备,目前正诱惑他们。“他知道你们很鲁莽,一听说有仗打就会冲过去。”安菲里格和其他人齐声反对,大宗师叫了起来:“你们看不出来吗?看不出来吗?”他反复质问,直到所有人,包括梭本在内,都不再说话。“他想激怒你们,让你们按他计划的节奏行事!激怒你们!”
“所以呢?”安菲里格轻蔑地问。高提安总是以直接或间接的方式告诉他们,费恩教徒有多狡诈、多残暴,这让很多加里奥斯人以为他害怕异教徒,是个懦夫。梭本知道,高提安真正害怕的恰恰是他的诺斯莱盟友这种盲目乐观。
“所以也许他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事!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这话让梭本一时喘不过气。“若说杰迪亚是个残破之地,”他麻木地说,“战争平原就是离开这里最快的通道……”他看了高提安一眼,对方谨慎地点头赞同。
“这有什么——”安菲里格说。
“动动脑子!”梭本叫道,“动动脑子,安菲!想想戈泰克!戈泰克想尽快离开杰迪亚,他会走哪条路?”
杰斯达的伯爵不是傻瓜,但也不是什么天才,他低下灰白的、雄狮一样的头,仔细想了想:“你是说泰丹人和森耶里人离我们不远,他们正前往战争平原……”他抬起头,眼中闪动着勉强的尊敬。梭本知道,作为长兄的挚友,安菲里格一直把他看成是年轻时那个可随意取笑的小孩子。“你是说帕夏不想让我们和戈泰克会合!”
“正是。”梭本答道,又看了眼高提安,知道大宗师先前是在提示他。他希望我来带领军队。他信任我。
但大宗师并不了解他。没人了解他。没人——
他在想什么啊?
除开艾诺恩人,泰丹人拥有圣战军中最大的军团——大约七万名久经沙场的军人,再加上斯凯耶尔特手下两万凶猛战士,几乎是整个中北地区的力量。这是自远古北方诸国沦陷以来,最强大的一支诺斯莱军队!
啊,萨考拉斯,我的异教徒朋友……
突然间,枪尖上的人头不再像是在斥责他,而是化为一座毁灭的图腾,变成了预兆,如同预示火焰的烟雾。不知为何,梭本明确地知道萨考拉斯在害怕……
他确实该害怕。
预言的歧义消除了,古老的快感像烈酒一样在血管中涌动,他认为这种感觉来源于吉尔加里奥神,独眼的战神。
命运妓女会青睐你。
梭本把长枪和上面可怕的战利品扔还给库索特,大声下令,派出多名信使把当前情况告知阿斯贾亚里和万海尔,同时让安菲里格想办法找到戈泰克的位置,要高提安集结麾下骑士,还要求全军严整军纪。
“和戈泰克会合前,我们待在丘陵里。”他宣布,“萨考拉斯想接近我们得走着来,或者先摔断几千个脖子!”
然后突然间,他发现身边只剩库索特一人。他耳朵嗡嗡作响,脸上也泛起红晕。
他明白,终于开始了。开始了。经过这么久的女人般的口舌之争,战争终于开始了。其他人,如普罗雅斯,努力让“圣战”中的“圣”不落入皇帝的盘算中,但梭本感兴趣的是“战”。
至少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战争不但已经开始,还是按照凯胡斯王子说的样子开始。
没人知道他。没人。
他瞥了瞥沙里亚骑士的队伍,他们正在高提安和萨瑟鲁斯的带领下奔下山坡。想到要按凯胡斯王子——或者说诸神——的要求,牺牲掉他们,他的心突然感到死亡般的沉重。
惩罚他们。你要保证让那些沙里亚骑士接受惩罚。
一股寒意攫住了他的喉咙,吉尔加里奥神占据了他,将真神逐出脑海。
“有什么问题吗,大人?”库索特问。这人总能猜到梭本的情绪,让他有些害怕。库索特一直在他身边服侍,梭本最早的童年记忆就是库索特把他抱在怀里,在摩劳尔王宫的走廊中飞奔,因为一只蜜蜂差点蜇死他。
梭本又不由自主地咬指节。
“库索特?”
“什么?”
梭本犹豫了一下,发觉自己望向南方,望向战争平原:“我要一本《圣典》……我要找……找些东西。”
“您要找什么?”老仆惊讶地说,语调奇异地柔和。
梭本盯着他:“这和你有——”
“我一直带着《圣典》……”老仆边说边把龟裂的手掌抬到胸前,按在心脏位置,“在这里。”
梭本意识到,老仆把《圣典》背下来了。不知为何,这让他万分惊讶。他知道库索特是个虔诚的人,但……
“库索特……”他开口,却不晓得说什么。
老人眨眨无动于衷的眼睛,没有其他表示。
“我需要……”梭本决定冒一次险,“我需要知道后先知说过什么关于……牺牲的话。”
老仆浓密的白眉毛绞在一起:“说过很多,非常多……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诸神要求的……他们要求的就是正当的吗?”
“不是。”库索特仍然皱着眉。
这不假思索的回答让梭本感到无端的恼火。老蠢货知道什么?
“你不相信我,”库索特的声音充满疲惫,“但因里·瑟金——”
“算了。”柯伊苏斯·梭本直接打断他,看了眼枪上人头——“苹果”——注意到干瘪的嘴唇间露出了一颗金色门齿。这就是我们的敌人……他抽出长剑,砍掉人头,连带把长枪从库索特手中打落在地。
“我只信我需要信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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