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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所见非所得

窗帘缝隙透过的柔和阳光把格洛塔唤醒,这道光束照在凌乱的床单上,内里满是舞动的灰尘。他想翻身,却带得脖子“咔哒”一声响。(噢,今天头一次发作。)第二次接踵而至,当他挣扎着坐起来时,左臀闪电般的刺痛令他一时无法呼吸。剧烈的痛楚爬上背脊,潜入大腿,就此驻留不去。
“噢,”他咕哝着尝试--非常轻柔地尝试--扭动脚踝,舒活膝盖,却痛得更厉害。“巴纳姆!”他拽开被子,闻到熟悉的臭气。(充满效率的上午少不了从品鉴昨晚的排泄物开始。)
“噢!巴纳姆!”他口齿不清地叫喊,一边抓紧萎缩的大腿。没用,疼痛继续加剧,越演越烈,一根脚趾也不剩的丑怪脚掌被坏死的肌肉里硬如铁丝的肌腱牵扯,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地摆动着。
“巴纳姆!”他尖叫,“巴纳姆,你这老白痴!开门!”他缺牙的嘴唾沫横飞,抽搐的脸颊泪流满面,双手像动物的爪子一样死命抓着被染成棕色的床单。
走廊里传来急促脚步,随后门锁发出刮擦声。“锁住的,白痴!”他从牙齿空洞中挤出痛苦而愤怒的咆哮。门把手转动,门终于开了,眼前所见却大出意料。(这他妈……)
阿黛丽快步奔到床边。“出去!”他嘶吼,毫无意义地举起一只手遮脸,另一只手仍紧抓着床单。“出去!”
“不。”她掀开被子,格洛塔脸色一沉,沮丧地等待她发现真相后面如死灰地蹒跚后退,一只手掩住嘴巴,睁大的双眼中满是震惊与嫌恶。(我居然跟……这个天天尿床的怪物结婚?)可她只皱了皱眉头,便伸手握住他残废的腿,用拇指按压。
他喘着粗气抗议,试图挣脱,但她的指头毫无怜悯,两个痛苦的圆点焊在他抽筋的肌腱中央。“噢!你该死的……你……”抽筋的肌腱突然软下来,他的情绪也随之软化,他虚脱地倒在被单上。(这下可好,睡在自己的排泄物上倒成了不那么严重的耻辱。)
他无助地躺了一会儿。“我不希望你看见……我这副模样。”
“晚了。记得吗?你已娶我进门,我们合二为一了。”
“我以为占便宜的是我。”
“我也因之得以活命,不是吗?”
“可这不是年轻女士渴望的生活。”他看着她,光束随她移动在她沉暗的额头上来回游移,“我不是你梦想的……丈夫。”
“我素来梦想与夫君共舞,”她抬头与他对视,“可我现在认为,或许你更合适。毕竟梦想属于小孩子,而你我都是成年人。”
“但不能跳舞只是小小的损失,你还得面对……面对这个。”
“我希望面对这个,”她用力捧住他的脸,令他无法移开视线,“我希望做点什么。我希望自己能有用武之地。我希望有人需要我。你明白吗?”
格洛塔吞吞口水。“明白。”(你跟我一样。)“巴纳姆呢?”
“我让他早上不必来了。我告诉他从今往后这些事都由我承担。我还要他把我的床搬进这里。”
“可--”
“难不成我不能跟夫君同房居住?”她的双手缓缓滑下他萎缩的肌肤,温柔而坚定地抚摸上面的伤痕,按摩痉挛的肌肉。(多久了?除了惧怕,多久没有女人正眼瞧过我?除了厮打,多久没有女人伸手碰过我?)他躺在床上,闭紧双眼,张开嘴巴,不断流淌的热泪滚下侧脸,打湿了枕头。(这感觉几乎称得上舒服,几乎……)
“我配不上你。”他低声说。
“别傻了,没人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 ※ ※
格洛塔跛行进入特维丝王后阳光明媚的书房时,王后陛下顺着鼻子看了他两眼,毫不掩饰厌恶与轻蔑。(就像看见一只蟑螂爬了进来。但我们走着瞧。对于今天的流程,我再清楚不过,最初这是我走过的路,之后我把无数人也送上了这条不归路:首先打消骄傲,然后带来痛苦,痛苦引起谦卑,目标则是服从。)
“臣格洛塔,乃国王陛下的审问部的新任审问长。”
“噢,你就是那个瘸子,”她冷笑道。够直接的。“你凭什么打扰我的下午茶?这里没有罪犯。”只有一帮斯提亚巫婆。
格洛塔看了看窗边站得笔直的另一位女人,“此事最好私下商谈。”
“夏蕾伯爵夫人是我的发小,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伯爵夫人怒视格洛塔,其中的轻蔑不逊于王后。
“好的。”(你不想保留颜面?也罢,此事本无颜面可言)。“臣调查发现了一个问题,陛下,您似乎没有履行身为国王配偶的责任。”
特维丝又长又细的脖子因愤慨而伸得更长了。“你好大胆子?竟敢多管闲事!”
“恐怕臣必须操心此事。您知道,国王的继承人非常要紧,关系着国家的未来什么的。”
“放肆!”王后的脸气得煞白。(塔林的珍珠也会喷火咧。)“你清不清楚你们这里的食物有多恶心!天气有多恶劣!我必须对你们那个白痴国王笑脸相迎就算了!现在还必须回应他的丑八怪奴仆?难道这是座监狱不成?”
格洛塔环视这个华美的房间:丰富多彩的织锦、金碧辉煌的家具、美丽绝伦的图画,还有两个盛装大美人儿。他默默地把一颗牙齿顶到舌头下面,“依臣之见,陛下,这里和监狱截然不同。”
“监狱有很多种!”
“臣恰恰去过最糟糕的那种,其他人也去过。”(你真该瞧瞧我老婆现在的生活。)
“让我跟那个满脸伤疤的丑汉上床,跟那个来历不明的野种!让浑身长毛、臭烘烘的男人在夜里用脏爪子碰我!”王后反感得战栗起来,“我无法忍受!”
王后眼中噙满泪水,她的侍女快步上前,裙裾婆娑,跪在她身边,把手放在她肩上安慰。特维丝很快做出回应,用自己的手按住侍女的手。王后的这位密友望向格洛塔的眼神中唯有赤裸裸的恨意:“滚出去!滚,瘸子,别再回来!你得罪了陛下!”
“得罪人是臣的特长,”格洛塔呢喃,“是臣屡遭嫉恨的原因之一……”他皱眉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目光紧盯特维丝肩头交握的两只手,敏锐察觉到其中另有隐情。(安抚与保护。老友、伙伴和姐妹。不,不只如此,她们太熟悉、太亲密了。几乎就像……噢……)
“您对男人不感兴趣,是不是?”
两个女人同时抬头,随后夏蕾迅速把手从王后肩上放下。“我不懂你什么意思!”特维丝咆哮,但声调过高,也过于惊惶。
“臣认为您非常清楚。”(现在我的工作轻松多了。)“来人,帮帮忙!”两名高大的刑讯官立刻撞门而入。(形势顿时逆转,两个壮汉便能左右谈话的主动权。有时权力不过是我们头脑中的把戏而已,我在皇帝的监狱里学到了这点,我的新主人更加深了这一课。)
“你敢!”特维丝尖叫,瞪大的双眼看着戴面具的刑讯官,“你们敢碰我!”
“幸运的话,我们不必碰您。第一步--”他指向伯爵夫人,“抓住她。”
两个戴黑面具的壮汉大步踏过厚地毯,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挪开一把碍事的椅子。
“不!”王后跳将起来,捉住夏蕾的手,“不!”
“动手。”格洛塔下令。
两个女人互相搂抱着后退,特维丝在前,用身体挡住伯爵夫人,冲两团逼近的阴影咧牙露齿,发出警告。(有心人不免被她们的真情打动--可惜我无所挂怀。)“抓住她,尽量别伤到王后陛下。”
“不!”特维丝大叫,“我要砍你们的头!我父亲……我父亲可是--”
“您父亲可是在回塔林的船上,无论如何,臣怀疑他会为您的发小开战。记得吗?您被买下了,账已结清,依臣之见,奥索大公爵不是会耍赖的人。”
两男两女在房间远端进行一场笨拙的舞蹈。一名刑讯官抓住伯爵夫人的手腕,将她生生从王后怀中拖出来,按跪在地,并把手扭到背后,戴上沉重的铁铐。特维丝撕心裂肺地尖叫着,冲另一名刑讯官又是打又是踢又是抓,可惜她的怒气发泄在了一棵没有感情的树上。那壮汉纹丝不动,眼睛跟面具一样毫无感情。
目睹这丑陋的一幕,格洛塔差点笑出声来。(我也许是个瘸子,也许是个丑八怪,也许时刻病痛缠身,但至少还能享受跟美人儿打交道的乐趣。只不过从前凭借温言软语,如今却是暴力威胁。好歹乐趣不减当年。)
刑讯官强行用帆布袋罩住夏蕾的头,哭泣化为被压抑的呜咽,随后他把无助的女人拖走。另一名刑讯官在原地多待了一阵,把王后逼在角落,确保同伴完事之后才退出门外,途中抓起那把椅子,小心翼翼放回原位。
“天杀的!”特维丝尖声嘶喊,双拳捏得煞白。书房内只剩格洛塔与她对峙。“你这天杀的狗杂种!你敢碰她一根--”
“臣不会碰她,她的待遇如何完全取决于陛下。”
王后吞了吞唾沫,胸口上下起伏。“你要我做什么?”
“一个字:干。”(这个词在这个华美的房间里显得尤为丑陋。)“跟国王干,并怀上孩子。臣会把伯爵夫人在黑牢里关押七天,这期间她不会受伤害。倘若七天结束时,臣没听说您跟国王夜夜干柴烈火,就把她扔给手下的刑讯官。他们都是些可怜的公仆,平时没什么消遣,一人十分钟应该就能满足。唯一的问题在于审问部里的人委实太多,恐怕陛下的发小得日以继夜、不辞劳苦咧。”
特维丝脸上闪过一阵恐惧的痉挛。(为什么不呢?我刚才甚至突破了自己的下限。)“倘若我照你说的做?”
“臣保证伯爵夫人平安无恙,等您怀上孩子,就把她完璧奉还,在您怀孕期间,她可以来照顾您。今后,只要您为国王生下两个男孩作继承人,外加两个女孩用于联姻,臣便将不闻不问。毕竟,国王可以去别的地方找乐子。”
“那要好多年!”
“抓紧时间上床,最快三四年就能成。如果您假装乐在其中,或许大家都会过得自在点。”
“假装?”王后气喘吁吁地问。
“这种事您越投入,结束得也就越快。为几块铜板,码头边最廉价的妓女也懂得应酬水手,难道您就不能为联合王国的至高王娇喘几声吗?您让臣这个忠君爱国之人情何以堪!瞧瞧!”他刻意装出迷乱神情,边翻白眼边喘气,“噢!是的!就是那里!不要停!”他冲她噘噘嘴。“看见了吗?连臣也没问题!您这样的撒谎高手一定易如反掌。”
她泪眼汪汪地环视房间,似在寻找出路。(没有别的出路。为了国家的未来,联合王国的守护者、内阁的核心成员、绅士精神的楷模、高贵冷艳的格洛塔审问长不能放过您。)看着她在绝望中挣扎,他有些小小的触动,仿佛肚内有条小虫子在爬。(是罪恶感,还是步子太大扯着了蛋?都没关系,我领受过教训,而怜悯素来与我无缘。)
他缓缓上前一步,“陛下,您千万别对拒绝的后果抱有幻想。”
她点点头,擦擦眼睛,然后骄傲地抬起下巴。“我会照你说的做。我只求你,求求你别伤害她……求你……”
(求我,求我,求我。祝贺您,审问长阁下。)“臣保证给伯爵夫人最好的待遇。”他轻轻舔了舔牙齿空洞,“万望您也给夫君同样的招待。”
※ ※ ※
杰赛尔坐在暗处,看着大壁炉中火苗舞蹈,幻想平行世界里可能的人生。他的人生原有无数可能,结果却成了这样。如此孤单。
他听见门链响动,通往王后卧室的小门缓缓打开。那是一扇他根本懒得去锁的门,反正王后大概在任何情况下也不会用它。看来他今天一定出了什么大纰漏,以至于她等不到早晨就来数落。
他迅速起身,愚蠢地绷紧了神经。
特维丝穿过阴影憧憧的门廊,模样颇为古怪,他几乎辨认不出:披头散发,只穿睡裙,视线谦卑地瞧着地面,面孔则被黑暗笼罩。她赤脚走过地板,又踏上壁炉边厚厚的地毯。他忽然发觉她好年轻,年轻而娇小,柔弱而孤独。他大惑不解地盯着她,有些害怕,却又有些--随着她走近,火光勾勒出她的胴体--兴奋。
“特维丝,我的……”他搜肠刮肚,“爱人”不合适,“宝贝”也不行,或许“仇敌”更准确,但只会火上浇油。“我能为你--”
她一如既往不让他说完,只是这回没有滔滔不绝地抨击。“我很后悔以前那么对你,后悔我说过的那些话……你一定以为我……”
她眼中满是泪水,真实的泪水,但直到她几乎哭苦失声之前,他都无法相信--他下意识地上前一两步,伸出一只手,却浑不知接下来怎么做。他不敢设想她会向他道歉,别说是真心实意地道歉了。
“我知道,”他结结巴巴,“我知道……我不是你想要的……丈夫。我为此非常抱歉。但我跟你一样,都是这座监狱的囚徒。我只希望……或许我们可以尽力从中获得点什么。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关心彼此?毕竟你我只能互相依靠。求求你,告诉我该怎么--”
“嘘嘘嘘。”她用一根手指封住他的嘴,望进他的眼睛,她的半边脸被火光照成橙色,另外半边脸仍旧暗影朦胧。她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把他拉近,然后开始轻柔而笨拙地吻他--那几乎算个吻,四片嘴唇粗粗扫过,之后粗率地贴在一起--他也滑出一只手,穿过她耳下,搂住她的脖子,拇指抚摩她光滑的面颊。他们呆板地接吻,他鼻孔里不时发出微弱的吸气声,唇边也一直传来潮湿声响。这绝对算不上他感受过的最热情的吻,但跟之前从她那里得到的待遇已有天壤之别。他把舌头伸进她嘴里时,下体有舒服的刺痛感。
他另一只手环到她背后,指头感受着她的脊骨,摸到臀部时她轻声呻吟,接着他又把手顺着大腿伸了进去,手腕托着裙摆。她发起抖来,开始闪躲,并在震惊--甚至是厌恶中--咬紧了嘴唇。他立刻收手,夫妇俩当即分开,双双看向地板。“对不起,”他呢喃道歉,暗暗咒骂自己失态。“我--”
“不,是我的错。我对……男人……没有经验。”杰赛尔眨眨眼,半晌后才因突如其来的欣慰差点露出笑容。当然,一切原本如此简单。她是如此咄咄逼人、高傲冷漠、凡事压他一头,他没想到她还是个处女。她发抖是因为害怕,害怕令他失望。他突然涌起一阵怜惜。
“别担心,”他轻声说着上前搂住她,感到她身体僵硬,无疑十分紧张,于是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我可以等……我们慢慢来……不必急于一时。”
“不,”她声音里带着决心,她坚定地与他对视,“不,我们现在就试。”
说完她把睡裙套头脱掉,扔到地上,然后靠近他,抓住他的手腕引向自己的大腿,向上探去。
“噢,”她的呻吟沙哑而急迫,她的双唇扫过他的脸,滚烫的呼吸喷到他耳边,“是的……就是那里……不要停……”
她把喘不过气来的他领向床边。
※ ※ ※
“就这些?”格洛塔环视桌边,老人们保持沉默。(他们在等我散会。)国王今日再度缺席,于是他故意让其他阁员等待。(为了让他们确凿无疑地认识到谁才是真正的主宰。为什么不呢?权力本该如此。)“那么,本次阁议到此结束。”
他们迅速起身,有条不紊地离开--托齐霍姆、哈莱克、克罗伊及其他人排成一行,缓步离席。格洛塔挣扎着起来,左腿依然没能摆脱晨间的抽痛,他发现宫务大臣又单独留下了。(看起来面色不善啊。)
霍夫直等大门关闭才开口。“请允许我表达自己的惊讶,”他急迫地说,“对于你刚达成的婚姻。”
“婚礼的确办得高效又低调。”格洛塔冲宫务大臣露出门牙空洞,“小情人就是等不及,你知道这调调儿。若没发邀请函冒犯了你,我就此致歉。”
“邀请函?”霍夫皱紧眉头咆哮道,“见鬼!我们讨论的办法可不是这个!”
“讨论?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们共同的朋友,”格洛塔意有所指地瞥向桌子尽头的第十三把交椅,“让我来当家。我,仅我一人。他认为内阁必须发出统一的声音,也即是说,今后内阁的意见必须跟我的意见保持一致。”
霍夫红彤彤的脸稍显发白,“那当然,可--”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经受过整整两年拷问吧?我忍受了那两年地狱般的折磨,如今才能站在这里跟你‘讨论’--或者不如说是歪瓜裂枣地杵在你面前,扭曲得像老树根,完全没有个人样,呃,霍夫阁下?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经常控制不住腿脚、眼睛、脸蛋……”他哼了一声,“如果那能称之为脸的话。我的肠胃也非常糟糕,我常常在自己的排泄物中醒来。总而言之,我处于经常性的痛苦当中,而对过去所拥有的一切的怀念之情吞噬着我,不断吞噬着我。”他自觉左眼抽搐。(让它尽情抽搐。)“所以你瞧,尽管我努力向上,凡事都想看到阳光面,但我实在打心底里憎恶这个世界、憎恶世上的一切,尤其憎恶我自己。最可悲可叹的是,我想不出有什么改善的法子。”
宫务大臣不确定地舔舔嘴唇,“我同情你,但我不清楚这些跟我们讨论的话题有何关联。”
格洛塔突然逼近霍夫--忽略左腿的剧烈抽痛--逼得对方靠住桌子。“你的‘同情’可以留给自己!我来跟你解释关联:既然你清楚我是谁、我的经历以及我每时每刻都在承受什么……难道还以为这世上我会怕谁?还以为我有什么做不出来?其他人完全无法想象的痛苦……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格洛塔靠得更近,咧开双唇露出所有空洞,一任脸庞颤抖,双眼流泪。“你清楚了这些……难道还自以为……可以冲你面前的怪物……发出威胁?威胁他的妻子?威胁他未出世的孩子?”
“我当然无意威胁你,我绝不会。”
“非常好,霍夫阁下!非常好。你敢动他们一根毫毛……嗯,恐怕你无法想象我骇人听闻的报复。”
他还在逼近,直至唾沫星子喷在霍夫颤抖的下巴上,形成水雾。“这个话题,我不想再进行任何‘讨论’,下不为例。准确地说,我甚至不想听见任何谣言,半条也不许。就、这、么、简、单,霍夫阁下。若你不想某月某日,你的内阁席位上只剩下一团没眼睛、没舌头、没面孔、没手指、没那话儿的烂肉的话。”他缓步退开,咧嘴露出最恶心的笑容。“那可怎么好,宫务大臣阁下……那样宫里的酒怎么喝得完呢?”
※ ※ ※
阿杜瓦的美好秋日,和煦阳光透过芬香果树的枝叶,在草坪上投下斑驳阴影。怡人微风吹过果园,吹动了国王的红披风和审问长的白外套。国王正威严地巡视花园,审问长倚着手杖缓步跛行,与前者隔了一段距离,以示敬意。鸟儿在枝丫间啁啾,国王陛下亮堂堂的靴子不时踩在碎石上,发出富于生机的微弱声音,在王宫的白色建筑间回响。
高墙彼端隐隐传来施工的响动:凿子和铁锤的叮当声,锄头刨地声,石头哗啦声,木匠和石匠的呼喊。在杰赛尔耳中,这些是最动听的声音,代表着重建。
“当然,还需要时间。”他自言自语。
“当然。”
“或许要花上几年,好在废墟已基本清理干净,对一些损伤较轻的建筑的修补也开始进行。不久后,阿金堡将变得比过去更美丽荣耀,我把这视为我施政的首要目标。”
格洛塔的头压得更低,“这也是臣和内阁的首要目标。臣可否斗胆询问……”他低声问,“王后陛下近况如何?”
杰赛尔几度欲言又止。在所有人当中,他最不乐意跟这个瘸子讨论私生活,但不可否认,瘸子的一番劝说的确让王后发生了戏剧性的巨大改观。“她变了,”最后他摇头道,“我发现她成了一个……几乎无法满足的女人。”
“臣非常欣慰,看来臣的请愿有所成效。”
“噢,效果很好,非常好。只是她心底似乎留有一丝……”杰赛尔在空中挥着手,寻找恰当字眼,“伤感。有时……我听见她在夜里哭泣。她会站在打开的窗户前流泪,一哭就是几个钟头。”
“她会哭,陛下?或许是犯了思乡病。臣一直认为,王后陛下是个外刚内柔的人。”
“是的!是的。她非常温柔。”杰赛尔思考片刻。“你知道吗?我认为你说得对,她或许是在思念故乡。”他忽然有了主意。“我们重新设计花园,按塔林的风格摆设如何?譬如让溪流改道,有点运河的样子?”
格洛塔咧嘴露出无牙的笑容。“完美的计划,臣会找王家园艺师谈谈。若有机会,臣也会跟王后陛下再作交流,设法开导。”
“我非常感激。你妻子近况如何?”他转身前进,试图转移话题,旋即意识到自己的选择并不明智。
格洛塔只是再次露出无牙的笑容。“她是臣最大的宽慰,陛下,真不知没有她臣该怎么活。”
他们在尴尬的沉默中走了一段,杰赛尔最终清清喉咙。“我一直念念不忘,格洛塔,我忘不了那个计划。你知道,就是对银行征税。有了这些钱,或许我们可以在码头边新建一所医院,帮助没钱请医生的人。老百姓对我们很好,他们拥护我们,又为我们受苦。政府应该为人民做点什么,你说对不对?越是贫困的底层民众,就越需要帮助。古人说,国王要做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可以从小事做起,逐步实践。或许我们还可以为无家可归者安排住所,并考虑--”
“陛下,您的计划臣已报给我们共同的朋友了。”
杰赛尔陡地止步,背上升起一股凉意,“你报给他了?”
“恐怕臣不得不报。”瘸子口吻谦恭,下陷的眼睛却直视杰赛尔,“我们共同的朋友……对此并不热衷。”
“联合王国的主人是他还是我?”可惜君臣二人对答案一清二楚。
“您是国王。”
“我是。”
“可您也不能……让我们共同的朋友失望。”格洛塔颤巍巍地上前一步,左眼恶心地抽搐起来,“臣确信,我们都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原因……让那位朋友再次造访阿杜瓦。”
杰赛尔突然双膝发软,似有若无的剧痛仿佛又在腹中翻搅。“不,”他嘶哑地说,“不,当然不希望。”
瘸子的声音只比耳语稍高。“或许,等时机契合,臣可设法弄到一些小工程所需的资金。我们那位朋友毕竟不是无所不知,在他视野以外做的事自然不会造成什么损害。但这些事只能悄悄进行、只在你我之间……我们可以做一点好事,但不是现在。”
“对,你说得对,格洛塔,你总是很敏锐。我们绝不能冒犯他。请转告我们共同的好朋友,他的意见一如既往是我们的最高准绳,而他一如既往可以信赖我。拜托,你会这样转告他吧?”
“没问题,陛下,他一定很乐意听到您这么说。”
“好,”杰赛尔呢喃道,“好。”冷风吹起,他扭头回宫,一边紧了紧披风。
到头来,阿杜瓦的秋日并没有他期望中那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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