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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领袖

杰赛尔身披华丽的灰色朝服,“叮叮当当”骑过鹅卵石街道,巴亚兹和瓦卢斯元帅紧随其后,然后是布雷默•唐•葛斯特带领的二十名全副武装的近卫骑士。都城的状况令人不安,平日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几近荒废,王家队伍经过时只见到几个衣衫褴褛的顽童、一些紧张的都城守备队守卫和少数满脸狐疑的平民。杰赛尔心想,留下的百姓一定大多藏在卧室内,并把门牢牢锁死--其实他也想这么干,却无疑会被特维丝王后撵出去。
“敌军何时到的?”巴亚兹的声音盖过马蹄声。
“敌军前锋于黎明前现身,”杰赛尔听见瓦卢斯吼回去,“整个上午,基伦大道上源源不断,克什米之墙外的棚户区发生了前哨战,我军未能迟滞敌人。现在他们对都城几乎形成半包围态势。”
杰赛尔猛然扭头,“半包围?”
“古尔库人不打无准备之仗,陛下。”老战士催促坐骑靠近国王,“他们打算树立栅栏围困阿杜瓦,还带来三部巨型投石机--这种投石机在达戈斯卡围城战中发挥了巨大作用。预计到今天下午,都城将被完全包围。”杰赛尔吞口口水,“包围”这个词让他喉咙发紧。
王家队伍接近城市西门,步速开始放缓,摆出应有的庄严。杰赛尔很不待见这道门,因他大获全胜之后、当上联合王国国王之前,正是自这道门凯旋的。他发现克什米之墙的阴影下聚了不少人,甚至比当初他古怪地平定农民军后来迎候的人更多,但这些人今天显然没心情恭维他:当初笑靥如花的少女如今变成眉头深锁的兵士,鲜艳花朵换作老旧武器--长枪、草叉、钩镰、钩头蒿乃至扫把(只不过去掉扫把头,钉上匕首)歪歪扭扭地伸出来,犹如疯长的森林。
城下聚集的守军包括得到少许王军充实的神情阴郁的都城守备队,一些身穿皮夹克、手执磨亮长剑的胖商人,还有不少端着老旧的弩、面容憔悴、弯腰驼背的劳工。这已是目前能集结到的最好部队,此外还有若干平民,各种年龄与性别的都有,装备着拼凑的武器与护具,乃至赤手空拳,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是兵。杰赛尔流利地翻身下马,金马刺清脆作响,所有人都看着他。大家都看着我,他走进人群时心想,全副武装的护卫们紧随在后。
“他们就是本区守卫?”杰赛尔低声询问瓦卢斯元帅,后者与国王并肩同行。
“有些是,陛下,还有很多热心市民。令人感动。”
杰赛尔宁愿把感动换成实实在在的援助,但身为众人观瞻的领袖,应该不能露怯吧?巴亚兹经常教导他王者无畏的道理,如今不是尤为重要吗?一位刚登基的国王更需要给臣民以信心。
因此杰赛尔昂首挺胸,尽可能高耸受过伤的下巴,摆出自信满满的神态,用一只戴手套的手甩开金边披风,另一只手放在剑柄的宝石圆头上,以他习惯的纨绔子弟的摇摆姿态大步穿过人群,只盼众人无视他眼中的疑惧。人们窃窃私语,瓦卢斯和巴亚兹快步跟上,有人朝他鞠躬,更多人无动于衷。
“他就是国王!”
“我还以为国王有多高咧……”
“他是个野种。”杰赛尔猛然扭头,却不知是谁说的。
“他就是杰赛尔•路瑟哇!”
“国王万岁!”一些人半心半意地低声应和。
“陛下,请这边走,”城门前一位脸色苍白的军官做了个道歉的手势,指引国王上台阶。杰赛尔充满男子气概地登上城门楼,一步两级,金马刺熠熠生辉,但刚登上去就僵住了,嘴唇厌恶地噘起来--站在他面前的不正是弯腰倚杖、露出恶心的无牙笑容的老朋友格洛塔主审官吗?
“陛下,”瘸子的声音饱含讽刺与恶意,“这是臣的无上光荣。”主审官抬起手杖指向城下远方,“古尔库人在那边。”
杰赛尔正待给对方一个恰当的凶恶回复,目光却不由自主顺着手杖看去。他眨了眨眼,拉长了脸,随即一言不发地越过瘸子走到城垛边,受过伤的下巴缓缓张开,再也没有合上。
“敌人来了。”瓦卢斯瓮声瓮气地说。杰赛尔试图想象九指罗根看到这番景象会作何评论。
“见鬼。”
城外潮湿的田野上,农场、村庄和稀疏古老的灌木林之间,古尔库军排山倒海地涌过道路和篱笆墙。铺平的宽阔大道直通基伦,蜿蜒向南穿过平原,一支闪闪发光的军队正在道上徐徐行进,犹如奔腾的江河。通观全局,可见各古尔库纵队正有条不紊地包围阿杜瓦,官兵、木头与钢铁形成一道沸腾的巨环,头顶支起高高的旗帜,金色标志在秋日水汽蒸腾的阳光中闪耀--杰赛尔一眼就能数出至少十个军团。
“人不少啊。”巴亚兹的话隐隐透出敬畏。
格洛塔咧嘴笑道:“古尔库人向来人多势众。”
瓦卢斯元帅先前提到的栅栏立了起来:城下数百跨外一道黑线穿过泥泞的田园,前方更挖出一条浅壕沟,足以隔绝补给和增援。更远处设下若干军营,无数白帐篷排成整齐有序的方形营区,长长的黑烟飘上白色天空,想必是炊烟或锻炉打铁。敌人的周密准备带给国王深重的压迫感,或许阿杜瓦仍在联合王国手中,但哪怕再盲目再愚钝的人也不能否认都城周边已被古尔库皇帝牢牢掌握的事实。
“他们的纪律性值得称赞。”瓦卢斯阴郁地评论。
“是啊……他们的纪律性……”杰赛尔的喉咙突然干得像旧地板,在军容壮盛的敌军面前摆出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与其说是勇敢,不如说是神经错乱。
十来个骑手奔出古尔库军阵线,以稳定的步伐冲城墙而来,头顶飘着一红一黄两面长长的丝旗,旗上用金线绣着坎忒文字。待他们走近,杰赛尔才发现原来还有一面小小的白旗。
“来谈判的。”第一法师咆哮,一边缓缓摇头,“这帮老傻瓜,屠杀之前还想找借口自说自话,表明自己有多公平合理。”
“说到喜欢自说自话的老傻瓜,你不就是典型吗?”杰赛尔心里这么想,但没说出口,只默然看着古尔库使团逼近城墙。领头是个高个,此人的尖顶头盔和锃亮盔甲上金光闪耀,而骑马的姿态又极度傲慢,一眼就能看出是敌军统帅。
瓦卢斯元帅皱眉:“玛扎戈尔特将军。”
“你认识他?”
“他在上场战争中统率皇帝的大军,跟我们缠斗了好几个月,其间也曾数度谈判。他极为狡诈。”
“但你胜过了他,呃?”
“最后是的,陛下,”瓦卢斯愁眉不展,“但臣当时有王军为后盾。”
古尔库统帅沿路“嗒嗒”骑来,穿过克什米之墙外零落的遗弃建筑,到城下方才勒马,骄傲地抬起视线,一只手悠闲地搁在身后。
“吾乃玛扎戈尔特将军,”他的话带有浓烈的坎忒口音,“伟大的古尔库皇帝奥斯曼-乌-多沙指定的代表。”
“我是杰赛尔一世国王。”
“当然,你就是那个私生子。”
没必要否认。“没错,我就是那个私生子。你怎么不敢上来,将军?到城墙上来,让我们像文明人那样当面交涉。”
玛扎戈尔特的视线扫过格洛塔,“恕我直言,你的手下对待手无寸铁的帝国使节的方式……一点也不文明。我认为自己暂时待在城外就好。”
“如你所愿,我相信你还记得瓦卢斯元帅?”
“自然记得。我们曾在干燥的荒原里厮杀,如今想来恍若隔世。我本想说些想念的话……但实情并非如此。我的老友与宿敌,你可安好?”
“非常好。”瓦卢斯咕哝。
玛扎戈尔特朝身后的大军比个手势,“真的很好,呃?对了,我并不认得你的同伴--”
“他是巴亚兹。第一法师。”一个平静、柔和的声音说。这声音来自玛扎戈尔特的随员,一位全身素白、貌似祭司的男人,看起来年纪不比杰赛尔大,面容非常英俊,黑脸颊光滑无比。他没穿盔甲没带武器,朴素的马鞍和衣服上也没有任何装饰。饶是如此,其他随员乃至将军本人,都极为尊敬--不,几乎可以说惧怕他。
“原来如此,”将军抬起视线,思量地捻了捻短白须,“他就是巴亚兹。”
年轻人点头。“如假包换,虽然我跟他分别已久。”
“还不够久,马穆,你这条挨千刀的毒蛇!”巴亚兹手撑城垛,咬牙切齿地说。老法师如此擅长扮演慈祥叔叔的角色,以至杰赛尔忘了他突然生气时有多可怕,此刻不由惊得退开一步,一只手半抬起来遮脸。城下一众古尔库随员和旗手也畏畏缩缩,有人大声咳嗽,连玛扎戈尔特将军的英雄气概也大为失色。
但马穆平静如初:“师弟们相信你会逃之夭夭,我却不以为然。卡布尔常说你总有一天要栽在傲慢上头,今日果然应验。这感觉真奇妙,巴亚兹,我曾当你是个伟人,可现在你老了,你变得虚弱。”
“仰望高高在上的事物,总会产生错觉!”第一法师吼道。他的法杖尖戳进脚底的石砖,他的声音蕴含着恐怖的威胁。“过来,食尸徒,当你熊熊燃烧时,再来判断老夫有多虚弱。”
“我承认,曾几何时,你仅凭只言片语就能摧毁我,但如今我又有何惧?在漫长的岁月中,你的力量逐渐流失,我却变得空前强大,还有一百位师弟师妹做我的助力。谁能帮你,巴亚兹?”他嘲笑着展开双臂,扫过两侧城墙,“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老夫的底牌或许会令你大吃一惊。”
“我对此深表怀疑。很久以前,卡布尔告诉我你可能在绝望中采取终极措施,时间证明他是对的,他总是对的。你的确前往世界边缘追逐影子。对一个自诩正义的人而言,你追逐的东西可谓黑暗之极。但是,我知道你失败了。”祭司露出两排洁白无瑕的牙齿。“在无穷的岁月中,种子已然销声匿迹,它被深埋进地底,要不就是沉入无底汪洋。你最后的希望也随之沉没。你只剩下一个选择:是乖乖投降,跟我回去接受卡布尔对你欺师灭祖斑斑劣迹的审判,还是要劳烦我们进来抓你。”
“你说老夫叛师灭祖?你这个背弃师门准则,打破一如立下的神圣律法的食尸徒?为获得力量,你究竟谋杀了多少人?”
马穆耸耸肩,“难以尽数,我对此并不骄傲。巴亚兹,是你逼我们走上这条黑暗的道路,我们不得不做出牺牲。不过此时此刻,争辩过去毫无意义,无数个世纪以来,我们双方势不两立,早已不可能说服彼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世间至理,自旧时代以来便是如此。我虽明白你的答案,但职责所系,亦必须代先知问明--你是否愿意前往萨坎特,承担滔天罪责?你是否愿意接受卡布尔的审判?”
“审判?”巴亚兹大叫,“那个自高自大的老傻瓜、杀人凶手,他妄想审判老夫?”法师尖刻的笑声回荡在城上城下,“你有种就放马过来,马穆,老夫等着你!”
“我们会来的,”卡布尔的首徒低声说,精致的黑眉毛微微皱起,“噢,我们等得太久太久。”
两人长久地沉默对视,令杰赛尔大为不满,他忽然觉得巴亚兹和那个祭司仿佛把国家大事当成了私人恩怨,把身为国王的他当作是个偷听父母争吵的孩童,毫无插嘴余地。
“说说条件,将军!”他朝下吼道。
玛扎戈尔特清清喉咙,“首先,你若献出阿杜瓦,皇帝陛下答应保留你的王位,当然是作为臣属,必须缴纳年贡。”
“他真是太慷慨了。那个叛徒布洛克公爵又怎么办?据说你们把联合王国的王冠许给了他。”
“我方无义务全面支持布洛克大人。他毕竟没有占据都城,都城在你手中。”
“此外,我们对背主忘恩之徒没有好感。”马穆边说边继续阴沉地瞪视巴亚兹。
“第二,联合王国公民可保留自己的法律与习俗,继续过自由人的生活,至少跟现在享有的相去不远。”
“你的好意让人惊叹。”杰赛尔本想嘲讽,说出口来却没多大讽刺意味。
“第三,”将军大喊,一边紧张地瞅瞅马穆。“你必须交出那个号称第一法师的巴亚兹,你要用铁链把他锁拿起来,他会被带到萨坎特神庙,接受先知卡布尔的审判。以上就是我们的条件。你若拒绝,根据皇帝陛下的谕令,我军将视米德兰为被征服省份,许多人会因此而死,许多人会成为奴隶,届时这里将由古尔库官员接管,阿金堡会被改造成神庙,而你及你属下官员……将被投入皇宫下的地牢。”
杰赛尔半张开嘴,本能地想要当即回绝,却顿住了。毫无疑问,无论实力对比多么悬殊,哈罗德大王都会大无畏地唾弃敌人,甚至还会朝来使脚边撒尿。与古尔库人妥协的想法,无论有多勉强,都违背了杰赛尔长久以来接受的教育和养成的观念。
但说实话,这些条件的确比他设想的宽大得多。作为奥斯曼-乌-多沙的臣属,也许杰赛尔享有的权威还比每日每夜、无时不刻不在巴亚兹指导下更多,而只消一句话,他或许便能拯救万千生灵--城上城下那些活生生的人,那些鲜活的生命。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轻抚嘴上伤疤。在旧帝国无尽的平原上,他受够了苦,眼下要这么多人做出这么大牺牲,他不得不好好掂量--尤其做出最大牺牲的还是他自己,皇宫下的地牢让人难以释怀。
如此生死攸关的决定不该由他一人承担。一年前的他,大概会傲慢地承认自己什么都不懂,且半点不关心,如今杰赛尔忽然意识到,也许位高权重者并不真正懂得如何决策。他们能做的,不过是维持一点外表的假象;如果时机契合,他们或能稍微推动纷乱迭至的事件发展,并无助地希望那是正确的抉择。
何为正确的抉择?
“快回答!”玛扎戈尔特大喊,“我没工夫耗着!”
杰赛尔皱起眉。他厌倦了巴亚兹的指导,但至少老混蛋曾助他上位;他厌倦了特维丝的轻蔑,但至少她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除此以外,他已彻底绷紧了神经,完全失去了耐心,无论如何,他就是无法接受一个装腔作势的敌将和一个该死的蠢祭司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命他屈服。
“我拒绝这些条件!”国王在城上轻快地叫道,“完全、彻底、毫无保留地拒绝!我不是个唯唯诺诺的君主,只要敌人开口,就拱手献出自己的顾问、都城乃至国家主权,尤其不会对一帮既没有礼貌、更欠缺智慧的古尔库杂种狗俯首称臣。这里不是古尔库,将军,在联合王国的土地上,你的骄横比你那顶滑稽的头盔更可笑。我相信,你在逃离我国海岸之前,将得到更深刻的教训。也罢,趁你尚未卷旗收伞,何不跟你的祭司当场献艺,来一场激情表演?谁知道呢?或许你们还可邀请伟大的奥斯曼-乌-多沙,以及全知全能的先知卡布尔加入,共承鱼水之欢!”
玛扎戈尔特将军皱紧眉头,和一位助手快速交流,显然没完全理解杰赛尔最后的提议。待他领悟过来,气得举起一只黑手朝下一挥,用坎忒语吼叫下令。杰赛尔眼见许多手执火把的兵士立时朝城下零星的建筑奔去。古尔库将军恨恨地看了城门楼最后一眼。“该死的粉佬!”他咆哮道,“猪狗不如!”说完他一拉缰绳,飞奔离去,随员们打马跟上。
名为马穆的祭司逗留片刻,完美无瑕的脸上流露出悲伤神情。“那就这样吧,我们将披上铠甲。愿真神慈悲,巴亚兹。”
“该祈求慈悲的是你,马穆!为你自己祈祷吧!”
“我会的。我每天都会。但我在漫长的生命中,从未见过真神的慈悲。”马穆自城门前调转马头,缓缓骑回古尔库军阵线,穿过被遗弃的建筑,火苗正饥渴地舔舐它们。
杰赛尔抬眼瞥向原野上涌来的敌人,心潮难平地长舒一口气。这张臭嘴,总给自己惹出各种麻烦。无奈后悔已迟了。他感到巴亚兹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过去这几星期,老混蛋没完没了地碰他,简直让他烦透了。他咬紧牙关才没当即挣脱。
“你应该对臣民讲点什么。”魔法师道。
“啥?”
“精彩的演说可提振士气。哈罗德大王经常发表即兴演讲。我难道没跟你说过他--”
“好吧!”杰赛尔打断他,“这就去。”
他怀着死刑犯上绞架的心情,走向城墙对面,眼见城内群众人山人海,不由得心慌,下意识整理起腰带扣,突然莫名地担心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掉了裤子。这太荒唐。他清清喉咙,人们正冲他指点。
“那是国王!”
“杰赛尔国王!”
“国王要发言!”
人群推挤着,涌向城门楼,怀有希望、充满恐惧、渴求安抚的面孔犹如海潮一般。城下的喧嚣良久才缓缓退去,唯余窒息的静默。
“朋友们……同胞们……臣民们!”洪亮的声音里带着令他满意的权威感。是个好开头……非常具有戏剧性。“敌人也许人多势众……人多……”杰赛尔暗自咒骂,结结巴巴可无助于激励士气。“但大家请放心!我们的防御非常坚固!”他猛地一拍坚硬的城垛。“我们的勇气无与伦比!”他戳戳闪亮的胸甲。“我们一定能撑住!”这句说得相当有力!他忽然发觉自己具有演讲天赋,他感到人群正被自己感染。“并且我们无须支撑太久!威斯特元帅正率领大军赶来援助--”
“要等多久?”有人大喊,随后是一片愤怒的窃窃低语。
“呃……”杰赛尔不知如何回答,紧张地瞥向巴亚兹,“呃……”
“他们几时才会来援助我们?几时?”
第一法师扭头冲格洛塔嘶叫,瘸子立刻朝下面比了个尖锐的手势。
“很快!大家请放心!”巴亚兹听了忍不住咒骂,这说法太敷衍,但对于安抚城下的乌合之众,杰赛尔本就一窍不通。
“我们的孩子怎么办?我们的房子呢?反正烧不到王宫,是不是?”越来越多的高声质问。
“请放心!我恳请大家……请……”见鬼!他为何要恳请别人,他才是国王啊。“王军已经上路了!”杰赛尔注意到许多黑影在人群中穿行,那都是审问部的刑讯官。他欣慰地发现他们正挤往呼声最强烈的地方。“王军已经离开北方!他们随时可能赶到,好好教训这帮古尔库狗。”
“几时?他们几时--”黑棍子起起落落,质问被高亢的尖叫打断。
杰赛尔尽力盖过尖叫:“与此同时,难道我们就让古尔库杂种肆意践踏我们的国家?肆意摧残祖祖辈辈留给我们的土地?”
“不!”有人大喊,杰赛尔松了一口气。
“不!我们要让坎忒贱狗领教联合王国自由民的风采!”半心半意的赞同。“我们要像狮子一样勇敢!像老虎一样凶猛!”他的情绪起来了,滔滔不绝就像是在说心里话--说不定真的是。“我们要像哈罗德时代的前辈那样奋战!一如阿诺特的时代!一如克什米的时代!”有人开始喝彩。“在把古尔库恶魔赶回环海对岸之前,我们绝不罢休!绝不妥协!”
“绝不妥协!”有人跟着叫嚷。
“去他娘的古尔库人!”
“绝不投降!”杰赛尔大喝,用拳头砸着城垛,“我们将为每一条街道奋战!为每一栋建筑奋战!为每一间屋子奋战!”
“为每一间屋子!”有人兴高采烈地尖叫,阿杜瓦的公民们大喊着同意。
杰赛尔意识到决定性的时刻到了,于是用战士的专业姿态抽出长剑,画了个完美的圆圈,高举过顶。“与你们并肩抗战是我此生最大的荣耀!为了彼此、为了联合王国!让我们抱定决心!人不分男女……年不分老幼……个个都是英雄!”
欢呼声惊天动地。杰赛尔挥舞宝剑,无数人便举矛回应,犹如汹涌的海浪,他们拍打胸膛,杵着脚下石头。此情此景让杰赛尔笑得合不拢嘴。他的子民爱戴他,甘愿为他赴死,他深切地感到,只要团结一心,定能克服万难。他感到自己做出了正确的抉择。
“讲得好,”巴亚兹凑在他耳边低声说,“讲得恰如--”
杰赛尔受够了,他咧牙露齿,转身冲法师叫嚷:“我知道怎么做!用不着你随时随地--”
“陛下。”是葛斯特尖细的嗓音。
“你怎敢打断我?这他妈成何--”
眼角映出的红光打断了杰赛尔激烈的长篇责骂,随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猛地扭头,发现右边远处有几家屋顶破裂,蹿出火舌。城下广场的众人集体倒抽一口冷气,随后紧张地挪动起来。
“古尔库人发起了轰炸。”瓦卢斯宣布。
古尔库军阵线上方的白色天空中拉出另一条火线,杰赛尔目瞪口呆地看着它朝城市坠落,最后砸进建筑群中,这回在他左边。鲜亮的火舌“呼”一下腾空而起,一秒钟后传来恐怖的爆炸声。
城下乱作一团。或许有人在呼喝命令,或许那只是恐慌的尖叫。人们同时朝各个方向推挤,奔向墙壁后面,奔向自己的房子,抑或乱跑一气。躯体相互纠缠,武器歪七倒八,混乱无以复加。
“水!”有人大喊。
“火!”
“陛下!”葛斯特不由分说地领杰赛尔下城墙,“您必须返回阿金堡。”
杰赛尔瞪着第三次爆炸的现场,这次离他更近,油烟仿佛顷刻间便笼罩了全城。“好。”他呢喃道,容许别人把自己带往安全地带。他意识到手中还握着宝剑,赶紧羞愧地塞回剑鞘。“很好。”
诚如九指罗根所言,傻瓜才说自己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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