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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拥王者

外面热浪滚滚,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圆桌厅的瓷砖地上留下斑斓影子。这宽阔的大厅通常在夏日里也凉爽透气,今天却污浊、闷热、尤为不适。杰赛尔不断拉扯汗津津的领子,好让空气能在自己立正不动的情况下流进制服里。
他上一次站到这弧形墙边还是解散布商公会时,如今刚过一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当时认为那可能是圆桌厅最拥挤、最紧张、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显然他错了。
大厅的大部分区域呈半圆形排布着长椅,现今坐满联合王国最有权势的贵族,空中弥漫着他们兴奋、紧张或担忧的低语。议会拥挤得让人窒息,接踵摩肩的人们肩头都挂着闪闪发光的金银链条,以昭示族长身份。对于政治,杰赛尔一窍不通,但连他都为这一重要时刻兴奋不已。通过公开投票选举至高王,他的满心期待简直要喷薄而出,难以想象人的一生中能见证更有意义的事件。
阿杜瓦人当然也清楚这点,他们在城堡外的街道和广场中急切地等待议会的决定,并准备据此做出欢欣鼓舞或冷言嘲讽的反应。圆桌厅大门外的元帅广场上也挤得满满当当,阿金堡的男男女女都迫不及待想成为第一个听到厅内消息的人,这结果将决定他们的未来,解决他们的私怨,影响他们的气运。“少数”幸运儿获准进入旁听席--其实人数已多到占满栏杆,令看台随时有垮塌到下方瓷砖地上的危险。
大厅末端的镶花门轰然打开,声音直传到大厅另一端的天花板,在厅内隆隆回荡。窸窣声中,椅子上的议员全都转身望向入口,只见内阁诸公沿长椅间的过道拾级而下,一群秘书、办事员、文书和幕僚跟在后面,手里紧握着典籍和文件。宫务大臣霍夫一脸严肃地大步走在前头,后面是白衣的苏尔特和黑衣的莫拉维,他们也都面色郑重。接下来是瓦卢斯、哈莱克,还有……杰赛尔脸色一沉。第一法师果然来了,穿着那身让人作呕的巫师行头,身边跟着鬼鬼祟祟的门徒。巴亚兹笑容满面,仿佛来剧院看戏般闲庭信步,他与杰赛尔视线相交时,竟眨了眨眼睛。杰赛尔可丝毫都不觉得开心。
伴着越来越嘈杂的交谈声,这些老人在一条弧形长桌后的高椅落座,面对坐在阶梯状长椅上的一众贵族。他们的助手坐在较小的椅子上,摊开文件和档案,在主人耳边低语。厅内的紧张氛围一触即发。
一股冷汗沿杰赛尔的后背流下:审问长身边正是格洛塔,熟悉的面孔让他汗毛倒竖。今早杰赛尔又在阿黛丽的房间醒来--他当然在那里过了夜,也当然没向她求婚或赌咒发誓,但他的思绪一直围着此事打转。跟她在一起越久,他就越无法决断。
格洛塔锐利的眼光扫向他,停留片刻方才移开。杰赛尔有些费力地吞了口口水。他已深陷泥潭,何去何从呢?
格洛塔匆匆瞪了路瑟一眼,提醒他身处何地,然后在椅子里扭了扭身子。伸开抽痛的腿时,他不禁皱起眉,舌头紧紧抵着牙齿空洞,直至膝盖“咔”的一声闷响。(我们今天有比杰赛尔•唐•路瑟重要的事。重要得多的事。)
(只有今天,权力属于议会,而非内阁;权力属于贵族,而非官僚;权力属于多数,而非少数。)格洛塔顺着桌子看去,过去二十年掌控联合王国的大人物们悉入眼帘:苏尔特、霍夫、莫拉维、瓦卢斯……其中唯有一人在微笑。(那个最不受欢迎的新人。)
巴亚兹安坐高椅,身边只带了无精打采的门徒马拉克斯•魁。(那门徒实在算不上够格的跟班。)这里叫人五脏六腑上下翻腾的气氛有多么紧张,就让第一法师有多么乐在其中。一片紧皱的眉目中,他的笑容异常显眼。除他之外,只看见担忧的面孔和汗津津的眉毛,只听到紧张的低语。大家都如坐针毡。(我也一样。千万别忘了可怜的沙德•唐•格洛塔,忠诚的公仆!权力正从我们指缝中溜走--一点点溜走。我们像被告似的坐在这里受审,而判决即将下达。会是大发慈悲的缓刑?)格洛塔嘴角泛起一丝笑容,(或是毫不容情的处决?陪审团的先生们会说些什么呢?)
他扫过长椅上的议员。(三百二十张面孔。)格洛塔回想钉在审问长办公室墙上的纸片,同面前这批人一一对上号。(秘密、谎言和意向,最关键的无疑是他们的意向。他们会投票给谁呢?)
他看到那些他亲自确认过意向的人。(在这种非常时期,只能说是相对确认。)英格斯坦坐在后方,面色红润的他与格洛塔视线接触后吞了口口水,便转开目光。(只要按说好的投,你爱看哪儿看哪儿。)面容松抛的魏特兰坐得更靠后,他几不可见地朝格洛塔点点头。(看来他接受了我们最后一轮报价。审问长这边最终多出了四票?这下足够吗?能保住饭碗吗?起码保住小命?)格洛塔露出无牙的笑容。(我们马上就知道了。)
前排正中坐的是最古老、最高贵的米德兰贵族,布洛克公爵正在其中。他抱着胳膊,表情急切。(领跑者迫不及待了。)在他身边不远处是老成持重的伊斯尔公爵。(二号人物,但也有机会。)巴雷辛和亨根也离得不远,两人难受地挤在一起,不时厌恶地侧头看看对方。(谁知道?说不定他们能后来居上。)从厅门的方向算来,斯卡德总督坐在前排左端,身后是安格兰和斯塔兰的代表团。(外省的新人。但不管我们如何不屑,一票就是一票。)前排右端坐着西港的十二名参议,他们衣服的剪裁方式和皮肤的颜色都与其他人不同。(难以预料的十二票。)
达戈斯卡的代表没来。(惨啊,没人剩下了。乌尔莫斯总督已被解职,他那丢了脑袋的儿子更没法出席,至于城里其他人--哎,该城已被古尔库人占领,某些选票注定要浪费掉。不管有没有他们,我们都得继续挣扎。棋盘业已摆好,棋子准备就绪,谁将在这场尔虞我诈的棋局里胜出?答案马上揭晓……)
司仪走进环形空地中心,权杖高举过头,用力连续敲击地面,响亮回音在锃亮的大理石墙间回荡。嘈杂声渐渐退去,达官显贵们将目光转向中央,每张脸上都写着紧张。意味深长的宁静笼罩了拥挤的大厅,格洛塔的左脸突然一阵抽搐,眼皮跳个不停。
“肃静!联合王国议会开始议事!”司仪声若雷鸣。霍夫阁下缓缓抬头,阴冷地皱眉看着议员们。
“朋友们!同胞们!米德兰、安格兰和斯塔兰的大人们,以及西港的诸位参议!我们尊敬的古斯塔夫五世国王……不幸驾崩。他的两位继承人……亦相继逝世,一位被北方的敌人谋害,另一位则惨遭南方敌人的毒手。坦白地说,如今国家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口,我们却没有领袖。”他朝众议员诚恳地举起双手,“此时此刻,你们必须履行一项光荣而严肃的使命--从你们当中,为联合王国选出一位新的至高王。议会列席者皆可为候选人!你们中的任何一位……都可能成为下一任国王。”旁听席上泛起一阵几近癫狂的私语,霍夫不得不提高声调。
“在我们伟大祖国的漫长历史中,这样的投票只进行过一次!那是内战结束,‘疯王’莫里奇垮台以后,阿诺特以近乎全票的成绩登上王位,开创了一个伟大王朝,并一直延续到数日以前。”他放下双臂,哀伤地盯着地上的瓷砖,“诸位的先辈们的明智抉择缔造了盛世,我们希望今天上午、在世人见证下,你们也能选出一位合适人选,打造一个同样高贵、同样强大、同样公正慷慨、同样长盛不衰的王朝!”
(我们希望你们选出的人听话。)
※ ※ ※
菲洛推开挡在前面的长袍女,又用手肘挤开一个胖子,气得胖子脸上肥肉直颤。她就这样一路推搡着来到旁听席的栏杆边,只见下方宽敞的大厅里全是衣着光鲜的老人,他们挤坐在长椅上,每人肩头都缠着闪闪发光的链子,苍白的脸庞滚着闪闪发光的汗珠。人群对面有张弧形长桌,桌后坐着另一批人,人数少得多--她看到里面的巴亚兹时皱了皱眉。巴亚兹面带微笑,仿佛对旁人看不透的秘密了若指掌。
他总是这副模样。
他旁边站着个满脸青筋的肥胖粉佬,叫嚷着什么每个人都要凭良心投票,令菲洛忍不住嗤笑--下面坐着的几百号人里,倘能挖出五颗没有腐烂的心,都算是惊喜。他们貌似在专心致志地听胖粉佬讲话,私下却在各干各的。
厅内充斥着各种小动作。
有人左顾右盼,冲别人微不可见地点头示意;有人眨眨左眼或右眼;有人用食指摸摸鼻子和耳朵;有人用奇怪的方式抓痒。一张诡秘的大网覆盖了大厅的每个角落,而巴亚兹端坐在网子正中微笑。杰赛尔•唐•路瑟在后面背靠墙站着,离巴亚兹有一段距离,身穿带有光亮饰带的制服。菲洛撇撇嘴,从这呆子的站姿就能看出--
他根本什么也没学会嘛。
司仪又用权杖敲地。“投票即将开始!”一声短促的呻吟传来,菲洛看到她早先推开的女人昏倒在地,随即被人拖走,还往她脸上盖了张纸,然后不耐烦的人群重新挤上前。“首轮目标是把人选缩小到三位!我们将从领地最大、财产最多的候选人开始,大家举手表决!”
下面的长椅上,衣着光鲜的人们汗水淋漓、颤抖不已,仿佛大战将至。
“第一位!”秘书翻开一本硕大的典籍,尖声宣布,“布洛克公爵!”
旁听席里的众人擦拭着面孔,念念叨叨,气喘吁吁,浑如要上刑场--也许他们中有人真会有这种可能。狐疑、兴奋和恐惧的情绪弥漫四周,强烈得让人深受感染,强烈得连菲洛这般对粉佬和投票都毫不关心的人也感到口干舌燥、指尖发痒、心跳加速。
司仪面朝大厅。“第一位候选人是布洛克公爵!诸位议员,希望布洛克公爵继位为王的,请举起你们的--”
“且慢!”
※ ※ ※
格洛塔扭头看去,颈骨却不幸地卡住了,只能用湿漉漉的眼角向后瞥。不出意料。(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巴亚兹起身朝议员们慈祥地笑了笑。(完美的时机。)议席上响起一串愤怒的叫喊。
“这时候插什么话!”
“布洛克公爵!我投布洛克公爵!”
“建立新王朝!”
巴亚兹笑意未减。“倘若旧王朝可以延续呢?倘若我们能重新开始,”他意味深长地扫视身边的阁员们,“却不必改变运转良好的政府机构呢?倘若有办法治愈伤痛,而非撕开伤口呢?”
“怎么可能?”有人嘲弄地问。
“你有办法?”
巴亚兹的笑容更加灿烂。“有何不可?我们只需找到先王留下的私生子。”
所有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布洛克公爵一跃而起。活像屁股底下长了刺。“这是对我们神圣职责的侮辱!这样的胡言乱语,完全是在玷污古斯塔夫先王!”(啊哈,没错,现在先王不仅是个口水横流的痴呆,更成了寻花问柳的好色之徒。)其他议员连声附和,个个气得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拳头乱舞,语气愤怒,所有长椅都仿佛蠕动着乱吼乱叫起来。(真像屠场里的猪,闹哄哄地讨要泔水。)
“等等!”审问长举起戴白手套的双手,尖叫着恳求众人。(大概是察觉到黑暗中微弱的希望之光了?)“等等,诸位!听他说完没什么损失!我们需要了解真相,即便是不幸的真相!真相才是我们唯一在意的事!”格洛塔咬紧牙齿空洞才没捧腹大笑。(哦,当然喽,阁下!真相是你唯一在意的事!)
吵闹终于暂息,因激动而起身的议员们悻悻地冷静下来。(他们顺从内阁的习惯不会轻易改变。习惯总是难改,尤其是顺从,这点问问我老妈的狗就知道了。)他们念叨着坐回去,等巴亚兹继续讲话。
“诸位大人或许对凯美丽•唐•罗斯有所耳闻?”议席上响起一片嘈杂,说明这名字并非无人知晓。“他是先王年轻时的挚爱。爱如珍宝。以至让她怀上了孩子。”又一片嘈杂,这回比之前更甚。“老夫始终悉心关注着联合王国,为她的昌盛与延续夙夜忧心,尽管并未从中得到多少感谢。”巴亚兹冲阁员们迅速撇了撇嘴。“因此,当这位女士难产而死时,老夫亲自收养了国王的后嗣,并将这孩子托付给一个贵族家庭,令其悉心照料,妥善教育,以防将来国家后继无人。如今看来,老夫的担心实有先见之明。”
“胡说!”有人大喊,“胡说!”但应者寥寥,更多人好奇不已。
“国王的后嗣?”
“他的私生子?”
“凯美丽•唐•罗斯?”
(看来这则谣言曾广为传播,大家都很熟悉,足以引起关注,足以让他们思索此事对自己是否有利。)
布洛克公爵可不信。“一派胡言!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怎能登大雅之堂?你号称第一法师,有本事就把这私生子请出来!用上你的魔法!”
“无须魔法,”巴亚兹不屑道,“国王之子正与我们同处一室。”旁听席上的人震惊得直喘气,议员们发出讶异的叹息,阁员们及一干助手更是哑口无言。巴亚兹向墙边一挥手,所有人都顺着他的指尖看去。“不是别人,正是杰赛尔•唐•路瑟!”
抽搐从格洛塔没有脚趾的脚掌开始,传到那条瘸腿上,又沿他扭曲的脊柱自臀部传到头顶。他的脸扭曲得像恼怒的肉冻,残缺的牙齿摇摇晃晃,眼皮跳动犹如苍蝇扇翅膀。
厅内突然一片静默,唯有巴亚兹说出的最后一个词悄然回荡:“路瑟,路瑟,路瑟……”
(你他妈开什么玩笑?)
※ ※ ※
议员们苍白的面孔凝固了,他们要么震惊得瞪大眼睛,要么愤怒得眯起眼睛。圆桌后的粉佬张大了嘴,看台上的粉佬则捂着嘴。杰赛尔•唐•路瑟,那个菲洛给他缝脸时哭哭啼啼掉眼泪的胆小鬼;杰赛尔•唐•路瑟,那个自私、傲慢、虚荣的窝囊废;杰赛尔•唐•路瑟,那个一直被她称作联合王国公主的瘪三,竟有机会当选联合王国国王?
菲洛实在忍俊不禁。
她仰起头,不住咳嗽,终于为这荒诞的一幕笑出声来。她一笑就停不住,直笑得涕泪横流,胸膛起伏,双膝颤抖,不得不抓紧看台栏杆--即便这样也止不住。菲洛很少笑,说实话,她几乎想不起上次发笑是什么时候了。可是,杰赛尔•唐•路瑟,当国王?
你他妈开什么玩笑?
※ ※ ※
高处的旁听席上有人放声大笑,在这庄严时刻,歇斯底里的嘶哑笑声显然不合时宜,但当杰赛尔意识到巴亚兹说出的是他的名字、意识到那根伸出的手指指的是他时,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想大笑。而当整个大厅、所有脸孔一齐转向他时,他觉得想吐。他最终只能手足无措地干咳两声,露出怯生生的笑容,面色惨白,自觉口腔深处在痛苦地灼烧。
“我……”他张口结舌,完全不知该说什么。这种情况下该说什么呢?他只能站在原地,拘谨的制服里冷汗汩汩而下,巴亚兹却继续舌灿莲花,他的话语盖过了大厅上方传来的笑声。
“老夫有他养父的誓词,证据昭昭,但我们何须征询文件?任谁都能看出真相!”他再次朝杰赛尔一挥手,“他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赢得剑斗大赛!他毫无怨言地陪伴老夫踏上危险重重的旅途!他不顾个人安危、在达米姆冲上大桥!他兵不血刃从叛军手中拯救阿杜瓦!他的英明威武、聪慧无私广为人知!这难道不是因为他的血管中流淌着国王之血吗?”
杰赛尔眨眨眼。各种蹊跷细节开始从他凝滞的思绪中浮现。他和兄弟们长得不像,父亲对他的态度也大不相同,实际上,全家都对他关照有加。他越想越震惊,大张的嘴怎么也合不上。他想起父亲在剑斗大赛上见到巴亚兹时面如土色,好像彼此认识一样。
他们当然认识,他也根本不是杰赛尔的父亲。
当初国王为杰赛尔庆功,还把他错认作自己的儿子。看来那不像大家以为的是昏聩的国王犯傻,很可能那老傻瓜比其他人更清楚。
这一切的一切,让他陡然惊恐万状。
他是个私生子。明确无误。
他是国王的儿子。更可怕的是,他慢慢意识到,有人在认真地考虑让他替代老国王。
“诸位大人!”随着时间推移,议会里的质疑声越来越强烈,于是巴亚兹冲人们大喊,“你们很吃惊!老夫能理解,这是个难以接受的真相,尤其在这闷热的环境里!”他朝大厅两边的卫兵示意,“请打开大门,通通气吧!”
沉重的大门轰然打开,微风涌进圆桌厅,但这凉爽的风中还裹挟着什么。起初无从分辨,随后愈发清晰,像是剑斗大赛时人群发出的呼声:柔和、重复,却振聋发聩。
“路瑟!路瑟!路瑟!”阿金堡城墙外的群众口中不断念诵的,正是他的名字。
巴亚兹笑了。“看来,市民们已经做出了选择。”
“轮不到他们来选!”布洛克大吼。他仍站着,并渐渐恢复了冷静,“也轮不到你!”
“但无视他们的意见非常愚蠢。眼下是非常时期,百姓的支持至关重要,如果让他们失望,考虑到他们现在激动的情绪,天知道会发生什么?都城内的暴乱,甚至更糟?相信在场诸位没人想见到这番场景,对吧,布洛克公爵?”
一些议员在椅子上不安地扭身,瞥看打开的门,互相交头接耳。若说圆桌厅之前的气氛是困惑的话,现在已经化作惊愕。但整个议会的担忧和震惊加起来,恐怕也没有杰赛尔本人多。
※ ※ ※
(精彩的故事,但他若以为耍耍嘴皮子就能震慑住这帮联合王国最贪婪的寄生虫,让他们将王冠拱手相让,那就大错特错了。哪怕平民百姓为路瑟的名字热泪盈眶,这帮人也完全可能无动于衷。)伊斯尔公爵当先从前排起身,表情庄严肃穆,代表地位的链条珠光宝气。(愤怒的反对由此开始,接着是彻底的否定,然后呼吁惩罚。)
“我完全相信!”伊斯尔高声说,“这位杰赛尔•唐•路瑟上校是已故古斯塔夫五世国王的亲生子嗣!”格洛塔目瞪口呆,厅内众人亦是如此。“他在国内外都展现出非凡的品格,建立了赫赫功绩,因此完全有资格继承王位!”大厅上方又传来一阵难听的笑声,伊斯尔置之不理。“我的票以及我支持者的票,将全部投给路瑟!”
路瑟瞪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这能怪他吗?)西港代表随即起身。“我们西港参议一致投票给路瑟!”他带着斯提亚口音唱诵,“支持这位古斯塔夫五世国王的亲生子嗣和继承人!”
数排座位后有人跳了起来,那人有些紧张地快速扫了眼格洛塔。英格斯坦伯爵。(满嘴谎话的小赤佬,他想干吗?)“我投路瑟!”他尖叫。
“我,也投路瑟!”魏特兰那双金鱼眼看不出任何情绪,和他喂鸭子时没什么两样。(更多好处吗,呃,先生们?还是更严厉的威胁?)格洛塔看向巴亚兹,对方挂着淡淡的微笑,目睹议员们一一起身宣称自己支持这个所谓的私生子。与此同时,外面的市民还在一遍遍念着名字:
“路瑟!路瑟!路瑟!”
随着震惊渐渐退去,格洛塔的脑子开始运转。(原来如此。所以第一法师才会在剑斗大赛上帮路瑟作弊,所以他才一直把路瑟带在身边,所以他才刻意将其打造成值得尊敬的指挥官。若把名不见经传的人物说成是国王之子,只会惹得哄堂大笑,但路瑟不同,无论喜欢与否,他都是我们中的一员。大家了解他、熟悉他,能够……接受他。)格洛塔近乎钦佩地看着巴亚兹。(多年来处心积虑,步步算计,然后以惊人的冷静当众亮出底牌。现在,我们除了被他牵着鼻子走,还能怎样?)
苏尔特斜靠椅子,气急败坏地凑在格洛塔耳边嘶声问:“这小子,这个路瑟,他是哪路货色?”
格洛塔皱眉看向手足无措站在墙根下的杰赛尔。在他看来,杰赛尔都快吓尿了,谈何治理天下。(当然,这点跟我们的先王很像。先王可是完美地卸下了所有责任,当我们为他的国家奔忙时,他只需坐在那里流口水。)“阁下,他出国前,不过是条脑袋空空、毫无骨气、高傲自负的蛆虫,国内一抓一大把。但上次卑职见到他--”
“那就是他了!”
“但是,阁下,您要小心,一切都是巴亚兹的安排--”
“我们之后再对付那老蠢货,一次处理一个。”苏尔特不待他回答,就冲莫拉维嘶声说了两句。随后两个老人面朝议会点点头,示意他们的党羽。巴亚兹始终面带微笑。(那是工程师看着新机器第一次按自己的设想精密运转时的表情。)魔法师察觉到格洛塔的目光,报以微不可见的致意。格洛塔只能耸肩,咧着无牙的嘴自顾一笑。(不知道我们到头来,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投票给布洛克。)
现在莫拉维匆忙对霍夫说了什么。宫务大臣皱眉点头,面向大厅朝司仪示意,后者用权杖用力敲击地板,要求肃静。
“诸位议员!”厅内略微平静后,霍夫喊道,“亲生子嗣的出现显然改变了这场复杂的辩论!感谢命运垂青,赐予我们延续阿诺特王朝的机会,将我们从犹疑与争执中解脱出来!”(命运垂青?不如说拜某个伟大设计师所赐。)“鉴于情况特殊,而厅内的议员业已表达了强烈意愿,内阁认为有必要立刻进行一场特殊投票。一场单轮投票,以决定这位我们此前称作杰赛尔•唐•路瑟的人能否成为联合王国的至高王!”
“不行!”布洛克咆哮着,脖子上青筋暴起,“我坚决反对!”但他的反对抵不过一面倒的势头。一支支手臂排山倒海般举起。西港参议,伊斯尔公爵的支持者,苏尔特和莫拉维靠威胁与贿赂弄来的选票……格洛塔还看到某些原本待价而沽、或曾坚定支持其他候选人的议员也举起了手。(他们如此迅速地倒向路瑟,说明事先串通的可能性很高。)巴亚兹双臂抱胸,回到座位上,欣赏一支支手臂向上空发射。显而易见,同意者已超半数。
“好极了!”审问长低声说,脸上浮现出一丝胜利的笑容,“好极了!”
没举手的都是布洛克、巴雷辛、亨根等人的坚定支持者。他们面面相觑,四顾茫然,为形势的突然转变震惊不已。(掌权机会飞也似的从指尖溜走。这能怪他们吗?今天真让人大开眼界。)
布洛克公爵还在负隅顽抗,他伸出一根指头,指向站在墙边、张大眼睛的路瑟。“除了这老骗子的话,还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的身份?”他又指向巴亚兹,“诸位!还有什么证据?我们要证据!”
长椅上一片愤怒的低语,但没人出头。(这是布洛克公爵第二次站在议会里索要证据了,也是第二次遭到忽视。说到底,能有什么证据?莫非教路瑟当场脱了裤子,露出屁股上的王冠胎记?证据让人无聊。证据让人厌烦。证据只是无关紧要的细节。让人们接受简单的谎言远比挖掘痛苦的真相容易,尤其当谎言更符合大家的利益时。我们中大多数人宁愿有个既没朋友也没敌人的国王,也不想要个敌友分明的主子;我们中大多数人宁愿维持现状,也不想冒险迎接不确定的未来。)
举手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对路瑟的支持如车轮滚滚,无可阻挡。(形势好比巨石从山上滚下,阻挡者无异自取灭亡。于是大家都跟在后面,把自己的重量也加在石头上,以便从中捞点好处。)
布洛克转过身,死皱着眉,沿走道离开大厅。他可能指望有大批议员随他离席。(可在今天这种情形下,他恐怕要大失所望。)随他走出圆桌厅的孤独队伍只有十来个忠诚支持者。(其他人更懂得明哲保身。)伊斯尔公爵和巴亚兹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后举起苍白的手。巴雷辛公爵和亨根公爵发现自己的大部分支持者业已转投年轻的继承人,互相看了一眼,谨慎地回到座位上,一句话也没说。斯卡德张嘴想喊什么,思索片刻后却不情不愿慢慢吞吞地举起了手。
没人再反对。
杰赛尔一世国王以近乎全票被拥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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