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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种证据显示,人在月球上的德西穆斯‧波西昂不是疯子。他在科学界是备受敬重的地震学家,也是无与伦比的数据分析师,从来不提出鲁莽的预测。他也把自己的工作视为某种天职。大家说,没有人像他那这样东奔西跑、研究那么多,只为了了解行星内部的性情。基于学术上的好奇,进行种种计算后,从半个地球外预测到伊斯坦堡大地震的人就是波西昂。规模只差了一点,发生的日期偏了几天。此后,学术论文、科学探勘、广受好评的授课更进一步提升了他的声望。因此,德西穆斯,波西昂并没有前来月球的必要。他如果真的想研究月球的地震,大可报上自己的名字取得资料,舒服地窝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分析,绝对没有必要进行一连串累死人的训练、花一大笔钱上月球。然而机会来临时,他还是一把抓住了它,热情得惊人,甚至无耻。他的解释非常有说服力,没人能质疑他,就连他忠贞、低调的妻子也不例外:透过月球的地震学田野调査,他将能更加了解地球上的类似现象。

  然而真相是,德西穆斯‧波西昂悄悄爱上了比他年轻得多的同事阿卡西‧那怀恩,或更精准地说,爱上了她的肉体。她也是他以前的学生。简单说,他哈她哈死了。因此他得知那怀恩取得限额三名的月球研究任务职缺时,立刻就去申请更资深者的工作缺,并利用所有行政上的影响力保住它。要是让其他热血沸腾的男人(或女人)和他的女神在ICE(孤立而密闭的环境)共度九个月,他一定会崩溃。

  事实上,那怀恩已经有男朋友了,似乎是田径场上的明星运动员,不过波西昂在告别派对上见到那蠢驴后变得更加有信心了,认为自己一定能赢得玻利尼西亚公主的芳心。

  后来,第三名研究者不得不在火箭发生前两天退出,因为他突然肺炎发作。对波西昂来说,这又是一个证据,证明那怀恩注定会成为他的。毕竟他体态不差,长皱纹的脸很俊俏,散发出强烈的权威气息。在过去,美女学生经常主动向他献身。因此说到底,预测一个人会不会投怀送抱跟预测地震并没有极大的差别,尽管预测总是会出一丁点错,板块的变动是无可避免的。

  头几个月,波西昂恪守自己订下的计划:不做进一步行动,刻意保持距离,顺其自然。然而,怀恩似乎对他这恼人的安排感到满意,他只好开始发表一些原本觉得能省则省的言论......承认自己很寂寞,再三保证自己有多谨慎,甚至还称赞她的美貌。「如今天空或许没有太阳。」他曾经在一个漫长的月球夜晚对她说:「但我一直有妳的陪伴。」她只咯咯笑了几声,彷佛他是在逗他。

  到最后,禁欲的痛苦和近在咫尺、叫人意乱情迷的魔性肉体驱使下,他变得更胆大妄为了。她固定健身,维持着完美的体态,这是月球重力下的必要事项。

  「要保持身材有更好的方法。」他对她说。

  「什么方法?」

  「我想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会假装没听到。」

  不久后,他开始会「不小心」让自己的内裤在她面前滑落,「不小心」让自己半勃起的那话儿蹭到她,每次和她对话时,他都会用炯然的目光盯着她,彷佛这样就能在她身体深处点燃火焰。然而她毫不屈服,难以对付。她好残酷。他开始恨她;有多爱她,就有多恨她。后来他揍了她。他还是不知道那冲动是怎么来的:也许是幽居病,或是祷夜对他的心理产生了某种影响。他只记得自己要求进一步关系但再度遭拒时,突然忍无可忍了,她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厌恶。这贱人怎么会做作到这地步?都相处八个月了呀?她难道不能献身个几分钟,满足他一身熊熊燃烧的欲望吗?几分钟就够了!

  「新夜来临了。」他说。

  「确实是。」她跪在地上拼装地震学仪器。

  「将是我们待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夜晚。」

  「大概吧。」

  「是说,我考虑在回地球后离婚。」

  「真遗憾。」

  「为什么遗憾?」

  「我以为你爱你太太。」

  「我更爱妳。」

  她叹了一口气。「德西穆斯,我以为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我以为……」但她没能把话说完,摇摇头,连抬起脸瞄他一眼都省了。她继续组装着该死的器材。

  于是,他扁了她。他拿起钛壳手电筒,朝她头部侧边猛力一敲。她踉跄了几秒,最后跌倒在地,耳朵上方开始流血。

  有好一段时间,德西穆斯‧波西昂光是瞪着她看,什么也没做。他不敢相信自己做了这种事,完全跟他的性格不符。黑暗又恐怖的未来突然在他眼前洞开。就因为这一时冲动、一时的错误,他的名望和特权都将遭到剥夺。他疯狂地在心中搜找出路。

  小屋墙边倚靠着几根吊架的铁杆,用来悬吊钻孔中的地震测声仪。他心想,他不小心撞倒几根铁杆,而铁杆砸中她头的说法应该会通。不过那怀恩要是想起自己挨打前跟他的对话怎么办?他心想,她要是死了会不会对他更好?不过当然了,她死后会有法医解剖,解剖结果很有可能揭露他说词中的反常之处。因此他最后认定,竭尽一切能力试图救活她才是最佳选项,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如果一切顺利,没人质疑「铁杆砸中头」这说法,她甚至可能会向他表达迟来的感谢之情。也许他会在病床边握着她的手,守候一天一夜……这可能会是个好的开始。

  如今他上了这辆邮递车的后车厢,努力想往好的一面看,但也严加戒备着新浮现的复杂情势。当生化人问他是不是想和那怀恩做爱时,他窘迫极了。至今他仍旧不确定生化人是听到了他的心声,还是从他的肢体语言中读出讯息。也许只是生化人有毛病,他确实说了很多诡异的话。此外,他的后脑杓有一片黏糊糊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干掉的血液。正常情况下,这些异状已足以引起戒心,甚至恐慌,但波西昂如今盘算的是:这会不会是个大好机会?他能不能把那怀恩的伤势怪到这失控的生化人身上?在此同时,他也不想搞定失控的生化人,不知该如何下手。尽管如此,当他看到附近的工具箱内有把铁锤时,还是偷偷把箱子挪到伸手可及的地方了,有备无患。

  车子开上哀恸之路了。

  「我从这里转向东南方,对吧?」生化人问。

  「对,还有,你可以打开闪灯,我们处理的是紧急状况。」

  「我会的,先生,你的女伴如何?」

  「没什么变化。」

  「我非常担心她,先生。这位肉体极富吸引力的市民性命垂危,要我花多少时间或金钱拯救她,我都愿意。」

  「感谢你。」

  一小时后,邮递车加入等着进炼狱的车阵中了。后方队伍似乎比平时还长,绵延了至少两公里。生化人似乎心满意足地等待着,不过几分钟后,波西昂总算决定把话讲开。(一个念头短暂浮上他心头:那怀恩也许会因延误治疗而死亡,他就可以把帐记在他无法控制的那些因素上。)因为搞不好有摄影机在侧录通行车辆。

  「我们有紧急状况,可以逆向行驶。」他说。

  「感谢你的建议,先生,我会照做的。」

  生化人驶离车阵,几分钟后抵达了炼狱大门,对方自动引导他们走侧边入口。有视觉扫描仪的保全机器人一拥而上,包围他们,最后发出安全无虞的通报。气阀门开了,他们驶入筛检区。

  波西昂在里头看到胸膛宽阔、脸部浮肿的警卫,他们神似他抵达远程月面时碰到的那批。他们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可能是因为过劳之类的),但看到生化人的模样时还是露出了开怀的表情。

  「嘿,各位,快看这里!是李奥纳多‧布拉克。」

  「去他妈的,你在这里做什么,布拉克先生?」

  「你开邮递车干啥?」

  「说点笑话来听听吧,布拉克先生。」

  这些警卫显然认得这生化人,但走出气阀的生化人似乎不认得他们。

  「先生,你为什么要叫我布拉克先生?」

  「那是你的名字啊,不是吗?」

  「我叫巫师。」

  笑声此起彼落。「随便你怎么说吧,巫师先生。车上的人是谁?」

  「车上有位美到极点的年轻小姐,先生,她需要急救,头部似乎有些问题。」

  几个警卫匆忙地凑过来近看。邮递车上的波西昂移动位置,让他们看那怀恩。他轻拍她的脸颊,努力挤出忧心忡忡的表情。

  「请行行好让我们通过,」生化人继续说:「我才能亲自送她到医院去。」

  其中一个警卫转头呼唤:「荷赛,帮忙打个电话给护士好吗?这里有伤员。」

  生化人皱眉,「护士?」

  「得让护士来看看她。」

  「可是这位女士需要直接去医院,先生。她的伤势也许很严重。」

  「也许吧,但目前没有人能进入原罪城。」

  「可是我得赶快送她到医院去。」

  「几个小时前发生了几起恐怖攻击,有七个人被炸成碎片。」

  「那不关我的事,先生。」

  「也许吧,但对我们来说关系重大。是说你为什么跑到炼狱外啊,布拉克?布拉斯派你出任务之类的?」

  「我碰到紧急状况,强行征用了这辆车。」

  「荷赛,」警卫呼唤:「你那通电话讲完后打给卡瑟的保全,看有没有人确认李奥纳多‧布拉克出城的目的。」

  生化人发火了,「先生,我不太清楚你为何要一直叫我『布拉克先生』。你要让我过去吗?还是说,我得采取一些行动?」

  「你是怎么了,布拉克?你以前挺冷静的啊,就算跟其他生化人比较也一样。你是短路了还是怎样?」

  「我没短路,先生,但我非常生气。」

  警卫嘻嘻笑,瞥了他某个同事一眼:「布拉克先生生气了。」

  「我真的生气了。我原本有绝佳的宣传机会,但你似乎铁了心要跟我作对。你叫什么名字,先生?」

  「你问我名字?」

  「我当然有权利问你名字。」

  「你打算做什么,向布拉斯先生报告?」

  「先生,我只是要提醒你,你应该要对上位者负责。别人给了你适切的地位,但在我看来,你似乎并不感激。」

  邮递车上的波西昂看着警卫,觉得他似乎在思索生化人这番话是否出自真心,也许他是带着最高层的授权过来的。但最后他还是决定违抗生化人。「布拉克,我不知道在你心目中,我该听从哪些上位者指挥,我也不在乎。我很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你现在给我站到一边去等着。」

  「我不会站到一边去,先生,我是大人物,不该等待。」

  「你现在是大人物了,是吧?」

  「我是,先生。我不会容忍这疯狂的官僚作风。让我过去,不然接下来的状况就是你自找的。」

  「等等,布拉克,你在威胁我吗?」

  「不,先生,我是在威胁你们所有人。」

  「喔,是吗?」黎卫就快发火了,「你打算怎么做?」

  「我有一把大刀……」波西昂从车后方看不清楚,不过那生化人似乎从西装外套下方抽出了某物。「我会毫不犹豫地用它。」

  警卫们盯着他足足一秒,眼睛圆睁。接着生化人举起一把刀子(看起来很凶狠,像是屠宰场拿出来的),警卫于是丢下手边所有的东西,抽出武器。

  「放下刀子!」

  「丢下它!」

  「现在就丢下它!」

  警卫散开,采取防卫态势,表情彷佛在说:他们活着就是为了这种时刻。在此同时,一名(打扮很有卡通感的)女护士现身了,场面变得更加诡异。生化人一动也不动,背对着邮递车。

  「我说放下那武器!」警卫拿光枪瞄准他。

  「我不会放下武器,除非你让我通过这里,前往医院。」

  「放下它!现在就放下!」

  「我准备用它,先生。」

  德西穆斯在车上见证这场面的展开,既惊艳又恐惧。拥有地震学直觉的他清楚感觉到,能量的爆发就要来临了。这状况会不会带他好处?他盘算到一半,听到一声呻吟,发现那怀恩在他脚边微微扭动身躯。

  「你有没有听到?现在就放下那东西!」

  「我现在非常讲理,先生。」

  如今,波西昂不知该如何是好。要是那怀恩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提出指控……嗯,他不敢往下想,他承受不了。

  「现在就放下武器,不然我们会把你烤成吐司!」

  「先生,如果你们鲁莽行动,只会害自己受伤。」

  不过德西穆斯‧波西昂突然看到了(或更精准地说,感觉到了);出路毕竟是存在的。如果他能在这危急状况采取一些正面的行动,就能拯救所有人,大家将无比感激他,完全不会质疑他。如果他失败了……嗯,那之后会怎样也没差了。

  于是他伸手绕过那怀恩的身体,拾起铁锤。离开座位,朝气阀门移动,两扇都开着。他尽可能安静地来到完全没起疑的生化人身后,挺起身体,高举铁锤,准备敲对方的后脑勺。

  「五秒钟内放下武器,不然你就会被烤焦!」

  「五秒钟内让我走,不然我就杀了你们所有人。」

  波西昂看到警卫们纷纷用意志力催他动手,要他挥下铁锤。但他犹豫了,罪恶感涌上心头(拿手电筒照那怀恩的画面在脑海中回放着),他畏缩,手开始颤抖。

  「立刻放下武器投降!」

  「我连『投降』那个字都不会写,先生。」

  接着,波西昂心中的罪恶感无预警地消散了,强烈的厌恶感取而代之。他觉得自己终究下得了手,而且非做不可。他于是举起铁锤,准备出击。

  「发生什么事了?」

  是那怀恩的声音,她从昏睡中醒来了。充满罪恶感的波西昂下意识转身,试图要赶快她安静下来,不然就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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