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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尤斯特斯在机密火箭基地见到了一名性感女性,名叫艾米堤‧鲍尔斯。她笑容可掬地欢迎他,重申火星任务的重要性,然后为弗莱契‧布拉斯致歉。她说,‧他无法花太多时间奉陪,心情可能也不怎么好。不过她向尤斯特斯保证,他会愿意回答各种问题,无所保留,也希望缉凶工作成功。

  「很高兴听妳这么说。」尤斯特斯说:「对了,请问妳到底是谁?」

  「我是远征队的航务协调员。」

  「妳也要去火星?」

  「喔,不,我只负责管理相关事务,协助工作人员。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只是想找话讲。」

  航务协调员咯咯笑,八成以为尤斯特斯是要跟她调情。她带着他走下一段楼梯,然后把他一个人丢在建造房内的一段铁丝网平台上。建造房大如洞穴,像是〇〇七系列当中会出现的那种。布拉斯那架尖锥状的探勘者二号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比地球上发射的大多数宇宙飞船都还要巨大。外壳由碳纤维和剥离性散热屏蔽构成,目前还是呈现斑驳状态,不过尤斯特斯发现上头已经有相当多铜饰。望进离地约十公尺高的入口,就会看到一群工人拿着电浆灯和密封枪东忙西忙。火花、闪光、嗡鸣、尖啸四溢,彷佛正在进行小规模的演出。演出持续约十分钟(刚好足以建立一个良好的印象)后,一个男人从船里现身,穿过火花的帘幔,通过窄小通道,向他伸出」只手。

  「戴米恩‧尤斯特斯警督,对吧?」

  「没错。」

  「我是弗莱契‧布拉斯,正牌的。」

  「很髙兴见到你,布拉斯先生。」

  布拉斯的手有许多鳞片状的脱皮,看起来简直像蝥虾的蝥。他身穿贴身的铜色宇宙飞行服,脸庞……整个身体看起来都缺乏真实感,散发出非凡的气质,完全符合你想象中的「不断抽脂、抽体液再注入备用品」的七十几岁老人。他也比尤斯特斯预期得还高,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在这里度过相当长的时间,足以让脊椎增长许多。还有,他也比预期中壮,除非宇宙飞行服有强化体态的设计。不管他身上动过多少手脚,整形手术、抗老化药物、植发、肌肉移植等等,他还是有他独特的气质,内在光辉,不死的魅力,那是其他人不可能逼近的境界,没得指望。杀妻的韦尔斯裔演员更是不可能演得出来。

  「我的男仆说你坚持要见我本人,警督。而且不准我说不,不接受任何借口。」

  「我的工作内容不是接受借口。」

  「嗯,听你这么说我很开心。如果这里有更多像你这样的人,我很确定奥图‧戴克根本就不会遇害。所以我听说我女儿要雇用你时,我就批准了。我们要找个地方坐吗?」

  「在这里谈也没差,我只有几个问题要问,不想浪费你的时间。」

  「感谢你的用心,警督。」布拉斯那对嵌了铜片的眼珠上下打量尤斯特斯,它们真的令人目眩神迷。「我也不想浪费你的时间,介意我猜猜你在想什么吗?」

  「当然不介意。」

  「你在想,我到底帮奥图‧戴克做了什么安排。我远征火星的期间,他有可能成为炼狱的统治者,这会不会是他遇害的原因?会不会有一个货真价实的恐怖组织涉入此事?还是说,是别人下的手?其他卑鄙的野心家?所以你才来刺探我,看能不能挖出复杂的政治与家族角力。这就是你的心声吗?」

  尤斯特斯认为这男人说话的方式很像自己的女儿。「差不多。」他说。

  「差不多?」布拉斯抬起一边眉毛,眉毛也染成了铜色。「你还有其他问题要问我?」

  「优秀的侦査人员总是会在口袋里留几张牌。」

  「而优秀的扑克牌玩家总是能道破里头有什么牌,所以就让我继续说下去吧,警督。」布拉斯的眼睛没转动也没眨动:「我来猜猜你在想什么。」

  「请便。」

  「你不知道在炼狱可以信任谁,或可以相信什么,但你在猜想:我女儿会不会是这一切幕后的黑手?没错,就是我女儿QT‧布拉斯,可别说这想法从来不曾掠过你心头。QT会不会策画了这一切?你听说她有自己的宏大计划,而她趁我离开时开始执行计划是合乎情理的。你在想,她会不会派人谋杀了政敌,再推给恐怖分子。」

  尤斯特斯耸耸肩。「这是我的想法之一。」

  「当然了,只是其中之一,我还没说完呢。你也怀疑我,可别否认喔。你在想,我会不会有暗杀奥图‧戴克的理由。也许我因故失去了对他的信任,尽管表面上看来并非如此,也许他得知了我不想公开的情报。所以,我说不定才是把暗杀行动粉饰成恐怖攻击的人。如何?」

  尤斯特斯心想,布拉斯会不会是想展现更上一层楼的「主动开诚布公」,压过自己的女儿?「我不否认。」他说。

  「你当然不会否认,但听我说句话,警督。我不需要老实到这地步,但我就是要这么老实地告诉你:你所有的怀疑都是错的,完全没有根据。首先我爱我女儿,也敬重她。我们对许多事情有歧见,常常吵得很凶,但那不代表我们不爱彼此。她毕竟是我的血亲。我很确定一件事,我的每个分子都确定:QT不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我就是知道。不管她接下来有什么既定规画,我都不会感到困扰。因为我已经在这地方建立系统和规矩了。我会离开很长的时间,长达数年,但那不代表我不会继续统治炼狱。至少我会是实质的统治者。」

  「这代表你女儿不会接班吗?」

  「我没那么说。」

  「这代表你心中已经有属意的人选了吗?」

  「老实说,我已经决定了。但说到这,我又要带到第二点,也就是奥图‧戴克一事。他是我的好友,他可能把自己视为理所当然的继位者,或至少是虚位元首。但让我老实告诉你吧:奥图是个老人,年纪非常、非常大了。对,论实际年龄,他并没有比我老多少,但我不是要说这个,我是要说他就快老糊涂了。他当然会吃脑力强化药物,根本就嗑过头了,但并没有效。简单说,奥图正慢慢老化。」

  「我知道。」尤斯特斯说。

  「你知道,是吗?」

  「我找戴克的医生谈过了。」

  「谈过了是吧?」布拉斯看起来真的很惊讶。

  「他已被诊断出血管性失智症,这在月球上很常见,是血管堵塞引起的。他正在接受你们其中一个神经病学家的治疗,疗法非常先进,他也服用许多矫正性药物,但还是深受折磨。」

  「嗯,」开始说话以来,布拉斯的眼睛首度转了一下:「听好了。既然你这么说,就代表你知道奥图是我最不可能托付权柄之人。事实上,过去几年我已开始缓慢卸下他的重责大任。」

  「我也看出来了。」尤斯特斯说。

  「你也看出来了是吧?」

  「我查了他的职位纪录。他过去当过贸易部长、交通部长、能源部长,就任内政部长期间,你决定把那个职位交给你女儿。就任执法部长期间,你又把那个工作赏给QT。不过这些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不用说。」布拉斯说:「我当然也不用告诉你,这些事实都是我刚刚那番话的左证。奥图对我不构成威胁性,一丁点也没有,所以我没有除去他的理由。反正他除了种树和开山羊牧场之外,能做的事也不多了。就算他想化身为威胁,他也办不到,他就不是那样的人。至于我女儿QT嘛,嗯,如果我们之间的关系真的那么紧绷,我为什么要把那么多机关部门交托给她?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些职位。这样就说不通了。」

  「那么,我想你应该认为真正的犯人是恐怖分子组织?」

  「我有那么说吗?」

  「呃,如果大家都没有刺杀戴克的实际动机,那么他遇害的原因就会进一步限缩,对吧?就只剩下他政治上的象征价值可以讨论了。」

  「也许吧。」布拉斯说,笑容暧昧。

  「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警督……」布拉斯开始露出恼怒的表情了。「那不是我该做的判断,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也给你许多深思的机会,但我不会替你做完所有工作。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以及炼狱警局了。」

  「那,布拉斯先生,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你是否会对他们行使权力?」

  「对谁?」

  「对炼狱警局?」

  「这是什么问题?我当然会对他们行使权力,我是炼狱元老,他们都发誓要效忠我。」

  「但你不是执法部长对吧?你女儿才是。而且你刚刚也说了,你最近忙翻天。所以我只是纳闷,不知道你会不会对炼狱警局发号令,会不会不时和布坎南局长开会?」

  「不,我不对会炼狱警局发号施令,你问这些到底是想做什么?」

  「问问题是我的工作,布拉斯先生。也许,你曾经叫他们不要追查恐怖分子犯罪的可能性?」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我才刚在炼狱警局的总部开完会,他们普遍表现出的态度是:恐怖分子宣言当然是个骗局,根本不需要认真调查,不值得。」

  「嗯,那是因为这里的警察很懒,老样子。」

  「你打算当面告诉他们这些吗?」

  「当然了,我会叫布坎南局长踹踹某些人的屁股。」

  「布坎南局长是最冥顽不灵的人。」

  「那我会叫他踹自己的屁股。」

  「所以说,你确实会固定和他开会啰?你刚刚没回答这个问题。」

  「警督,我只会在有必要时找他谈事情。」

  「他只跟你的替身谈,这是他的宣称。」

  「呃,他的说法正确,也不正确。我是透过替身跟布坎南交谈。」

  「那替身就像腹语师是吧?」

  「每个人都是演员,不是吗?」

  「这安排很古怪。」

  「呃,这样吧,警督,如果我有必要……如果你要求我直接跟布坎南谈,那我就照办,满意了吗?」

  「你女儿认为炼狱警局需要改革,你认同吗?」

  「所有事情都需要变革。」

  「如果她趁你不在时做一些改革,你会困扰吗?」

  「当然不会。我刚刚说了,她排定什么计划都不会碍到我。」

  「她在炼狱警局真的不受欢迎吗?」

  「警督,我不在炼狱警局工作,关于那问题,你应该可以答得比我好。」

  「我才来这里两个星期。」

  「那我可以肯定地说,你一定会得到答案。」

  「雇我的人是你吗?」

  「是我吗?你现在又在说什么?」

  「状况似乎有点乱。《小报》宣称雇用我的人是QT‧布拉斯,你的看法也一致,但布拉斯小姐似乎认为她只是签公文批准的人。」

  布拉斯发出震怒的吼声。「这重要吗,警督?」

  「我不会无缘无故问任何问题。」

  「呃,我其实不知道,这就是我的答案。我八成也读过《小报》那篇关于你到任的报导,你就去问他们为何要那样写吧。」

  「我问了,他们说他们会再联络我。我能不能看过去半年的移民记录?」

  「为什么要看?」

  「这里的人显然都要经过炼狱高层人物同意才能获得居住权。」

  「你认为你可以从中得知你的任命者是我女儿或我?」

  「那是原因之一。」

  「去移民部吧。」

  「我昨晚去了。」

  「嗯……」布拉斯似乎不知该发火还是赞叹。「你这阵子忙得团团转对吧?」

  「你的男仆来访后,我确定自己是睡不着了。我该査明的事情太多了,首先是关于我自己的纪录,然后是最近的移民和访客的名字,因为里头也许有未知的恐怖分子,或曾从事无政府活动的人。布拉斯小姐说她特别爱收留政治犯。」

  「那就去问我女儿。」

  「移民部说我需要你的同意。」

  「那我就同意你。」

  「能不能给我书面文件?」

  「你要的话我还可以刻在石板上。事情就这些吗?」

  「很遗憾,还不止。你的男仆似乎有前往居住区内任何角落的权限,我猜他也能随意进出原罪城的工作区。这是正常的吗?」

  「警督,万能钥匙总是握在某人手中。」布拉斯愈来愈火大了。

  「你指的某人是你,对吧?」

  「你想得到更适合的人吗?」

  「想不到,你是完美的人选。」

  「很高兴你同意。」

  「我不同意,但这安排很合理。」

  此时,布拉斯动整形手术移植到身上的麝香散发出甜蜜的檀香与新鲜没药的味道,《没磨亮的铜》指出,这些味道会在他愤怒时涌出毛孔。

  「嗯,那你讲完了吧,警督?」

  「还没,布拉斯先生。首先我要问,你真的认为自己凌驾在法律之上吗?」

  「什么?你为什么会那样想?」

  「这是你的男仆说的。不过我査了公认尚未获得批准的炼狱宪法,没发现支持的证据。所以说,你到底有没有凌驾于法律之上呢?」

  「我如果凌驾于法律之上,现在还会跟你说话吗?」

  「我想不会。」

  「答案绝不会是『会』。」

  「那我要求你赋予我随时见你的权限,我很坚持。」

  「再看看能怎么安排吧。」

  「不,布拉斯先生,我很坚持。」

  「你知道要怎么找我。」

  「这是你的回复吗?」

  「这是我最后一个回答。」

  「呃,很遗憾,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很好。」布拉斯已经在向尤斯特斯视野外的人打手势了。

  「李奥纳多‧布拉克在哪里?」尤斯特斯问。

  布拉斯动作做到一半定在原地,手抖着。他回望尤斯特斯。

  「李奥纳多‧布拉克在哪里?」尤斯特斯又问了一次。

  「在哪里?」布拉斯复述一次,彷佛想搞清楚这问题的意思。「在哪里?」他又说了一次,彷佛一时间找不到语汇。接着,他脸庞的颜色、眼珠的颜色都变得通红(眼中的铜片彷佛就要着火了),而尤斯特斯终于体验到旁人一天到晚提起的——布拉斯全面爆发的盛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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