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泉镇
艾利斯刻了一副面具给雅欣诺遮住复原中的伤口，面具很薄，贴合到她可以用鼻梁直接撑着而不会掉下来，但他还是在侧边钻了洞，穿进黑丝带让她绑在后脑勺，面具涂成黑色，遮盖住她完好的那边脸颊、横跨过鼻梁，一直延伸到右侧下颚。艾利斯也按雅欣诺要求，在一边眼睛上画上红色的斜线。
「追求者们看到一定会印象深刻，」他说，「他们一走下船就会想知道妳是谁，还有面具后方藏着什么。」
「他们看到后会吓死。」她说，看到艾利斯皱眉后碰碰他手臂，「面具很美，谢谢你。」
「我帮妳戴上。」茱儿说。
「不用，」雅欣诺说，「最好留到起岸式时再戴，艾利斯也这么说。」
凯特坚定地点点头，「好主意，这东西太漂亮了，不适合平常戴着到处跑。」
她把两只手拍在一起，面粉到处乱飞，她正在捍一块饼皮，准备用去年秋天最后几瓶苹果酱做派，茱儿已经把莴苣切成长条，玛歌儿本来也应该要帮忙，但是那天早上不见她人影。
外头有东西在鸡舍附近窸窸窣窣，茱儿往窗外张望。
「是比利。」她说，「他被伏牛花丛缠住了，想必一定是从果园那边过来。」
「我去救他。」雅欣诺说，推开椅子站起来，可以再度下床走路让她松了口气。她也许可以带比利去山丘小径晃晃，但还是算了，小径离弯曲树木太近了，米隆家没一个人乐见她靠近那里，不过她好想去啊!
比利正在外头踢着棘藤，「这邪恶的植物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伏牛花，」雅欣诺说，「凯特在鸡舍旁种了一堆来阻挡狐狸。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停下挣扎的动作，「好个热情的欢迎，我是来见妳的，除非妳现在心情黑暗。」
「心情黑暗?」
「就是觉得阴郁，」他说，「低落、阴沉、严肃，」他轻笑，「天啊，你们有时候真的好奇怪，你们这些人。」
他伸出手，雅欣诺把他拉出灌木丛。
「我以为妳会想离开这里，」他说，「离开病床去透透气。」
「你终于提出了一个好主意。」她说。
他带她到港湾边，到桑德林家的其中一个船道边，那儿停靠着一艘漂亮的轻型帆船，有着淡蓝色的船帆和漆成黄色的船身。雅欣诺其实不该搭船的，尤其是曾经试图逃跑之后，但是没人明言禁止过。
今天是个适合待在海上的好日子，她从没看过豹头湾那么平静过，几只海豹正好从露出海面的礁石附近探出头来。
「来吧，」他说，「我拜托桑德林太太帮我们准备了午餐，」他举起一个盖着白布的藤篮，「炸鸡和小马铃薯球配酸奶酱。她说是妳最喜欢的餐点之一。」
雅欣诺端详藤篮，还看见正在和市场小贩讨价还价的布寇菲先生企图假装没在看她，这些日子的流言蜚语是怎么说她的?那个有疤的女王，在树林间被姊姊攻击、又差点遭一只熊杀死，就连原本忠诚于她的人们都会开始动摇，甚至路克也会。
「炸鸡?」她问，踏进船里。
比利解开缆绳，不久他们就经过礁岩边嬉戏的海豹，沿着岛屿西侧航行。
「如果走远一点，可能看得到沫背鲸，」雅欣诺说，「鲸鱼的一种。我们应该带茱儿一起来的，她可以让鲸鱼拉船，我们就可以把船帆都绑起来。」
比利大笑，「妳知道妳的口气听起来几乎是酸溜溜吗?」他说。
不是几乎，她就是酸溜溜，有好多次她祈祷能拥有一丁点茱儿的天赋。她举起手摸摸脸颊上包扎起来的深深伤口，五朔节就快到了，伤口甚至来不及变成疤痕，到时候只会看起来红肿又满是痂皮，非常丑陋。
「你何时会离开准备参加起岸式?」雅欣诺问。
「快了，」比利说，「长日湾距离不远。我父亲说如果晚上风向对，就会连夜航行。我们可能还会早到呢!再说了，我们最远只要开到桑沙港就好，再来就是慢慢排队等着进海湾，我大概记得乔瑟夫是这么说的。」
「我猜他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了。」雅欣诺说。
「我应该更专心听他说的，」比利说，「但直到我穿过浓雾看着芬贝恩岛越来越大之前，都觉得这一切是假的。」
雅欣诺回头望着岛屿，从海上看起来不太一样，比较安全，好像它不会呼吸，也不会渴求鲜血。
「追求者们会错过巡狩式，我觉得很失望，」他说，「那是庆典唯一听起来有趣的部分。」
「别太难过了，等你当上王夫，每年五朔节都可以主持巡狩式，就算你当不成王夫，追求者们也可以参加明年女王大婚之前举行的角鹿狩。」
「妳去过我们要去的地方吗?茵尼斯弗?」
「没有，」雅欣诺说，「虽然离小黑屋很近，小黑屋是我出生的地方。」
「也是茱儿的卡拉阿姨现在住的地方，」比利回想起，「那对她来说一定不好受，离家人这么近。妳觉得茱儿和玛歌儿会试着去见她吗?」
「茱儿虽然脾气倔，但她不会触犯议会的法令，不管有多不公平。至于玛歌儿，她和卡拉的感情从来没好过。」
「这岛上难道没有相亲相爱的姊妹了吗?」他问，雅欣诺哼了一声。
「说到姊妹，你不是应该去追求我姊姊吗?为什么你不在罗兰斯城和米拉贝拉在一起?」
「妳受伤后我就不想去了。我会和其他人一样等到起岸式时再见她。」
他的话让雅欣诺肚里流过一阵暖意，这个大陆人很善良，虽然他诚实地说雅欣诺会是个很糟糕的妻子，但他会成为很好的王夫，她姊妹的丈夫。雅欣诺不敢妄想他成为自己的王夫，怀抱希望是很危险的。
比利将船帆放松了一点，顺着风向航向外海、远离岛屿。
「我们不应该走太远。」雅欣诺说，「不然回去时都已经天黑了。」
「我们不回狼泉镇了。」
「什么?」她问，「不然要去哪里?」
「我在做任何文明人都必须做的事，带妳离开这座岛，直直穿过海峡回到我家。之后妳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也可以跟我待在一起，妳要什么我都给妳，但妳不能继续待在芬贝恩岛。」
「跟你待在一起?」
「嗯，我可能没办法一直陪妳，我还得回来参加五朔节。如果缺席，父亲一定剥了我的皮，但如果我没当上王夫，就回大陆去找妳。我不在的时候，我的母亲和姊妹们会帮忙照顾妳的。」
雅欣诺静静坐着，她没料想到比利会试着拯救她，想强行将她带离危险的地方，完全大陆人的行事风格，但也是勇敢的友情之举。
「我不能让你这样做，如果我离开的话你会受罚的。」她说。
「我会装得好像是妳逼我开船，然后把我推下船让我自己游回去。」他说，「妳之前试过，没人会怀疑我的。」
「小威，」她说，眺望海面，内心已经有一半开始预期浓雾即将笼罩他们。「芬贝恩岛不会放我走的，乔瑟夫没告诉你吗?」
「这次不一样，」他说，「这艘船不属于芬贝恩，它是我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摸摸桅杆，好像在抚摸一匹马的后颈，「我请人送来的。上次我父亲回家时，我拜托他把这艘船拖过来，说是给乔瑟夫的礼物，说我们会一起出海。」
希望在雅欣诺胸臆间升起，比利说得好像她真有可能逃走。
「比利，你是我的好朋友，是我一生能有过最好的朋友之一。但是我不能走，而且你要有信心，就算我的脸毁了，还是有可能会赢呀!」
「不，妳不会赢。」他啐道，「雅欣诺，他们会杀了妳。而且还不是等到明年的五朔节，不是未来或甚至几个月后的事。就快发生了。我父亲把她们的计画都告诉我了，他寄信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这座血腥又堕落的岛!祭司们要把妳和凯萨琳五马分尸，撕成一片片丢到火中，然后在隔天黎明前就加冕米拉贝拉为女王。」
「这不是真的，」她说，听着比利说着据他所知所有关于阴谋和献祭年的事。
「雅欣诺，妳相信我吗?我不会说谎的，我怎么可能一个人编出这些。」
雅欣诺不发一语地坐着，右边远处坐落着芬贝恩岛─亘古永恒，在波浪中屹立不摇，根基扎在深海中，要是有办法斩断，让岛屿就此漂走就好了，要是芬贝恩是座寻常的岛屿就好了，而不是像头沉睡的恶犬，脚掌沾着沙、肩膀负着悬崖，看起来虽然美丽，却等着苏醒后将她开肠破肚。
「你父亲的消息可能是错的。」她说。
但不可能错，比利说的是事实。
雅欣诺想到路克和米隆家的人，想到乔瑟夫，想到茱儿。
「我们本来要奋力一搏，」她说，「我原本就知道自己会输，但没想到剩下的时间这么少。小威，我不想死。」
「别担心，雅欣诺，我不会让妳死的。现在，去抓紧那条绳子，帮我一起让船开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