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如果找到，请归还
她以前从未听说过这种事。她敢说以前也没人想过，更没人做过这种事。当然，它不可能发生在从未复活过的正常躯体上。正常躯体与灵魂共生，就像沙粒与珠母共生，形成一个完美的统一体。只有死亡才能把它们分开。正常躯体里没有缝隙，谁也无法侵入。不过齐洛的躯体是个容器，是玛德加亲手做出来的，所以她非常熟悉它。
她也许不要烟雾引导，但要依附在某个物体上。她不能在空中移动，她没有控制力或推进力。齐洛一定会来的，因为布里斯通选她来超度亡灵。她真的来了。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上断头台，在曾经是她妹妹的尸体旁跪下。她浑身发抖，抬眼望着尸体上方。
她小声说：“对不起，疯子。我不知道判决是灵魂消亡。对不起。”
玛德加忘不了看见自己断头的那一幕，也忘不了阿吉瓦的尖叫。她不为所动。齐洛希望看到什么结果？轻一点儿的判决或者复活成低阶动物？也许除了想吸引堤亚戈的注意之外，她根本没想到过玛德加。玛德加很清楚，爱情使人做出种种怪异行为。再也没有比她要做的事更怪的了。
没有亡魂烟引导她。正如布里斯通所说，她不需要它。带着强大的意念，她钻进她带着无限爱意制作的躯体中。
齐洛的抵抗比她想象的要小很多——讶异地、微弱地挣扎。齐洛的灵魂是个软体，因为嫉妒而变得软弱。它不是玛德加的对手，很快败下阵来。它没有被赶走，只是被挤到一边。观众看到的仍是齐洛本人。
做祷告时，她抖得厉害，但观众中没人觉得奇怪——她妹妹躺在她脚边死了。她全身很硬，从断台头上站起来时，动作僵硬，但没有人起疑心。
没有人怀疑她，因为没有这样的先例。在齐洛离开后，再没有灵魂依附在平台的尸体里。随后三天，卫兵看守的不过是肉体和空气——没有灵魂。
唯一能觉察出灵魂已经离开的人是布里斯通，但他不会说出来。 透过齐洛的眼睛，玛德加最后一次看见阿吉瓦。他被绑在刑架上，翅膀被反扭，两只手臂被固定在墙上。他的头向前垂着。当她进入牢房时，他抬起失神的眼望着她。
因为过于用力施展魔法，他眼中的毛细血管断裂，眼白充血，变得一片血红。不仅如此，眼中的金色——炽热的火焰——变得暗淡。玛德加觉得他心如死灰。这才是最糟的——比她自己的死还要糟。
现在，两种生活的记忆糅在一起，卡鲁想起第一次看见他时他如死人般的样子。从那时起，她一直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变成那样。现在她明白了。这些年来，她在另一个世界，在一具新躯壳里长大，一副孩子气、无忧无虑，用许愿币做不少无聊的事；而他一直在哀悼她，生不如死。想到这些，她肝肠寸断。
要是他能知道她还活着该多好。
在牢房里，她冲上去解开他的手臂。她很高兴制作齐洛的躯体时用了钻石，让她力量强大。铁链勒得很紧，他的手臂一定被扭伤了。她担心他太虚弱飞不起来，或无法变魔法，让他飞出门口而不被发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当她松开绑住他的铁链时，她了解到他的力量。他没有倒在刑架前，而是像一直匍匐在地的捕食动物那样，突然跃起。他扑向齐洛，也不想为什么这个陌生人会来释放他。她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他扔到墙上。她陷入黑暗之中，昏了过去。
记忆在那里终止。卡鲁不知道布里斯通是如何找到她，采集她的灵魂的。她只知道他做到了，因为她在这里。
“我不知道。”阿吉瓦说。他久久地、深情地抚着她的头发、头颈，然后是肩膀。“要是我知道他救了你……”他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我无法告诉你那个人是我。”卡鲁说，“你怎么会相信呢？你不了解有关复活的秘密。”
他吞了一口唾沫，轻轻地说：“我知道。”
“什么？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们仍然站在床脚。卡鲁沉浸在回忆中，梳理着自己的记忆：阿吉瓦带给她的巨大快乐；奇怪的熟悉感以及……缺失。她的身体，陪伴她十七年的肌肤，完完全全是她的，同时也是全新的。翅膀不见了，角也不见了，头轻飘飘的，羚羊脚变成人脚，弯曲的肌肉错综复杂。
还有别的东西。惊恐、警觉、嗡嗡声。她还没有弄清到底是什么。
“堤亚戈，”阿吉瓦说，“他……当他……他爱说话，嗯。他幸灾乐祸。他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卡鲁相信他的话。另一种记忆穿插进来：狼人在石桌上醒来，当时，她——卡鲁——正把他带有汉萨斯的手握在手里。要不是布里斯通来得及时，她想，他可能会杀了她。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布里斯通会大发雷霆。这些年来，他把她藏起来，不让堤亚戈见到她；而她自投罗网，从螺旋楼梯下到大教堂，握着他的手。那只手和记忆里的手一样令人恶心。
她依偎着阿吉瓦。“我当时本可以说再见，”她说，“可我一点儿也没想到。我只想看见你自由。”
“卡鲁……”
“这样很好。我们在这里。”她吸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热气、烟味，把嘴唇凑到他喉咙上。她兴奋不已。阿吉瓦活着。她也活着。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她的嘴唇沿着他的喉咙向上一路吻到他的下巴，她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重新找回过去的一切。她要像过去那样软在他怀里——两人身体紧贴，消除他们之间的所有间隙。她找到他的嘴唇，还不得不用手把他的头扭向她。
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为什么……为什么阿吉瓦不回吻她？卡鲁睁开眼。他看着她，脸上没有渴望……而是……极度痛苦。
“怎么了？”她问，“怎么回事？”心里腾地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倒退了几步，离开他的怀抱，用手抱着自己。“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不纯洁？因为我是……被造出来的？”
不管他在为何事烦恼，她的问题使事情变得更糟。“不是，”他说，一脸痛苦，“你怎么能那样想？我不是堤亚戈。你答应我记住，卡鲁，你答应我记住我爱你。”
“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吉瓦？你为什么会这么怪？”
他说：“如果我知道……噢，卡鲁。如果我知道布里斯通救了你……”他用手挠着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以为他和他们是一伙儿的，他做了对你不利的事。糟糕的是，我以为他背叛了你，因为你爱他就像父亲。”
“不对。他和我们一样，阿吉瓦。他也希望和平。他能帮我们……”
他的表情阻止她说下去。他看上去极度悲伤绝望。他说：“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卡鲁，我相信还能补救。我绝对不会……我绝对不会……”
卡鲁的心狂跳起来。有点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她知道是什么事，她害怕知道它，不想去听，却不得不听。“绝对不会什么？阿吉瓦，是什么？”
他停住脚步，手仍放在头上，紧揪着头发。“在布拉格，”他说，“你问我如何找到你。”
卡鲁记得。“你说那并不难。”
他把手伸进衣袋，掏出一张折起的纸，十分不情愿地递给她。
“什么？”她刚开口便停下来，双手不禁颤抖起来。当她打开纸时，顺着折痕，她的自画像从中间裂开。她握着裂成两半的自画像。画像上她双手合十在祈祷，上面还有她的字迹：如果找到，请归还。
这张纸是从她放在布里斯通商店里的素描本上撕下来的。她立刻就明白过来，顿时觉得天旋地转。阿吉瓦只有一个办法得到它。
她喘不过气来。所有事情咔嗒一声各就各位：黑手印、吞噬门以及施在门上魔法的蓝色火焰、布里斯通牙齿交易的终结。阿吉瓦的声音在回响，告诉她发生这一切的原因。
结束战争。
很久以前，当她和他一起梦想结束战争时，他们是想通过和平的方式。然而，和平不是结束战争的唯一途径。
她明白了一切。堤亚戈把奇美拉人的核心机秘告诉阿吉瓦，以为这个秘密会随他一起死去，但她——她——她释放了他，让他把秘密带走。
“你做了什么？”她问，似乎不相信，声音都变了。
“对不起。”他低声说。
黑手印，蓝火焰。
终止复活术。
阿吉瓦的手——在跳舞、睡觉、做爱时搂着她的手，她曾亲吻并原谅它的每个关节——上面新刻了黑纹。他的手刻满了黑纹。她大叫一声：“不！”余音绵长，充满恳求。突然，她抓住他的肩，指甲掐进肉里，死死地抓住他，强迫他看着她。
“快说！”她尖叫起来。
阿吉瓦悲伤至极，极度愧疚地说：“他们死了，卡鲁。太迟了。他们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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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许不要烟雾引导，但要依附在某个物体上。她不能在空中移动，她没有控制力或推进力。齐洛一定会来的，因为布里斯通选她来超度亡灵。她真的来了。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上断头台，在曾经是她妹妹的尸体旁跪下。她浑身发抖，抬眼望着尸体上方。
她小声说：“对不起，疯子。我不知道判决是灵魂消亡。对不起。”
玛德加忘不了看见自己断头的那一幕，也忘不了阿吉瓦的尖叫。她不为所动。齐洛希望看到什么结果？轻一点儿的判决或者复活成低阶动物？也许除了想吸引堤亚戈的注意之外，她根本没想到过玛德加。玛德加很清楚，爱情使人做出种种怪异行为。再也没有比她要做的事更怪的了。
没有亡魂烟引导她。正如布里斯通所说，她不需要它。带着强大的意念，她钻进她带着无限爱意制作的躯体中。
齐洛的抵抗比她想象的要小很多——讶异地、微弱地挣扎。齐洛的灵魂是个软体，因为嫉妒而变得软弱。它不是玛德加的对手，很快败下阵来。它没有被赶走，只是被挤到一边。观众看到的仍是齐洛本人。
做祷告时，她抖得厉害，但观众中没人觉得奇怪——她妹妹躺在她脚边死了。她全身很硬，从断台头上站起来时，动作僵硬，但没有人起疑心。
没有人怀疑她，因为没有这样的先例。在齐洛离开后，再没有灵魂依附在平台的尸体里。随后三天，卫兵看守的不过是肉体和空气——没有灵魂。
唯一能觉察出灵魂已经离开的人是布里斯通，但他不会说出来。
因为过于用力施展魔法，他眼中的毛细血管断裂，眼白充血，变得一片血红。不仅如此，眼中的金色——炽热的火焰——变得暗淡。玛德加觉得他心如死灰。这才是最糟的——比她自己的死还要糟。
现在，两种生活的记忆糅在一起，卡鲁想起第一次看见他时他如死人般的样子。从那时起，她一直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变成那样。现在她明白了。这些年来，她在另一个世界，在一具新躯壳里长大，一副孩子气、无忧无虑，用许愿币做不少无聊的事；而他一直在哀悼她，生不如死。想到这些，她肝肠寸断。
要是他能知道她还活着该多好。
在牢房里，她冲上去解开他的手臂。她很高兴制作齐洛的躯体时用了钻石，让她力量强大。铁链勒得很紧，他的手臂一定被扭伤了。她担心他太虚弱飞不起来，或无法变魔法，让他飞出门口而不被发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当她松开绑住他的铁链时，她了解到他的力量。他没有倒在刑架前，而是像一直匍匐在地的捕食动物那样，突然跃起。他扑向齐洛，也不想为什么这个陌生人会来释放他。她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他扔到墙上。她陷入黑暗之中，昏了过去。
记忆在那里终止。卡鲁不知道布里斯通是如何找到她，采集她的灵魂的。她只知道他做到了，因为她在这里。
“我不知道。”阿吉瓦说。他久久地、深情地抚着她的头发、头颈，然后是肩膀。“要是我知道他救了你……”他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我无法告诉你那个人是我。”卡鲁说，“你怎么会相信呢？你不了解有关复活的秘密。”
他吞了一口唾沫，轻轻地说：“我知道。”
“什么？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们仍然站在床脚。卡鲁沉浸在回忆中，梳理着自己的记忆：阿吉瓦带给她的巨大快乐；奇怪的熟悉感以及……缺失。她的身体，陪伴她十七年的肌肤，完完全全是她的，同时也是全新的。翅膀不见了，角也不见了，头轻飘飘的，羚羊脚变成人脚，弯曲的肌肉错综复杂。
还有别的东西。惊恐、警觉、嗡嗡声。她还没有弄清到底是什么。
“堤亚戈，”阿吉瓦说，“他……当他……他爱说话，嗯。他幸灾乐祸。他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卡鲁相信他的话。另一种记忆穿插进来：狼人在石桌上醒来，当时，她——卡鲁——正把他带有汉萨斯的手握在手里。要不是布里斯通来得及时，她想，他可能会杀了她。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布里斯通会大发雷霆。这些年来，他把她藏起来，不让堤亚戈见到她；而她自投罗网，从螺旋楼梯下到大教堂，握着他的手。那只手和记忆里的手一样令人恶心。
她依偎着阿吉瓦。“我当时本可以说再见，”她说，“可我一点儿也没想到。我只想看见你自由。”
“卡鲁……”
“这样很好。我们在这里。”她吸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热气、烟味，把嘴唇凑到他喉咙上。她兴奋不已。阿吉瓦活着。她也活着。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她的嘴唇沿着他的喉咙向上一路吻到他的下巴，她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重新找回过去的一切。她要像过去那样软在他怀里——两人身体紧贴，消除他们之间的所有间隙。她找到他的嘴唇，还不得不用手把他的头扭向她。
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为什么……为什么阿吉瓦不回吻她？卡鲁睁开眼。他看着她，脸上没有渴望……而是……极度痛苦。
“怎么了？”她问，“怎么回事？”心里腾地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倒退了几步，离开他的怀抱，用手抱着自己。“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不纯洁？因为我是……被造出来的？”
不管他在为何事烦恼，她的问题使事情变得更糟。“不是，”他说，一脸痛苦，“你怎么能那样想？我不是堤亚戈。你答应我记住，卡鲁，你答应我记住我爱你。”
“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吉瓦？你为什么会这么怪？”
他说：“如果我知道……噢，卡鲁。如果我知道布里斯通救了你……”他用手挠着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以为他和他们是一伙儿的，他做了对你不利的事。糟糕的是，我以为他背叛了你，因为你爱他就像父亲。”
“不对。他和我们一样，阿吉瓦。他也希望和平。他能帮我们……”
他的表情阻止她说下去。他看上去极度悲伤绝望。他说：“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卡鲁，我相信还能补救。我绝对不会……我绝对不会……”
卡鲁的心狂跳起来。有点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她知道是什么事，她害怕知道它，不想去听，却不得不听。“绝对不会什么？阿吉瓦，是什么？”
他停住脚步，手仍放在头上，紧揪着头发。“在布拉格，”他说，“你问我如何找到你。”
卡鲁记得。“你说那并不难。”
他把手伸进衣袋，掏出一张折起的纸，十分不情愿地递给她。
“什么？”她刚开口便停下来，双手不禁颤抖起来。当她打开纸时，顺着折痕，她的自画像从中间裂开。她握着裂成两半的自画像。画像上她双手合十在祈祷，上面还有她的字迹：如果找到，请归还。
这张纸是从她放在布里斯通商店里的素描本上撕下来的。她立刻就明白过来，顿时觉得天旋地转。阿吉瓦只有一个办法得到它。
她喘不过气来。所有事情咔嗒一声各就各位：黑手印、吞噬门以及施在门上魔法的蓝色火焰、布里斯通牙齿交易的终结。阿吉瓦的声音在回响，告诉她发生这一切的原因。
结束战争。
很久以前，当她和他一起梦想结束战争时，他们是想通过和平的方式。然而，和平不是结束战争的唯一途径。
她明白了一切。堤亚戈把奇美拉人的核心机秘告诉阿吉瓦，以为这个秘密会随他一起死去，但她——她——她释放了他，让他把秘密带走。
“你做了什么？”她问，似乎不相信，声音都变了。
“对不起。”他低声说。
黑手印，蓝火焰。
终止复活术。
阿吉瓦的手——在跳舞、睡觉、做爱时搂着她的手，她曾亲吻并原谅它的每个关节——上面新刻了黑纹。他的手刻满了黑纹。她大叫一声：“不！”余音绵长，充满恳求。突然，她抓住他的肩，指甲掐进肉里，死死地抓住他，强迫他看着她。
“快说！”她尖叫起来。
阿吉瓦悲伤至极，极度愧疚地说：“他们死了，卡鲁。太迟了。他们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