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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不会折断的长矛

如果旅程本身真的是最重要的部分,而非终点自身,则我的旅程并非回避——而是追求责任。
——《王道》〈自序〉
 
卡拉丁飞升到半空中,全身充满了飓光。
在他下方,达利纳走向红色迷雾。尽管那团迷雾伸展而出的触须一直在阿玛朗的军队中游走,但它的本体一直在海岸附近盘旋,就在海湾和被摧毁的码头右侧。
飓风啊,能够回到真实世界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即使永飓仍然遮蔽了太阳,这个地方还是比幽界明亮太多了。一群风灵在他周围跳跃,不过空气还算平静。也许这些风灵是从另外一边跟随他而来的,是被他辜负的风灵。
卡拉丁,西儿说,你不需要再找理由责备自己。
西儿是对的。飓风的,他有时候真的是很瞧不起自己。会不会正是这个缺陷,让他无法说出第四理念箴言?
不知为什么,西儿叹了口气,唉,卡拉丁。
“我们稍后再谈这件事。”卡拉丁说。
现在,他有了第二个保护达利纳.科林的机会。飓光在他的体内澎湃,西儿碎枪在手中的分量格外舒服。他用捆术让自己向下,落到阿玛朗面前。
而那个上主却跪倒下去。
怎么回事?卡拉丁心想,阿玛朗在咳嗽。他仰起头,掀起护面甲,不断呻吟。
他刚刚是不是吞下了什么东西?

雅多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在满是血渍的衣服破口里,只摸到了光滑的新皮肤,甚至连一点痛楚都没有。
不久之前,他还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他以前就有过这种感觉。在数个月前,当萨迪雅司撤退、丢下科林军队在破碎平原被敌人包围时。但这又是另一种感觉。仰头盯着黑色的天空,那些不属于自然的云层,感到突然而又令人胆寒的脆弱……
然后,光明乍现。他的父亲——那位雅多林永远也无法与之相比的伟人,成为了全能之主。雅多林忍不住觉得自己甚至没有资格走进那道光明中。
但他终究回来了。
灿军们各自散开去完成达利纳的命令。纱蓝先跪下来问雅多林:“感觉如何?”
“你有没有发现,我多么喜欢这件外套?”
“噢,雅多林。”
“真的,纱蓝。外科医生在割开衣服时应该更小心一些。如果一个人能活下来,他一定还想要自己的衬衫。如果他死了……嗯,至少他可以在灵床上穿得整齐一些。”
纱蓝微微一笑,回头向那些红眼士兵瞥了一眼。
“去吧,”雅多林说。“我没事。拯救城市,做一名灿军,纱蓝。”
纱蓝亲了他,然后转身站起。飓光从她的体内焕发出来,那身白色的衣服仿佛在发光,红发耀眼辉煌。图样变成一柄碎刃,通身带有一种微弱的、几乎无法看见的方格花纹。她开始编织能量,一支军队从她周围的地面爬了出来。
在兀瑞席鲁,纱蓝曾经制造出数十名士兵迷惑魄散。现在,数百个幻象站立在她周围:士兵、商人、洗衣妇、书记,全都来自于她的素描。他们全身闪耀灿烂的光芒,飓光从他们身上流泻——仿佛他们每一个都是灿军骑士。
雅多林站起身,看到眼前正是一个他自己穿着科林蓝制服的幻象。这个雅多林幻象闪耀着飓光,飘浮在距离地面数吋的地方。纱蓝让他变成了一名逐风师。
我……我接受不了这种样子。他转身向城市走去。他的父亲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灿军身上,忘了给雅多林安排任务。也许他能够去帮助城中的守军。
雅多林绕过碎石堆,走进破碎的城墙。加丝娜就站在城墙缺口后,双手扠腰,仿佛正在审视一堆被顽皮的孩子们丢下的垃圾。这里是一片没有标志物的城市广场,现在排满了营房和仓库,到处都是身穿赛勒那和萨迪雅司制服的尸体,表明这里发生过激烈的战斗。但敌人已经离开了这里,向城市内部进军,附近的街道上还能听到呐喊声和武器撞击声。
雅多林伸手想要捡起一柄被丢弃的剑,却又停住动作。他觉得自己是个傻瓜。他开始召唤碎刃,同时打起精神,准备承受刺耳的尖叫。但什么声音都没有。十次心跳之后,碎刃落进他的手中。
“对不起,”他举起光华夺目的长剑。“谢谢你。”
他朝附近一个传出厮杀声音的地方跑去。那里有人在呼喊求援。

破空师赛司很羡慕卡拉丁,那个受飓风祝福的人,羡慕他得到了保护达利纳.科林的荣誉。当然,他不会为此有怨言。他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誓言。
他会依照主人的命令行事。
许多幽灵出现在战场上,是那名红发女子用飓光制造出来的。它们是黑暗中的影子,正是它们不断悄声控诉他的杀戮。那个红发女人是怎么让它们活过来的,赛司不知道。他只是落在利芙特——那名雷熙封波师——的身边。
“那么,”利芙特对他说。“我们该怎么找到那块大红宝石?”
赛司用带鞘的碎刃朝停泊在海湾中的船只一指。“那个怪物带着宝石往那里逃了。”大群帕胥人仍然聚集在那里,就在永飓的阴影深处。
“那里有不少人,”利芙特说着,又瞥了赛司一眼。“你不会再想吃掉我了,对吧?”
别傻了,赛司手中的剑说,你又不邪恶。你很好。而且我不吃人。
“我不会抽出这把剑,”赛司说。“除非你已经死了,而我自己也决定接受死亡。”
“太——棒了,”利芙特说。
你应该反驳我,赛司,剑说,我说我不吃人的时候,法榭总是反驳我。我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不管怎样,身为一个带着我的人,你显然做得不是很好。
“事实上,”赛司说。“我做人很不好。这是……我的失误。”
没关系啦!高兴点。看上去今天有许多邪恶要杀呢!这真是太——棒了,对吧?
剑开始发出嗡鸣声。

卡拉丁冲向阿玛朗,头上的烙印仿佛生出一种全新的疼痛。阿玛朗迅速反应过来,用力扣上护面甲,随后以碎甲前臂挡开了卡拉丁的攻击。
那双红眼透过护面甲的缝隙,射出一线猩红色的光芒。“你应该感谢我,孩子。”
“感谢你?”卡拉丁问。“因为什么?因为你让我看到一个人甚至能够比统治我家乡的那些卑鄙浅眸人更加可憎?”
“我创造了你,矛兵。我铸造了你。”阿玛朗用末端为弯钩状的宽大碎刃向卡拉丁一指,然后伸出左手,召唤了第二把碎刃。这把碎刃又长又弯,黑色锋刃不断波动,仿佛流动的涟漪。
卡拉丁也认得这柄碎刃。他曾经因为救了阿玛朗的命而赢得这柄碎刃,却又拒绝佩戴它。当他看到自己在这柄碎刃银色剑身上的倒影时,看见的都是被这柄碎刃杀死的朋友。那么多死亡和痛苦,全都是由这柄波动碎刃造成的。
这柄碎刃仿佛是他失去的全部人生的象征,尤其当它被一个欺骗过他的人握在手中的时候。正是这个人夺走了提恩的生命。
阿玛朗手持两柄碎刃,摆出剑式。一柄碎刃取自于卡拉丁同袍的鲜血;另一柄碎刃——引誓——是为了赎回桥四队才给了他。
别被吓到!西儿在卡拉丁的脑海中悄声说,无论他干过什么,他仍然只是一个人。而你是灿军骑士。
阿玛朗的臂甲突然开始在他的前臂上脉动,好像有某种东西正从下方推动它。头盔中的红光色泽变深。卡拉丁隐约觉得有某种东西包裹住了阿玛朗。
一股黑烟。和卡拉丁逃出王宫前见到围绕爱苏丹王后的那股黑烟完全一样。阿玛朗全身的铠甲都在颤抖、震动。突然间,他以爆炸性的速度冲过来,挥动一柄碎刃,然后是另一柄。

达利纳在靠近战意核心的时候放慢了脚步。红雾不住地扰动,翻磙,看上去有如实物。达利纳看见熟悉的面孔映出在这团雾气中。
他看到老藩王卡拉诺从岩石高地上摔落;看到自己在石块滑坡之后孤身厮杀于一片岩石旷野中;看到自己在破碎平原抓住裂谷魔的爪子。
他能够听到战意的声音,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持续不断的、警告性的脉冲,非常像是击鼓声。
“你好,老朋友。”达利纳悄声说着,走进了红雾里。

纱蓝伸展开手臂。飓光从她的体内扩散到地面上,如同液态光芒形成的池塘,闪亮的雾气盘旋。它变成了一道门户,从这道门中,她的“收藏”现身。
她曾经描摹过的每一个人,从她父亲房子里的女仆到曾经俘虏西儿的荣耀灵,都从飓光中诞生。男人和女人、孩子和老人、士兵和书记、母亲和斥候、骑士和奴隶。
嗯,化成她手中长剑的图样出声,嗯——
当水手亚耶伯从雾气中爬出来,向纱蓝挥手时,纱蓝说:“我已经遗失了这些。我失去了这些画!”而亚耶伯已经凭空抽出一柄闪耀的碎枪。
你距离他们很近了,图样说。距离思维领域……以及更远处的地方都很近。这些年中你曾经连接过的所有人……
她的兄弟们出现了。她早已将对他们的担忧埋在脑海深处。他们被鬼血占据……她尝试过的所有信芦都不曾给过她任何讯息……
她的父亲从光中走出来,还有她的母亲。
这两个幻象立刻开始消褪,重新融入到光中。就在此时,有人抓住了她的左手。
纱蓝惊呼一声,从雾气中出现的是……是围纱?一头长长的黑色直发、白色衣裤、褐色眼睛。比纱蓝更加聪慧,也更加专注。当纱蓝感觉被繁重工作淹没时,她却能把小事情做好。
另一只手捉住了纱蓝的右手。灿军光主,身披闪闪发光的石榴石碎甲,身材高䠷,将头发结成辫子。矜持而谨慎的灿军光主。她向纱蓝点点头,眼神稳定、坚决。
还有其他人从纱蓝的脚边冒出来,想要爬出飓光。他们发光的手抓住了纱蓝的腿。
“……不。”纱蓝悄声说。
这应该够了。她创造了围纱和灿军光主,当她软弱的时候,她们仍然是坚强的。她紧握住双手,缓缓吐气。其他样子的纱蓝都退回到飓光里。
就在这时,在更远处,数以百计的人形从地底冒出,向敌人举起了武器。

雅多林身边已经聚集了二十多名士兵。他们正迅速跑过低城区的街道。
“那边!光爵!”他的一名士兵用浓重的赛勒那口音说着,伸手指向一队正钻回城墙附近一条巷子里的敌人官兵。
“沉沦地狱啊,”雅多林挥手示意众人跟上,随后便朝那里冲过去。那边只有加丝娜一个人守在城墙缺口前。他要尽快赶去……
冲到巷口时,一名红眼士兵突然从雅多林头顶上方扑下来。雅多林闪身躲避,担心遇到了炼魔。不过那只是一个普通士兵,而那个倒楣的家伙只是撞到了屋顶上。罗沙在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他们冲到巷子另一端的时候,另一名士兵撞在了巷口处的城墙上。雅多林握紧碎刃,贴着巷口的墙壁望出去,以为自己会看到和爬上古城区那个岩石巨怪一样的怪物。
但他只看见加丝娜.科林一脸冷漠地站在那里。光辉正从她身上消失。那和她缥缈轻灵的飓光不同,倒更像是一种几何图案,标示出她的外形轮廓……
好吧,看起来加丝娜并不需要帮助。雅多林向他的部队挥挥手,寻觅着战斗的声音向右边跑去。他们在那里遇到了一小队遭受围攻的赛勒那士兵,正背靠着一堵墙壁,抵抗着数量远超过他们的绿色制服敌人。
没错,这样的问题,雅多林能够解决。
他又挥了一下手,示意自己的士兵后退,便以烟式冲向那群敌人,挥舞起手中的碎刃。这些敌人正准备向他们的猎物发动勐攻,却被一场勐烈的突击从背后冲进他们的队伍里,一时竟难以招架。
雅多林依照招式序列挥舞碎刃。他终于能做些事情了,让他感到心满意足。当他接连砍倒最后几个敌人时,赛勒那人发出一阵欢呼,而那些红眼士兵被烧毁的眼睛重新变成了黑色。看见这些尸体,雅多林的兴奋心情荡然无存——他们其实全都是普通人。
雅多林曾经与帕山迪人作战多年。他从没有杀过第二个雅烈席人……至少他已经不记得了。
萨迪雅司。不要忘记萨迪雅司。
五十个人死在他脚下。刚才他集结起自己的第一支队伍时,已经先后杀死了三十多个人。飓风啊……在幽界一事无成之后,现在他却在干这种事。一直以来,他的荣誉有多少是来自于他自己,又有多少是来自于这柄剑?
“雅多林王子?”一个声音用雅烈席语喊着。“殿下!”
“柯达尔克?”雅多林看见芬恩女王之子从赛勒那士兵中走出来。现在这个年轻人已经完全不是雅多林记忆中那种尊贵光鲜的模样了。他额头上的伤口流出的血染红了他的眼眉,身上的军装破裂,上臂还裹着绷带。
“我的母亲和父亲,”柯达尔克说。“他们被困在离此不远的城墙上。我们正要去和他们会合,但敌人困住了我们。”
“好,我们去女王那里。”

加丝娜走过一具尸体。她的碎刃化作一团飓光消失了,象牙出现在她身边,抬起乌木般光润的面孔,忧心忡忡地仰望天空。“这个地方还是三界,”他说。“几乎是三界。”
“或者是三界几乎在一起。”加丝娜回应。又一群胜灵飞过。加丝娜能够看见身处于意识界的它们,就像有着长长翅膀的怪异鸟类,只不过头部是一粒金球。无论如何,能够毫不费力地看到意识界,在今天只是最小的一个问题罢了。
不可思议的飓光能量正在她的体内奔涌——她从不曾拥有过这么多飓光。又一队士兵闯过了纱蓝的幻象,朝城墙缺口跑来。加丝娜朝他们随意挥挥手。以前她这样做肯定会遭受那些人灵魂的强烈抵抗。对活物施展魂术非常困难,往往需要极度的谨慎和专注,还要有对目标的正确认知,并遵循严格的程序。
然而今天,那些人只在她一念之间就变成了烟尘——毁灭是如此轻易,让加丝娜也不寒而栗。
加丝娜感觉到自己战无不胜,这种感觉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危险。人类的身体不应该被飓光充满。但海量的飓光还在不断从她体内生出,如同篝火上冒起的狼烟。幸好达利纳已经关闭了他的垂裂点。他刚刚成为了飓风,让这里的所有钱球都充满了能量。但就像飓风一样,他的效力也会过去。
“三个世界。”象牙说。“又慢慢分开了。但三界暂时仍然很紧密。”
“那就让我们在这种效果完全消失之前,充分使用它吧?”
她来到缺损的城墙前,这个巨大的缺口如同一小片街区那样宽。
她举起双手。

破空师赛司带头冲向帕胥人军队,小女孩缘舞师紧随在后。
赛司不害怕疼痛,任何肉体的疼痛都不可能和他已经背负的痛苦相提并论。他也不害怕死亡。那种甜美的奖赏已经被夺走。他只害怕自己做出错误的选择。
赛司抹去了自己的恐惧。宁是正确的。人生不能只是为了做决定而纠结。
站在海岸边的这些帕胥人并没有射出红光的眼睛,他们看上去很像是那些利用他去刺杀加维拉国王的帕山迪人。随着他向他们靠近,有些帕胥人转身逃上了船。
“看那边,”他说。“我怀疑他们是要去警告我们的目标。”
“我看到了,白疯子。”利芙特说。“剑,不要吃任何人,除非他们想要先吃掉你。”然后她就以那种愚蠢的姿势飞掠了出去——跪在地上,用双手拍打地面,在帕胥人中间滑行。一到船旁,她又以某种神奇的方式爬上船,钻进了一个小舷窗里。
这些帕胥人似乎没有要战斗的意思。他们自动为赛司让路,一边低声嘟囔着什么。赛司向天空瞥了一眼,看见宁还在天空中望着他——就像一颗星星。赛司不能辜负神将的决定。现在这些生物的律法就是这片土地的律法。
但……律法是多数人的产物。赛司遭到流放,就是因为多数人要求如此。他侍奉过一个又一个主人,他们大多只会让他去做可怕的事,或者至少是去完成自私的目标。福斯的平均水准是不可能成就杰出的。杰出是个人的追求,不是集体的努力。
一个帕山迪人从船上如羽箭般射出——利芙特称他们为“炼魔”。达利纳想夺回来的那块如今已灰暗的大红宝石,就在她手中。利芙特紧追在炼魔后面,但她不能飞,只能跑到船头上发出一连串响亮的咒骂。
噢,剑说,那可不是孩子该说的话。她知道她说出的最后那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赛司用捆术升上天空,向炼魔追去。
如果她知道,剑还在嘟囔,你觉得她会告诉我吗?
敌人向下俯冲,低飞掠过战场,赛司紧跟在后。现在他们和岩石地面相距不过一吋。很快地,他们就穿过了那些战斗的幻象。这些幻象中还有一部分和敌人的士兵完全一样,让战场显得更加混乱。不过这也是聪明的一招。如果敌人认为他们的同伴还在战斗,就不太可能跑到其他地方去,而且也让整个战斗显得更加真实。但赛司追逐的炼魔在掠过战场时鼓起身上的长袍,打乱了许多幻象。
赛司追在猎物后面,穿过了两个正在相互厮杀的幻象。这个炼魔的飞行技巧胜过那些破空师,但赛司知道,和他同场竞技的并非破空师中最优秀的成员。
这场追逐绕了一个大圈,最终炼魔带着赛司调转过头,冲向了正在走过红雾边缘的达利纳。那些微弱的耳语声明显变强了,赛司在飞行中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炼魔的动作则越发流畅优雅,但她的加速和减速过程远不如赛司快捷,这一点优势让赛司能够预料敌人的飞行轨迹,沿直线冲向敌人,和炼魔撞在一起。他们在空中纠缠扭打。炼魔一只手握紧宝石,另一只手举起一柄外形凶残的匕首,刺中了赛司。
幸好赛司体内充满了飓光,这一击除了造成疼痛以外,没有产生任何实质成效。
赛司将捆术同时施展在他们两个身上,让他们向下掉落。炼魔被赛司紧紧抱住,一起撞到岩石地上。随着一声呻吟,宝石从她手中磙落。赛司对自己施展捆术,优雅地飘浮起来,以站立姿态飘过地面。他伸手拣起红宝石,另一只手拿着收在银鞘中的黑剑。
哇噢,剑说。
“谢谢,剑兄。”赛司说。他从掉落在附近的钱球和宝石上汲取了大量的飓光。
我的意思是,看你的右边。
又有三个炼魔向赛司俯冲过来。看起来,他被敌人盯上了。

雅多林和他的部队找到一道通向城墙顶端的封闭楼梯。娜凡妮在城头向他们招手,动作越来越急迫。雅多林带头冲进楼梯,跑到楼梯顶上,看到一堆萨迪雅司士兵,正在用手斧噼砍楼梯井通向外面的门。
“也许我过去会更简单一些。”雅多林在他们身后说。
没过多久,他已经来到城墙步道上,身后的台阶上又多了五具尸体。杀掉这些人没有让他更加多愁善感。如果他不出手,他们很快就要伤害娜凡妮了。
娜凡妮一把抱住了他,随后又紧张地问:“艾洛卡呢?”
雅多林摇摇头。“我很抱歉。”
娜凡妮将他抱紧。他解散手中的碎刃,也抱住了颤抖不止的娜凡妮,放任自己无声地流下眼泪。飓风啊……他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自从艾洛卡死后,雅多林一直都没有时间真正去想一想他。他感觉到了责任的沉重,但他曾为他的堂兄心疼过吗?
他将自己的伯母抱得更紧,感受她的哀痛,仿佛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哀痛。那个岩石巨怪正在城中横行,到处都是士兵们的喊叫声。但此时此刻,雅多林只想安慰一位失去了儿子的母亲。
终于,两个人彼此分开。娜凡妮用手帕拭干泪水。看到雅多林一身血渍,她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我没事,”雅多林说。“雷纳林已经治好了我。”
“我看到你的未婚妻和那名桥兵在下面,”娜凡妮说。“所以大家……大家都回来了?除了他以外?”
“很抱歉,伯母。我只是……我们辜负了他,辜负了艾洛卡和科林纳。”
娜凡妮睁大眼睛,坚定地站直身子。“来吧,现在我们要先防止这座城市落入同样的命运。”
他们与芬恩女王会合,女王正在城头上观察战况。“那个巨怪攻击城墙时,艾斯特纳提和我们一起在城头上,”女王对她的儿子说。“他被丢下城墙,可能已经死了,不过碎刃应该还在那边的碎石堆里。我一直都没看见乍得尔。也许他还在他家里?我猜他可能正在上面召集部队。”
芬恩说的都是碎刃师。赛勒那人有三套碎甲和五柄碎刃。对于这种规模的王国来说,这个数量绝对不算少了。它们分别由八个家族世代传承。每一个家族都是护卫王座的至高卫队。
雅多林向城中瞥了一眼,评估了一下守军的状况。在城市中进行巷弄战非常困难。军队会被迫分开,很容易遭到侧翼伏击和包抄。幸好萨迪雅司的士兵们仿佛都忘记了受过的战术训练,无法好好固守已经攻占的阵地,总是分散成小队四处出击,就像是一群群野斧犬,穿过城市,寻找杀人的机会。
“必须将你们的部队集结在一起,”雅多林对赛勒那人说。“先封锁下方的街道,协调抵抗,挡住外面的敌人……”
一阵突然而至的呼啸声打断了他。
城墙的晃动迫使雅多林踉跄后退——那个塌落的缺口被堵上了。金属从翻腾怒吼的空气中骤然显现,如水晶般填满了那处破损。
最终,一段明亮华美的抛光青铜与石砌城墙完全融合,彻底封死了缺口。
“塔恩的双手啊。”芬恩说。她和她的伴侣来到青铜城墙边缘,低头看见了加丝娜。那位灿军骑士拍了拍双手,满意地将它们扠在腰间。
“那么……我们改变战术。”雅多林说。“现在城墙恢复完整了,你们可以让弓箭手登城,射击城外的敌军,同时控制住城内的广场。在这片广场上设立指挥部,逐一清理周围的街道。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城墙。”
下方的加丝娜转身离开了她创造的奇迹,却又忽然跪倒在一堆瓦砾旁边,歪过头,仿佛在倾听什么。然后她将一只手按在瓦砾堆上。碎石瓦砾立刻化作烟雾消散无踪,露出下面的一具尸体,还有尸体旁光华灿烂的碎刃。
“柯达尔克,”雅多林说。“你对碎刃的掌握度如何?”
“我……我用它们操练过,就像其他军官一样,而且……我是说……”
“很好,带十名士兵去回收那柄碎刃,然后召集古城区下的部队,再尝试上去援救在阶梯上战斗的部队。让你见到的所有弓箭手都迅速赶往城头,再布置其余部队守住这里的街道。”雅多林回头瞥了一眼。到现在为止,纱蓝的拖延作战还很成功。“别将战线拉得太长,集中力量援救友军,然后合力守住整个低城区。”
“但雅多林王子,”芬恩说。“你要去做什么?”
雅多林召唤出自己的碎刃,向古城区后面一指。那个岩石巨怪正在扫荡一队据守在屋顶上的士兵,另外一些士兵则徒劳地想用绳子绊住它。
“那些人肯定希望能够有援军,如果援军的手里还有一柄专门用来切割石头的武器,那就再好不过了。”

阿玛朗的攻击化作无可抵御的巨澜狂潮——极尽疯狂,却又无比协调,两柄碎刃以优美的招式驱动,连续不断地朝卡拉丁狠狠斩落。卡拉丁用西儿碎枪格挡一柄碎刃时,两件武器缠在了一起。
一粒光芒刺目的紫色水晶从阿玛朗的手肘处突出,炸开了那里的碎甲。卡拉丁看到微弱的光线从那个破洞中漏出。飓风的!卡拉丁急忙向后飞退。阿玛朗此时毫不停顿地挥起了另一柄碎刃。
卡拉丁连续退避。他没受过多少剑术训练,也从未见过有人同时使用两柄碎刃。他一直都认为没人能够挥舞两件如此笨重的武器。而此刻阿玛朗却显得格外轻松从容,实在令人费解。
阿玛朗头盔深处发出的红光变得越来越深暗险恶,仿佛污血的颜色。卡拉丁又一次挡开他的攻击,但敌人强悍的力量将他震倒在地。为了方便作战,他已经用捆术减轻了自己的体重,不过在面对装备碎甲的敌人时,这种战术无法赢得什么优势。
卡拉丁勐然窜入空中,拉开和阿玛朗的距离。碎甲让他无法对阿玛朗使用捆术,也让西儿碎枪的攻击无法造成伤害。如果阿玛朗真的击中卡拉丁,一定会剥夺他的行动能力。即使是碎刃造成的伤口也可以被飓光治愈,但将会大幅减慢卡拉丁的速度,同时让他变得异常虚弱。
这场战斗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阿玛朗能够全神贯注进行决斗,卡拉丁却必须同时注意达利纳的情况,以免……
沉沦地狱啊!
卡拉丁用捆术将自己带到一旁,又疾速飞过半空,挡住了一名来到达利纳附近的炼魔。炼魔向卡拉丁发动了攻击。卡拉丁及时将西儿变为利剑,把炼魔的长枪斩成两段。炼魔哼出一段愤怒的旋律,向后飘去,也从腰间抽出佩剑。地面上的达利纳只剩下变幻红雾中的一个影子,许多张面孔从红雾中涌出来,发出狂暴、愤怒、嗜血的嚎叫,仿佛雷暴云层前面激荡的云团。
一靠近那团红雾,卡拉丁立刻感到一阵恶心。幸好敌人似乎并不急于逼近。他们只是盘旋在红雾周边,监视着达利纳。有几个炼魔冲过来,又被卡拉丁逼退。
面对这些敌人,卡拉丁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他将西儿又变回成长枪。炼魔的移动比他灵活,但他的体内充满了飓光。下方战场上无数光芒璀璨的钱球一直在为他补充能量。
卡拉丁挥起长枪刺向一名炼魔。那名炼魔的长袍被枪锋割裂之后,立刻转身飞走,加入另一队炼魔之中。卡拉丁转头看到与那一队炼魔作战的人是赛司,他只能祈祷白衣杀手可以挡住他们的攻击了。
阿玛朗在哪里……?卡拉丁回头瞥了一眼,立刻惊呼一声,用捆术让自己后退。飓光在他面前喷发。一枝粗大的黑箭射过他刚刚停留的地方,驱散了飓光。
阿玛朗正站在他的坐骑旁边,举着一张巨大的碎弓,将足有枪杆那么粗的黑箭搭在弓弦上。此时阿玛朗举弓再射,一排尖利的水晶沿着他的手臂向外伸出,刺穿了他的碎甲。飓风的,这个人到底怎么了?
卡拉丁避开黑箭。如果他被射伤,伤口也能愈合,但会对他造成干扰,那么炼魔将有机可乘。只要他们将他捆住,不断噼砍他,直到他的身体停止自愈,这个世界全部的飓光也救不了他。
阿玛朗又射出一枝箭。卡拉丁用西儿将箭挡开——现在西儿变成了他手中的一面盾牌。随后,卡拉丁以捆术向下俯冲,同时将西儿化作长枪。他笔直扑向阿玛朗。阿玛朗将碎弓挂回马鞍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躲到一旁。
当卡拉丁从阿玛朗面前飞过时,阿玛朗抓住西儿碎枪,将卡拉丁甩向一旁。卡拉丁被迫放开西儿,减慢速度,旋转着划过岩石地面,直到自己的捆术耗尽,才落到地上。
卡拉丁咬紧牙关,召唤西儿以短枪形态出现,然后冲向阿玛朗——他决意要在炼魔回来攻击达利纳之前,先解决掉这个上主。

看到达利纳,战意非常高兴。
达利纳一直想像战意是一股邪恶的力量,阴险狡诈又充满恨意,就像憎恶或萨迪雅司那样。他真是大错特错。
达利纳走过迷雾。迈出的每一步,都在重新经历自己的战争——从他年轻的时候直到保卫雅烈席卡。他中年时的战争,保护名誉的战争——满足欲望的战争。还有……他也看到了战意退走的时候。比如达利纳第一次抱住雅多林;还有他在破碎平原的一座石山上,笑着看向艾洛卡。
战意总是带着一种被遗弃的感伤和困惑看着这些时刻。战意并不恨他。但一些能够做出决定,而另外一些却像动物一样,只能被原始而简单的本能驱动——比如生存、燃烧、笑。
或是战斗。

加丝娜有一半存在于意识界里,这让她看到的一切都像是模煳迷乱的影子:飘飞的灵魂之光,玻璃珠堆积成的海洋。上千种不同的灵在这片海中舞动攀爬,其中绝大多数完全不会出现在实体界。
她以自己的意志在脚下施展魂术,将独立的空气轴线连接,彼此堆叠,让它们变成岩石——尽管现在三界仍连在一起,这样做依然非常困难。空气没有定形,即便在概念上也是如此。人们会将它想像成天空、呼吸、一阵风、风暴,或者只是“空气”。它喜欢自由,很难被界定。
但加丝娜以严格的命令和对于变化目标的概念,制造出了脚下的台阶。她就这样一路走到城墙顶上,发现母亲、芬恩女王和一些士兵正在这里。他们已经在旧哨塔中创建起指挥部,手持长矛的士兵们围绕在这座哨塔周围,将武器指向天空中的两个炼魔。
真烦人,加丝娜大步走过城墙,看到了城外正在战斗的幻象和士兵。纱蓝站在幻象群后面,周围的大部分钱球已经都被吸光了能量。她正在以可怕的速度燃烧飓光。
“情况很糟?”她问象牙。
“是的,”象牙在她的衣领上说。“是的。”
“母亲,”加丝娜来到哨塔旁的芬恩和娜凡妮面前。“你们必须召集城中部队,清理城内的敌人。”
“我们正在这样做,”娜凡妮说。“但是……加丝娜!天上……”
加丝娜看也不看地扬起一只手,变出一道黑色沥青的墙壁。炼魔撞穿那道墙,加丝娜的魂术又燃起一团火焰。怪物尖叫着、挣扎着,在剧烈的燃烧中冒出可怕的黑烟。
加丝娜用魂术将残存的沥青墙尽数变成飘散的烟雾,继续向前走过来。“我们必须利用灿军纱蓝为我们争取到的时间,清理掉赛勒城内的敌人。否则,若城外的敌人再次集中力量发动攻击,我们就将腹背受敌了。”
“城外的敌人?”芬恩说。“但我们已经补好了城墙,而且……飓风啊!光主!”
加丝娜同样不看一眼便向旁边迈出一步,闪过了第二个俯冲下来的炼魔——灵在幽界的反应让她能够判断炼魔的方位。她转过身,向那个怪物一挥手。象牙化作利剑,切开了飞过的炼魔头颅。双眼被焚毁的炼魔在空中转动,跌落在城墙上,向远处磙去。
“敌人,”加丝娜继续说。“是不会被一堵墙挡住的。达利纳注入到那些钱球中的飓光已经快被纱蓝光主耗尽了。我的飓光也快用完了。当飓光用尽时,我们必须准备好传统手段,守住这座城市。”
“敌军的数量肯定不够……”芬恩的伴侣发话,但他只说了半句话就闭住了嘴。加丝娜此时举起象牙,而他仿佛明白加丝娜的心思,又变成了长剑,朝远处的帕胥人大军一指。无论是悬浮在海岸上的红雾,还是风暴中狂乱的闪电,都不足以遮掩正逐渐出现在帕胥人眼里的红光。
“我们必须准备好,守住这堵墙,直到兀瑞席鲁的援军到来。”加丝娜说。“雷纳林在哪里?他还没有干掉那只雷爪吗?”
“我的士兵报告说看见了他,”芬恩回答。“他被混战的部队拖慢了速度。雅多林王子正去支持他。”
“太好了。我的堂弟们一定能完成任务。我现在要看看,我的学徒如何防止自己被杀死。”

赛司在五名炼魔的攻击中闪避腾挪,左手握着那枚毫无光泽的大红宝石,右手拿着收在鞘中的黑剑。他想去找红雾中的达利纳,但敌人截住了他,逼迫他只能转向东方。
他越过已经修复的城墙,飞过城市,从那个岩石巨怪的头顶掠过。巨怪将数名士兵抛入空中,他们和赛司一起向前飞了一段路。
赛司用捆术让自己下坠,冲向城市街道。在他身后,炼魔纷纷绕过巨怪,又朝他扑来。他穿过一道门,进入一间小房子,同时听到一阵沉闷的撞击声——是被抛飞的士兵落到了这栋房子的屋顶上。随后他便撞出房子的后门,用捆术让自己向上,险险避开了后面另一幢房子。
“我应该救这些士兵吗,剑兄?”赛司问。“我现在是灿军了。”
我觉得,如果他们想要被救,就应该像你一样飞起来,而不是掉下去。
剑的话让人很困惑,不过赛司现在来不及思考这种事。炼魔非常敏捷,比他更有技巧。他在街道中躲避,但他们一直紧追不舍。他转向离开了古城区,又向城墙飞去,想要回到达利纳身边。很不幸,一群敌人挡住了他,而其余的敌人正在包围他。
看样子我们被困住了,剑说,该是战斗的时候了,对不对?接受死亡,并在死的时候杀死尽可能多的敌人?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干吧。我已经准备好接受高贵的牺牲。
不,死亡不会为赛司带来胜利。
赛司用尽全力将红宝石掷了出去。
炼魔立刻转身去追赶红宝石,让赛司有了躲避的空档。他朝地面上如繁星般闪烁的钱球落下,深深吸入飓光。这时他看见利芙特正站在作战的幻象和等待战斗的帕胥人之间。
赛司轻轻落到她身边。“我没能扛起这副重担。”
“没问题,你那张怪脸对男人而言已经是一副重担了。”
“你的话很睿智。”赛司一边说,一边点了点头。
利芙特转转眼珠。“你是对的,剑。他不是那么有趣,是吧?”
不管怎样,我觉得他很犀利。
赛司不知道“犀利”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不过利芙特爆笑了起来。剑也开始模仿她开心的笑声。
“我们还没有完成黑刺的命令,”赛司向他们两个喝了一声,飓光从他的嘴唇间喷发。“我没办法把炼魔甩掉,将宝石交给我们的主人。”
“是的,我看到了。”利芙特说。“不过,我有个主意。人们总是在追求什么东西,但他们其实并不喜欢那东西——他们喜欢的是拥有那东西。”
“这些话……并不睿智。你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从人们身边拿走东西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们以为一切正常……”

纱蓝紧抓住围纱和灿军光主的手。
她早已跪倒在地,双眼紧盯前方,泪水不断从她的眼睛里流下。她紧咬牙关,制造出几千个幻象。每一个……每一个都是她。
她意识的一部分。
她灵魂的一部分。
憎恶让这些士兵充满嗜血欲望的时候,犯了一个错。他们并不在乎自己作战的对像是不是纱蓝的幻象——他们只想要战斗。所以纱蓝便给他们战斗。当敌人击中她的幻象时,她的幻象会抵抗。纱蓝觉得自己已经将魂术融入到了织光术之中。
敌人咆哮、歌唱、在战斗中欣喜若狂。纱蓝将地面涂成红色,将恍如实物的血喷洒在敌人身上,让他们听到人们濒死的惨叫声、剑刃撞击声和骨胳折断声。
她让这些士兵全都沉浸在虚伪的现实中,让他们畅饮自己的幻想,在虚假的战场上狂欢作乐。
而她的每一个幻象的死亡都会对她造成多一点震撼。那是她的一小部分在死亡。
她会让这些幻象重生,将它们再次推出去舞蹈。敌人的炼魔喊喝着命令,想要集结他们的军队。但纱蓝用惨叫声和金属撞击声完全淹没了他们的声音。
幻象完全占据了她的精神,她已经对其余一切都失去了感知——如同作画的时候。数以百计的创造灵在她周围绽放,形状就像是各种被丢弃的物品。
飓风啊,这真美。她更加用力地抓紧围纱和灿军光主的手。她们也跪倒在她身边,低下头,沉浸在她充满暴力的绘卷之中,她的……
“嗨,”一个女孩的声音响起。“你能,呃,暂时不要只是抱着自己吗?我需要你协助。”

卡拉丁向阿玛朗扑去,单手刺出短枪。对战用剑的重甲武士,这通常都是一个良好的战术。他的短枪正中目标。换做普通的敌人,这一枪应该从腋窝里刺进去。但不幸的是,这一次短枪只是滑开了去。除了眼睛以外,碎甲没有传统上的弱点,只有不断攻击才能破开它,就像是凿穿螃蟹的硬壳。
阿玛朗放声大笑。让卡拉丁有些惊讶的是,他的笑声中竟然只有纯粹的喜悦。“你现在已经很强大了,矛兵!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吗?就在那个村子里,你恳求我召募你。那时你还是个语无伦次的孩子,一心只想当兵,去赢得战场上的荣耀!我能清楚地看到你眼睛里的贪欲,孩子。”
卡拉丁向那些炼魔看了一眼。他们正在红雾周围盘旋,小心翼翼地寻找达利纳。
阿玛朗继续笑着。看着那双深红色的眼睛和他身上长出来的怪异水晶,卡拉丁没想到他的声音竟然还没有什么改变。无论他面前这个人已经变成了什么怪物,他的意识肯定还是梅利达司.阿玛朗。
卡拉丁向后退去,不情愿地将西儿变成碎刃——这样应该能更容易刺穿碎甲。随后他摆出风式,以此对敌从来不会有错。阿玛朗又笑了一声,勐然向前扑来。他的第二柄碎刃出现在手中。卡拉丁闪向一旁,俯身躲过碎刃的挥斩,绕到阿玛朗背后,用力砍在碎甲上。碎甲应声裂开。他举起碎刃,准备再次攻击。
阿玛朗用力一跺脚,碎甲靴四分五裂,向外爆出一片熔融的金属碎片。透过他破烂的袜子,清楚可见一只布满了甲壳和深紫色水晶的脚。
就在卡拉丁遭受攻击时,阿玛朗又一跺脚。岩石地面片刻间变成了液体。卡拉丁踉跄一步,向下沉了数吋,仿佛岩石变成了克姆泥。眨眼间,软化的岩石恢复了坚硬,将卡拉丁的靴子封在其中。
卡拉丁!西儿在卡拉丁的脑中喊着。此时阿玛朗已经平行挥起两柄碎刃。西儿在卡拉丁手中化作一柄战戟。卡拉丁挡下两柄碎刃,但敌人强悍的力量把他打倒在地,折断了他的一双脚踝。
卡拉丁紧咬牙关,将剧痛中的脚从靴子里拉出来,向远处爬去。阿玛朗的武器砍穿了他刚刚所在的地方,差一点就击中他。这时,阿玛朗另一只脚上的碎甲靴爆炸了。从他脚上生出的水晶崩碎了牢不可破的甲片。这名上主单脚推地,滑过地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向卡拉丁,再次挥起碎刃。
西儿变成了一面大盾。卡拉丁勉强用盾牌挡住攻击,然后向自己施加捆术,急速退出阿玛朗的攻击范围,同时等待飓光治疗自己的脚踝。飓风的,飓风的!
那个炼魔!西儿说,她距离达利纳非常近了。
卡拉丁咒骂了一声,抓起一块大石头掷向天空,连续向石头施加多个捆术,让它疾速砸向炼魔的头。炼魔痛呼一声,向后退去。
卡拉丁又抓起另一块石头,施加捆术,让它飞向阿玛朗的马。
“打不过我就要打马吗?”阿玛朗说。他似乎没注意到战马在逃走时也带走了碎弓。
我以前杀死过穿碎甲的人,卡拉丁心想,我还能再做一次。
只是他面对的并不是一名普通的碎刃师。紫色水晶穿透了阿玛朗双臂的碎甲。卡拉丁该怎么战胜……这个东西?
刺他的脸如何?西儿建议。
值得一试。卡拉丁和阿玛朗正在红雾附近的西侧海岸作战,位于敌人主力部队和旁观的帕胥人之间。这里基本上是一片空地,只有零星残破的住屋地基。卡拉丁用捆术让自己向上浮起数吋。这样阿玛朗即使故技重施,他也不会被困在岩石里了……尽管他完全不知道这个怪物到底干了什么。然后,他小心地向后移动。现在如果阿玛朗要攻击他,首先就要跳过一栋房子的残基。
阿玛朗轻声笑着向前走过来。卡拉丁举起变成碎刃的西儿,不过他将西儿握在左手,准备在西儿变成长枪的时候一举刺入敌人的护面甲。
卡拉丁!西儿喊着。
有什么东西如同坠落的巨石击中了卡拉丁,让他倒向一旁。他的身躯断裂,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仅凭直觉,卡拉丁将自己用捆术向上方和前方提起——与他被击中飞出的方向完全相反。直到自己被击中时产生的惯性完全消失,他才放开捆术,向下降落,又贴着地面滑行一段才停下。疼痛从被治愈的肩膀和肋侧慢慢消失了。
一名身材高大的炼魔丢下了一根打碎在卡拉丁身上的大棒。他甚至比装备碎甲的阿玛朗还要高大,身上的甲壳和石头的颜色完全一样。他一定是蜷伏在那片地基附近,而卡拉丁错把他当作一块岩石了。
就在卡拉丁眼前,这个怪物的灰褐色甲壳延伸到他的双臂,又覆盖了他的面孔,仿佛一顶头盔。片刻间,这个怪物已经被一身厚甲包裹住。他举起双臂,硬壳尖刺从他的掌心和掌背伸展出来。
他显得非常高兴。

雅多林攀过一片破碎屋顶的边缘,来到两栋房子之间的小巷中。他已经穿过古城区,到达城中的高城区。这里的住屋完全是一层层叠摞上去,就像台阶一样。
他左手边的住屋完全被砸平了,雅多林越过瓦砾堆。现在他右边就是一条城市主道路,一直向上通往誓门所在的王室区。但现在那条路上挤满了从下方逃上来的市民,由本地商人守卫和数个排的赛勒那军队组成的混合部队正在下方拼命抵抗敌人的进攻。
如果从道路上走,速度会非常缓慢。但雅多林找到了一条空旷的走道。雷爪也越过了古城区。它不断踢倒住屋,踩着一个个破损的屋顶爬上高城区。事实上,它几乎是开辟出了另一条道路。雅多林一直追赶着雷爪,将巨怪留下的废墟当作阶梯。
现在他已经来到了这头巨怪洒下的阴影里。一名赛勒那士兵的尸体被绳子缠住,从旁边一座屋顶上垂挂下来,眼眉几乎擦到了地面。雅多林快步跑过去,透过残垣断壁看到了一条更加宽阔的街道。
几个赛勒那人正在那里作战,竭尽全力想要击倒雷爪。使用绳子对付这种怪物是个好主意,但雷爪显然太过强壮,不是人力能够对抗的。在雅多林前方的街道上,一名士兵靠近巨怪,想用大锤击打它的腿。但用硬化的老克姆泥做成的锤头迸飞了,那名勇敢的士兵最终被雷爪踩到脚下。
雅多林咬紧牙关,召唤出碎刃。他没有碎甲,就像这里的每个人一样脆弱不堪,所以他必须格外小心,以战术致胜。
“你本来就是要对付这种东西的,对不对?”雅多林对自己手中的碎刃轻声说。“你应该和这样的怪物战斗。碎刃用来决斗非常不合适,碎甲在战场上显然也是大材小用,但对付石头怪物……”
他感觉到了什么,仿佛风中的一丝波动。
“你想要和它作战,对吗?”雅多林问。“它让你想起了你还活着的时候。”
那种感觉触动了他的心弦,非常微弱,如同一丝叹息,伴随着一个词:玛雅拉兰。一个……名字?
“好了,玛雅,”雅多林说。“我们把那东西砍倒吧。”
雅多林等待岩石巨怪转向一小队守军,然后便贴着碎石堆,像箭一样冲出去,迳直扑向雷爪。他的高度勉强只到巨怪的小腿。
雅多林没有摆出任何剑式,只是直接挥剑砍出去,就像是噼砍一堵墙壁——一剑砍中巨怪的脚踝。
一记突兀的重击声响起,有如两块巨石撞击在一起。巨怪高喊一声。一阵冲击波扫过雅多林。巨怪转过身,伸手向他按过来。雅多林闪到一旁,但巨怪的手掌沉重地拍在地上,将雅多林震起。落地的时候,雅多林遣散玛雅,翻身磙开。
单膝跪立而起,雅多林伸手再次召唤玛雅。飓风的,他就像是一只老鼠在啃咬刍螺的脚趾。
巨怪用熔岩般的双眼盯住雅多林。雅多林知道父亲曾经在幻象中见过这种巨怪,并且早就听过对它们的描述。但抬头看着这头岩石怪兽,那丑恶的面孔和头颅还是让他深受震撼。
裂谷魔,他心想,看上去就像是裂谷魔。至少那颗硕大的头颅很像。而巨怪的身躯更像是粗大的人类骷髅。
“雅多林王子!”一名幸存的士兵大喊。“是黑刺的儿子!”
“保护王子!吸引怪物的注意力,不要让它攻击碎刃师!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雅多林没能听到那名士兵再说些什么,巨怪已经贴着地面挥起利爪。雅多林勉强闪开,转身逃向一幢低矮住屋的门口。逃进房子里,他跳过几张床铺,又钻进另一个房间,然后挥起玛雅,向砖墙连续噼砍了四次,随即用肩膀撞开破墙,冲到屋外。
就在他这样做的时候,听到房里传来一阵呜咽声。
雅多林咬紧了牙关。我真应该带一个他飓风的灿军过来。
他又钻进那幢房子,掀起一张桌子,找到一个蜷缩在桌子下的小男孩。他在这房子里只找到这个活口。于是他将男孩拉出屋子,而雷爪就在此时挥起拳头砸穿了屋顶。烟尘在他身后磙磙腾起。雅多林将小男孩推进一名士兵的怀抱,命令士兵向南边的街上逃走。雅多林自己则跑向东方,绕过一幢房子。也许他可以爬到更上一层去,绕到这个怪物背后。
尽管士兵们大呼小叫地想要引起雷爪的注意,但这头巨怪显然知道真正的敌人是谁。它直接迈过残破的住屋,伸出拳头砸向雅多林。雅多林从窗户跳进另一栋房子里,越过桌面,又从另一扇窗户中跳出去。
轰隆。
他身后的住屋彻底坍塌。巨怪不断用双手击毁建筑物,它的手腕和手指上留下了许多白色的刮痕。但它似乎全不在意——它为什么要在乎?毕竟它的身躯完全来自于岩石。
除了碎刃之外,雅多林唯一的优势就是他的反应速度比巨怪更快。这时巨怪对雅多林面前的房子动了手,它想要在雅多林钻进去之前将房子毁掉。但雅多林又转头跑了回来,从怪物的拳头下钻了过去,在碎石瓦砾间滑过,险险避开了怪物的打击。
这让他来到了雷爪的双腿之间。于是他再次向已经被砍了一剑的巨怪脚踝发起攻击,将碎刃深深插进石头筋骨里,又从另一边将碎刃挥出来。就像裂谷魔,他心想,先攻击腿。
当巨怪又迈出一步时,它的脚踝发出一阵响亮的断裂声音——岩石脚掌和腿分开了。
雅多林早已全神戒备,准备应对巨怪雷鸣般的怒吼,但冲击波动到来时,他还是禁不住全身颤抖。不幸的是,这个怪物很容易就用断腿支撑住身体,恢复了平衡,只不过现在走路时比刚才笨拙了一点。雅多林丝毫看不出它有倒下的可能。然而,那些赛勒那士兵已经重新集结起来,准备好绳子,也许……
一只被碎甲包裹的手从旁边一栋房子里伸出来,抓住雅多林,把他拉了进去。

达利纳张开双手,让自己被战意缠绕。他深自痛恨的每一点记忆都回来了。战争和冲突。他向瑷葳叫喊,要瑷葳屈服。愤怒将他驱赶到疯狂的边缘。他的一切耻辱。
他曾经匍匐在守夜者面前乞求解脱,但他已经不愿再忘记这一切。“我拥抱你,”他说。“我接受我自己。”
战意将他的视野变成一片赤红,向他的内心注入对战争、杀戮和决斗的渴望。如果他拒绝,他就能够将战意赶走。
“谢谢你,”达利纳说。“在我需要的时候给予我力量。”
战意发出快乐的击鼓声,努力向他靠近。红色迷雾中的面孔露出兴奋和欢愉的笑容。冲锋的战马在嘶鸣中死去。人们大笑着被砍倒。
达利纳再一次走在通向壑城的岩石地上,打算杀死那里的每一个人。他感觉到怒火的热力,这种渴望是如此强烈,让他痛不欲生。
“我曾经就是那个人,”达利纳说。“我理解你。”

凡莉从战场上熘走,丢下那些人类去和愤怒与贪婪的影子作战。她走在憎恶风暴的阴影深处,感觉到一种怪异的恶心。
她的节奏简直要发疯了。许多节奏混合在一起,彼此交战。一段渴切节奏的残片插进愤怒节奏里,又插进荒谬节奏里。
她走过正在争论该做些什么的炼魔身边。憎恶退走了,他们变得不知所措。要让帕胥人去战斗吗?他们没办法控制那些人类。那些人类已经被魄散吞噬了,就像他们一样。
节奏堆叠着节奏。
悲痛、倨傲、毁灭、失落……
就是这个!凡莉心想,抓住它!
她调到失落节奏,紧紧抓住那些肃穆的节拍,不顾一切地抓住它们——这个节奏能让你回忆起你所失去的一切,那些离你而去的人。
音质也脉动出同样的韵律。为什么这和以前的感觉完全不同?音质的震动完全贯穿了凡莉。
失落,凡莉到底失落了什么?
一直以来,凡莉所关心的只有力量。智慧、爱好、形体、财富,所有这些对于她都没什么差别。她到底哪里错了?
音质在脉动。凡莉跪倒下去。冰冷的岩石反映着天空中闪电的光芒——红艳而凄厉。
但她自己的眼睛……她在这光滑潮湿的岩石上能看到自己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没有半点红色。
“生命……”她悄声说。
雅烈席卡国王在寻找她。达利纳.科林——他们杀死了他的兄长,但他从胜灵凝聚而成的光柱中伸展出来,对她说话。
你能够改变。
“生先于死。”
你能够变成更好的人。
“力……先于弱……”
我也在改变。
“旅程……”
有人粗暴地抓住凡莉,强迫她转过身,一拳将她打倒在地。一个身上生出碎甲般硬壳的炼魔,上下打量着凡莉。凡莉心中充满恐惧,她相信炼魔一定会杀了她。
炼魔抓住她的小袋,那个藏着音质的小袋。凡莉尖叫一声,伸手去抓挠炼魔的双手,但炼魔将她推开,撕裂了小袋。
他将小袋向外翻开。
“我就知道……”他笑着说,把小袋扔到一旁。“你没能遵守烈情律令,没有依照命令发动攻击。”
“我……我很害怕,”凡莉说。“也很软弱。”
“要侍奉他,你就不能软弱。你必须选择要侍奉谁。”
“我选择了,”凡莉说。突然,她高喊一声:“我选择了!”
炼魔点点头,显然是对她的烈情感到满意,然后就回过身,大步向战场走去。
凡莉爬起身,向一艘船走去,脚步踉跄地爬上舷梯。但她感觉到精神振作,感觉到了清醒,这是她很久、很久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她的心中演奏着喜悦。这是她的族人在古早以前就学会的节奏——在驱逐了他们的神祇之后。
音质在她的体内脉动,就在她的宝心里。
“我仍然寄宿在他们的形体里,”凡莉说。“我的宝心里有一个虚灵。这是怎么回事?”
音质脉动着决心。
“你做了什么?”凡莉停在甲板上,悄声问。
又是决心节奏。
“但你怎么能……”凡莉的声音变得微弱,她弯下腰,用更小的声音问。“你怎么抓住一个虚灵的?”
音质在她体内脉动着胜利。凡莉冲向船舱。一名帕胥人想要阻止她,但她狠狠瞪了那个人一眼,迫使他向后退缩。然后凡莉从那个人手中的灯盏里拿走红宝石钱球,狠狠关上舱门,又将门锁住。
她举起钱球,在心脏激烈的跳动中,汲取钱球中的能量。她的皮肤开始闪耀出一层柔和的白光。
“旅程先于终点。”

雅多林面前这个人身穿发亮的黑色碎甲,背后绑着一柄大锤。这副碎甲的头盔上有着如同倒竖匕首般的眼眉图案。无数小甲片相互钩挂连锁,组成了三角形图案的甲裙。卡瓦德,雅多林回忆起自己看过的赛勒那碎具清单。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卡瓦之壳”。
“你是乍得尔?”雅多林猜测。
“不,是荷道姆,”这名碎刃师带着浓重的赛勒那口音说。“乍得尔守在王庭广场。我是来干掉怪物的。”
雅多林点点头。岩石巨怪正在屋外发出怒吼,与残存的赛勒那部队作战。
“我们需要出去协助那些人,”雅多林说。“你能吸引怪物的注意力吗?我的碎刃要砍开它,你可以扛住它的打击。”
“是的,”荷道姆说。“是的,没错。”
雅多林迅速帮助荷道姆解下背上的大锤。荷道姆举着大锤向窗口一指。“那边。”
雅多林一点头,先等在窗边。荷道姆则冲出屋门口,高喊着赛勒那战吼,扑向雷爪。当巨怪转向荷道姆的时候,雅多林由窗口跳出去,从另外一边冲向巨怪。
两个炼魔俯冲到荷道姆背后,举起长枪刺向他,将他向前方推去。荷道姆倒在地上,护面甲狠狠撞上一块石头。雅多林冲向雷爪的腿,但那个怪物完全没理会荷道姆,只是盯紧雅多林,伸出手掌拍在地面,迫使雅多林向后跳开。
荷道姆站起身,但一个炼魔又俯冲下来,将他踢倒。另一个炼魔落在他的胸口上,用战锤狠砸他的头盔。头盔上出现了裂缝。荷道姆想要抓住那个炼魔,将她甩开,但另一个炼魔又扑下来,用长枪钉住了荷道姆的手。沉沦地狱啊!
“好吧,玛雅,”雅多林说。“我们进行过这种训练。”
他勐然转身,甩出碎刃。碎刃旋转着化作一道闪耀的弧光,狠狠击中了荷道姆胸前的炼魔,直接刺穿了她。黑烟从炼魔被烧毁的眼睛里冒了出来。
荷道姆坐起身,用碎甲拳打倒另一个炼魔,又转向那个已经死掉的炼魔,回头看着雅多林,显得无比惊讶。
雷爪发出吼叫,让一阵强勐的音波扫过街道,震得碎石瓦砾喀喀作响。雅多林吞了一口口水,数着心跳声向旁边冲过去。怪物在他身后撞毁一幢幢房子,追了上来。而雅多林却不得不在一个大瓦砾堆前停下脚步。这堆乱石阻塞了街道。飓风的,他跑错路了。
雅多林呐喊一声转回身,在他数到第十下的时候,玛雅回到了他手中。巨怪此时也再次伸手掌拍击地面。雅多林跳起身,尽量避免自己被震倒,随后用左臂抱住巨怪的一根钩爪,右手全力握紧了玛雅。
就像上次那样,雷爪的手掌擦过地面。它想要将雅多林捺死石地上。雅多林则挂在它的一只钩爪上,双脚离开地面数吋。这种声音非常恐怖。雅多林觉得自己仿佛被困在一场山崩中。
雷爪的手掌一停下,雅多林就从钩爪上落下,双手握紧玛雅向那根钩爪砍去。巨怪发出雷鸣般的怒吼,收回爪子,同时用另一根爪子将雅多林向后弹飞了出去。
痛。
手指如同一道闪电击中雅多林。雅多林落在地上,翻磙了几下,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再察觉其他任何事情,当他停下来的时候,也只能咳嗽和颤抖,身体完全不能动弹。
飓风的。飓风的飓风的飓风的……他在剧痛中紧紧闭起双眼。他……他已经太过习惯碎甲的牢不可破。但他的碎甲还在兀瑞席鲁。只能希望他的护甲官加法能够很快地把碎甲送过来。
雅多林终于爬起身,尽管此刻每一个动作都仿佛一根长矛刺进他的胸口。肋骨断了?好吧,至少他的手臂和腿还能动。
移动。怪物还在他后面。
一。
他面前的道路堆满了破碎的石块。
二。
他一瘸一拐地向右方跑去,跑向下面一排房子。
三。四。
雷爪吼叫着追在后面,沉重的脚步撼动着地面。
五。六。
他能听到岩石在身后磨擦的声音。
他跪倒在地。
七。
玛雅!他急迫地在心中大喊,求你!
幸好,当他举起手时,玛雅出现在他手中。他将碎刃刺入脚下岩石平台的侧边,翻身离开,双手紧紧抓住碎刃握柄。雷爪的拳头落下,砸碎了岩石。雅多林挂在玛雅的握柄上,距离下方的屋顶大约十呎高。
雅多林咬紧牙关——他的手肘处也传来剧痛,让他眼里溢出泪水。但不等雷爪收回拳头,雅多林已经单手抓住崖壁,将玛雅从岩石中抽出来,又刺进下方的岩石里,然后放开手,重新挂在剑柄上,再以同样的方法抽出碎刃,这一次,他直接跳到了下方的屋顶上。
他的腿开始在痛楚中惨叫。他瘫倒在屋顶上,不停地流着眼泪。就在他抵抗疼痛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什么——风中一点微弱的恐慌。他强迫自己磙向一旁。一个炼魔从他所在的地方掠过,长枪差一点就刺穿了他。
需要……武器……
他再次开始计数,同时摇摇晃晃地跪立起来。雷爪已经来到上层的岩石平台,随即将断腿插进了雅多林所在的屋顶正中央。
雅多林随着碎石灰尘一起落下,狠狠摔在屋中的地板,身边不断响起石块撞击的声音。
一切都变黑了。他想要呼吸,但肌肉无法做出相应的动作。他只能躺在地上,全身紧绷,发出无力的呻吟。他的一部分知觉还能感受到雷爪将断腿从破碎的屋顶中抽出。他等待雷爪给他致命一击,但随着视觉渐渐恢复,他看到已经下到这一层的雷爪反而朝外面的街道走去。
至少……至少雷爪没有继续向誓门前进。
雅多林转动身子。许多从屋顶落下的碎片堆积在他身上,此时纷纷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他的脸上和手上有上百处伤口在流血。他终于恢复了呼吸,立刻在痛苦中喘息着,想要站起来。但他的腿……沉沦地狱啊,他的腿可真痛。
玛雅冲进他的意识。
“我正要起来,”他咬着牙说。“给我一秒钟。飓风的剑。”他又咳嗽了一下,终于从瓦砾中翻过身,爬出房子。恍惚中,他觉得斯卡和德雷会把他扶起来。飓风的,他真想念那两名桥兵。
他周围的街道一片空旷。不过有许多人聚集在大约二十呎以外,想要到上面更安全的地方去。他们不停地发出恐惧和急迫的喊声。如果雅多林跑到那边,雷爪一定会追过去。这个怪物显然下定决心要将雅多林杀死。
仰头看着这个山一样的怪物,雅多林冷笑着站起身,背靠在他刚刚爬出来的那栋小房子上。玛雅出现在他的手中。尽管雅多林已经全身灰头土脸,这柄碎刃却仍然如闪电般耀眼夺目。
雅多林稳住身子,两只手握住玛雅——他的手心已经被血浸湿。他摆出了石式,坚定不移的战斗姿势。
“来杀我吧,你这个杂种。”他沉声说。
“雅多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飓风的,雅多林!你在干什么!”
雅多林愣了一下,回过头,看到一个光芒闪烁的身影正分开人群,向他走来。雷纳林手持碎刃,身上的桥四队蓝色制服一尘不染。
你真是够会磨蹭的。
随着雷纳林逼近,雷爪终于后退了一步,仿佛它终于感到害怕了。好啊,雷纳林一定能帮上忙。雅多林咬紧牙,压抑住身体的疼痛,但他立刻晃了一下才稳住身子。“好了,我们……”
“雅多林,镇定一些!”雷纳林抓住他的手臂。一股治疗的能量如清水般流淌进雅多林的血管,逐一消除了他全身的疼痛。
“但是……”
“离开这里,”雷纳林说。“你没有护甲,和这个怪物作战会要了你的命!”
“但是……”
“我能对付它,雅多林。走吧!拜托。”
雅多林踉跄后退。他从没有听过雷纳林说出这样强而有力的话——简直比那个怪物更让雅多林吃惊。而更让他大惊失色的是,雷纳林竟然冲向了那个怪物。
一阵甲片磕碰的声音表明荷道姆从上面爬了下来。他的碎甲头盔上有了裂缝,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破损。他的战锤没了,手中擎着一柄炼魔的长枪,碎甲拳头上覆盖了一层鲜血。
雷纳林!他没有碎甲。他该怎样……
雷爪的手掌拍向雷纳林,将他压在掌下。雅多林大叫一声。但他弟弟的碎刃割开了那只手掌,顺势将怪物的手掌从手腕上割了下来。
雷爪发出一声怒吼。雷纳林已经爬出了它被毁掉的手掌。他的疗愈速度似乎比卡拉丁和纱蓝更快,仿佛刚才遭受的沉重辗压对他根本不算什么。
“太棒了!”荷道姆在头盔中发出一阵笑声。“你,休息一下?”
雅多林点点头,压抑住一阵疼痛引起的呻吟。雷纳林对他的治疗消除了他体内的痛楚,他的两条腿在承担起体重之后也不再感到疼痛了。但他的手臂依然隐隐作痛,皮肤上的一些割伤也还没有愈合。
就在荷道姆冲上去参与战斗的时候,雅多林拉住他的手臂,将玛雅递给他。
暂时先跟他走,玛雅,雅多林在心中说。
他几乎想要听到玛雅反对,但他得到的模煳感觉只是一阵无奈的同意。
荷道姆丢下长枪,郑重其事地接过碎刃。“您给了我伟大的荣誉,雅多林王子,这份恩惠让我生出巨大的烈情。”
“去吧,”雅多林说。“我会看看能不能帮忙守住街道。”
荷道姆冲了出去。雅多林从废墟中捡起一支步兵长矛,向后面的街道走去。

破空师赛司很幸运,他接受过全数十种波力的训练。
炼魔将那块硕大的红宝石交给了一个能够使用磨损波力的同伙,那个女人能够像利芙特一样滑过地面。她向红宝石注入能量,在闪闪发光的红宝石上施加了一道她的捆术——让那块红宝石变得极为光滑。现在除了这个女炼魔以外,其他人都很难抓住它了。
她似乎是认为她的敌人们对于这种状况都毫无经验。但她很不走运,赛司不仅曾经使用过一柄给予他这种能力的荣刃,还在冰上进行过相关训练,模仿过缘舞师的行动。
所以,当他追逐那块宝石的时候,他给了这个女炼魔足够的机会来低估他。他任由炼魔四处躲避,显得难以招架她的行动,故意对四处滑行的炼魔露出惊讶的表情。
等到炼魔确信自己控制了局势后,赛司便出击了。当炼魔跳过一块岩石边缘,在空中飞行一小段距离,赛司突然改变捆术向下俯冲。在炼魔落地的时候,赛司正好撞上她,并在自己的面孔接触到炼魔甲壳时立刻对她施加了向上的捆术。
炼魔在一阵尖叫声中飞上半空。赛司落在地上,准备追赶那个炼魔,却忍不住骂了一声——那个炼魔摸出红宝石,将它丢了下来。赛司急忙脱下外套,准备接住红宝石。但另一个炼魔飞过来要抓住宝石,结果红宝石从他的手指间滑脱了。
赛司用外套兜住红宝石,又把外套捆成一只袋子。这次运气是属于他的。他本来以为自己要再次攻击那个女炼魔,才能逼她丢出红宝石。
现在才到了真正的关键时刻。赛司用捆术让自己向东方飞去。他的目标是赛勒城。现在城外的旷野之中,还有很吐司兵在伪装出来的战场上作战。那名织光师的技艺极其高超,就连那些尸体看上去也非常真实。
一个炼魔已经开始集结起那些红色眼睛的真正士兵,将他们向城墙驱赶过去。他们排成阵列,举起长矛,一边呼喊着要更多的士兵加入。他们在前进路上遇到的士兵,都被他们拉进了行列里,想要阻挡他们的幻象都被打碎了。看样子,敌军主力很快就能摆脱幻象的干扰,重新结阵,攻击城墙。
完成达利纳的命令,把宝石带给他。
红宝石终于不再发光,应该也不会那样光滑了。许多炼魔从高空俯冲下来拦截赛司。他们似乎很喜欢这种游戏。毕竟只要红宝石还在手,它就不会被交给达利纳。
当第一个炼魔冲过来的时候,赛司取消了自身向上的捆术,磙身向下急落,结果撞到一块岩石上,不由得一阵头晕。但他摇了摇头,抓紧包住红宝石的袋子,再次冲上半空。
八个炼魔在追赶他。尽管赛司一直在全速躲避他们,但终于有一个炼魔逼近过来,从他手中抢走了红宝石袋子。他们立刻结成一群飞走了。赛司缓缓飘落在地,站到利芙特身边。缘舞师女孩从幻象岩石中走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布包:这才是真正的红宝石。当赛司假装摔倒的时候,她从赛司的外套里把红宝石掏了出来,又换上了一块假红宝石——就是被炼魔夺走的那一块。其实那是一块石头,用碎刃大致切割成红宝石的样子,又在上面覆盖了一层幻象。
“来吧。”赛司说着抓住女孩,给她施加了一层向上的捆术,带着她向平原的北部边缘飞去。现在最靠近那团红雾的地方,已经陷入一片黑暗——逐风师吸光了那里地面上所有宝石的飓光,此时正在和红雾附近的几个敌人作战。
阴影中的黑暗,连绵不绝的耳语。赛司放慢速度,停了下来。
“怎么了?白疯子?”利芙特问他。
“我……”赛司打了个哆嗦。惧灵从他脚下的地面冒出。“我不能进入那团红雾。我必须远离这个地方。”
那些细碎的话音。
“我明白了,”利芙特说。“回去帮红头发吧。”
赛司将利芙特放在地上,向后退去。那团不断翻磙的红雾,那些不断破碎又重新生出、尖叫连连的面孔。达利纳还在那里?
长发女孩在红雾的边缘停了一下,才走了进去。

阿玛朗发出痛苦的尖叫。
卡拉丁正在和那个全身被迅速生出的怪异甲壳覆盖的炼魔作战,没有余暇查看阿玛朗的情况,只能凭借那一声嚎叫,判断阿玛朗距离他还很远,无法立刻发动攻击。
但飓风的,现在的情况可真是一团混乱。
卡拉丁挥舞西刃砍断了炼魔的一双前臂,让这个怪物彻底失去双手。炼魔向后退去,吼出一阵微弱却极为愤怒的节奏。
阿玛朗的嚎叫声不断逼近。西儿预料到卡拉丁的需要,变成盾牌。卡拉丁将盾牌举到身侧,挡住了那个上主在嚎叫中挥出的一连串攻击。
飓父啊,阿玛朗的头盔被他脸侧生出的尖锐紫晶撑破了,而那双眼睛仍然在头盔深处放射着红光。他那一双被水晶包裹的脚,踏出了一连串燃烧的足迹。不知为何,岩石竟然也会被他点燃。
这个藩王不断用两柄碎刃攻击西儿碎盾。而西儿也在盾面上生出尖锋,有如三叉戟的戟头。
“你在干什么?”卡拉丁问。
即兴创作。
阿玛朗又发动了攻击。赫拉伦的剑和盾面上的尖锋铰在一起。卡拉丁转动盾牌,将那把剑从阿玛朗的手中拧出来。那把剑立刻化作一阵烟雾消失。
现在是加强优势的时候了。
卡拉丁!
那个大块头的炼魔冲向了他,被砍断的两只手臂重新生出,覆盖手臂的甲壳中甚至还生出了一根大棒。卡拉丁只能勉强转过西儿格挡。
但其实没有多少帮助。
大棒强勐的力量将卡拉丁撞飞,让他撞到一堵残墙上。卡拉丁低吼一声,用捆术让自己飞上天空。飓光修补他的身体。沉沦地狱啊,他们交战的这片地方只剩下了一片阴影。宝石都被吸干了。他真的用了这么多飓光?
唔——噢,西儿如同一条光带飞过卡拉丁,达利纳!
红雾翻磙,在阴影中显得极为险恶。红色在黑暗中蔓延,身处于其中的达利纳如同一片阴影。两个炼魔已经向他飞了过去。
卡拉丁怒吼一声。阿玛朗向他的碎弓跑去——那张弓在战马逃走时掉下了马鞍。沉沦地狱啊,他不可能战胜他们所有人。
他射向地面。大块头的炼魔向他冲过来。卡拉丁没有躲闪,任由那个怪物将拳头上一支匕首般的甲壳尖刺插进他的肚子里。
卡拉丁怒吼了一声,口中尝到鲜血的味道,但他没有退缩,而是抓住那个怪物的手,用捆术让他向上飞起,撞进那团红雾里。大块头炼魔从他的同伴身边掠过,仿佛在高声呼救。那两个炼魔立刻追了上去。
卡拉丁跌跌撞撞地追上了阿玛朗,随着他体内伤势逐渐愈合,他的脚步也稳定下来。他从自己先前错过的一些宝石中又汲取到一点飓光,让自己飞上天空。西儿变成一把长矛,卡拉丁俯冲下去,迫使距离碎弓还有一小段路的阿玛朗,不得不转过身准备迎敌。现在他的手臂和背部到处都有水晶生出、穿透碎甲。
卡拉丁还不太适应握持长矛飞行。阿玛朗用碎刃将西儿碎矛挡在一旁。卡拉丁从阿玛朗的另一侧升起,心中考虑着下一步行动。
阿玛朗冲上了天空。
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跃起——任何身披碎甲的人都不可能跳得这么高、这么远。他在天空中停留了片刻,扑向卡拉丁。卡拉丁只能向后躲闪。
“西儿,”卡拉丁阿玛朗落地时悄声说。“西儿,那是捆缚术。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炼魔很快就会回来。
卡拉丁落回到地上,将西儿缩短成为一柄斧枪。阿玛朗向他转过身,眼睛在头盔深处射出红光。“你能感觉到吗?”他喝问。“战斗之美?”
卡拉丁举起西儿,刺向阿玛朗碎裂的胸甲。
“这一切本来可以充满无上的荣耀。”阿玛朗一边说,一边将卡拉丁的攻击挡开。“你、我、达利纳,我们加入同一个阵营。”
“错误的阵营。”
“想要帮助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难道是错误的?难道不是荣耀的?”
“和我说话的人已经不再是阿玛朗了,对不对?你到底是谁?是什么?”
“噢,这正是我。”阿玛朗遣散一柄碎刃,抓住头盔随手一扯。头盔爆裂成碎片,露出梅利达司.阿玛朗的面孔,只不过那张脸上全是紫色水晶,闪耀着一种柔和而阴暗的光泽。
阿玛朗笑着说:“憎恶承诺会让我伟大。他信守了诺言,还给了我荣耀。”
“你还装作自己是有荣誉的?”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荣誉。”阿玛朗挥起碎刃,迫使卡拉丁向后闪避。“是荣誉驱使我去寻找神将,寻找力量,寻找我们的神。”
“所以你就能加入另一方?”
闪电划过阿玛朗背后的天空,洒下一片红光和悠长的影子。阿玛朗召回了自己的第二柄碎刃。“憎恶让我看到神将变成了什么。我们用了这么多年想让他们回归,但他们其实一直都在这里。他们抛弃了我们,矛兵。”
阿玛朗小心地擎住两柄碎刃,环绕卡拉丁转圈。
他在等待炼魔回来助阵,卡拉丁心想,所以现在才会如此谨慎。
“我曾经非常伤心,”阿玛朗说。“你知道吗?就在我被迫杀死你的那个小队以后,我……很伤心。但我后来明白了,那不是我的错。”他眼睛里的红光变得更加强烈,仿佛两团灼热的火焰。“那全都不是我的错。”
卡拉丁发动了攻击——很不幸的是,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到底面对着什么。地面泛起涟漪,变成液体,差一点再次困住他。当阿玛朗挥起一双碎刃时,火焰跟随在他的手臂上。他在短暂的时间里甚至点燃了空气。
卡拉丁接连挡开两柄碎刃,却无暇发动反击。阿玛朗的进攻迅疾凶猛,卡拉丁不敢碰到地面,以免他的脚又被液化的岩石封住。连续格挡数次之后,卡拉丁被迫撤退。
“你正在和远远超越你的敌人作战,矛兵,”阿玛朗说。“放弃吧,说服那座城市投降。这才是最好的结果。今天不需要再有人死去了。我将仁慈地对待你们。”
“就像你仁慈地对待我的朋友?就像你仁慈地对待我?给我这些烙印?”
“我让你活了下来。我宽恕了你。”
“只不过是想要安慰你自己的良心,”卡拉丁手中的斧枪再次挡住藩王的碎刃。“但你的尝试失败了。”
“是我造就了你,卡拉丁!”阿玛朗的红眼照亮了他脸上的水晶。“是我给了你坚韧不拔的意志,战士的气势。你今天的样子,正是我的礼物!”
“为了这件礼物,我要失去所有我爱的人?”
“你真正在意的是什么?你因此才变得强大!你的人以战争之名而死,最强大的人才获得了武器。任何人都会像我这样做,甚至达利纳也不例外。”
“你不是告诉我,你早已不会为此伤心了?”
“是的!我已经超越了负罪感!”
“那么你为什么还会痛苦?”
阿玛朗瑟缩了一下。
“杀人犯。”卡拉丁说。“你改换阵营只不过是为了寻找内心的平静,阿玛朗。但你从没有得到过那份平静。他永远都不会将那份平静给你。”
阿玛朗咆哮一声,挥出两柄碎刃。卡拉丁用捆术让自己向上飞起,当阿玛朗从他的脚下冲过时,他转身扑了下来。双手握住西儿全力勐攻。仿佛回应卡拉丁没有说出口的命令,西儿变成一柄战锤,正正砸在阿玛朗背后的碎甲上。
保护全身的碎甲其实是一个整体,随着战锤的撞击,整副碎甲发生了剧烈的爆炸——这股意料之外的强大力量让卡拉丁向后退去,在岩石地面上滑行了很长一段路。天空中传来一阵阵雷鸣。他们完全陷入了永飓的阴影。这让阿玛朗身上发生的事在卡拉丁眼中变得更加诡异和恐怖。
这名藩王的整个胸膛都在向内塌陷。卡拉丁看不到他的肋骨和内脏,只有一块巨大的紫色水晶充斥在他的胸腔里,上面蔓生出许多黑色的血管。如果他在碎甲里曾穿了军装或内衬,那些布料也早就消失不见了。
这时他转向卡拉丁,卡拉丁看到他的心和肺全都没了,只剩下了那块闪耀着憎恶黑光的巨大宝石。
“为了我所做的一切,”阿玛朗眨了眨红色的眼睛。“为了我为雅烈席卡所做的一切。我是一个爱国者!”
“如果这是真的,”卡拉丁悄声说。“为什么你还是会痛苦?”
阿玛朗怪叫一声,冲向了卡拉丁。
卡拉丁举起变成碎刃的西儿。“今天,我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被你杀死的那些人。我是因为他们才成为了今天的我。”
“是我造就了你!是我铸造了你!”他扑向卡拉丁,将自己推离地面,跃上半空。
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便进入了卡拉丁的领域。
卡拉丁冲向阿玛朗。藩王挥出碎刃。狂风在卡拉丁周围奔涌,他早已料到了这次攻击。他用捆术将自己拉到一旁,险险避开一柄碎刃。风灵从他身边掠过,他再次以毫厘之差闪身躲过。
西儿在他手中变成一柄长矛,完美地配合着他的动作。他转过身,用西儿刺中阿玛朗心脏处的宝石。那块紫水晶迸裂开。阿玛朗在空中晃动了一下,向下落去。
两柄碎刃化作烟雾消失,藩王掉下大约二十呎的距离,撞在地面上。
卡拉丁向他飘去。“十支长矛上了战场,”他悄声说。“九支都碎了。所以这场战争铸造了仅存的那一支?不,阿玛朗,战争只不过是留下了那支不会折断的长矛。”
阿玛朗跪起来,发出野兽般的吼声,双手捂住胸口的宝石。那块宝石已经熄灭,让这片地方陷入了黑暗。
卡拉丁!西儿在卡拉丁的脑中大喊。
卡拉丁勉强避过了两个冲过来的炼魔。他们手中的长枪差一点就刺穿他的胸膛。又有两个炼魔从左侧飞来,一个从右侧飞来。第六个炼魔背上扛着那个从卡拉丁的捆缚术中被救出的高大炼魔。
他们召来了同伙。看样子这些炼魔已经意识到,阻止达利纳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从战场上除掉卡拉丁。

雷纳林喘息着,看着雷爪倒在地上,砸毁了几幢房子,同时也折断了它的手臂。它伸出另一只手臂,无力地发出一声惨嚎。雷纳林和他的同伴——那名赛勒那碎刃师——从膝盖处砍断了巨怪的双腿。
赛勒那碎刃师大步走过来,小心地用带甲的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干得非常漂亮。”
“我只是吸引了它的注意力,是你砍了它的腿。”
“你做得很好。”赛勒那人又说。然后他朝想要跪起来,却又滑倒在地的雷爪点点头。“怎么了结它?”
它会畏惧你!葛莱斯在雷纳林体内说,它会逃走。让它怕了你,它就会离开。
“我会看看我能做些什么,”雷纳林回答了赛勒那人,然后小心地沿着街道登上高一层的岩台,好看清楚雷爪的头。
“那么……葛莱斯?”他问。“我该做什么?”
光,你要让它和光一起走。
怪物爬过被毁的建筑。石头磨擦着石头。它巨大的楔形头颅转向雷纳林,深陷在眼窝深处的熔融眼睛闪动着,如同摇曳的火焰。
它很痛苦。它会受伤。
它会走的!葛莱斯向雷纳林保证,他如同以往那样容易激动。
雷纳林举起拳头,召唤飓光,仿佛变成了一座明亮的灯塔,随后……
那双熔融的红色眼睛在飓光前暗淡下去。怪物最后叹息一声,倒卧在地。
雷纳林的赛勒那战友带着轻微的甲片磕碰声走过来。“天哪,真是太好了!”
“去援助别处的战斗吧,”雷纳林说。“我需要去打开誓门了。”赛勒那人毫无疑问地服从了命令,向通往古城区的主道跑去。
雷纳林仍然站在这具岩石尸体前,心中深感困扰。我应该已经死了。我明明看到我死了……
他摇摇头,向城市上层而去。

纱蓝、围纱和灿军光主握住彼此的手,站成一圈。她们在不断流动,面孔变幻不定,身分不断消融。她们一同创造了一支军队。
而现在这支军队即将死去。
敌人的军队被大量炼魔重新组织起来,拒绝再被迷惑。但围纱、纱蓝和灿军光主制造出自己的分身——以免她们的本体遭受攻击。然而那些分身也都死了。
她们越来越不稳定。飓光就要耗尽。
我们把自己逼得太狠了。她们想。
三个炼魔冲过来,冲破一个个濒死的幻象,闯过正在蒸发的飓光。人们跪倒在地,幻象消散。
“嗯……”图样说。
“累了。”纱蓝的眼皮低垂下来。
“满意了。”灿军光主自豪地说。
“不妙。”围纱盯着炼魔。
她们想要移动。她们需要撤退。但看到她们的军队就这样死去,消散于无形,让人很心痛。
有个身影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消散掉。那是一名有着鸦黑色头发的女子。只不过她并没有像一般女人那样将头发结成辫子。当她来到纱蓝、灿军光主和围纱面前、迎向敌人的大军时,地面变得光泽润滑。地表的岩石被魂术变成了油。围纱、纱蓝和灿军光主能够瞥到岩石在意识界的变化。这种改变是如此轻易。
加丝娜是怎么做到的?
加丝娜用魂术从空气中引来一粒火星,点燃了满地的油脂,让火焰在旷野中狂奔。炼魔们用手遮住面孔,踉跄着向后退去。
“这应该能为我们争取一些时间,”加丝娜转向灿军光主、围纱和纱蓝。她捉住纱蓝的手臂,但纱蓝晃动一下,化作雾气消失了。加丝娜身子一僵,又转向围纱。
“在这里。”灿军光主疲惫地站起身。她才是加丝娜能够触摸到的人。她眨掉眼睛里的泪水问:“你是……真实的?”
“是的,纱蓝。你在这里做得非常好。”加丝娜握住灿军光主的手臂,又向炼魔们瞥了一眼。他们已经不顾高热,冲入了火海。“沉沦地狱啊,也许我应该在他们脚下打开一道深渊。”
看着自己最后的军队,纱蓝打了个哆嗦。他们就像夕阳最后的余晖一样消失了。加丝娜递出一粒宝石,灿军光主如饥似渴地汲取了其中的能量。
阿玛朗的军队开始组成阵形。
“来吧。”加丝娜带着围纱向城墙走去。台阶从那里的岩石中生长了出来。
“魂术?”纱蓝问。
“是的。”加丝娜踏上第一级台阶,但纱蓝没有跟上她。
“我们不应该忽视这种技艺,”灿军光主说。“我们应该练习它。”片刻间,她滑进了幽界的视野。无数细珠磙动着从她的脚下涌起。
“不要偏移太远,”加丝娜警告她。“你不可以将自己的实体带进这个界域。我早就认为你能够这样做,但这里有一些东西会吃掉你的意识。”
“如果我想要用魂术改变空气,该怎么做?”
“先不要去碰空气,直到你将技艺练习得更加纯熟,”加丝娜说。“这种方法很有用,但非常难以控制。为什么你不像我一样,试试将石头变成油?我们能够在登上台阶之后点燃油脂,继续对敌人造成阻碍。”
“我……”这么多小珠子,这么多灵,在赛勒城对应的湖中扰动。她马上就要被淹没了。
“靠近城墙的碎石比地面更容易改变,”加丝娜说。“你能够将这些石头看作是各自独立的明确目标,而大地总是将自己视为一体。”
“它们的量太大了,”纱蓝说,疲惫灵正在围绕她旋转。“我不行,加丝娜,我很抱歉。”
“没关系,纱蓝。”加丝娜说。“我只是有些好奇,我觉得你似乎是用魂术为你的幻象增加了厚重感。若是凝聚飓光应该也能让幻象产生微弱的质感⋯⋯好了,我们先上去吧,孩子。”
灿军光主开始登上台阶。加丝娜走在她身后,又向冲过来的炼魔摆摆手。岩石在空气中出现,将那些炼魔完全包裹在其中。
这实在是太厉害了。如果只是在实体界的人看到这种情形,一定会惊叹不已。但灿军光主看到得更多。加丝娜以绝对的信心和控制力,让飓光任由她驱使。就连空气本身也服从她的塑造,仿佛听到了神祇的号令。
纱蓝惊讶地深吸了一口气。“它服从了。空气服从你的召唤,改变了形态。当我想要让一根小棍子发生改变时,它却拒绝了。”
“魂术是一种实践的艺术。”加丝娜说。“上去,快上去,不要停。”她一边向上走,一边消去身后的台阶。“记住,你绝不能命令石头,它们比人类更加顽固。要劝解它们,谈论自由和活力。如果要让气体固化,你就必须向它们施加纪律和意志。每种物质都是不同的,每一种物质在接受魂术的时候,都有自己的优势和劣势。”
加丝娜回头看了一眼仍然在集结的军队。“而且……有时候说教毫无用处。我一直在抱怨不想要监护别人,也许你认为我知道不合时宜的说教有多么没意义,但其实我也常常在这件事上犯错。不要停。”
围纱、纱蓝和灿军光主拖着筋疲力竭的身子,终于爬上了城墙。

雷纳林好不容易才赶上和雷爪的战斗,而现在,他被困在了拥挤的人群中,仿佛永远都无法挣脱出来。他已经预料到通向誓门的最后一段路很不好走。现在人们的移动速度明显变快了,原先在高处的人们一定都离开了街道,躲藏到诸多神庙和王室区的建筑中去。
他随着人流一起移动。在靠近顶层的地方,他钻进一栋房子,经过几名蜷缩在一起的商人,来到这幢房子的后墙。这里的住屋大多是单层的,所以他使用葛莱斯在房顶上挖了一个洞,又在石墙上挖出几个可以借力攀登的浅坑,便爬了上去。
到了屋外,他直接跳上通向誓门平台的街道。他还……很不习惯做这样的事。不仅是使用碎刃,还有这种需要强劲体力的运动。他一直都很害怕自己的能力,一直都担心如果自己失去这种力量,立刻就会变成废人。
这样的生活让他学会了遇事多保留,以防万一。他的特殊状况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发作过了。他不知道这只是没有规律的巧合,还是它们已经痊愈,就像他糟糕的视力一样。其实,现在他眼中世界的样子还是和其他人非常不同。他和人们说话的时候还是会很紧张,也不想被碰触。其他人对彼此的看法都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这么多噪音和毁坏,人们说话、呼救、抽噎、嘟囔、耳语,一切都混合成无休无止的嗡嗡声。
至少在这里,在这条靠近誓门的街道上,人群变得稀疏了。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他们不是要逃到这里,希望逃出这座城市吗?为什么……
噢。
十二个炼魔正手持长枪,在誓门上方的天空中盘旋,身上的长袍不断随风飘摆。
十二个,十二个。
这,葛莱斯说,很糟。
雷纳林注意到一点动静:一个年轻女孩正站在一栋房子的门前向他挥手。他走过去,心中还在害怕那些炼魔会攻击他。他的大部分飓光都在和雷爪作战时用掉了,希望他身上剩余的飓光不至于招致那些炼魔的怒火。
他走进那幢房子。这也是一幢单层建筑,有一个相当宽大的前厅。现在这幢房子里躲着数十名书记和执徒,其中许多人都簇拥在一枝信芦周围。一些小孩躲在里屋里,雷纳林看不见他们,但是能听到他们的呜咽声。另外就是许多信芦在纸上不断的书写声。
“噢,祝福全能之主。”泰纱芙光主从人群中走出来,将雷纳林拉进前厅深处。“有什么消息吗?”
“我父亲派我来帮忙,”雷纳林说。“光主,卡尔将军和你的儿子在哪里?”
“在兀瑞席鲁,”泰纱芙说。“他们回去召集援军了。但是……光爵,兀瑞席鲁遭到了攻击。我们正努力透过信芦获取讯息。看样子,一支奇袭部队趁着永飓到来时,攻破了那里。”
“光主!”卡塔尔西喊着。“瑟巴瑞尔的信芦又有反应了。他们为了刚才的拖延而道歉。瑟巴瑞尔部队依照艾拉达的命令撤向了兀瑞席鲁的上层。艾拉达确认进攻者是帕胥人。”
“誓门呢?”雷纳林充满希望地问。“他们能否到达誓门,打开通向这里的道路?”
“可能不行。敌人正守在誓门平台上。”
“我们的敌人在兀瑞席鲁取得了优势,雷纳林王子。”泰纱芙说。“根据现有的报告研判,敌人的力量还不足以击败我们留在那里的部队。但很明显他们采取了拖延战术,让我们无法打开誓门,将援军送到赛勒城。”
卡塔尔西点点头。“即使岩石巨怪已经被消灭,誓门上方的那些炼魔也没有要退走的意思。他们很清楚他们的任务——确保誓门无法被使用。”
“灿军玛菈塔是能够让我们的军队穿过誓门的唯一希望,”泰纱芙说。“但我们没办法联系到她。也联络不到任何卡布岚司城的人。敌人首先攻击了他们。看来敌人很清楚该如何让我们彻底瘫痪。”
雷纳林深吸一口气,汲取了泰纱芙送过来的飓光。他的光芒立刻充满了整座大厅。所有人都从信芦上抬起头,将眼睛转向雷纳林。
“必须打开誓门。”雷纳林说。
“殿下……”泰纱芙说。“你不可能和那么多炼魔作战。”
“没有其他人了。”雷纳林转身向门外走去。
令人吃惊的是,没有人把他叫住。
在他的一生里,他们都是这么做的。不,雷纳林,这场战斗不是为你准备的。你打不赢。你不够强,雷纳林。理智一些,雷纳林。
他一直都很理智。他一直都很会倾听。但在今天,知道再没有别人能担起这份责任,这种感觉真是既精彩又可怕。信芦继续刮擦着纸张,自行移动着,完全不受周围种种状况的影响。
雷纳林走出了大门。
他大步沿街道前行,带着满心的恐惧将葛莱斯碎刃召唤出来。随着他靠近通向誓门的坡道,炼魔也从半空中降落下来。四个炼魔落在他面前的坡道上,给了他一个不太像敬礼的手势,哼出一段他不知道的狂乱旋律。
雷纳林害怕极了。他很担心自己会失禁。他一直都不怎么尊贵,也不算勇敢,现在的他又会如何?
啊……现在要怎么样呢?葛莱斯的声音在雷纳林的脑中轻轻响起,会有什么状况?
雷纳林想起了自己的一个能力。
不是那些旧日的能力,那时的他很软弱。现在他有了新的能力,那是他和葛莱斯都无法控制的——制造概念、画面、意义和路径。彩色玻璃上镶嵌的景象,一幅接一幅。
这些画面本来一直都会实现。直到今天——直到这些画面告诉他,加丝娜.科林的爱将成为一场空。
他正在解读刚刚出现在他面前这一连串彩色玻璃画面。他心中的恐惧也随之消散一空。他微微一笑,这个表情似乎让炼魔们感到困惑,他们那看似敬礼的手势也都停住了。
“你们在好奇,为什么我会笑。”雷纳林说。
炼魔没有反应。
“不必担心,”雷纳林说。“你们没有错过有趣的戏码。不过我……嗯,不过我怀疑你们并不会觉得很有趣。”
强光从誓门平台剧烈地爆发出来。炼魔用奇怪的语言叫喊着冲上半空。一堵耀眼的光墙从誓门平台延伸出来,形成一个圆环,留下一道闪烁的残影。
当光芒散去,一整个师的雅烈席部队身穿科林蓝制服,站在誓门平台上。
与此同时,一个人升入大军上方的天空中,如同神将临凡。他浑身放射出白色飓光,留着胡须,手中擎着一支银亮夺目、锋刃后面有一个十字形横档的长枪。
泰夫。
灿军骑士。

纱蓝坐在城墙上,背靠着城垛口。她听到军人们在呼喊各种命令。娜凡妮给了她飓光和水,但现在娜凡妮已经去处理来自兀瑞席鲁的报告了。
图样在围纱的外套上哼哼着:“纱蓝?你做得很好。纱蓝,非常好。”
“这是光荣的一战。”灿军光主表示同意。“一骑当千,我们守住了阵地。”
“而且挡住敌人的时间远远超过了我们应当承担的责任,”围纱说。“我们已经累坏了。”
“我们还是太无知了,”纱蓝说。“我们只是太善于伪装。”她在很早以前就决定要跟随加丝娜,好好学习。但是当那名女子死而复生的时候,纱蓝却没有接受她的训练,而是转身离开。她是怎么想的?
什么都没想,只是她一直在努力逃避不想面对的东西。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嗯……”图样发出关切的哼哼声。
“我累了,”纱蓝悄声说。“你不必担心,只要休息一下,我就能恢复过来,恢复成一个。我确实……确实没有想过我还和以前一样迷茫。”
加丝娜、娜凡妮和芬恩女王正在城墙另一边悄声嘀咕着什么。赛勒那将军们站在她们身旁,惧灵又聚集在他们周围。在他们看来,现在这座城市的防御力量相当薄弱。围纱很不情愿地让自己站起来,审视战场。阿玛朗的军队正在城墙弓箭手的射程以外聚集。
“我们拖延了敌人,”灿军光主说。“但没有击败他们。我们还要和一整支军队作战……”
“嗯……”图样的哼哼声很尖锐,显得非常忧虑。“纱蓝,向远处看。”
在靠近海湾的地方,成千上万帕胥人的生力军正从他们的舰船上取下云梯,准备发动全面攻击。

“告诉大家,先不要去追逐炼魔,”雷纳林对洛奔说。“我们要守住誓门,这是最重要的任务。”
“好的,我明白。”洛奔冲向天空,打算将命令传达给泰夫。
炼魔正在城市上方的天空和桥四队交战,这一队敌人似乎比雷纳林在下面见过的更有作战技巧。但他们只专注于防御,不但没有主动攻击,甚至还将战斗渐渐从城市上方引开。雷纳林很担心他们是故意将桥四队从誓门引走。
雅烈席军队已经在周围人们的赞美和欢呼声中进入城市。对于在城外加入战斗的帕胥人来说,这两千人算不上什么,但这只是开始,更何况卡尔将军带来的碎刃师不止一名,而是三名。雷纳林尽可能向他们解释了赛勒城中的状况。在提及父亲时,他只能羞愧地告诉卡尔父子,他也不太清楚达利纳.科林现在的情况。
他们很快与泰纱芙会合。现在泰纱芙领导的这个书记厅变成了临时指挥部。大石和琳恩这时也降落到雷纳林身边。
“哈!”大石说。“衣服怎么这个样子了?是不是需要我的针线?”
雷纳林低头看看身上破烂的衣服。“我被一大块石头砸了……大约二十次……而且你没资格抱怨我。你的衣服怎么会沾上血的?”
“这没什么!”
“我们不得不一直把他扛到了誓门,”琳恩说。“我们正要带他来见你,但他一到这里就开始吸收飓光。”
“卡拉丁就在附近,”大石表示同意。“哈!我一直在喂养他。但今天在这里,他要喂养我了。用飓光!”
琳恩瞪了大石一眼。“这个飓风的食角人简直就像刍螺一样重……”她摇摇头又说。“卡莱会和其他人一同战斗,不要告诉任何人,但她从小时候就在练习使用长枪了。这个小骗子。不过大石不会作战,我拿起长枪也只有几个星期的时间。你想把我们安排在哪里?”
“我……嗯……并不是真正的指挥官……”
“真的?”琳恩说。“这就是你身为一名灿军骑士说的话?”
“哈!”大石说。
“我觉得今天已经把我的灿军力气用光了。”雷纳林说。“嗯,我会守在誓门,把更多部队送过来。也许你们两个可以去城墙那里,把伤患从前线抬下来?”
“好主意。”大石说。琳恩点点头便飞走了。大石没有急着飞出去,而是给了雷纳林一个非常温暖、让人喘不过气、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拥抱。
雷纳林竭尽全力不显出难为情的样子。这不是他第一次忍受大石的拥抱了。但是……飓风啊,这样轻易就抱住人家真是不应该。
“为什么?”雷纳林在大石放开他以后问。
“你看上去很像一个需要拥抱的人。”
“我向你保证,我从没有表现出需要拥抱的样子。但是,呃,很高兴你们来了。真的,真的很高兴。”
“桥四队。”大石说着飞上了天空。
雷纳林坐到身边的台阶上,因为刚才发生的事而浑身颤抖,但还是露出了笑容。

达利纳飘荡在战意的拥抱中。
他曾经相信自己在一生中成为过四个人,但现在他发现这种认知完全低估了自己。他不是两个人、四个人或者六个人——他是成千上万个人。每一天,他都会变成一个稍有不同的人。
他并非经过一次巨变,而是迈出了上百万步,每一步都很小。
最重要的永远都是下一步,他一边想,一边在红雾中漂流。战意要占据他,控制他,将他撕碎,剥离他的灵魂。因为战意渴望着要让他高兴——要给他某种战意自己永远也不明白是多么危险的东西。
一只小手握住了达利纳的手。
达利纳愣了一下,低下头。“利、利芙特?你不应该到这里来。”
“我最擅长的就是出现在我不该去的地方。”利芙特将一样东西交到达利纳手中。
那颗硕大的红宝石。
祝福你。
“这是什么?”利芙特问。“为什么你需要这块石头?”
达利纳眯起眼睛向迷雾中望去。你知道我们如何捕获灵吗,达利纳?塔拉凡吉安曾经这样对他说,要用灵喜爱的东西引诱它。给它一样它熟悉的东西,将它引入其中……
一样它知之甚深的东西。
“纱蓝在塔城中看过一个魄散。”达利纳低声说。“当她靠近那个魄散的时候,魄散害怕了。但我不认为战意会像那个魄散一样懂得什么是害怕。你看,它只能被一个深深的、真心理解它的人战胜。”
达利纳将红宝石举过头顶——最后一次——拥抱了战意。
战争。
胜利。
竞夺。
达利纳的一生就是一场竞夺:从一场征服到另一场征服。他接受自己所做过的一切。它们一直都是他的一部分。尽管他决意要抵抗过去的自己,但他不会将他所学到的一切弃置一旁。对于战斗的渴望——奋勇向前,赢得胜利,让他为拒绝憎恶做好了准备。
“谢谢你。”他再一次对战意悄声说。“谢谢你在我需要的时候给了我力量。”
战意环绕住他,因为他的称赞而欢呼雀跃。
“现在,老朋友,你应该休息了。”

保持移动。
卡拉丁不停地闪避,躲开敌人的攻击,乘机让身体恢复。
吸引他们。
他尽量飞向高空,但八名炼魔围堵过来,又将他撞了下去。他撞在岩石地面上,以捆术将自己拉到一旁,躲开了攻过来的长枪和大棒。
躲不过。
他必须吸引住他们的注意力。如果他现在逃走。这些人全都会去攻击达利纳。
你不必击败他们,只要拖延足够久的时间。
他闪到右边,从距离地面只有数吋高的地方掠过。但现在地上还有四个巨型炼魔在等着他。其中一个抓住了他的脚,将他勐地扯了下来。这个炼魔的双臂完全被坚硬的甲壳覆盖,她要将卡拉丁死死压在地上。
卡拉丁将她踢开,但又有另一个炼魔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甩到一旁。天空中的炼魔俯冲下来,他以西儿变成的盾牌挡开他们的长枪,但肋侧却还在隐隐作痛。身体的愈合速度明显变慢了。
另外两个炼魔冲过来,抓起卡拉丁身边的宝石,让卡拉丁周围大片地带陷入彻底的黑暗。
只需要拖延时间。达利纳需要时间。
西儿在他的脑海中歌唱。他扭转身子,将西儿化作长矛,刺进了一个巨型炼魔的甲壳里。对于这种敌人,除非刺中他们胸骨上正确的位置,否则他们的伤口就会迅速愈合。卡拉丁这一矛就没能击中要害。他让西儿变成碎刃——剑刃仍然陷在女炼魔的胸口中。卡拉丁将长剑向上挥起,切开炼魔的头颅,烧毁了她的眼睛。有一个巨型炼魔挥起以自身甲壳形成的大棒,没等大棒落下,卡拉丁便用自己剩余飓光中很大的一部分对他施加捆术,让他撞上了半空中的另一个炼魔。
有一个炼魔从侧面击中卡拉丁,让他翻磙了出去。卡拉丁停下时躺卧在地上,看到红色闪电在天空中跃动。他立刻召唤西儿化为长矛,用力向上刺出。长矛戳穿了向他扑下来的炼魔,这一次矛刃穿透炼魔的胸骨,让他的眼睛燃烧起来。
又一个炼魔抓住他的双脚,将他举起来,面朝下摔在地上。这一击让卡拉丁难以呼吸。巨型炼魔将一只被硬甲裹住的脚踏在他背上,踩碎了他的肋骨。卡拉丁大叫一声。尽管飓光竭尽全力治疗他,但他体内的飓光实在所剩无几。
就在这时,他的飓光耗尽了。
一阵声音突然在卡拉丁背后响起,听起来像是空气被撕裂,伴随着痛苦的哀嚎。炼魔踉跄后退,咕哝着一段急速而充满忧虑的旋律。随后,让卡拉丁吃惊的是,炼魔转身逃跑了。
卡拉丁转身向背后望去。他无法看清达利纳,但红雾本身正在剧烈地翻腾奔涌,其中的红光明暗不定地脉动着。随后它开始剧烈甩动,仿佛是被一阵强风裹挟住。
更多炼魔开始逃跑。那一阵阵哀嚎声也变得更加响亮,有如红雾本身在咆哮。一千张面孔从红雾中延伸出来,痛苦地张大了嘴,又被迅速吸了回去,好似被抓住尾巴揪走的老鼠。
红雾也随之骤然向内聚爆,再突然消失。天地间一片昏暗,永飓还在不断扩展。
卡拉丁发现自己残破的身躯躺在地面上。飓光治好了他的致命伤。他的内脏也许还完整,但当他试着坐起来的时候,断裂的骨头让他勐吸了一口冷气。他周围的钱球全都暗了。他在黑暗中也无法看清达利纳究竟是死是活。
红雾完全消失了。这似乎是一个好迹象。在黑暗中,卡拉丁能够看到有些东西从城中飞出来。一道道灿烂的白光在天空中闪耀。
一阵凌乱的剐蹭声从不远处传来。一片紫光在黑暗中亮起,随之一个影子站立起来。黑紫色的光芒在那个影子的胸口处重新开始脉动。除了那块紫晶宝石以外,那个胸膛里什么都没有。
阿玛朗射出红光的眼睛照亮了一张扭曲变形的脸:他的下巴在他倒下时摔断了,水晶以诡异的角度从他脸上戳出,让他的下巴只能挂在嘴下面,涎液不断从口中流出。他迈着迟钝的步伐向卡拉丁走过来,紫晶心脏脉动着光芒。但他的手中已经握住了一柄碎刃,就是很久以前杀死了卡拉丁朋友的那一柄。
“阿玛朗,”卡拉丁悄声说。“我看出了你现在是什么。你一直是什么。”
阿玛朗想要说话,但他垂挂下来的下巴只能发出一些充满唾液声的吼叫。卡拉丁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炉石镇看到这位上主的时候。那时的他是那样高大英武,那样完美无缺。
“阿玛朗,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卡拉丁对这个被包裹在硬壳里、踽踽独行的人说。“当你杀死了克雷伯和哈伯,还有我其他的朋友。我看到了你的愧疚。”他舔了舔嘴唇。“你想要如同毁掉一个奴隶一样毁掉我。但你失败了。他们救走了我。”
也许现在将是别人拯救你的时刻,西儿在幽界就这么说过。不过已经有人来救他了。
阿玛朗高高举起碎刃。
“桥四队。”卡拉丁悄声说。
一枝箭射入阿玛朗的后脑,直接穿透颅骨,从他那变形的嘴里戳出来。阿玛朗向前踉跄一步,丢掉了碎刃。羽箭插在他的头里。他发出一阵哽咽的声音,转过身,刚好被另一枝箭射中胸口,穿透了闪烁的紫晶心脏。
紫晶爆裂。阿玛朗在一阵崩碎声中倒在卡拉丁身侧。
一个发光的身影站在碎石边缘上,手中举着阿玛朗的巨型碎弓。这件武器看起来很适合大石,和他一样高大灿烂,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阿玛朗的红色眼睛失去了光芒。卡拉丁有一种明显的感觉——一股黑烟从这具尸体上飘走了。两柄碎刃出现在他身边,当啷一声掉落在岩石地上。

城墙上的士兵为灿军让出一片地方。此时他们正准备迎击敌人的进攻:阿玛朗的军队组成攻城阵列,帕胥人则扛着云梯准备冲锋。
现在只要在城墙上迈出一步,就难免会踩到一个惧灵。赛勒那人都在悄声议论着雅烈席人在战场上的勇武强横,讲述着诸如哈玛丁率领五十勇士挡住一万费德人的故事。那是这一代赛勒那人见到的第一场战争,而阿玛朗的部队早就在破碎平原持续不断的战争中被锻打得坚硬如钢。
他们都看着纱蓝,仿佛纱蓝能够拯救他们。灿军骑士是这座城市拥有的唯一优势,是他们存活下来的最大希望。
这让纱蓝感到害怕。
敌军开始向城墙逼近,毫无停顿,不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时间。憎恶会催动他的军队不断勐攻城墙,直到攻破赛勒城。这些嗜血疯狂的人,被控制在……
他们眼里的光芒突然熄灭了。
在乌云覆盖的天空下,这一点无比清晰。战场上所有阿玛朗士兵眼睛里的红光都不见了。其中许多人立刻跪倒在地上,向着地面干呕;其他人也都脚步不稳,只能靠在长矛上勉强站立。看上去就好像这些人体内的生命能量都被抽走。这幅景象是如此突兀和出乎意料,纱蓝眨了几次眼才确认——是的,这就是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
欢呼声从城墙上爆发出来。炼魔也莫名其妙地全向舰船撤走了。帕胥人追赶着他们的主人,还有许多阿玛朗的士兵也跟随在后,也有一些士兵只是躺在破碎的岩石间无法动弹。
黑色风暴缓慢地消褪,在天空中只留下一片阴霾,其中偶尔还能看见一道红色闪电。它终于磙过了这座岛屿,让人再感觉不到什么风,虚弱无力地消失在东方。

卡拉丁从洛奔带来的宝石中汲取飓光。
“食角人能找到你实在是太幸运了,头儿。”洛奔说。“知道吗?我们都以为飞来这里只是为了作战呢。”
卡拉丁向大石瞥了一眼。食角人正站在阿玛朗的尸体前,低头看着阿玛朗,巨弓无力地挂在他的一只手中。他是怎么拉开弓弦的?飓光能够给人强大的耐力,但并不会大幅度强化体力。
“哇噢,”洛奔说。“大佬!看啊!”
乌云变薄了,阳光从云层中透射出来,照亮了这片岩石原野。达利纳.科林就跪在不远的地方,怀中抱着一块硕大的红宝石,宝石里闪烁着如同那些炼魔一样的诡异幽光。那个雷熙女孩站在一旁,一只小手按在达利纳的肩膀上。
黑刺抱着宝石,泣不成声。
“达利纳?”卡拉丁忧心忡忡地跑过去。“发生了什么事?”
“结束了,上尉。”达利纳微微一笑。那么他流出的是喜悦的泪水?为什么他看上去又如此悲伤?“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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