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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你能拯救的人

敌人朝着烧石堡再次推进。我希望我们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对该地区如此感兴趣。他们有可能是想夺下劳.艾洛里吗?
——一九之二抽屉,第三黄宝石
 
卡拉丁冲上宽阔的阶梯,身后跟随着大约五十名士兵。
飓光在他的体内窜动,为他迈出的每一步增加力量。炼魔曾经在阳光道对他发动攻击,又在纱蓝使计之后迅速离开。卡拉丁只能认为那些敌人的首要目标仍是攻入这座城市——这意味着他也许能够使用自己的力量,而不会立刻引来敌人的反制。
艾洛卡跑在最前面,双手紧握灿烂的碎刃。他们绕过一个楼梯转角,再次向上攀登。艾洛卡似乎根本不在意两人迈出的每一步都在让他们远离部队。
“到楼上去,”卡拉丁轻声对西儿说。“检查每一层是否有伏兵。”
“是,指挥官,灿军大人。”西儿说完就飞了上去。片刻之后,她回到卡拉丁身边。“第三层有许多人,但他们正在后撤,距离楼梯越来越远了,看上去不像是伏兵。”
卡拉丁点点头,碰了一下艾洛卡的手臂,示意国王放慢脚步,同时说:“有人等着我们。”然后他又对一个班的士兵说:“国王和他的卫士走散了,你们现在就是国王卫士。如果战斗发生了,要确保陛下不会被包围。”他又向另一队士兵转过头。“你们……胡子?”
“是,阿卡?”那个身材粗壮的卫兵犹豫了一下,向卡拉丁敬了个礼。“呃,长官?”他的身后还有诺罗、韦德、奥拉沃德和瓦瑟斯……卡拉丁在城墙卫队的整个班都来了。
诺罗耸耸肩。“没有了上尉,我们就没有指挥官了。我们觉得应该紧跟着你。”
胡子点点头,掸了掸右臂上的符文,上面写的是幸运。
“你们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卡拉丁说。“保护我的侧翼,同时尽量让我有作战空间。”
“不要挤在你身边,”诺罗中尉说。“也不要让其他人凑到你身边来,没问题,长官。”
卡拉丁看向国王,点点头。他们两个登上最后几级台阶,冲进一条宽阔的石砌走廊。这条走廊正中间铺着地毯,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装饰了。卡拉丁曾经以为王宫会更加豪华富丽,但即使在这里,在王室家族生活起居的地方,科林家还是喜欢把住屋建成堡垒的样子。这很有趣——这些科林家的人不久之前还在抱怨破碎平原的堡垒实在太缺乏舒适感。
西儿是对的。一排的敌军在这条走廊中举起斧枪或十字弩,正准备防御,但他们显然没有发动攻击的打算。卡拉丁准备好飓光。他能够将能量涂抹在墙壁上,导致弩箭失去准头,但这样做需要太多艺术性的操控,这是他最缺乏了解的能量运用方式。
“你们看不见吗?”艾洛卡大吼。“你们不认识你们的君主了吗?你们的心难道都被灵吞掉了?难道你们要杀死自己的国王吗?”
飓风的……这些士兵看上去连呼吸都没有。一开始,他们一动不动——但片刻之后,有几个人向背后的走廊望过去。那里有另外一个声音吗?
王宫卫士们突然打乱阵形,开始撤退。艾洛卡咬紧牙关,带头追了过去。现在迈出的每一步,都让卡拉丁感到忧心忡忡,他没有足够的部队能够守住后路。如今他只能在每一个路口留下两名士兵,命令他们如果看到有人从岔道走廊里过来就大声喊叫。
他们经过了一条排列着神将雕像的走廊,至少有九座雕像。少了一个。卡拉丁再派西儿到前面去侦查,却只让他感到更加孤立无援。除了他以外,所有人仿佛都知道方向。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他不喜欢这种随波逐流的感觉。
他们终于到达了王室成员的寝殿。首先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两扇敞开的大门,仿佛正在邀请他们进入。卡拉丁在门外三十呎远的地方下令士兵停步。他们身边还有一条通向左侧的走廊。
现在卡拉丁看到这道门后的房间,总算有了一些他预料中的奢华——富丽的地毯,冗余的家具,一切都装饰精致刺绣或鎏金花纹。
“左边那条小走廊里还有士兵,”西儿飞回到卡拉丁的身边。“前面的房间里没有士兵,但……卡拉丁,她就在那里。王后。”
“我能听到她的声音,”艾洛卡说。“她在唱歌。”
我认识这个旋律。卡拉丁心想。王后的温柔歌声对卡拉丁而言非常熟悉。他想要建议国王保持谨慎,但国王已经快步向前冲去,一队焦虑的卫士立刻追上了他。
卡拉丁叹息一声,重新安排了剩余的人。一半人留下来守住退路,另一半人面对左侧走廊,监视那些王宫卫士。飓风的,如果这里出了问题,难免会鲜血横流,国王也会陷入困境。
但他们不能就此放弃任务。卡拉丁跟随着王后的歌声,进了房间。

纱蓝来到那颗黑心之前。她对解剖学很有兴趣,却从没有认真研究过。她的父亲认为这种事不适合女子。但在阳光下,她轻易就看出这颗心脏的外形很有问题。
这不是一颗人类的心脏,她做出判断,也许是一颗帕胥人的心。或者,这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黑紫色灵,覆盖了誓门的控制室。
“纱蓝,”雅多林说。“我们快没时间了。”
王子的声音将纱蓝带回到现实中,让她注意到自己周围的城市。城墙卫队正在距离王宫只有一条街的地方殊死拼杀。城墙上已经不再有鼓声传来。城楼一座接一座地崩塌倒落。空气中充满硝烟,回荡着一种轻微却尖利的咆哮声,仿佛成千上万的人正在城市沦亡后的混乱中高声惨呼。
纱蓝先用图样试了试,将它刺进黑心中。黑色物质在碎刃周围迸裂。她挥起碎刃,用力砍下,这个灵被切开,又在碎刃抽起之后恢复原样。看来她必须实施在兀瑞席鲁做的事情了。
纱蓝颤抖着闭上眼睛,将手按在黑心上。这颗心感觉很真实,有如温暖的血肉。如同在兀瑞席鲁时,碰触这东西让纱蓝能够感觉到它。感觉它,了解它。
它竭力要将纱蓝带走。

王后坐在墙边的梳妆台前。
她就像卡拉丁所想像的那样,比艾洛卡年轻,留着雅烈席人的深褐色长发——她正在梳理那一头秀发。她的歌声逐渐变成了一点柔弱的哼唱。
“爱苏丹?”艾洛卡轻唤。
她从镜子前面转过头,露出灿烂的微笑。她有一张窄长的面孔,两片薄薄的嘴唇上涂着深红色的唇膏。她从座位上站起来,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艾洛卡。“丈夫!我听到的真是你。你终于回来了?你战胜了我们的敌人?为父亲报了仇?”
“是的。”艾洛卡皱起眉头,也向爱苏丹走去。但卡拉丁抓住他的肩膀,按住了国王。
王后转头盯住卡拉丁。“新卫士吗,亲爱的?他的样子可真邋遢。关于卫士的衣着,你应该问一下我。你需要维护自己的形象。”
“加维诺在哪里?我儿子在哪里,爱苏丹?”
“他正在和朋友们玩耍。”
艾洛卡看向卡拉丁,用下巴朝周围指了指,似乎是说:看看你能够找到什么。
“保持警惕。”卡拉丁悄声留下这句话,开始搜查这个房间。他注意到桌上摆着只吃了一部分的丰盛菜肴。一些水果上分别只被咬了一口,还有蛋糕和油酥点心、插在棍子上的蜜渍烤肉。从它们周围的朽灵判断,它们应该早就腐烂了,但它们看起来却没有。
“亲爱的,”艾洛卡保持着和王后的距离,再次开口。“我们听说这座城市……最近遇到了麻烦。”
“是的,我的一名执徒想要恢复神权圣教时代。我们真应该认真监视谁是他们的同伙,并非每一个科林纳人民都是我们忠诚的仆人。”
“你将她处决了。”
“当然。她想要推翻我们的统治。”
卡拉丁查看了一些用最优质木材制作的乐器——它们被堆在一起。
在那里,西儿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在房间对面,那个穿衣屏风后。
卡拉丁绕过左边的阳台。如果他记得没错,加维拉和刺客在争斗中就是从那里掉下去的——而关于这个故事,他听过十几个不同的版本。
“爱苏丹,”艾洛卡的声音中流露出苦涩。他走上前,伸出一只手。“你的情况并不好。请到我这边来。”
“不好?”
“这座宫殿受到了邪恶的影响。”
“邪恶?丈夫,你有时候还真够傻的。”
卡拉丁跟着西儿向那道穿衣屏风后面望过去。这道屏风一直被推到墙边,只隔出了一个很小的空间。屏风后有一个小孩,大约两、三岁,正蜷缩成一团,手中抓着一个士兵娃娃,全身颤抖不止。几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灵在揪扯他,仿佛克姆林虫在探查一具尸体。这个男孩想要转过头,灵却拉住他脑后的头发,强迫他向上看。其他灵便盘旋在他面前,变成可怕的样子,化为面部融化的马。
一股强烈的怒火在心头腾起,让卡拉丁迅速做出反应。他怒吼一声,从一团雾气中抓出小匕首形状的西刃,刺中一个灵,将它钉在木制墙板上。他以前从不知道西刃能够将灵割开,但他的攻击的确奏效了。那个灵发出微弱的尖叫,从它的体内伸出一百只手,抓挠着碎刃和墙壁,但最终它还是碎裂成千片,消失无形。
另外三个红色的灵都慌乱地飞走了。卡拉丁感觉到西儿在自己手中颤抖,甚至轻声发出呻吟。卡拉丁放开西儿。她立刻变成一个小女人的样子,飘落在卡拉丁的肩头,悄声说:“那……太可怕了,我们……刚刚杀死了一个灵?”
“那个怪物死有余辜。”卡拉丁说。
西儿只是紧紧抱住卡拉丁的肩膀,让卡拉丁的手也环住她。
那个孩子全身僵直,他穿着一身小军装。卡拉丁回头瞥了一眼国王和王后——他刚刚没注意去听他们的交谈,此刻他们将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却格外激烈。
“噢,艾洛卡,”现在说话的是王后。“你还真是健忘。你父亲有着宏伟的计划,但你……你却只想坐在他的影子里。让你去作战是为了你好。”
“而你就能独自留在这里……做出这种事?”艾洛卡挥手向王宫一指。
“我在完成你父亲的遗志!艾洛卡,我找到了那个秘密。灵,古老的灵。你能够约缚它们!”
“约缚……”艾洛卡双唇翕动,仿佛无法理解自己刚刚说出的这个词。
“你见到了我的灿军吗?”爱苏丹露出笑容。“可以说他们是王后卫队?我做到了你父亲没能做到的事。噢,他找到了一个古灵,但他绝对无法知道如何与它谛结。而我,我解决了这个谜题。”
在王宫昏暗的光线里,爱苏丹的眼睛闪闪发光,并且逐渐变成了深红色。
“飓风啊!”艾洛卡后退了一步。
该走了,卡拉丁伸手想要抓住那个孩子,但男孩尖叫一声,从他手边爬走。这个声音终于引起了国王的注意。艾洛卡冲过来,推开屏风,随后便惊呼一声,跪倒在自己的儿子身边。
这个孩子,加维诺,哭着从父亲身边慌乱地逃走。
卡拉丁回头看着王后。“你计划这件事有多久了?”
“计划我丈夫的回归?”
“我不是在对你说话,我是对你后面的那个东西说话。”
爱苏丹笑了。“夜林拿侍奉我,或者你说的是醉溺之心?阿舍特蔓没有意志。他只是一股吞噬力量,没有心智可言,只需要被驾驭即可。”
艾洛卡对自己的儿子悄声说了些什么,卡拉丁听不清他的话,但那孩子停止了哭泣,抬起头眨掉泪水,终于让父亲把自己抱起来。艾洛卡将孩子抱在臂弯里,加维诺则抱紧了士兵娃娃。那个士兵身上穿着蓝色的盔甲。
“走。”卡拉丁说。
“但是……”国王又向自己的妻子看去。
“艾洛卡,”卡拉丁抓住国王的肩膀说。“你是一个英雄,你还有要拯救的人。”
国王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抱紧儿子向门口跑去。卡拉丁紧随在后,同时盯住了王后。
爱苏丹响亮地叹了一口气,向他们追过来,同时说:“我就怕这样。”
他们与自己的士兵会合,开始沿着走廊撤退。
爱苏丹停在国王寝殿的门口。“我已经超越了你,艾洛卡。我已经将宝石融入我的体内,又拥有了夜林拿的力量。”某种东西在她的身周扭动,那是一股黑色的烟尘,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风吹拂。
“加快速度!”卡拉丁对他的士兵说,一边不断汲取飓光。他能够感觉那个东西的逼近。他们跑下楼梯时,他已感觉到了那东西会去哪里。
当爱苏丹终于喝令她的士兵进行攻击的时候,卡拉丁几乎毫无悬念。

全部给我,那个声音在纱蓝的脑海中悄声低语,给我你的烈情,你的饥渴,你的失落。放弃它们。你将完全属于你的感觉。
纱蓝在这声音中游动,陷入迷惘,仿佛沉没在海洋深处。这声音从四面八方朝她压迫过来。当一个声音悄然向她诉说痛苦,她便成为一个失声痛哭的女孩,一边还要不停地唱歌,不停地扭动牢牢拴住脖颈的粗大铁链。当另一个声音暗示她饿了,她又变成了街上的一个乞儿,身上只有几片破布。
热情、恐惧、痴迷、厌倦、憎恨、贪欲。
每一次心跳,她都会变成一个新的人。那些声音似乎因此而激动欣喜。它们不停地袭击她,变得越来越狂乱。片刻之间,纱蓝已经成为了一千个人。
但哪一个才是她?
他们所有人。一个新的声音。智臣的声音?
“智臣!”她尖叫着,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黑暗的地方,周围全都是不断啮咬她的鳗鲡。“智臣!救救我!”
你是他们所有人,纱蓝。为什么你一定只能有一种情绪?一种感受?一个角色?一个人生?
“他们控制了我,智臣。围纱和灿军光主和所有那些人。他们在吞噬我!”
那么就成为王,每个王也会被他的臣民统治。让纱蓝坚强起来,其他人就必须向她俯首称臣。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波云诡谲的黑暗不断撞击着她。
然后……退走了?
纱蓝没有感觉到自己是否改变了什么,但黑暗还是退去了。她发现自己正跪倒在控制室外的冰冷岩石上。那颗巨大的心脏塌陷下去,仿佛成了一滩烂泥,一股股黑色液体从里面缓慢地流淌出来,心脏本身已经开始渐渐消融。
“你成功了!”雅多林说。
我成功了?
“占领这里。”亚夙儿向士兵们下令,全身光芒闪烁的德雷和斯卡开始靠近。他们面色严峻,衣服上还有新鲜的血液。看样子,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厮杀。
纱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她面前的这个圆拱形建筑和修道院的其他建筑相比如此微不足道,却是化解一切危机的钥匙。
“现在的局势还是很棘手,亚夙儿。”雅多林说。“我们必须杀回到城中,将敌人赶出去。飓风的,真希望我父亲已经准备好了军队。”
纱蓝眨眨眼,感到一阵晕眩。她总是感觉自己失败了。其实她什么都没有做。
“首先传送的只会是控制室,”雅多林说。“然后,她将转换整座平台——包括上面的全部建筑物。我们要赶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带我们的军队返回王宫。”雅多林转过身,眺望他们的来时路。“国王怎么耽搁了那么久?”
纱蓝走进控制室。这里看上去很像她在破碎平原发现的房间,不过维护情况好得多。这里的地面是用细碎磁砖拼成的奇异动物:一头伸出利爪的巨兽,皮毛却像貂一样细软。另一幅画面像是一条巨大的鱼。墙壁上的灯盏中有宝石在发光,灯盏之间则是一面面落地镜。
纱蓝走向控制室的钥匙孔,召唤出变成碎刃的图样。她将图样审视了一番,又抬起头,看着墙上一面镜子里的自己。
另一个人正站在镜子前,一个黑发垂到腰际的女人。她穿着古老的衣服——一件无袖长裙,看上去更像是一件束腰长外衣,腰间系着一根简单的腰带。纱蓝碰了一下自己的脸。为什么她要给自己这样一个幻象?
镜影并没有模仿她的动作,而是向前俯过身,举起双手按在玻璃上。镜中的房间消失了,那个镜影也改变了形态,成为一个墨黑色的影子,只有两只眼洞是白色的。
灿军,那个怪物张口,以唇形表达出言辞,我的名字是斯加阿纳。我不是你的敌人。

卡拉丁的士兵们在奔逃中冲下楼梯,他们的殿后队伍还守在楼梯井周围的走廊里。在他们身后,王后卫队纷纷端平了十字弩。卡拉丁高举起西刃,挡在两支部队之间,将飓光铺展在地上,让箭矢偏转向下。他并不熟悉这种能量的使用,所以还是有一些弩箭射中了遁逃士兵们的盾牌,甚至一些士兵的头部也中了箭。
卡拉丁怒吼一声,深吸一口气,汲取了更多飓光,让能量勐烈爆发。他的皮肤闪耀起的光芒照亮了走廊的墙壁和顶棚,王后卫队在这片强光中纷纷后退,仿佛那是一种实质的攻击。
卡拉丁听到远方有尖叫灵对他的行动做出反应。他对自己施放了精确的捆术,让自己升到距离地面只有几呎高的地方,在原地悬浮。王后卫士们受到强光照射之后还不停地眨着眼睛。终于,国王卫队的队长发出了全体撤退的命令。卡拉丁的同袍也纷纷跑下楼梯,只有诺罗班还留在原地。
一些王后卫士开始尝试性地靠近卡拉丁。卡拉丁落回地上,沿着楼梯向下跑去。诺罗班的同袍也和他一起行动。王后的士兵在他们身后紧紧追赶,同时保持着非自然的沉默。
不幸的是,卡拉丁听到另一种声音从下方传来。那是人们战斗的声音,还有一种熟悉的歌声。
帕山迪人的歌声。
“后卫!”卡拉丁大喊。“在台阶上列阵,准备对抗上方的敌人!”
他的同袍立刻执行了命令,转过身举起盾牌,将长矛指向冲下来的敌军。卡拉丁对自己施行向上捆术,同时拧转过身,让双脚踏上天花板,然后俯身奔跑,越过士兵们的头顶,一直到达底层。
他们的第一队士兵在东回廊与帕胥人部队发生了正面冲突,但敌人将他们堵在了楼梯井中,所以他们大部分士兵只能被困在那里,无法冲出去进行战斗。
卡拉丁放开对自己的捆术,在一片强光中落到帕胥人的阵线前。他的几名战友此时已被敌人的长矛刺中,惨叫着倒在地上,伤口鲜血涌流。卡拉丁怒火中烧。他垂下西刃。该是制造死亡的时候了。
就在这时,他看清了自己面前的帕胥人。
是沙额。曾经的奴隶,牌手,父亲。
卡拉丁的朋友。

纱蓝看着镜子里的这个影子。这个对她说话的影子。“你是谁?”
他们称我为取秘者,影子说,或者他们曾经这样称呼我。
“一个魄散。我们的敌人。”
我们先是精魄,然后成为魄散,她表示同意,但我不是,不是敌人!这个影子再次变成人形,只有她的一双眼睛还保持着发光的白色。她将双手按在玻璃上,问问我的儿子,求你。
“你是他的,是憎恶的。”
那个影子向两旁瞥了几眼,仿佛非常害怕。不,我是我的,现在只是我的。
纱蓝考虑了一下,又看向钥匙孔。只要将图样插进去,她就能够启动誓门。
不要这样做,斯加阿纳恳求,听我说,灿军,请听我的忠言,阿舍特蔓的逃走是有目的的。这是一个陷阱。我被迫要碰触这个装置的灵,它不会像你所希望的那样发挥作用。

卡拉丁的战斗意志在迅速消散。
他原本全身充满能量,准备冲进战斗,保护他的同袍,但……
沙额认出了他,也大吃一惊,然后抓住他的同伴荷恩——那也是卡拉丁认识的人。荷恩顺着沙额伸出的手指看到了卡拉丁,立刻咒骂了一句。帕胥人此时已经纷纷从台阶上退开,丢下了几具人类尸体。
趁着敌阵露出空隙,卡拉丁的部下冲下楼梯,来到宽敞的大厅里。他们簇拥到卡拉丁周围,却惊愕地看到卡拉丁放下了手中的长矛。
这座由圆柱支撑的大厅已经彻底陷入混乱。亚夙儿的士兵从阳光道冲过来,与沿着王宫背后的阶梯上来的帕胥人开始交战——这些帕胥人很有可能是穿过花园而来的。国王紧抱着儿子,在一群士兵的护卫中站在大厅中央。卡拉丁的士兵们这时都已经下了楼梯,王后卫队紧追在他们身后。
不同的军队混站在一起,战线错综复杂,就算是同一排的士兵也没办法集结到一起。许多人只能孤身作战,或者两人结伴彼此掩护。这座大厅变成了战场指挥官的噩梦。数百人混在一起嘶吼、战斗、死亡。
卡拉丁看到了他们——他们所有人。沙额和其他帕胥人,为了保护自己的自由而战。国王卫士的数量急剧减少,他们在为国王而战。亚夙儿的城墙卫队满面惊恐,仿佛他们的城墙已经在面前崩塌。而王后的士兵相信他们只是在执行命令。
在这一刻,卡拉丁失去了一些珍贵的东西。他一直都能欺骗自己,让自己将一场战争看作是敌我之间的对抗。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杀死其他所有人。但……但这里的人都不应该死。
他们每一个都不应该。
卡拉丁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自从他第一天加入阿玛朗的军队,就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西刃从他的手指间消失了,化成一团烟雾。他怎么能战斗?怎么能杀死这些只是在恪尽本分的人?
“停下!”他终于大吼。“停下!不要相互屠杀了!”
不远处,沙额的长矛刺穿了胡子。
“停下!拜托你们!”
诺罗对他的回应就是举剑刺穿了贾力——另一名卡拉丁认识的帕胥人。在卡拉丁面前,艾洛卡周围的卫士们纷纷被杀退,一名王后卫士举起斧枪,刺中了国王的手臂。艾洛卡惊呼一声,失手掉了碎刃,只好用另一只手臂紧紧抱住自己的儿子。
那名王后卫士忽然向后退去。他瞪大了眼睛,仿佛刚刚看到国王。一名亚夙儿的士兵趁他困惑时将他砍倒。
卡拉丁不停地呐喊,热泪从面颊上磙落。他乞求他们能够停下来,能够听他说话。
但他们听不到他的声音。沙额——温和宽容的沙额,曾经只想保护自己女儿的沙额,死在了诺罗的剑下。诺罗的头又被荷恩的斧头噼开了。
诺罗和沙额倒在胡子旁边。那个卡拉丁至今都不知道真名的城墙卫兵,睁着一双灰暗的眼睛,伸开手臂,臂上的符文浸泡在他的鲜血中。
卡拉丁跪倒在地。他的飓光似乎把敌人吓退了,所有人都远远地躲开了他。西儿围绕着他来回打转,乞求他听自己说话,但卡拉丁听不见西儿在说些什么。
国王……他麻木地想。要……去艾洛卡那里……
艾洛卡也跪在地上,一只手抱着自己惊恐万分的儿子,另一只手拿着……一张纸?一张素描?
卡拉丁几乎能够听到艾洛卡结结巴巴地念出那张纸上写的字。
生命……生先于死……
卡拉丁颈后毛发倒竖。艾洛卡全身闪耀起微弱的光亮。
力量……力先于弱……
“来吧,艾洛卡。”卡拉丁悄声说。
旅程,旅程在……
一个人影从战场上冲出来。一个身材瘦长的人,是那么、那么熟悉。阴影仿佛紧紧黏在摩亚许身上。他穿着一件帕胥人风格的褐色军装。在一次心跳的时间里,他成为了战场的中心。城墙卫队追在他身后,他的面前是溃散的原国王卫士。
“摩亚许,不……”卡拉丁悄声说。他现在动不了。飓光从他身上流走,只留给他空虚和耗竭。
摩亚许放低长矛,一击刺穿了艾洛卡的胸膛。
卡拉丁嘶吼一声。
摩亚许将国王钉在地上,把哭泣的王子踢到一旁,然后一脚踏在艾洛卡的喉咙上,用靴子死死踏住他,拉出长矛,又刺穿了艾洛卡的眼睛。
他按住长矛,谨慎地等待着,直到国王身周的那一点微弱光芒渐渐消失,最终熄灭。国王的碎刃从雾气中出现,当啷一声掉落在他身边的地上。
艾洛卡,雅烈席卡之王,牺牲了。
摩亚许将长矛拉起,向碎刃瞥了一眼,把它也踢到一旁。他转头看向卡拉丁,将手腕碰在一起,无声地行了桥四队的军礼。他手中的长矛还在淌落艾洛卡的鲜血。
战斗中断了。卡拉丁的战友几乎全军覆没,残余部队都沿着阳光道逃走了。一名王后卫士抱起年轻的王子,将他带走。亚夙儿的士兵在越来越多的帕胥人压迫下步步后退。
王后从楼梯上走下来,全身被黑烟包裹,一双眼睛射出红色精光。她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诡异的水晶结构穿透她的皮肤,凝聚成一层甲壳。她的胸口闪烁着明亮的宝石光芒,仿佛宝石已经取代了她的心脏,正透过她的衣服璀璨闪耀。
卡拉丁不再去看王后,只朝国王的尸体爬去。不远处,一名王后卫士终于注意到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就在这时……光芒亮起。闪耀的飓光充斥在这座大厅里,两名灿军沿着阳光道疾冲而至。德雷和斯卡冲入敌阵,用挥舞的长矛和捆术把敌人驱赶回去。
一秒钟之后,雅多林抱起卡拉丁,把他拉出大厅。“该走了,桥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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