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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光明的一面

对于自认为隐居完善的我们,这的确令人感到好奇。然而对我们的诸多界域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围纱和她的手下窝在帐篷中。她把靴子翘在桌上,椅子也往后仰,享受周遭谈语生活的点点滴滴。大家把酒言欢,或是在外面的小径上高呼说笑。她觉得人们逐渐发展起来的嘈杂是件好事,可以让这座石墓重燃生机。
然而一想起塔城的大小,她就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怎么会有人盖得起这种庞然巨物?即便不刻意扩张兀瑞席鲁的大小,这座塔城也足以容下各个大城。
不过还是别谈这个好。现在可得潜行通过那些让书记与学者分心的疑题,这样她才能拿下有用的手牌。
她专心研究人群。人声汇聚成一块后,便融合成无面的群众。观察人群的好处,是可以选定特别想了解的目标,实实在在地端详他们,并且找到满满的故事。芸芸众生有芸芸故事,各有各的秘史。这其中的细节就像图样这个灵一样无止无尽。如果细看那些幽微的线条,便能发现其中自有结构与嵴理。细看特定的人物,可以发觉到众人的特性——只要没把这人放到普遍的类型就好。
“所以说……”阿红对伊希娜开了口。围纱今天带了三个手下,让女间谍训练他们。这样围纱可以在旁了解,看看那女子是否值得信任,还是只是笨树一棵。
“这个好耶。”阿红继续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用刀的方法?我不是很想杀人啦……只是……你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伊希娜问。
“刀子很利。”阿红说。
“很利?”围纱睁开原本正闭起来专心耳听八方的双眼问道。
阿红点点头说:“犀利,你懂的。神奇的家伙,也可以说是精巧的工具,又滑——顺得很。”
“谁都知道刀子很利。”加兹补上一句。
伊希娜翻了翻白眼。这个娇小的女子穿着覆手的长裙装,裙上有浅浅的刺绣。她的姿态和服仪显示,她在浅眸人中也有一定的阶级。
围纱穿着白外套与白帽,不过这也不是她唯一引人注目的原因。她让人们关注围纱,想要接近她,却不想接近伊希娜。伊希娜身着的正式哈法长裙装,让男人敬而远之。
围纱啜饮一口酒,好好享受佳酿。
“你们想必听过耸人听闻的故事,”伊希娜说。“但谍报行动不只是暗巷捅人这么简单。我要是得捅人一刀,可不知道要拿谁下手比较好。”
三个男人闻言瑟缩了一下。
“谍报活动,”伊希娜继续说。“要的是精心收集信息。你们的任务是观察别人,而不是反成被观察的对象。你得讨喜到让人愿意向你吐露心声,却又不会令人记得你的存在。”
“好,加兹出局啰!”阿红说。
“对啊,”加兹说。“生得这么风趣,真是我的罪过。”
“你们闭嘴行不行?”法达说。这个瘦高的士兵向前倾,杯中的廉价酒点滴未沾。“这怎么可能?”他问。“我是个高个子,加兹只有一只眼睛,我们都有会被记住的特征。”
“你们得学学利用自己能收放自如的特征引人注意,然后避免让人发现你们无法改变的特质。阿红,如果你戴的是眼罩,大家会记得的就是这个。法达,我可以教你遮掩身高的方法,让你不会这么引人注目——如果你用点罕见的口音说话,人们对你最大的印象就会是这个腔调。加兹,我可以让你跟一群装醉的醉汉混在一起,大家只会把你当醉汉看。
“上面说的不是关键。我们首先要从观察开始。若你们想要有用一点,就要很快就定位,记下信息,这样才能回报。现在,闭上你们的眼睛。”
众人不情愿地闭眼,围纱也跟着阖上双眸。
“现在,”伊希娜说。“有人能描述酒馆里有什么人吗?注意,不要睁眼。”
“呃……”加兹抓了抓眼罩。“吧台有个俏妞,可能是赛勒那人。”
“她的发型是?”
“嗯。这个嘛,剪得很短,头上别了些好看的石苞……呃……”
“这里有个戴着眼罩的丑八怪,”阿红说。“是个矮小的讨厌鬼,喝的酒根本没人要喝。”
“法达?”伊希娜问。“你注意到什么?”
“我想吧台有几个人。”他说。“他们穿着……瑟巴瑞尔家族的制服?大概占了半个桌子吧?我不清楚有哪些人。”
“好多了,”伊希娜说。“我没料到你们能有这种程度。人本来就容易忽略这些事。我会训练你们,这样你们就——”
“等等,”法达说。“围纱呢?她记得什么?”
“吧台有三个人。”围纱心不在焉地说。“其中一个老人头发斑白,还有两个大概有亲属关系的士兵,两人的鹰勾鼻很像。年少的士兵在喝酒,年长那位则试着搭讪加兹提到的女人。那女人不是赛勒那人,但是穿着赛勒那风格的深紫色长裤与森林绿的衬衫,我不喜欢这个搭配,不过她似乎觉得不错。她颇有自信,娴熟于周旋在男人之间。我想她是来找人的,因为她没有理会那些士兵,还不时往后看。
“酒保年纪比较老,矮得要埝箱子才能让人点酒。他在这里还没待多久,有些人的点单会让他迟疑一下,再瞥一眼酒桶上的符文,才认得出要倒什么酒。这里有三个服务生,一个在休息,除我们以外还有十四个客人。”她张开眼睛。“我可以说说他们的来历。”
“没必要。”伊希娜在阿红鼓掌的同时回应。“表现得很好,围纱。但是我要指出,这里其实有十五个客人。”
围纱愣住了,再次环视室内算起人头。桌边有三人……那边有四个……门边站着两名女子……
还漏了一个女子,那人窝在篷内的小桌。她的穿着简洁,是衬衫与雅烈席仆人的服饰组合。她刻意选了和白帐篷融合的衣服?她在这里做什么?
她在作记录,围纱警戒起来。这女人巧妙地躲在膝上的笔记之后。“她是谁?”围纱压低身子说。“为什么监视我们?”
“她不是针对我们,”伊希娜说。“市场里有几十个这样的家伙,像老鼠一样窃巧移动,尽可能地收集情报。这一个可能是个体户,专门把一些小道消息拿去转卖,现在在某位藩王底下做事。我以前也干同样的勾当。从她观察的群众来看,她接到的命令是监视部队的情绪。”
围纱点点头,刻意在伊希娜训练记忆技巧时,耳听这里的环境。伊希娜建议这些男人学习符文,再用一些像在手上做记号之类的伎俩,来追踪情报源。围纱知道一些招数,伊希娜也教了她几招,其中有一招叫作“心灵展馆”,她也会几手。
这些训练最有趣的地方在于伊希娜选择报告相关情报的诀窍。她说要注意藩王的名字,还有代称要有人、事、物的常见字眼,以及哪些人正好喝多漏了口风。她说,语调是其中的关键。人可以坐在五呎外的座位窃听重大的秘密,却会因为邻桌的争吵而失了注意。
她描述的内容像是——先深思,坐定位后,就耳听八方,思绪只对准特定的对话,使围纱觉得印象深刻。只是训练才过了一小时,加兹就抱怨起自己已经胀得像灌了四瓶酒。阿红频频点头称是,他也头昏眼花了。
法达的话……他闭上眼后可以滔滔不绝地对伊希娜描述房里的东西。围纱露齿而笑。就她以前对他的认识,这人视日常勤务为重石,动作迟缓,动不动就要找地方坐下来休息。能看到他有这股热情,值得高兴。
围纱参与这一切的热忱,让她几乎忘了时间。直到她听见市场铃时,才轻声咒骂一句。“我真是飓风的笨蛋。”
“围纱怎了?”法达问。
“我得走了。”她说。“纱蓝有约。”谁能想到有如荣誉那般古老的神圣力量,居然是会议的必需品?
“你不在,她就没辙了?”法达说。
“飓风的,你们不知道那女孩的德性吗?我们不跟紧她,她连走路都会跌倒。继续练习!晚点我再来找你们。”她戴上帽子,穿越离散地。

过了一会儿,妥妥地穿回蓝色长裙装的纱蓝.达伐大步走过兀瑞席鲁底下的廊道。她很高兴围纱和那伙人做了练习,但是飓风啊,围纱干么喝这么多?纱蓝必须烧掉整整一桶酒精才能让神智清醒。
她深吸一口气,再踏入旧图书室,注意到与会的不止娜凡妮、加丝娜与泰纱芙,还有一群执徒与书记:梅伊.埃拉达、卡布岚司来的雅德罗塔吉亚……房间里居然另有三个老爱预测天候的蓄胡怪人——也就是人们口中的防飓员。纱蓝听说他们能用风向预测未来,只不过从未在公开场合为人动口服务。
接近他们的纱蓝希望自己认得符文,只可惜围纱对符文不熟。她该算是个异端,思考宗教的频繁程度,就像思及劳.艾洛里的海丝价格一样稀罕。加丝娜至少有骨气喊出自己信仰的立场,围纱可能只是耸耸肩,顶多嗤之以鼻。
“嗯……”在纱蓝衬衫上的图样出声。“纱蓝?不进去吗?”
对啊。她只是站在门口,不是吗?她不巧走过泰纱芙的助手珍娜菈身旁。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鼻子挺得老高,也是直截了当到会令纱蓝起鸡皮疙瘩的那类人。
纱蓝不喜欢这个自大的女人——绝对不是因为雅多林在和自己交往以前,与珍娜菈往来过的缘故。她一度避见雅多林先前的情人,但……这和在战场上逃避敌兵一样难。无论是情场还是战场,不是到处见到情敌,就是到处见到敌手。
房间里鸣响着各种谈话:有些人讨论度量衡,有人讨论在句子里下逗点的最佳位置,也有人谈到塔城的天候变化。她以往会尽心参加这间房里的任何对谈,现在她却总是迟到?她的什么地方变了呢?
我知道自己欺瞒到什么地步,她一边心想,一边抱身沿着墙面,绕过一位正在和防飓员讨论亚西尔的貌美执徒。纱蓝几乎没有碰雅多林带给她的书,所以也无从参与。房间另一侧,穿着浅红色长裙装的娜凡妮正在讨论法器,她热切地向工程师点头说:“对,可是要怎么稳定它呢?光主?下方如果设了帆布,不就会旋转吗?”
纱蓝与娜凡妮亲近到可以获得他人难以企及的机会来研究法器技术,她为什么不投入这样的研究呢?但是一兴起这个想法,就会有大量的构想、疑问与逻辑运作的项目冲昏她的头,足以让她窒息。
我要有个能应付这种场合的角色,纱蓝心想。她得是个学者。某部分的我可以化身为学者。围纱不行,灿军光主也不可以。但总有人——
在她衣上的图样又哼吟起来。纱蓝退到墙边。不对啊,这……这就是她自己,不是吗?纱蓝一直想成为学者,不是吗?她用不着创造人格,就能面对这种场合,对吧?
……对吧?
要焦虑的时刻已经过了,她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安定心绪。最后她从背包拿出一叠纸跟一支炭笔,找上了加丝娜。
加丝娜歪了歪眉毛。“又迟到了?”
“抱歉。”
“我本来想请你帮忙研究我们从晨颂翻译出来的内容,可是在我母亲开完会议前,都无法进行。”
“我或许可以帮——”
“我还有点杂事要办。晚点我们再谈谈。”
这指令来得突兀,不过没有超乎纱蓝意料之外。她坐到墙边的椅子。
“当然,”她低声自语。“如果加丝娜真的理解我面临自身的深沉不安,她就会有点同情心了,对吧?”
“加丝娜?”图样说。“纱蓝,我认为你没有好好注意事实——她没什么同情心。”
纱蓝叹了口气。
“你就有同情心!”图样喊着。
“只能同情可悲的部分。”她回嘴。“图样,这里才是我的归属,不是吗?”
“嗯嗯嗯。是的,你当然属于这里。你想画他们,对吧?”
“典型的学者不只会画画。必绘者丹夺司也懂数理,他创立了研究艺术比例的方式。盖莉德是发明家,其发明至今仍运用在天文测量上,水手必须靠她的天文钟才能判断纬度。加丝娜是历史学家——还有更多本事。我想要那样。”
“你确定吗?”
“我想是吧。”问题是,围纱想成天把酒言欢,以及练习谍报技巧。灿军光主想要和雅多林一块练剑。那纱蓝要的是什么?她想做的事有什么重要的吗?
娜凡妮宣布集合开会,众人开始入座。娜凡妮一侧是诸位书记,另一侧是各信坛的执徒——还离加丝娜远远的。防飓员坐到圆环更远处的同时,纱蓝这才注意到雷纳林站在门口。他徘徊流连,往内窥看,就是迟迟不进来。有几个学者望向他的时候,他便像是被视线逼退般往后一靠。
“我……”雷纳林说。“父亲说我可以参加会议……听听也可以。”
“堂弟,我们再欢迎你不过。”加丝娜点头示意纱蓝拿张凳子给他。纱蓝照做了,甚至没抗议自己被指使这件事。她是可以成为学者。她可是最好的学徒。
雷纳林低着头,绕着学者的会议圈到了他的座位,一坐下来就一手抓紧关节直到发白,再把手塞进口袋里。
纱蓝尽可能进行会议的记录,努力不要分神到绘图上。幸好会议进行得比平常有趣。娜凡妮手下大多数学者都投入了对兀瑞席鲁的研究。音娜达拉,这位满布皱纹的书记率先报告。这名曾经让纱蓝想起父亲书记的女子,正和她的小组确认塔城房廊的奇异构造有什么意义。
她长篇大论这里的防御措施、空气流通系统还有各种井口,指出房间的怪状,还描述她见到的奇特生物壁画。
待她结束之后,卡菈美也进行小组报告,她相信墙上镶嵌的黄金与铜器实为法器,只是似乎不再作用,装饰宝石也没有效果。她传递这些图像,解释她们仍没能成功地为宝石柱充能。目前唯一能用的法器只有升降梯。
“我认为,”防飓员之首艾特巴说。“这个装置机制的使用频率显示了建造者的习惯。你们看,这符合测量学的科学,就像我们能从指宽判断出一个人的许多事那样。”
“而这和装置有关……为什么会这样呢?”泰纱芙问。
“万本归宗!”艾特巴说。“怎么?你不知道你的疑问正清楚明了地显示你身为书记的迹象吗?光主,你写得一手好字,但你在科学上还要再努力。”
图样轻轻嗡鸣。
“我对他没有好感。”纱蓝低声说。“他在达利纳面前装成好好先生,其实很不留情。”
“所以……我们要把他计在哪一边?样本大小又有多少?”图样说。
“大家会不会觉得,”珍娜菈说。“问题的方向不对?”
纱蓝眯起眼睛,却只是看着纸页,压抑自己的嫉妒心。她毋需因为有人曾和雅多林要好而吃醋。
可是珍娜菈给人有些……古怪的感觉。她的笑声像是宫廷仕女一样,仿佛排演过,带有一丝保留。她们的笑声总像是为了在社交场合缀饰,而非发自内心的欢乐。
“孩子,你的意思是?”雅德罗塔吉亚问珍娜菈。
“光主,我们谈到升降梯这个奇特的法器柱,还有扭曲的廊道,却没有尝试从它们的设计去理解。或许我们该反过来了解一座塔城需要什么构造,再来判断这些构造是什么用途。”
“嗯……”娜凡妮说。“好,我们知道兀瑞席鲁的住民曾在外种植作物。墙上的那些法器可提供热能吗?”
雷纳林呢喃着什么。
房里的大家都看向他。很多人听到他开口说话都觉得惊讶。他注意到众人的视线以后,往后缩了一下。
“雷纳林,你有什么高见吗?”娜凡妮问。
“它们不是你们所想的法器组合。”他低声说。“而是单单一个法器。”
书记与学者面面相觑。这位王子……经常引起这样的反应,让人投注质疑的眼光。
“光爵?”珍娜菈问。“您私底下是位魂师制造者吗?原来您会在晚上阅读女性的文字,研究工程学来着?”
有几个人咯咯笑了起来。雷纳林涨红了脸,垂下眼睛。
你可真有胆嘲弄这个阶级的人啊,纱蓝心想,脸颊也跟着热磙磙的。雅烈席卡宫廷的确拘谨有礼——但不代表这是个和善的场域。雷纳林比起达利纳或雅多林,更易被当作嘲弄的目标。
纱蓝为此而引起的怒火是种很奇特的情感。她也不止一次受雷纳林的特异举止震慑。雷纳林出席会议本身就是一例。他终于想成为执徒的一份子吗?还是他把自己当作女性的一员来参与书记会议?
但珍娜菈竟敢羞辱他?
娜凡妮正要开口,纱蓝插了话:“珍娜菈,我想你并非有意侮辱藩王大人的儿子?”
“怎么会呢?我什么都没做。”
“很好,”纱蓝说。“若你有此意图,也做得糟透了。听说你冰雪聪明,智语连连,魅力四射,而且……也不小……”
珍娜菈皱眉问:“这是奉承吗?”
“亲爱的,我要聊的不是你的胸部,我讲的是你的脑袋。你那完美无瑕的脑袋,完美到不曾磨练过!这份脑筋动得可真快啊,别人还没想出正常的回应,你已出言不逊了。如此一鸣惊人,让人对你的言词无不惊叹。所以,嗯……”
加丝娜正狠狠地瞪着纱蓝。
“……嗯。”纱蓝拿起笔记本。“我会记录下来。”
“母亲,我们可以稍事休息吗?”加丝娜说。
“正好。”娜凡妮说。“我给大家十五分钟,每个人都列出塔城所需的构造,这样才有效率。”
娜凡妮站起身,与会群众再次分成各自讨论的小群体。
“现在我懂了,”加丝娜对纱蓝说。“你还是把钝齿当作唇枪舌剑使用。”
“对啊。”纱蓝说。“是不是有什么诀窍?”
加丝娜瞪了她一眼。
“光主,你也听到她对雷纳林说了什么!”
“而身为法定继母的那一位正准备回应,”加丝娜说。“她本来会拣选谨慎且理性的字词。结果呢?你像是拿了本字典朝对方扔过去。”
“抱歉,那女的把我气炸了。”
“珍娜菈是个笨蛋,只不过有点小聪明够她自夸,同时笨到不知道自己不该待在这种场合里的程度。”加丝娜揉了揉太阳穴。“飓风啊,所以我才不想带学徒。”
“因为这些学徒会惹麻烦。”
“因为我不擅长引领她们。我有科学证据证明,你就是最新的实验结果。”
纱蓝觉得很羞耻,起身走到大家拿取茶点的边墙。
她将笔记本抱在胸前,靠上墙,图样“嗯嗯嗯”地出声。“加丝娜看来并不生气。你为什么难过?”
“因为我是笨蛋。”纱蓝说。“是个愚人。而且……而且不知道我要追求什么。”她一周前不是才天真地以为自己想透了吗?不管想透的是什么鬼东西也好?
“我看得到他!”她身边迸出一道声音。
纱蓝吓得跳起来,转身才看见雷纳林,这名王子正看着混迹在她衬衫刺绣中的图样。图样的形式要仔细看才能发现,否则很容易漏掉。
“他没有隐形吗?”雷纳林说。
“他说没有办法。”
雷纳林点点头,抬头看她,并道谢:“谢谢你。”
“你谢的是?”
“谢谢你维护我的名誉。如果是雅多林,大概会有人被捅一刀。你的方法温和多了。”
“这个,没有人可以用这种语气对你讲话。他们可不敢对雅多林这样做。况且你说得对。这座塔就是一个巨大的法器。”
“你也感受到了吗?大家谈这个装置来、那个装置去的,可是这是不对的,不是吗?就像是只看拖车的一部分,却不把整辆拖车当作一体看待。”
纱蓝靠向他说:“雷纳林,我们先前对抗的那个东西,可以把触手伸到兀瑞席鲁的最最最顶端,让我到哪里都觉得不舒服。而中央的宝石柱和所有东西都链接在一起。”
“是啊,这不只是法器的组合,还是融合众多法器、化为巨大的版本。”
“但是这么大一个法器,要拿来做什么呢?”
“成了一座城,”他皱眉。“呃,意思是说,这是一座城市……它有城市的功能?”
纱蓝打了个哆嗦。“而魄散掌控它的运作。”
“也让我们发现这间房间,还有法器的宝石柱。”雷纳林说。“没有柱子,我们可能还赶不走魄散。要看向光明的一面。”
“理性来说,”纱蓝说。“我们只能看向光明的一面,因为其他地方都阴暗不清。”
雷纳林笑了出来,他让纱蓝想起自己哥哥的笑法。她讲的不是最滑稽的事,但的确是段趣谈。这也让她想到加丝娜提到的事,同时不自觉地看向加丝娜。
“我知道我堂姊很吓人,”雷纳林对她低语。“但是纱蓝,你也是灿军的一员,别忘了这一点。如果我们想要,可以跟她抗衡。”
“可是我们想要这样做吗?”
雷纳林露出扭曲的笑容。“应该不会。通常她说的话都没错,只是让人觉得自己是十愚人之一。”
“的确,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继续忍受被当成孩子看待。我觉得快疯了。我该怎么做?”
雷纳林耸耸肩说:“如果想回避加丝娜的命令,那就接下别人的命令。”
纱蓝抬起头来。这很有道理。达利纳需要指派自己的灿军,不是吗?她得出外赴任。她得离开,才能好好思考。到某个……像是到科林纳出任务?他们需要人手潜进王宫、启用装置,不是吗?
“雷纳林,”她说。“你真是个天才!”
雷纳林脸红了起来,露出微笑。
此时娜凡妮重新召集会议,众人继续讨论法器。加丝娜拍拍纱蓝的笔记本,示意她在记事与速记时要好好表现。这不再令她厌烦,她已有个退守策略。一个逃脱路线。
纱蓝很高兴注意到门口出现高大的人影。达利纳.科林的人影就算不在光线下,也会立刻让人噤声。
“抱歉迟了一会儿。”他瞥向前臂那块娜凡妮制作的时钟法器。“大家继续,没关系。”
“达利纳?”娜凡妮问。“你没参与过书记的会议。”
“我认为该来看看。”达利纳说。“了解我的组织。”他坐到圈外的凳子上,看起来像是战马踏在马戏团小马的踏板。
大家继续开会,也再次陷入沉思。纱蓝以为达利纳会回避有女性与书记的会议。她歪头看着雷纳林往自己父亲瞥过去的视线,达利纳举起拳头回应他的儿子。
纱蓝恍然大悟,他到场是为了不让雷纳林难堪。既然连飓风的黑刺都与会了,一名王子与会不算是什么不合宜或是太阴柔的举动。
她也见着雷纳林抬起了眼,认真参与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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