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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必然丧亡

我不是说书人,能用诙谐的轶事娱乐你们。
——摘自《引誓》〈自序〉
 
一阵急切且大力的敲门声把纱蓝吵醒。她还没有起床,所以仍在自己的一头红发与扭曲的毯子中沉眠。
她不知道把其中哪一段拉到背后继续睡,敲门声还是没有停下来,接着是雅多林令人烦躁的迷人声音。“纱蓝?听着,这次我会等到你真的认为我可以进去再入门。”
她望向从阳台照进来的阳光,光线宛如溅洒的颜料。早上了?太阳的位置不对啊。
等等……飓父的。她整晚化身成围纱出门,直接睡到了下午。她呻吟起来,扔下被汗濡湿的毯子,维持原姿躺着,头部传来阵痛。房间角落则有一罐喝光的食角人白酒。
“纱蓝?”雅多林说。“你还好吗?”
“看情况,”她用粗哑的声音说。“就状况好不好而言,我睡得正好。”
她把双手按在双眼,内手仍然有临时的包扎。她惹了什么好事?拿着鬼血的标志招摇?傻傻地自己喝酒?在一群带着武器的混混面前刺伤一个人?
她的行为仿佛是在梦中发生的。
“纱蓝,”雅多林的声音听起来很担心。“我要偷看了。帕洛娜说你待在房里一整天了。”
她惊呼一声,坐起身抓起睡铺。等他探头进来的时候,只看见她包成一团,带着鬈发的头用下巴顶着毯子,探了出来。至于雅多林,则看起来很完美。他可以在飓风后还一副完美的样子,或者在六小时的战斗后,或者浸了一身克姆泥水都可以。这男人怎么这么让人心烦。他怎么把头发弄得那么漂亮?凌乱得刚刚好。
“帕洛娜说你觉得不舒服?”雅多林翻开布帘,靠在门上。
“情绪懈怠。”
“那是……女性话题吗?”
“是女性话题。”她平淡地说。
“所以说。就是你……呃……”
“我懂生物学,雅多林,谢了。为什么女人觉得不对劲的时候,男人马上就怪罪到她的生理期啊?仿佛她因为一些痛苦就突然无法控制自己。没有人认为男人会这样。‘噢,今天离维纳远点。他昨天对练太多了,所以肌肉酸痛,可能会把你的头扯下来。’”
“所以这是男人的错。”
“是的。就像其他东西一样。战争。饥荒。乱掉的头发。”
“等等。乱掉的头发?”
纱蓝睁开眼睛。“吵闹。固执。显然是女人才能矫正。全能之主给予女人乱发,来准备与男人共处。”
雅多林带了一小锅温暖的盥洗用水让她洗脸。愿神保佑他,还有帕洛娜。应该是她派他送过来的。
沉沦地狱的。她的手很痛。她的头也是。她依稀记得自己不经意将酒精挥发掉,但是没有足够的飓光来完全治好手伤。也完全不够让她彻底清醒。
雅多林把水放了下来,像阳光一样充满生气的他露齿而笑。“所以出了什么问题?”
她把毯子紧紧罩在头上,像是斗蓬的兜帽。“女性话题。”她说了谎。
“听我说,既然女人不会怪罪这问题,我不认为男人也会。我追求别的女人的时候,也会追踪它的周期。笛丽有个月因为女生病不舒服了四天。”
“我们是神秘的生物。”
“我同意。”他举起酒罐,吸了一口气味。“这是食角人白酒?”他一脸震惊地看向她——但也十分惊奇。
“我有点走偏了,”纱蓝嘟嚷。“我在调查你的谋杀案。”
“在提供食角人私酒的地方?”
“离散地的后巷。很脏的地方。但酒很好。”
“纱蓝!”他说。“你自己去的?这样不安全。”
“亲爱的雅多林,”她终于把毯子拉到肩膀的高度。“我可以实实在在地被人在胸口刺一刀还活下来。我和市场上的混混共处也没问题。”
“噢。好吧。我很容易忘记。”他皱了眉头。“所以……等等。你可以在各种下流的谋杀方法下活下来,但你还是……”
“每个月还是会阵痛吗?”纱蓝说。“是的,培养之母也可以很可恶。我是个持有碎刃、近乎不朽的全能者,但是大自然还是会亲切地提醒我该找办法生个小孩。”
“不准交配。”图样在墙上轻轻地嗡嗡叫。
“但是昨天的事不能怪到生理期。”纱蓝对雅多林补充。“我还有一阵子才会来。昨天的状况比起生理痛,更该说是心里不舒服。”
雅多林放下罐子。“是啊,你可能要多留意食角人白酒。”
“没有那么糟。”纱蓝叹了口气。“我可以用一点飓光把酒精的毒素焚毁。说到这个,你有没有带钱球来?我似乎……把我的都用掉了。”
他笑道。“我有一个。单单一颗钱球。父亲借了钱球给我,这样我就不用拿着灯笼穿梭厅室了。”
她使劲地对他眨了眨眼。她不确定实际要怎么做,或是为何这样做,但似乎有效。至少雅多林翻了翻白眼,递给她一颗红宝石马克。
她饥渴地汲取飓光。她止住呼吸,以免将飓光吐出来,然后……压抑住飓光。她发现自己能这样做,避免自己发光或是吸引别人注意力。她从小就会了,不是吗?
她的手伤慢慢修补回来,在头痛烟消云散的同时,放松地叹了口气。
雅多林拿回暗淡的宝石钱球。“你知道吗,父亲曾向我解释美好的关系需要投资,那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嗯嗯。”纱蓝一边说,一边闭上眼笑着。
“还有,”雅多林补充。“我们的对话真的很奇怪。”
“不过和你聊这些感觉很自然。”
“我认为最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好吧,你得小心使用飓光。父亲提过要给你更多充能的钱球练习,但是现在根本没有这样的资源。”
“那哈山的人马呢?”她说。“他们在上次飓风时挂了许多钱球。”那不过是……
她估算一下,愣在原地。自从她在预料之外的飓风中启用誓门,已经过了好几周。她看着雅多林指间的钱球。
那些钱球应该都没有能量了,她心想。就算是最近充能的也是。他们现在怎么可能有任何飓光呢?
她突然觉得前一晚的活动十分不负责任。达利纳命令她练习自己的能力,不代表要她练习如何不要喝到醉倒。
她叹了口气,还盖着毯子的她伸手到洗脸水去。她有一位名叫玛黎的女侍,但一直被纱蓝打发走。她不希望这个人发现她偷熘出去,或是改变容貌。如果她继续这样下去,帕洛娜大概会指派玛黎改做其他工作。
洗脸水似乎没有任何香料或肥皂,所以纱蓝拿起小盆,长长灌了一口水。
“我刚才用那个洗脚。”雅多林指出。
“你才没有。”纱蓝抿抿嘴唇。“总之,谢谢你把我拖下床。”
“这个嘛,”他说。“我有自私的理由。我需要有人在精神上支持我。”
“不要把话说得太重。如果你要人相信你说的话,要慢慢讲到重点,这样他们才会一直支持你。”
他歪着头。
“噢,不是那种精神吧?”纱蓝说。
“和你聊天有时真的很奇怪。”
“抱歉、抱歉。我等一会儿就正常了。”包在毯子里的她,头发像是刺丛中的蜗牛,但还是尽可能规规矩矩地坐着。
雅多林深吸一口气。“我父亲终于说服雅莱.萨迪雅司与我谈话。父亲希望她能给予她丈夫的死一点线索。”
“你的口气听起来不乐观。”
“纱蓝,我不喜欢她。她很奇怪。”
纱蓝张嘴,但是他打断她。
“不是你这种怪法,”他说。“她的怪法……不太妙。她总是打量她见到的每个人。她总是把我当小孩看。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吗?”
“当然。我有多少时间准备?”
“你需要多久?”
纱蓝低头看看还包着毯子的自己,还有搔着下巴的鬈发。“很久。”
“那我们就要迟到了。”雅多林站起来。“这和她喜不喜欢我无关。到瑟巴瑞尔的起居厅找我。父亲要我从他那里听取商业报告。”
“告诉他市场的酒很好喝。”
“当然了。”雅多林再次瞥向空空如也的食角人白酒,摇摇头离开。

一个小时后,纱蓝洗好澡、化好妆、头发也算安置好了,现身瑟巴瑞尔的起居厅。这间房比她的房间还大,特别的是,通往阳台的大门有墙的一半高。
大家都走到宽广的阳台上,从那可以看见下方的田野。雅多林站在栏杆旁,似乎陷入了深思。他身后的瑟巴瑞尔与帕洛娜则趴在帆布床上,背部裸在阳光底下,让人帮他们按摩。
一群食角人仆人帮他们按摩、顾着炭火,或是尽责地站着,手持暖酒与其他物品。这股空气有阳光的加持,不像之前那么冷。很温暖。
纱蓝眼前这个只披着浴巾的胖子居然是藩王,让她既尴尬又不满。她刚才洗的可是冷水澡,发着抖用勺水淋到头上。她认为自己没有亲自去取水来用,已经很奢侈了。
“感觉如何?”纱蓝说。“我还睡在地板上的时候,你们这里都有帆布床了。”
“你是位藩王吗?”瑟巴瑞尔咕哝,眼睛张也没张。
“不。我是灿军骑士,我认为这阶级更高。”
“我知道了,”他一边说,一边因为按摩而满足得呻吟。“所以你可以花钱买张从战营运来的床吗?还是你仍靠着我的薪俸做事?我会加你薪俸,这是你帮助我手下书记管帐该有的报酬——但我也好几周没看到报告了。”
“图力,她救了世界。”纱蓝另一侧的帕洛娜指出。这位中年贺达熙女子只有下半身绑着浴巾。
“要我说,我不认为她救了世界,只是延迟了毁灭。亲爱的,外面一团乱哪。”
一旁的首席按摩师是个壮硕的食角人女子,有一头红发跟苍白的肤色,她指示助理将加热的石头放在瑟巴瑞尔身上。大多数仆从都是她的家人,食角人喜欢一起办事。
“我会记下来的,”瑟巴瑞尔说。“你们的寂灭时代会让我的经商计划延迟好几年。”
“你不能怪罪我。”纱蓝双手抱胸。
“你把我赶出战营,”瑟巴瑞尔说。“虽然留下来的人还过得很好。剩下的圆顶屋保护他们不受西方风暴的影响。帕胥人本来是大问题,但是他们都跑了,往雅烈席卡前进。所以我准备在其他人抢走我的属地以前,取回我的版图。”他张眼瞥向纱蓝。“你的年轻王子不想听见这一回事——他担心我会让我们的部队薄弱。但是和战营交易是必要的,我们不能把贸易全留给萨拿达与法玛。”
好极了。又有个要思考的问题。难怪雅多林心事重重。他说过他们会晚些见到雅莱,但是并没有特别想要行动。
“你是位好灿军。”瑟巴瑞尔告诉她。“拜托打开其他誓门。我已经准备好征收使用税了。”
“真是无情。”
“真是必要。要在山间存活下来,就得在誓门上课税,达利纳也了解。他让我掌管商业活动。孩子,战争不会让人无法生活。大家仍需要新鞋子、新篮子、新衣服,还有更多的酒。”
“而我们需要按摩。”帕洛娜补上。“如果要在这寒冷的荒地存活,就需要很多次。”
“你们没救了,”纱蓝驳斥,穿过洒满阳光的阳台,走到雅多林身旁。“嗨,准备好了吗?”
“当然。”她和雅多林走入走廊。他们将八个藩王的军队住处安排在第二阶楼与第三阶楼,第一阶楼只有几座兵营,其他空间留给市场与仓库。
当然,就连第一阶楼都还没全被探索。这里有太多走廊跟曲折的路线,藏着许多房间。或许每位藩王到最后都能好好经营一区。但是目前他们只在兀瑞席鲁的黑暗前线占领一小块文明领地。
上层的探索已经暂停,毕竟他们不再有飓光可以使用升降梯。
他们离开瑟巴瑞尔的区域,在地板画上箭头指路的交叉路口行经一群士兵,这些箭头指向的目标之一就是最近的茅坑。守卫的检查哨不像封锁站,但是雅多林要求士兵用特别的方法堆起干粮箱与谷物袋。想要冲过走廊的人会被这些障碍阻扰,后方还有矛兵等着。
士兵向雅多林点头,但没有敬礼,不过有名士兵喝斥在一旁房间里玩牌的两人。两人站了起来,纱蓝认出他们时吓了一跳。他们是加兹和法达。
“我想该带你的守卫来。”雅多林说。
我的守卫。没错。纱蓝有一批由逃兵与卑鄙杀人犯组成的士兵。她不在乎他们以前所作所为,毕竟她自己也是可恶的杀人犯。但是她也不知道该拿他们怎么办。
他们懒洋洋地向她敬礼。法达这个高个子没有维持整洁;加兹身高较矮,只剩一只褐眼的他用眼罩遮住另一个眼窝。雅多林显然已经指示了他们,法达漫步到前方的守卫位置,加兹则随侍在后。
纱蓝圈住雅多林的手臂,希望这两人的距离不会听到他们说话。
“我们需要守卫吗?”她低声说。
“当然需要。”
“为什么?你是碎刃师,我是灿军,我们不会有事。”
“纱蓝,有守卫随侍的重点不是安全,而是为了威望。”
“这方面我已经足够了。雅多林,我鼻息之间都是威望。”
“我不是这个意思。”雅多林靠过来低语。“这是为了他们。你可能不需要守卫,但是你需要荣卫。让人因为这个职位而感到光荣。这是我们的规矩——成为重要人士后,要让人共享这个荣耀。”
“在共享以后,成为无用之人。”
“在共享以后,成为你行动的一部分。”雅多林说。“飓风的,我忘记这对你来说多新奇。你之前怎样对待他们?”
“通常让他们自由行动。”
“你什么时候需要他们?”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
“你会需要的,”雅多林说。“纱蓝,你是他们的指挥官。可能不是军事上的指挥者,毕竟他们是一般护卫,但意义是一样的。让他们闲着,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无足轻重,这样他们就完蛋了。要是给他们重要的任务,一个让他们足以为荣的工作,他们就会带着荣誉心服侍你。失职的士兵通常都曾经失望过。”
她笑了笑。
“怎么了?”
“你说话就像你父亲一样。”她说。
他止住话,眼神飘到一旁。“这没什么问题吧?”
“我没说有问题。我很喜欢。”她抱着他的手臂。“雅多林,我会找事给我的守卫做。有帮助的事。我保证。”
加兹跟法达似乎不认为这些职责这么重要,他们无精打采地打着呵欠前进,提着油灯,矛则靠在肩上。他们走过一大群提水的女子,接着是带着木材打造新茅坑的男子。大多数人让路给法达,人们看见个人守卫时,会接获暗示让路。
当然,如果纱蓝真要表现自己的重要性,她会坐轿子。她不在乎载具;她在卡布岚司经常用到。但是她内心的围纱让她对雅多林建议她叫一架轿子来坐的事情感到抗拒。自己走路有自己的自由。
他们十级而上,到了顶端时,雅多林从口袋里拿出地图。这里还没有完成地上的指示箭头。纱蓝拉了拉他的手臂,指向一个隧道。
“你怎么这么轻松就知道路了?”他说。
“你看不出来岩纹的宽度变化吗?”她指向走廊的墙面。“走这里。”
他折起地图,指示法达带路。“你真的认为我像我父亲吗?”雅多林边走边低声说。他的声音中有一丝担忧。
“是的。”她紧握他的手臂。“雅多林,你就像他。有道德感、有正义感,也有能力。”
他皱起眉头。
“怎么了?”
“没事。”
“你真不会说谎。你担心自己无法满足他的期望,对吧?”
“或许吧。”
“雅多林,你已经达到了。你每天都有这样的表现。我确信达利纳.科林找不到更好的儿子,而且……飓风啊,原来这个看法让你不舒服。”
“什么?不是这样!”
纱蓝用外手戳了戳雅多林的肩膀。“你有事瞒着我。”
“可能吧。”
“这个嘛,感谢全能之主。”
“不打算……问我是什么事吗?”
“艾希的眼睛啊,不会。我宁愿自己找到答案。交往关系需要一些神秘感。”
雅多林陷入沉默,这正好,因为他们正要进入萨迪雅司在兀瑞席鲁的区域。虽然雅莱威胁说要回到战营,但是她没有行动。似乎是因为她不否认塔城已经是雅烈席卡的政治与权力中心。
他们抵达第一个守卫站,纱蓝的两个守卫凑近她和雅多林。他们跟身穿叶绿色与白色相间制服的士兵互相投以敌视的眼光,同时通过他们。不管雅莱在想什么,她的手下显然已有成见。
才走几步路,眼前就有奇妙的变化。这里没什么工人或商人,有的是更吐司兵。这些士兵一脸阴沉、穿着未扣的外套,没有刮好的胡子长成各种样子。连书记也与外面不同——这里化的妆更浓,却穿得很宽松。
他们仿佛从秩序之地进入失序之地。走廊回响着粗哑的大笑。引路的箭头不在地上而在墙上,指示的颜料滴落、弄混了岩纹。有些路人穿着还有未干颜料的外套,辱骂他们。
路过他们身旁的士兵都在讥笑雅多林。
“他们像混混一样。”纱蓝轻声说,转头看向其中一群人。
“不要看走眼了,”雅多林说。“他们步伐整齐、踏步坚定,武器也保养得很不错。萨迪雅司把士兵训练得很好。只是我父亲采取纪律管理,萨迪雅司则用竞争提升。此外,在这里穿得太干净反而会被笑,没有人想被误认成科林家的士兵。”
她曾如此希望过,现在寂灭时代的真相已被揭露,达利纳更容易联合众藩王。只不过,在这些人怪罪达利纳害死萨迪雅司的情况下,显然想团结他们不会成功。
他们最后到了一间得体的房间,让人带进去面对萨迪雅司的妻子。雅莱是个矮小、厚唇的绿眼女人。她在房间中央安置了一个宝座。
站在她身旁的则是墨瑞兹,鬼血的首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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