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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我不能离开伊莲。”他说。

  艾克特·德马瑞斯说:“为什么不行?你不爱她,对她也没有任何义务。你留在这里和她在一起,只会让你自己变得很悲惨而已。”

  “我对她有某种义务。我无法解释,但确实有。”

  “王后很绝望,”德加里斯说,“她花了一大笔钱找你。”

  “这我无能为力。”

  “你犯不着生气,”艾克特说,“在我看来,你在生气。不管王后做了什么,既然她有了悔意,你就该大方点原谅她。”

  “没有什么好原谅的。”

  “看吧,这就是我的意思。你应该回到宫廷去做你该做的事。别的不提,这是你欠亚瑟的,别忘了,你是向他宣誓效忠的骑士。他现在非

  常需要你。”

  “需要我?”

  “奥克尼的老麻烦。”

  “奥克尼怎么了?噢,德加里斯,你不了解我听到这些熟悉的名字有多高兴。把所有闲言闲语都告诉我吧。凯伊最近还是老做蠢事吗?迪

  纳丹还是那么好笑吗?崔斯坦和马克王最近有没有什么消息?”

  “如果你那么想知道这些事,就该回宫廷。”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不能回去。”

  “蓝斯洛,你该用务实一点儿的态度来看这件事。你真以为你隐姓埋名和这个乡下姑娘躲在这里,还能做你自己吗?你以为你在一场比武

  大会里打败五百名骑士,还不会被人认出来?”

  “我们一听说那场比武大会,马上就赶了过来,”艾克特说,“德加里斯说:‘这要不是蓝斯洛,我就是个荷兰人。’”

  “这意味着,”德加里斯说,“如果你坚持留在这里,就得放弃战斗。再交战一次,你的事就会传遍全国。事实上,我想是已经传出去了。”

  “和伊莲在一起就表示要放弃所有,也就是你要完全退下来——没有长矛竞技,没有比武大会,没有荣誉,没有爱情,可能还得一辈子躲

  在屋里。你知道,要忘记你的长相,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管怎么说,伊莲都是个仁慈的好女人。艾克特,若有人信任你又仰赖你,你怎么能去伤害他?连对待狗都不能这样残忍。”

  “可是人可不会跟狗结婚。”

  “该死的,那女孩爱我啊。”

  “王后也爱你啊。”

  蓝斯洛把帽子拿在手上转着。“我最后一次见到王后的时候,”他说,“她叫我永远都不要再接近她。”

  “但是她花了两万英镑找你。”

  他静了半晌,然后用一种粗哑的声音问:“她好吗?”

  “非常糟。”

  艾克特说:“她知道这是她的错。她一直哭,波尔斯说她是个傻瓜,她也没有反驳。亚瑟也很惨,因为圆桌整个乱了套。”

  蓝斯洛将帽子扔到地上,站起身。

  “我告诉过伊莲,我不能保证会留下来和她在一起,”他说,“所以我必须留下。”

  “你爱她吗?”德加里斯追根究底地问。

  “是的。她一直都对我很好,我很喜欢她。”

  在他们的目光中,他改变了自己的用词。“我爱她。”他辩护似的说。

  两位骑士留下来待了一星期,蓝斯洛饥渴地听他们带来的圆桌消息,却日渐消沉。晚餐时间的高桌上,伊莲坐在她的主人身旁,席间对话

  充斥着她从没听过的人名和她完全听不懂的事。她能做的只是再端上一份餐点,艾克特接过餐点,却仍滔滔不绝地说着某则趣闻,完全没停下

  来。他们把她夹在中间谈笑风生,她也忙着笑。蓝斯洛每天都在日落时分到他的塔楼去,完全不知道这个地点已经被人发现了,因为她第一次

  发现他在那里时,转身轻手轻脚离开了。

  “蓝斯洛,”一天早上,她说,“有个人带着马和铠甲在护城河的另一边等你。”

  “是骑士吗?”

  “不,他看起来像是侍从。”

  “我倒想知道这次会是谁。叫门房带他过来。”

  “门房说那人不愿意过来。他说他要在那里等蓝斯洛爵士。”

  “我去看看。”

  就在他要下楼搭船的时候,伊莲拦住他。

  “蓝斯洛,”她说,“如果你要离开,你要我把加拉罕教养成什么样的人?”

  “离开?谁说我要离开的?”

  “没有人说,不过我想知道。”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我想知道加拉罕应该接受什么样的教育。”

  “这个嘛,我想就一般的方式吧。我希望他能学着当一个好骑士。但是这整个问题都是凭空想象出来的啊。”

  “这就是我想知道的。”

  然而,她又把他拦下来。

  “蓝斯洛,你能再告诉我一件事吗?如果你要离开,如果你必须离开我……你会回来吗?”

  “我告诉过你,我没有要离开。”

  她一边说话,一边想着要如何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就像个正慢慢穿越沼地的人,边走边试探着前方的路。

  “这对我日后教养加拉罕会有帮助……对我要怎么活下去会有帮助……如果我知道未来有什么在等着我……如果我知道有朝一日……如果

  我知道你会回来……”

  “伊莲,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不是想要阻止你,蓝斯。或许离开这里是你最好的选择,或许这事终究要发生,只是,我要知道我能不能再见到你……因为这对我来

  说很重要。”

  他执起她的手。

  “如果我离开了,”他说,“我会回来的。”

  护城河另一边的人是戴普大叔。他站在蓝斯洛那匹老了两岁的战马旁,马鞍上整整齐齐放着蓝斯洛惯用的铠甲,仿佛在做工具检阅似的。

  每样东西都叠放端正,用皮带扣在适当的战斗位置上。无袖短铠卷成一束,头盔、护肩甲和臂甲都已磨光,实实在在地打磨了好几个星期,表

  面呈现出光亮的色泽,那是只有刚从店里买来、还没让家庭清洁方式弄糊的全新商品才有的色泽。空气中有马鞍皂[1]的气味,混合着一股独一

  无二、专属于铠甲的味道,就像你走进高尔夫球场的专卖店所闻到的味道那样独特,而对骑士来说,这是一股令人兴奋的气味。

  蓝斯洛全身肌肉都回想起他穿着那副铠甲的感觉,打从他离开卡美洛后就再也没见过它了。他的食指想起那把剑的握柄是以它为支点来运

  作的;他的拇指清楚知道,当它得在这个支点的近侧施力时,要用上几盎司力道;手掌内侧的肌肉想要紧紧握住剑柄;而他整只手臂都记得欢

  悦剑的平衡感,想拿着它在空中挥舞。

  戴普大叔看上去老了些,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拉着缰绳,排出马具,静待骑士上马驰骋。他严厉的眼神凶猛如苍鹰,坚守自己的岗位,

  他沉默地拿出一顶巨大的顶盔,盔上有个很眼熟的羽饰,是鹭鸟的颈羽和银线。

  蓝斯洛用双手从戴普大叔那儿接下头盔,拿在手上转着。他的手十分精确地知道这盔的重量,刚好二十二磅半。他看着头盔出色的打磨、

  崭新的衬里和后面的新披饰。披饰是天青色的薄绸,上面用金线手工绣上许多小小的远古法兰西百合。他马上就知道这刺绣是谁做的了。他将

  那顶头盔凑上鼻端,对着披饰吸了一口气。

  刹那间,她就在那里了——不是他在城垛上遥想的桂妮薇,而是以不同姿态现身、真实的珍妮;他能细数她眼睑上每一根睫毛、肌肤上每

  一个毛孔、声音里每一种语调和她微笑时所牵动的每一块肌肉。

  蓝斯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布利昂堡,伊莲站在城门塔楼上,没有挥手送他。她定定看着他,就像遭逢船难之后,拼命往小船上载运清水的

  人。她还有几秒钟的时间可以储存有关蓝斯洛的信息,陪她度过往后的岁月。她现在所有的是这些记忆、他们的儿子以及一大笔钱。他把所有

  钱都留给她,她终生都会有一年一千英镑的收入——在那个年代,这可是一大笔钱。

  [1]马鞍皂(saddle soap),混合中性肥皂与牛趾油,专门用来保养皮革产品的清洁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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