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这一回，蓝斯洛在宫廷里待了好几个星期。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越来越走不开。他发现自己困在社交活动里，而在那些基本的活动之外，
他最关切的是他个人的困境(因为他和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不同，他认为纯洁是很重要的事。他就像丁尼生爵士笔下的那个男人一样，相信只有
心地纯净的人才能拥有“十人之力”)，他的力量确实就如同十人之力，而中世纪发明这个词时的解释也是如此。而他从这想法推论出，如果他
和王后在一起，就会失去他那十倍于常人的力量。基于这个理由(及其他理由)，他带着绝望的勇气抗拒着她。桂妮薇也很难受。
某日，戴普大叔对他说：“你还是离开好了，你已经瘦了将近两石[1]。要是你走，有些事不管怎样都会有个了断。最好快点摆脱。”
蓝斯洛说：“我不能走。”
亚瑟说：“请留下来。”
桂妮薇说：“你走吧。”
第二次远行探险是他人生的转折点。当时在卡美洛有许多谣言，主角都是某个叫佩雷斯国王的人，他是个跛子，住在闹鬼的柯宾堡里头。
大家认为他有点疯，因为他相信他和亚利马太的约瑟[2]有亲戚关系。在现代，他这种人会成为不列颠以色列人[3]，而且会花上一辈子测量大金
字塔的甬道来预言世界末日。不过，佩雷斯国王倒也没疯得太厉害，而他的城堡也确实闹鬼，里头有个闹鬼的房间，房里有数不清的门;到了
晚上，会有东西从门外跑进来和你对战。亚瑟认为这或许值得派蓝斯洛过去研究一下。
在前往柯宾的路上，蓝斯洛经历了一次奇怪的冒险，在那之后许多年，蓝斯洛一想起这趟冒险就懊丧不已。他每每回头将它视为失去童贞
的最后一场冒险，并且在之后二十年内日复一日地相信，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他一直是上帝的臣民，但在那之后，他就成了一个谎言。
柯宾堡底下有个村子，看起来很繁荣，有鹅卵石街道、石造房子和年代久远的桥梁。城堡就坐落在村中一侧的山坡上，另一侧山坡上则有
一座塔。村民都集结在街上，仿佛正等着他到来;而空气中有种梦幻般的氛围，仿佛阳光带来一阵金雨。蓝斯洛觉得很奇怪，他血液里仿佛充
满过多的氧气，而他能感受到每一面墙上的每一块石头、这村子里所有的色彩，还有胯下坐骑的愉快步伐。这座村子被施了魔法，里头的村民
都知道他的名字。
“欢迎光临，湖上骑士蓝斯洛爵士，骑士中的精英!”他们喊，“您一定能解救我们脱离这个危难。”
他勒住马和他们谈话。
“为什么你们要大声叫我呢?”他一边问，一边想着其他事情，“你们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毫不费力且庄重地以合声的方式回答。
“噢，这位好骑士，”他们说，“您看到那座山丘上的塔了吗?那里头有位痛苦的小姐，她被人用魔法放在沸腾的水里煮，已经过了好几个冬
天。只有全世界最杰出的骑士才救得了她。加文爵士上星期来过，但他无能为力。”
“如果加文爵士办不到，”他说，“我当然也没办法。”
他不喜欢这种竞赛。身为全世界最优秀的骑士，你得面临一种危险，那就是会不断受到挑战，直到你无法维持这个头衔为止。
“我想我该走了。”他说，然后抖了一下马缰。
“不，不，”那些人严肃地说，“我们知道您是蓝斯洛爵士。您能从滚水里救出我们的小姐。”
“我得走了。”
“她正在受苦。”
蓝斯洛靠在马肩上，右腿跨过马尾，然后双脚落地站定。“告诉我该做些什么吧。”他说。
那些人围着他排成一队，由村长拉着他的手，所有人一起走上山丘，其间除了村长向他解释状况之外，大家都很安静。
“我们领地的小姐以前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女孩，”村长说，“所以摩根勒菲女王和北加里斯女王对她起了忌妒之心，将她禁锢在魔法中作为
报复。那样伤害她实在太可怕了，如今她已经在滚水里待了五年。只有全世界最杰出的骑士才能救她出来。”
他们来到塔前闸门时，另一件怪事发生了。那门以古老的方式闩着，石造大门有深狭缝隙，让沉重的横闩来回移动，而闩的重量足以抵御
攻城锤的攻击。但现在这些横闩自动移入墙内，铁锁也自己转动，发出嘎吱声。门安静地开了。
“进去吧。”村长说。众人在塔外站定，等着看会发生什么事。
塔内的一楼有座火炉，用来维持魔法之水的热度，蓝斯洛进不去。二楼有个充满蒸汽的房间，遮蔽了他的视线。他像盲人一样将双手在面
前交握，走进房里，直到听见短促尖锐的叫声才停下来。许久未开启的门重启后，带入的气流驱开部分蒸汽，发出叫声的女孩就在那里。这位
迷人的小姑娘害羞地坐在一个澡盆里看着他。就如同马洛礼所描述的那样，她全身像根针一样光溜溜的。
“呃。”他说。
那女孩脸红了，至少是以待在滚水里的状态下所能表现出来的脸红。她低声说：“请把您的手给我。”她知道要如何解除这个魔法。
蓝斯洛伸出手让女孩握住。她站起来走出浴盆，外面的人全都欢呼起来，仿佛他们确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带了一件连衣裙和合适的
内衣进来，那红彤彤的女孩着装时，村里的妇女在门口围成一圈。
“哦，穿上衣服的感觉真好。”她说。
“我的小亲亲!”一个又胖又老的女人喊着，流下欢喜的泪水。她显然是那女孩幼时的奶妈。
“蓝斯洛爵士办到了，”村民大声叫道，“为蓝斯洛爵士三呼万岁!”
欢呼声结束之后，先前在滚水中的女孩走向他，把手放在他手中。
“谢谢您，”她说，“我们应该到教堂去感谢上帝和您。”
“应该的。”
于是他们来到村里一间整洁的小礼拜堂，感谢神的恩典。他们跪在两道墙之间，墙上的壁画画着一些看起来十分重要的圣人，头上顶着蓝
色的光环，踮着脚站着，以避免因透视画法而被画矮了。彩色玻璃窗上鲜丽的图画投射在他们头上，有钴蓝、锰紫、铜黄、红色、铜绿色。整
个室内充满各种色彩。仪式进行了一半，他才明了，上帝允准他行使了奇迹，而这正是他一直想做的事。
佩雷斯国王从村子另一头的城堡一拐一拐地走来，察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看着蓝斯洛的盾牌，心不在焉地亲吻先前还泡在滚水中的女
孩，他像只顺从的鹳鸟般倾过身去，让她在他脸上轻吻一下。然后他说：“天啊，你是蓝斯洛爵士!我看到你把我女儿从水壶魔咒中救出来
了。你真是个好人!这事很久以前就有预言了。我是佩雷斯国王，亚利马太的约瑟是我的近亲。不过你呢，当然了，是我们主耶稣基督的八等
亲。”
“天哪!”
“真的，真的，”佩雷斯国王说，“这全都以算术的方式写在史前石柱上了，而且我在卡波涅克的城堡里有几个圣盘之类的东西，还有嘴上带
了个黄金香炉的鸽子，它能往四面八方飞。不过我还是要说，你实在是大好人，把我女儿从那个水壶里救出来了。”
“父亲，”那女孩说，“应该有人为我们介绍一下。”
佩雷斯国王像是想赶走虫子似的挥了挥手。
“伊莲。”他说。又是一个同名的人。“这是我女儿伊莲。”“幸会幸会。”“这位是湖上骑士蓝斯洛爵士。”“幸会幸会。”“这些全都写在石头上
了。”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她没穿衣服，蓝斯洛有点偏心地认为，除了桂妮薇以外，伊莲是他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他也觉得害羞了起
来。
“你一定要来跟我们待一阵子，”国王说，“这也写在石头上了。哪天把圣盘和别的东西拿给你看。教你做算术。天气真好。女儿不用每天泡
在滚水里。我想晚餐应该准备好了。”
[1]石(stone)，英制重量单位，一石等于14磅或6.35千克。
[2]亚利马太的约瑟(Joseph of Arimathea)，耶稣的门徒。亚利马太的约瑟十分富有，也很有地位，耶稣被钉上十字架之后，是他领出尸体葬入墓中。传
说中，圣杯就是由他带到英格兰的。
[3]不列颠以色列人(British Israelite)，据传有些古不列颠人是失落的以色列支派(Lost Tribes of Israel，指在亚述毁灭以色列以后，四散逃离的以色列
人)的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