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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亚瑟王传奇(The Arthurian Romance)源于英国,流传至欧陆各地,逐渐演变为一庞杂繁复的故事群,混杂史实、传说、民间故事和歌

  谣,描写民族领袖率同胞抵御外侮、圆桌武士的忠勇义行,以及对圣杯完美形象的追寻,又因种族仇恨、血亲相残和悖伦的恋情,导致和平的

  理想终告崩灭。一千五百多年来,以亚瑟王传奇为主题的文学作品、绘画、电影……不计其数,其家喻户晓的程度,在西方文化中占有举足轻

  重的地位。

  历史上究竟有没有亚瑟王这个人?这个问题至今众说纷纭,复杂难解。我们或可参考知名学者乔佛瑞·艾许(Geoffrey Ashe)的观点:“亚

  瑟王传奇起源为何?又是奠基于哪些事实之上?”(艾许,1995),不须刻意将史实与虚构、历史与文学分离,亦无须追究所谓的“正统”版本。

  亚瑟王传奇发源于公元五至六世纪的英伦诸岛,罗马军团撤离不列颠后,原本的盖尔族居民屡次遭受撒克逊人侵袭,在这样混乱的局势

  中,民族英雄率兵抵御撒克逊人的形象逐渐成形。纪达斯(Gildas)在拉丁文献《不列颠之侵略与征服》中首先提到罗马后裔安布劳西亚·奥理

  略(Ambrosius

  Aurelianus)率领不列颠人击败撒克逊人。“亚瑟”之名则首见于公元八百年左右尼尼奥斯(Nennius)所著之《不列颠史》

  ( Historia Brittonum),亚瑟不具罗马血统,而是本土的不列颠人,为辅佐安布劳西亚击溃外敌的重要战将。

  现今世人所熟知的亚瑟王故事,在十二世纪蒙茅斯的乔佛瑞(Geoffrey of Monmouth)所著《不列颠诸王史》( Historia Regum Brittaniae)

  中已略见雏形,包括亚瑟的身世、私生子莫桀(Mordred)叛乱、王后桂妮薇出轨、亚瑟死后至仙境亚法隆(Avalon)疗养等细节(但圆桌武

  士和蓝斯洛尚未出现)。上述文献多半以拉丁文写成,最早的英文版本是十二世纪晚期修士莱亚曼(Layaman)译写自法文的《布鲁特传奇》

  ( Roman de Brut)。此后两百年间,亚瑟王文学在法国和德国表现最为杰出,西斯廷·德·托瓦(Chretien de Troyes)用古代法语写成五部亚瑟王

  传奇,蓝斯洛、帕西法等圆桌武士的事迹成为重心,亚瑟王反而成了配角。

  直到十四世纪中叶,英文才有重要诗作《加文爵士与绿骑士》,不过英语的集大成之作,还是十五世纪初英国汤玛斯·马洛礼爵士(Sir

  Thomas Malory)的《亚瑟之死》( Le Mort d’Arthur)[1]。这部作品以散文体写成,马洛礼宣称译自一部法文作品,但确切书目至今仍不可考,

  应是编译整理自诸多相关文献,其中也包括英格兰的民间故事。《亚瑟之死》将整个庞杂的亚瑟王传奇尽皆收录于其中,包括亚瑟的诞生、与

  罗马之战、蓝斯洛、崔斯坦与伊索德、寻找圣杯等。

  中世纪后,亚瑟王文学逐渐式微,直到十九世纪才再度成为作家的吟咏对象。桂冠诗人丁尼生写成《国王之歌》( Idylls of the King),威

  廉·莫里士则有《为桂妮薇辩护》( The Defence of Guenevere)。进入二十世纪后,亚瑟王与圆桌武士仍令众多作家神往不已,不过多半倾向从

  历史角度诠释,故事背景于是回归更蛮荒原始的西元五世纪,那个存在于中世纪文学想象中,充满骑士精神、宫廷贵妇的世界逐渐退位。怀特

  的《永恒之王》,即是二十世纪最后一部架构在这个理想年代,重述《亚瑟之死》的巨构。

  《永恒之王》共分四部:《石中剑》记述亚瑟在梅林教导下的成长经历;《空暗女王》( Queen of Air and Darkness)写洛特国王一家与亚

  瑟的恩怨,到亚瑟受摩高丝王后诱惑生下莫桀;《残缺骑士》( The Ill-Made Knight)以蓝斯洛为主角,描写圆桌武士的兴衰,以及亚瑟王、蓝

  斯洛和桂妮薇王后的三角恋情;《风中烛》( The Candle in the Wind)则是莫桀阴谋推翻亚瑟和卡美洛最后的覆亡。除此之外,怀特又写了终

  曲《梅林之书》,让决战前夕的亚瑟重回童年时光,然而因为“二战”时纸张短缺,一直未能以他理想中的合订本形式出版。

  《永恒之王》是怀特流传后世的不朽杰作,反映出他复杂而矛盾的人格特质。终其一生,怀特活在孤独和悲伤之中,却总能看见生命的喜

  剧面。此书时而滑稽,时而弥漫悲剧气息;既似闹剧却又浪漫。他史料考据严谨,故事却极度时空错乱。怀特将生命完全倾注于书中,熔铸成

  极为殊异的亚瑟王文学阅读经验。《石中剑》尤其如此,因为书中描写的是前所未有的领域:亚瑟的童年。

  T.H.怀特(Terence Hanbury White)一九〇六年出生于印度孟买,自幼双亲不睦。父亲长年酗酒,母亲则喜怒无常。据他回忆:“……家里

  常传出枪声。我听说父亲和母亲会为了争夺一把手枪相互扭打,嚷着要射死对方,然后再自杀,但无论如何要先从我下手……我的童年并不安

  全。”

  五岁时,怀特随母亲回到英国与外祖父母同住,度过短暂的快乐时光。一九二〇年他被送往查顿汉学院(Cheltenham College)就读,在寄

  宿学校典型的体罚陋习和高年级学生压迫下,这是一段极不愉快的求学经历,也影响了他日后的性格和创作。不过他也在这里初次读到了马洛

  礼的《亚瑟之死》。

  好容易离开查顿汉学院,怀特进入剑桥大学专攻英文,并且大放异彩。他写诗,主编文学刊物,在周刊上撰写剑桥专栏,第一年便获得奖

  学金;然而翌年却罹患了当时仍属绝症的肺结核,以为自己只剩六个月生命。怀特的导师和朋友发起捐款,凑钱让他前往意大利休养一年。他

  造访了那不勒斯、维苏威等地,并完成第一部小说《异国之冬》( The Winter Abroad)和诗集《受宠的海伦》( Loved Helen)。大学毕业那

  年,怀特写了一篇文章讨论《亚瑟之死》,提出许多创见,也为日后写作《永恒之王》埋下契机,只可惜这篇文章今已亡佚。

  大学毕业后,怀特放弃学术研究,全心投入创作。为维持生计,他先后在雷格和史道威两所中学任教。一九三六年,怀特辞去教职,租下

  史道威公学附近的狩猎小屋,专心写作。一天晚上他把身边的书都看完了,随手翻开《亚瑟之死》,把它当作爱德嘉·华勒斯[2]式的通俗读物来

  看。或许正因为全新的观点,他反倒读出新的趣味,在给友人的信中赞扬这是“一出完美的悲剧,开端处便埋下了开头、中间和结尾的伏笔”,

  此外“书中人物都是真实的,具有我们能够预测的正常反应”。

  怀特于是萌生为马洛礼作“序”的念头,以过去的亚瑟王文学中被忽略的领域——亚瑟的童年,作为主题。中世纪作家为了凸显英雄的不凡

  身世,往往强调其诞生时的诸多异象,借以增添神秘色彩,实际的成长经历则表过不提。举《亚瑟之死》为例,马洛礼仅以一句“艾克特爵士

  之妻亲自为他(亚瑟)哺乳”带过,便直接写到继承王位。怀特的做法不仅首开先例,也正好符合十九世纪末兴起的童年书写传统,这类作品

  将童年提升至近乎神话的美好层次,以牧歌的形式歌咏逝去的黄金年代。表面上为儿童读者所写,实则是成人的怀旧寄托。

  从另一方面来讲,亚瑟的身世充满“成人”情节,在保守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英国原本就不便讲得太过明白,怀特改以其童年为重心,正好

  转移读者的注意力,也得以勾勒出一个怀旧的、浪漫化的中古乌托邦:在那里,现实与想象的界线模糊,孩童受到妥善照顾,农民勤奋安乐,

  领主慈爱而统治有方,也没有饥荒暴政。

  小说中的世界建构极为特别。怀特从历史上撷取他感兴趣的细节,创造出想象的中古英国“格美利”(Gramarye)。他一方面巨细靡遗地描

  写中世纪的生活细节,诸如城堡构造、鹰棚里的摆饰和猎野猪,弥补了马洛礼几乎从不写景的缺憾;另一方面则借由古今对照达到喜剧的效

  果,以时空错置的手法重新诠释《亚瑟之死》,使当代读者更能心领神会。

  怀特的博(杂)学多闻肇因于幼年家庭问题所引发的不安全感,致使他一生不断学习各种技能,借以“平缓危机意识和自卑感”;他更透过

  梅林之口,表示“治愈悲伤最好的方法就是学习”。怀特的阅读量惊人,又能射箭、狩猎、驯鹰、钓鱼、驾驶飞机、潜水、织毛线、做木工和砌

  墙造屋,还通晓中古拉丁文,这些嗜好都出现在书中,为作品更添趣味。

  《石中剑》一书的重心自然还是在儿童教育。怀特亲身经历了查顿汉、雷格和史道威三所学校截然不同的教育体制,能细腻捕捉青少年学

  生的心境,执教者的角色也扮演得恰如其分。他天生的导师魅力自然化作梅林,以开明的方式引导小瓦独立思考;同时也认同自小缺乏双亲照

  顾的小瓦。在最初的英国版中,怀特将巨人葛拉帕斯的地牢描写得有如寄宿学校,充斥体罚、禁闭和暴力压迫,十足是对查顿汉的严厉批

  判[3]。

  一九三八年《石中剑》于英国出版,怀特亲手绘制四十二幅插图,幽默而精准地传达出笔下人物和情境。本书随后入选美国的“每月一

  书”(Book of the Month)书友俱乐部,在编辑要求下,怀特删除了第六章小瓦和凯伊被女巫囚禁的桥段;罗宾汉等人攻击的对象,也由食人族

  西西亚人(Scythian)改成摩根勒菲的城堡。二十年后,为了合订版的《永恒之王》,怀特又从《梅林之书》撷取蚂蚁和野雁的章节,并入

  《石中剑》,同时删去小瓦变成草蛇的章节,成为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版本。

  《石中剑》让怀特初尝名利双收的滋味,不仅在英美两地热卖,迪士尼更买下版权拍成动画片。亚瑟王传奇的悲剧色彩,在《石中剑》看

  似戏谑的叙事口吻和无拘无束的童年光阴中,似乎还不明显。小说的最后标记着“故事开始”,暗示亚瑟一生的苦痛与劫难,才正要登场。

  “空暗女王”是一个始自远古时期,直到今日依旧萦绕人们脑际的形象。怀特在《永恒之王》中将她视作摩高丝,在他之前,豪斯曼曾

  写过一首如谜难解的诗来描写她。不过,这个称号——恰好与撒旦相对照——指的是千百年来以多种面貌出现在诸国神话中的恶魔女性。

  她是犹太教里的莉莉丝,往上可再追溯至巴比伦;她是阿拉伯人的女巨灵;日本人尤其敬畏黄泉之国的女王伊邪那美。美洲印第安人则惧

  怕夜间急急穿越天际的形体。她以美色与魔咒,勾引男人远离她的死敌,也就是上帝。

  ——保罗·安德森《空暗女王》

  归根究底,亚瑟王传奇的核心正是家庭的兴灭流转:尤瑟杀康瓦耳伯爵,夺其妻伊格莲而生亚瑟;康瓦耳之女摩高丝嫁给洛特王,又与异

  父弟弟亚瑟乱伦而生莫桀;她与洛特所生四子后来皆成为圆桌武士,受莫桀煽动而结党与舅舅亚瑟作对;莫桀揭露王后出轨奸情逼走蓝斯洛,

  导致父子兵戎相见……亚瑟王欲治国却未能齐家,淑世理想终毁于骨肉相残。

  《永恒之王》第一部《石中剑》里也有一个家庭,但那是诗意想象下的徒具形式,是透过玫瑰色眼镜所见的景象。艾克特爵士家中的每个

  角色都显得模糊失焦,荒谬的错置仿佛临时客串。比如说,故事里没有母亲,只有四十年来负责洗衣擦药换被子的保姆;经常比孩子还幼稚胡

  闹的艾克特爵士,末了连父亲也不是(真正的)父亲了;而那父亲的职位,又是由厨师、鹰匠、家教、警卫官共同肩负的。这个只该存于童话

  的荒唐家庭,多少反映了作者自身的儿时经验:父亲是印度殖民地的警察局局长,时常与妻子在外奔波。怀特的确是在双亲缺席的情况下,由

  众多印度仆役照顾长大。

  然而《石中剑》毕竟着重少年向虫鱼鸟兽取经的历程,无意观照家庭内部的教养问题。到了第二部《空暗女王》,怀特必须为日后的悲剧

  覆亡埋下种子,不能再避谈亚瑟身世。故事因此注定要离开明媚安乐的田园乌托邦,来到荒冷寥落、“和亚瑟王儿时玩耍的城堡大不相同”的洛

  锡安城。这副不幸家庭的面貌自始便显得畸零残破:父亲在外征战而长年缺席,虚浮自私的女巫母亲宰制一切,顾着勾引异邦骑士而忽略儿

  子,少年们只能转而向疯癫的圣人托狄巴[4]求助,“犹如挨饿的小狗饥不择食”。一场血腥的独角兽猎捕成为竞夺或取悦母亲的仪式,寻父/弒

  父的伊底帕斯情结横流。初版《石中剑》那位与梅林斗法落败的林中女巫阴魂不散,在此以摩高丝王后的形象登场。她是亚瑟王悲剧的焦点,

  也是萦绕作者心头的母亲化身。

  马洛礼借写蓝斯洛高贵的情操反招小人猜妒,间接导致卡美洛毁灭的强烈反讽来凸显悲剧气息。《亚瑟之死》的罪魁祸首,阿格凡与莫桀

  两位武士,因为“对王后桂妮薇夫人与蓝斯洛爵士向来暗怀恨意”,“非得要骑士精神的最高表率毁灭殆尽,才能稍减”。怀特则另有想法,他认

  为亚瑟王三大悲剧主题应是:“第一,康瓦耳的世仇,亚瑟之父杀死加文的外公;第二,姐弟乱伦的报应(……);第三,蓝斯洛与桂妮薇的

  恋情。”摩高丝身兼母、姐二职,在这三大悲剧主题中占了两席重要地位,与亚瑟陨落的关联自然最为密切。

  可是本书中这位“空暗女王”的母亲形象显然完全盖过长姐特质。我们不妨对照马洛礼的描述:“(摩高丝)为一极美丽之女子,国王对她萌

  生强烈爱意,希冀与之共眠(……)而后使她生下莫桀爵士[5]。”年轻国王的角色看来“积极主动”许多,绝非怀特笔下的单方诱引,也谈不上利

  用亚瑟潜在的母性慕望遂其目的。韦纳[6]更明指怀特把乱伦写成了“母亲对孩子的强暴”。这固然是怀特为求亚里士多德悲剧效果的不得不

  然,“必须将(摩高丝)塑造成坏母亲,而且要比(……)英雄(亚瑟)承担更多的乱伦责任”,然而他念兹在兹的全是不堪的童年往事,书写

  由是成为向母亲复仇的手段。

  我们自然得谈谈怀特的母亲康丝坦姿,这位殖民地法官的女儿年轻时追求者众却谁也不嫁,而立之年将届仍待字闺中,后来在母亲取笑下

  负气成婚。她是个“顽固、想象力丰富、自私、美丽又善于伪装”的妻子,需要别人对她倾注感情,喜爱以此炫耀,自己却不愿付出;时而嫉妒

  儿子与印度保姆过从甚密,或者设下过高的期待,致使他因为无法企及标准,终身受潜在自卑意识所困。她扑朔难测的态度“赶走了丈夫、情

  人和独子。他们逃离她的自私和强烈占有欲,于是她只能从奴性更重的动物身上榨取情感”。怀特进一步说她“成了爱狗之人,这意味着狗儿们

  必须爱她”。

  后来怀特在日记中写诗自况:“父亲不幸,有子亦然/我的一生始于无情/童年时父亲与那狂乱的母兽/在我的婴儿车上/争夺短刀,要

  将之/刺进彼此的苦难生命/生而无所依凭/我胆敢爱谁?见谁而不逃逸?”并对朋友说,每次写信给母亲都“仿佛是被钉十字架”。扭曲的亲子

  关系与青春期查顿汉学院的严酷鞭打,极可能是造成怀特日后同性恋与自虐倾向的主因,他甚至为此接受心理分析,可惜终告徒劳。

  一九三九年初,怀特应好友戴维·贾奈特(David Garnett)之邀,同往爱尔兰波恩河畔(River Boyne)垂钓。贾奈特出身文学世家,亦是知

  名作者,因书评而与怀特结缘,从此书信往返二十余载。度假期间,贾奈特之妻蕾(Ray)散步至附近的杜立斯屯农庄(Doolistown),得知庄

  主愿收房客,怀特便在此住下,不料一待六年。他积极观览异乡风物,追溯父系的盖尔血缘,在信中屡以古时立场超然的吟游诗人身份自居;

  并热切地学习盖尔语、研读爱尔兰历史甚至考虑皈依天主教;日记里写满了有关爱尔兰的农业、野趣和政治见解。

  五月,《空暗女王》初稿完成,原定名《林中女巫》( The Witch in the Wood),以闹剧为叙事主调。怀特到底无法坦然面对切身之痛,只

  好试图用荒唐胡闹悄悄将家庭/乱伦主题暗度陈仓[7]。正如白露儿[8]所指出,怀特再也找不到可资认同的角色:那位“才刚开始体验生命”,并

  且有“一张愚蠢的脸”的亚瑟显然不是他的青年写照;梅林早在《石中剑》里授业完毕,逐渐退居次要角色。亚瑟王史诗的第二部是怀特最感棘

  手的一部作品,几乎就是他与母亲幽灵交战的驱魔历程。初稿遭出版商柯林斯退回之后,他先后易稿重写四次,摩高丝的形象亦逐渐自彻底源

  于母亲的“林中女巫”转变为象征女性毁灭力量的“空暗女王” [9]。在写给昔日恩师帕茨(L. J. Potts)的信中他提到要“完全舍弃将她奠基于家母的

  做法”,改成“纯粹闹剧式的女巫”,且“具有野性的魅惑力”。摩高丝终究未能符合怀特期望,成为具有野性魅惑力的角色,她的本质仍然虚浮微

  渺,但在一次次的改写过程中所占分量越来越少,最后成了隐身幕后,却也更具象征力量的阴森符码。

  不过,那些彷徨无助的孩子呢?摩高丝的失当教养是怀特对母亲的口诛笔伐,亦是对亲子关系的诤言,童年书写的延续。作者在此明白宣

  示:教育固然对幼年心智影响深远,但家长的“教养”才是人格形成关键。褪去《石中剑》的阳光灿烂,不满前作童书性格的读者想必更能体会

  叙事成色的由明转暗。那个人兽共存的诗意庄园已是亚瑟一生的幸福顶巅,此后的下坡路险陡而且迢远,悲剧才要揭幕。

  亚瑟四个外甥的性格在本书中已经大致成形:暴烈但本性忠厚的加文,残忍而畸恋母亲的阿格凡,平凡愚蠢的加赫里斯,善良温顺的加瑞

  斯。小说一开始,怀特便借这群“无条件地傻傻崇拜母亲”的孩子之口,重演了康瓦耳宿仇,格外令人不寒而栗。他们青春期性意识萌发的惶惑

  无知,则在猎独角兽行动中铺写得淋漓尽致。原本象征“信任、纯洁和美丽”的独角兽被女仆梅格假扮闺女引来,竟遭阿格凡视为侵犯母亲而凶

  残杀害;梅格果真也如同摩高丝王后,坐视男孩“幸福童年的特质”受玷污而告腐坏。彼时小瓦拔神剑而登王位,如今奥克尼男孩的成年礼却要

  以血为祭,亲手毁去尚存的几许童真。草药花园里那个“眼睛稀烂、皮开肉绽、骨肉几乎分家,沾满泥泞和血腥”的独角兽首级,怎能存有丝

  毫“记忆中的美丽”?小说最后,他们随母亲来到欢庆繁华的卡利昂,双重婚礼的夜宴映衬乱伦的苟合。梅林老迈的手缓缓绘出家谱,两族命运

  的丝线就此打上死结,母亲的幽灵终将伴随他们走向战场的烽烟。

  隔着险涛恶浪的世界彼端,亚瑟则要为了捍卫理念而执起干戈。那是山雨欲来的“二战”前夕,身居异邦的怀特心系祖国,又对战争暴行深

  感厌恶。一九三九年九月,英国对德宣战,他在日记中试问参战理由,答案是文明。“不为地理疆界的英国,也不为永远存乎于心的自由”而

  战,但是“谁都可以抛掷炸弹”,唯他能成此亚瑟王史诗,从中“创建文明”。所以他虽曾致函情报部门志愿为国效力,心中早已决定“在‘亚瑟’进

  厂印刷以前,不去理会这场战争”。后来为了莫名其妙的官僚因素,竟不得出境,更加深了怀特埋首创作的信念。他本欲将武力与正义的辩证

  留作蓝斯洛故事主体,但现实的涌动驱使他必须关注战争与和平的角力。最终亚瑟与旧贵族的战争成为《空暗女王》另一条重要的剧情线,他

  从初尝战果、为打赢“漂亮的胜仗”沾沾自喜,到设身为“真正会受伤流血”的无甲步卒着想,以至于“让敌方首脑见识战争的真相,直到他们对事

  实有所体悟,此后对战争避之唯恐不及”,这个过程亦见证了怀特本身理念的流变,抛却昔日的狂热和平思想,他要借由“永恒之王”寻找止战良

  方,挽救文明于倾灭。

  九月初,当时任职空军部的贾奈特抽空偕全家渡海来访,但随即受急电召回,留下癌症缠身的蕾和两个孩子借居怀特的猎屋。蕾的聪颖坚

  毅构成一副与摩高丝截然不同的女性形象,对怀特日后写作《残缺骑士》的蓝斯洛与桂妮薇之恋有着深远的影响。

  ——谭光磊

  [1]注:这是马洛礼的发行商威廉‧卡克斯顿(William Caxton)所定下的标题,事实上全书描述的是亚瑟一生的事迹,他的陨落仅为其中一小部分。一九三

  四年,另一份更早的温彻斯特手稿问世,研究者公认这是更接近马洛礼原著的版本。此版本经尤金‧文纳法(Eugene Vinaver)整理后,定名为《汤玛斯‧马洛礼

  爵士作品集》。

  [2]爱德嘉·华勒斯(Edgar Wallace,1875—1932),英国畅销小说家,作品横跨推理、悬疑、奇情冒险等领域。

  [3]此段在后来的美国版中删除,因为以英国寄宿学校生活为蓝本,美国读者可能不熟悉。

  [4]这个名字是怀特本名提伦斯(Terence)的盖尔语拼法。

  [5]见《亚瑟之死》第一部第十九章。

  [6]Sylvia Townsend Warner,怀特的传记作者。见传记第一三〇页。

  [7]依照怀特原本的计划,《永恒之王》四书的基调分别是:《石中剑》——诗,《空暗女王》——闹剧,《残缺骑士》——传奇小说,《风中烛》——悲

  剧。

  [8]伊丽莎白·白露儿(Elisabeth Brewer),《怀特与永恒之王》研究专书作者。

  [9]书名来自英国诗人豪斯曼(A. E. Hausman)晚年诗作:“她强力的魔咒失灵/她恐惧的塔楼倾覆/她瓶中的毒药已干/利刃已架上颈部。空与暗的女王/

  开始厉声号叫/噢年轻人,谋害我的人/明日你将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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