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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的玩具

  德鲁伊伫立在高塔久经风霜的橡木大门之前。他小麦色的半长发盖住了头

  颈;林绿色的短上衣紧贴壮实的肌肉,像是又长了一层皮;回头仰望飘渺的雨

  帘时,绣边斗篷拖沓在他身后的草地,碍事地勾着他的脖子。

  高塔灰色石板岩外墙,与晦暗的傍晚天空难分彼此,德鲁伊几乎分辨不出

  雉堞状的墙垛。他觑眼扫视暮色中的建筑,于最高层的窗户发现一缕灯光。

  德鲁伊的视线从高处落下,直至下巴抵在胸前。“我有好些年没见过他

  了。”他轻声说道。

  衣服里衬搔扒大作,吱吱叫声随之传出。

  “没错,的确太久了。”

  德鲁伊轻轻地解开线扣,松松领口。过不一会,一只鼬鼠的油亮的黑鼻头

  从雨水淋透的V字领冒了出来。这小动物拍拍爪子又叫了几声。

  “好吧,我尽快。”德鲁伊说着迈步向前,扣了扣门。

  不知等了多久,伴着枢轴‘吱呀’的响声,大门朝内打开了;一个穿戴兜

  帽斗篷的身影站在门口。

  “伽尔文,朋友!”说话人揭开兜帽,露出湿润的蓝色眼珠和松弛如旧羊

  皮纸卷的松弛、苍白的皮肤;他的下巴上布满了白色的胡茬。“你一定是来帮

  忙的!她已经在塔里走丢好几天了,我根本找不到,正急得不行!”

  “找不到谁?”

  老人灰败的嘴唇浮起虚弱的笑容,“我的孙女。”老人稍后又道,“快请

  进,这么冷的天会冻死你的。”老人伸出满是老年斑、颤抖不已的手,扯着德

  鲁伊的袖子将他拽进高塔。“喔,伽尔文。我真怕艾利亚斯找不着你,我连你

  现在住哪都搞不清楚。而且这暴风雨……”

  “还不算太糟,卓洛。”德鲁伊说着把鼬鼠从衣服里掏出来。“但是也不

  表示艾利亚斯喜欢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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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妥当地从德鲁伊手里接过湿透的的鼬鼠,轻轻挠着它的头顶。艾利亚

  斯尖叫几声,扭动着脑袋,如此老人的手就能挠着它的脑袋。鼬鼠生气地瞅了

  德鲁伊一眼,尖声抱怨起来。

  伽尔文对那只动物点点头,然后关上了前门,隔断了淅淅沥沥的雨以及泥

  土的清香。经过户外的长途跋涉,塔内的味道相比之下显得霉气十足。德鲁伊

  不适地皱了皱鼻子。

  筑成这座建筑的厚重石方在门里看的更分明。描绘了衣着华丽男女的一幅

  幅画作,与刻画巨龙海湾沿岸男女老少的日常生活的一张张织锦竞相争辉;在

  某几个地方,织锦和画框互相重叠。伽尔文不自觉地盯着一幅画看着,其中描

  绘了几个男子将一艘大船推入巨龙海湾的情景:一头半人羊站在船头,伸出一

  条腿去踩船尾,他类人的躯干上围了一件超大号的外套。德鲁伊没法看见整艘

  船,因为织锦上正在飞腾的独角兽把它挡住了。

  画作与织锦的下方,成堆带标签和不带标签的瓦楞板条箱满满地沿墙根码

  放了整整一屋,高度与伽尔文的胸口齐平。大卷大卷的布匹,成摞成摞花花绿

  绿的陶盘,配错对的靴子,装着玻璃球的、被烟熏变色的坛坛罐罐,一捆一捆

  的书本,诡异地维持了自身平衡的卷轴匣小山,除此之外还有无法计数的、从

  箱子外面无法鉴别的家什。

  伽尔文对着积灰的收藏品不停地打呵欠,直到一只手搭上肩膀,他才将注

  意力转回老人那边。

  “我的孙女,”卓洛说道,“只有五岁。我正在给一批库存分类,然后她

  就不知哪去了。恐怕我太忽略她了。”

  “你的孙辈比我的年纪还要大。”德鲁伊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卓洛对此不

  置一词,而伽尔文发现他正盯着老人。

  过去,卓洛是个大高个,肩膀宽,步子也大,但无情的岁月磨灭了他的身

  板。现在他上身佝偻,还驼了背,肩膀也朝胸前洼了进去。附在他骨骼上的皮

  肤松松垮垮,仿佛他那件再也撑不起来的长袍。他银灰色的鬓发像极了塔内无

  处不在的蛛网的色泽。只有他的眼睛偶尔迸发出神采来。

  卓洛费了好大劲才弯下腰。他踅摸了一圈,终于在满地乱放的板条箱中找

  了个能落脚的地方,放下鼬鼠。小家伙使劲甩动身体,将雨水从毛发中甩脱,

  接着绕开伽尔文衣服滴成的一滩水,窜到一个标着“泽地鹰鳄羽毛”的箱子后

  面。老人唤着鼬鼠,撑住手边一个大箱子,才总算直起身。

  卓洛紧张地摩擦双手,四处寻觅不已。最后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对上德鲁

  伊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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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过去常和你的孙子孙女一起玩。”伽尔文稍微提高音量。“和他们在

  市场上疯跑。差不多三十年前。他们比我大上几岁。”

  “我刚才说了‘孙女‘?呃,其实她是我的曾孙女,或者说是我曾孙女的

  其中一个。”老人摇了摇头。“时间过得太快,我记不清楚。她管我叫祖父,

  这才是关键。”

  “你确定她还在塔里?”

  卓洛有点失神地颔首,“在某个地方吧。我喊她,可她不应声。说不定她

  正逗我玩呢,也或者她受伤了。”

  “她母亲是?”

  “伊苏菈。她的住处离这儿有几百里。”卓洛答道。“小家伙要在我这里

  住好几个月呢,伊苏菈可能觉得有人陪着能让我不那么难过。但要知道出了这

  种事,估计她就不会再理我了。”

  “所以你让艾利亚斯把我找来。”伽尔文声音中透着同情。他看得出老人

  十分担忧,德鲁伊记不起老者关心过别人——除了他收集的垃圾。“她不见有

  多久了?”

  “两天。”老人迅速作答。“或许三天,至多三天。我实在说不准。”卓

  洛望着伽尔文宝石绿的双眼。“我一发现她不见就派了艾利亚斯到你那儿。”

  “我们会找到她的。”伽尔文简单说着,希望他的声音能缓和卓洛的挂

  念。

  德鲁伊脱下斗篷,扫视屋子,寻找衣帽架。一个巨型板条箱的后头有根竿

  子,可离得实在太远。他耸了耸肩,将淌水的挡雨衣物横搁在一个细长且标有

  “易碎品”的板条箱顶上。然后是靴子,离脚的时候它们发出了吧叽吧叽的水

  声。德鲁伊脚底下的小水洼淌过半个玄关,开始渗到板条箱中间。他脱下短外

  衣,随手将其叠在斗篷上;放置衣物的箱子反射出头顶油灯的亮光。

  艾利亚斯探出头,对德鲁伊叫了一声。

  “地板会干的。”德鲁伊转告老人。

  赤足在阴暗潮湿的塔里,伽尔文走过老人身边,脚后跟着鼬鼠。

  老人拖曳着迟缓的步伐随行在后,而德鲁伊走向了一条板条箱乱摆的门

  廊。有些地方,箱子一度堆放到和伽尔文等高的六尺高度,其大多数标签上的

  文字都引年深日久而无法辨认。厚厚的灰尘覆盖在箱子表面,昭示着它们很长

  时间没被移动。然而,有一些在最近被挂碰过。德鲁伊发现了圆形的小洞,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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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老鼠钻进去的时候咬开的。

  伽尔文步入记忆中作为起居室使用的房间,看到了更加杂乱不堪的板条箱

  陈列。几件家具乱上作乱,里面的物事横七竖八地露在外头。椅子的扶手和支

  脚遍布刻痕,伽尔文记得在孩提时代这些陈设还油亮光滑。坐垫与桌面上,纸

  张,玩具和别的东西搅成一团。只有一把大号皮椅得以完好保存。

  “那女人居然把孩子留在这种地方,她一定是疯了。”伽尔文小声嘟哝。

  老人脚步的趿拉声停了下来。“哦,小姑娘几周前刚到的时候还没有这么

  凌乱。”卓洛急切地辩解。“我选了几个,呃,施展了几个法术,把所有箱子

  和灰尘都掩盖了。”

  德鲁伊喉咙里咕哝出不满的响声,他跪下来,在家具和地面之间的空隙查

  看了一回。脏乱中夹杂了几张纸片和一只旧到掉渣的露趾大拖鞋——卓洛穿着

  也嫌大。

  艾利亚斯蹦到德鲁伊身前,钻到一堆蜘蛛网里。鼬鼠不多时沾了一身蛛网

  和昆虫的空壳回来,在桌腿上蹭掉了皮毛的附带物,然后对着德鲁伊尖叫不

  止。

  “好吧,我知道了她不在那儿。”伽尔文说着站起来,发现自己的湿绑腿

  附着一层灰尘。他想掸掉尘土,不过那都是枉然。

  “她叫什么?”伽尔文面向卓洛。

  老人精神一振。“伊萨贝尔,我第二任妻子的名字。”

  “你真的确定她就在塔里?”

  “哦,当然。她的个头摸不到门把手,也爬不上窗台。”

  “而她也已失踪两天,或者三天了?”

  “对”。老人简洁地说。

  伽尔文摩挲下巴说,“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有一次在你的塔里到处翻,

  足足有好几天才兜了个遍。但是两天过去她总得出来吃点东西——如果她能做

  到。”他话音刚落就后悔不已,因为那正是老人最担心的。

  “厨房。”德鲁伊马上说。“如果她平安无事,那一定会去找食物。我们

  先从厨房开始。”

  卓洛皱皱眉,身子在穿着拖鞋的两脚之间打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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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伽尔文不假思索地问。

  “她不会饿着的。”卓洛说道。“整座塔的各处我都放了食物。我年纪大

  了,你懂的,有时候走不动路。所以我在很多地方都藏了点吃的,如此一来肚

  子饿的时候就不用跑个大老远去厨房。”

  德鲁伊长叹一声。“她是不是很喜欢做游戏?该不会她就这么躲起来让我

  们找吧?”

  “她喜欢游戏。”卓洛说道。“尤其喜欢捉迷藏。”

  德鲁伊四下搜索。这里有十几处可供小女孩藏匿的地方,并且一共有八

  层,外加两层以上的地下室。“既然你用魔法掩饰这里的脏乱。”伽尔文开口

  道。“难道就不能用魔法把她找出来?”

  卓洛痛心疾首,“哦,伽尔文,如果我能办到的话我早就那么做了。我可

  以掩盖事物,使它们看起来像其他东西,让声音变成沉寂,让沉寂转为喧哗。

  我的魔法根本没有实体依托。”他紧咬嘴唇。“你的法术如何?”

  “我是个德鲁伊。”伽尔文平淡地说。“那种事我也办不到。”

  “但你能和艾利亚斯对话,我还见过你和植物石头说话。”卓洛结结巴巴

  说道。

  “那种能力似乎帮不上我们的忙。”

  卓洛脸唰地白了。“那该怎么办?”

  “只能用老办法一点一点找。”伽尔文叹道。“你从那边开始吧。”他指

  了指屋子里被羊皮纸卷覆盖的一角。

  “我看过了。我每处都找过。”卓洛心灰意懒地哼唧。“错全在我。”

  德鲁伊又指了一次,老人按指示拖着脚去了纸堆。卓洛开始在卷轴海里翻

  找。“伊萨贝尔!”不出意料,果然没人回答。

  一小时后,德鲁伊确认,屋子里的任何一寸空间都被搜了个遍。小姑娘不

  在这里。

  受挫万分,喷嚏连连的伽尔文跳出房间,几乎一头扎进走廊的板条箱山

  里。“这里头都是什么?”他问。老人抿着嘴。“哦,过去搜集的玩意。我都

  忘了里面是什么。你得自己去看标签。下一步我们去哪里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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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鲁伊的眼睛依旧愣愣地看着那一堆箱子和成摞的书。在这种环境里找

  人,好比猎人在狩猎。他需要折段的树枝、沾泥的脚印、踩倒的草梗……以及

  其他指示路径的线索。

  或许,伽尔文想到。我错误地评价了自己的法术,尤其是因为这种垃圾场

  简直可以被当成荒郊野地了。

  德鲁伊四处瞅了一圈,寻找蛛网的破损。他的眼睛落在一个大箱子的底

  部,在几乎被阴影遮蔽的地方,一只老鼠正在将一截粉色的缎带拖到自己的洞

  口。伽尔文屈膝对着老鼠吱吱叫了几下,但是小耗子继续埋头苦干,无视了德

  鲁伊。伽尔文伸手过去扯住缎带,再次尖叫。

  这回老鼠被吓得发抖,从鼻子里哽咽几声,掉头逃入洞内。

  伽尔文用拇指拂过丝带,后者还很顺滑有光泽。“是伊萨贝尔的?”

  老人看着缎带,缓缓颔首。

  “我找到她了。”德鲁伊简单地说出结论。“到下一层去吧。”

  通往上层的楼梯只有中间的部分没有被杂物填满,而两边的扶栏都被垃圾

  堵得结结实实。伽尔文看着散落的各种椅子腿和破油灯,还得停下来跨过悬在

  梯级上的铜瓶。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瓶子钱蹲下。艾利亚斯从伽尔文胳膊下方窜

  出来,对着它嗅了嗅,黑色的小眼珠映出了瓶身流线型的外观。鼬鼠对花瓶表

  现了难得一见的称许。

  “是啊,这很稀有。”德鲁伊迎合。

  “什么?”卓洛趿拉拖鞋,右手拿着蜡烛,边爬楼梯边问。“你们找到什

  么东西了吗?”

  德鲁伊握着瓶口,放到老人面前的台阶上。“这铜瓶不常见啊。”

  卓洛拱起眉毛。“等会再看我的收藏,伽尔文。我孙女比这块黄铜疙瘩更

  重要。”

  “你还没发现?”德鲁伊又说。“这不对劲,它太干净了,上面一点灰尘

  都没有。”

  老人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对劲。这是新东西,几天以前从卡利迪尔运来

  的。”他停顿了几秒,然后加快了语速。“在书房里拆的封!伽尔文,我没把

  它拿过来。”

  “可能是伊萨贝尔。”德鲁伊推断完,将其摆回台阶。他站着原地转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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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圈,随后冲上楼。艾利亚斯蹦跳着跟在后面,只有偶尔回头瞥一眼跟从的老人

  时才稍微停下一会。

  在缓步台,伽尔文仔细检察杂物;看得多了,已经分不出来它们和塔里其

  他的垃圾彼此之间有什么区别。究竟一个人为了什么才能做到这种地步?德鲁

  伊思索不已。卓洛就如同龙一般贪婪,他收集一切毫无价值的东西,然后等它

  们落满灰尘。

  至少在这点上,卓洛和伽尔文旅行中偶尔遇到过的巨龙不同:后者总是及

  时清理自己的财宝,而且在它们的宝物堆穿行也不困难——当然除非你受邀参

  观。

  德鲁伊趴下来继续调查。鼬鼠攀在他的肩头持续发出叫声;它的小脸模仿

  伽尔文的样子,左右转动。

  “我正在以小孩子的视角观察。”德鲁伊推开艾利亚斯。

  “你还真机灵。”卓洛因为爬楼梯差点喘不过气。“我就没想到。”

  伽尔文默然起身,朝缓步台外的一扇门踱去。门被一捆雕刻复杂花纹的镀

  银鎏金手杖顶住了,留下的缝隙刚好足够一个小孩挤进去。伽尔文挪开手杖,

  当其中一根震动着发出光芒时,他差点失手让它们掉地上。

  如同他所怀疑的,门口附近的蛛网最近被弄掉了。他一边留心着魔法手

  杖,一边去抓门闩,却突然停下检查门把上的污渍——伊萨贝拉留下的。

  “我还算个不赖的侦探。”他安慰完卓洛,便扭动门把手走进屋里。

  德鲁伊不得不挡住自己的眼睛,因为室内耀眼仿佛无云的晴天。照明的来

  源是一个来回摇晃的黄色发光球体,它正好垂在门口。天花板仿佛龟裂的土

  地,被染上了温暖怡人的玫瑰色。墙壁则留下了深红的光影,尽管其中大多数

  都被卓洛的垃圾山挡住了。

  “伊萨贝尔。”伽尔文唤道。“我是好人,和你祖父一起来的。求你出来

  吧。”

  他又往屋里走了几步,被迎头一股馊味和烂水果味冲得头昏脑胀——毫无

  疑问是没人吃的食物变了质。

  “伊萨贝尔?”他留意到窗台边有动静。德鲁伊大步向前,拂去一幔蛛

  网。窗边摆放着一张橡木小桌,桌子中央有一尊和伽尔文手掌相近大小的象牙

  制人鱼雕像;精致的人像随着翻腾的胡桃木刻海浪翩翩起舞。桌面外沿的灰尘

  上有一行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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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利亚斯攀上伽尔文的腿,跳至桌面。鼬鼠兴奋地吱吱叫着。

  “伊萨贝尔来过这里。”伽尔文说道。“她伸手想拿到人鱼。”

  “伊萨贝尔?”卓洛朝屋内呼唤。

  德鲁伊抱起艾利亚斯,面向老人。“她来过,可能现在也在这儿。手印是

  刚留下的,还没开始积灰。”

  老人的眼珠子放出亮光。“太感谢你了,伽尔文。”

  德鲁伊谨慎的凝视告诉卓洛,别太激动。

  “我就知道让艾利亚斯跟着你是对的。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找到伊萨贝

  尔的方法。你知道,附近的人们都拿你当英雄看待,伽尔文。只要想到——”

  “别出声!”德鲁伊嘘声说着,侧耳倾听周围的响动。

  “怎么了?”

  伽尔文瞪了老人一眼,接着迅速放松了表情。“我听到了某种东西。”他

  又仔细听了一下。“伊萨贝尔?”

  回应他的只有一阵奇怪的刮擦声。

  伽尔文的感官比多数人敏锐的多,但是高塔内异常的拥塞与混乱让他的听

  力打了折扣。由于受到恶劣环境影响,他花了更多的时间和努力去确认响声来

  源,可他终究做到了。伽尔文将艾利亚斯放到地面,然后小心谨慎地走向一个

  被板条箱半遮半掩的阴暗角落。

  呲—,呲—,呲—

  伽尔文听出来这是金属划在石头上的声音,不过后者在他靠近板条箱时戛

  然停止。艾利亚斯抱住他的脚踝,龇牙发出低低嘶声。

  德鲁伊使出全身力气才把箱子拖出来,留下足够他挤入箱子后面的空隙。

  鼬鼠仍然呆在箱子前面,立起身体,双爪朝空中刨抓。

  尽管有魔法球体照耀,板条箱后的阴影仍旧难以祛除。伽尔文的头发缠上

  了蜘蛛丝,他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小女孩有胆量躲到这种地方;没等他得出结

  论,什么东西握住了他的右脚踝,打断了他的思考。

  德鲁伊从咬紧的牙关之间挤出一句咒骂,同时连忙退后。疼痛从脚腕涌上

  大脑,伽尔文发现自己无法移动——某样东西圈住了他的腿,金属制的,有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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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齿的,而且十分有力量。尽力在狭窄空间倾身,他到处摸索,想找到袭击者。

  一根鞭子似的触须,卷上德鲁伊的左腕;伽尔文又骂了一声。

  “伽尔文?”卓洛喊道。

  “别过来!”

  鞭子在伽尔文的手腕收紧。他伸出右手,牢牢攥住触须,尽全力扯动它。

  伽尔文耳边传来啪嚓的崩裂声,接着他朝后一仰,手里抓着的是一只断掉的金

  属肢。德鲁伊迅速站直,扒开缠在左腕的触须。

  他从纸箱后爬到外面,正好撞到卓洛的脚上。

  呲—,卡铿,卡铿。

  德鲁伊朝身后瞥了一眼,恰好看见板条箱摇晃着被一头机械怪物推翻。一

  个闪闪发光的黑色球体上面伸出十几条肢体——它没有生命,而它鞭子似的义

  肢好像章鱼的触手一般。机油从伽尔文扯断的金属肢喷射而出。金属怪物至少

  还有一打的鞭状触须在发狂地转动;另外的金属肢则用来移动。它爬过箱子,

  逼近德鲁伊。

  室内砰的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是蓝白的闪光。

  德鲁伊再次挡住双眼。他将另一只手臂横在胸前,无力地抵御金属怪物的

  攻势。但是攻击没有到来;当强光黯淡后,他移开手掌,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东

  西。

  发条装置不动了,几乎裂成两半。机油哗啦啦地从内部泄出,淌得满地板

  都是。

  德鲁伊大惑不解地看着卓洛。老人拄着卡门的其中一根法杖弯下腰,刚才

  伽尔文弄亮的就是这根。

  “我只是想帮忙。”老人自豪地说。“我记起为什么把这间屋子封住了。

  这里面放了几件侏儒的怪异机械——除了刚才的捕鼠器还有其他几件类似的发

  条机器。其中几件可能很危险。”他挪到机器人附近的时候露出一脸苦相。

  “我的伊萨贝尔啊。如果这东西捉到我的伊莎贝尔可怎么办?”

  伽尔文慢慢站起身子,踮着作痛的右脚试探性地走了几步;低头一看,伤

  口正在流血。他小心地活动一下左手腕,确认没有骨折。“她不在箱子那

  儿。”

  “假如她死在那里怎么办?”卓洛吼着走向箱子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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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鲁伊扳住老人肩膀。“那样的话我会闻到血腥味。”他直言不讳,然后

  走出房间。

  伽尔文在缓步台等着老人,然后关上房门,用法杖顶好。他抚摸着手腕,

  有些不安地前后搜索。艾利亚斯在他两脚之间蹦蹦跳跳,鼬鼠的小爪子每走一

  步都会在光滑的地面上稍稍打滑。

  他直视大理石表面,过道中间的脚印处一尘不染。有他的脚印,有卓洛

  的,也有伊萨贝尔的。

  “卓洛,我真笨。我一进塔里就应该这么做的。”

  德鲁伊在缓步台下的第一级台阶放松地坐下,横在一堆书和一副日晷中

  间。他闭上眼睛,放慢呼吸,手臂伏在缓步台,手指感受到了侧肋下大理石的

  冰凉。

  伽尔文冷汗暴出,眉弓处的光彩可与指尖下的大理石相提并论。他的呼吸

  慢慢平缓。他正在启用强大德鲁伊们传授给他的能力——直接与石头和土地对

  话的能力。

  他感觉指尖坚硬麻木,他的肢体如门廊一般平滑地与身躯融合。他的舌头

  干燥而生硬。尽管他的嘴慢慢张开,但却没有话语传出。

  一个小女孩。伽尔文用思维说。

  小?石头走廊问。这个词语被抽离,好似岩石撞击的声浪。

  一个人类,像我一样,不过更小。伽尔文感觉自己的思想迟滞地运转,思

  维中的词语随着他与大理石的同化而愈发顺利地形成。一个女孩,我的一半

  高。

  小。石头重复道。这个词被走廊说出来,既怪谲又让人安心。对我们来

  说,高。总是在我们上面。大理石瓮声瓮气地说道。石头永远不会急于讲述故

  事。总是低头看着我们。我们总是仰望。

  好吧,对你来说很高。伽尔文续道。不过没我高。德鲁伊大汗淋漓,因为

  与石头对话消耗甚巨。记得她么?

  德鲁伊脑内轧轧的响声开始轰鸣。石头正在自言自语地咕哝。想起许多

  脚。石阶最后开口。比你小的人的脚。和岩石相比像卵石。不久以前,许多,

  许多卵石脚。

  许多?德鲁伊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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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头嗡嗡地说出从伽尔文思维中提取的词汇。孩子。很多孩子。上面和下

  面。上面和下面。总是在我们表面上下跑。

  许多?

  许多。石头重复。脚很快成长,变大,就像你的。然后两只脚走远。石头

  稍微等了一会,继续说道,但是不久更多的卵石脚出现。它们也变大,然后不

  见。现在又只剩下两只脚——还有你的。

  德鲁伊大惑不解。只有两只?是说卓洛吗?

  不。伽尔文喝止它。你想起的是卓洛的孩子和孙子孙女。那是很久以前的

  事了。

  更近一些时候。石头纠正。

  伽尔文无声地怪自己太蠢;石头的寿命实在太长了,人类的一生对它们而

  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想。伽尔文劝诱。最后一双卵石脚。

  总是在上面,我们在下面。

  对。

  和我们一样光滑。石头继续说着。总是停下来,停下,看着我们身上放的

  东西。

  垃圾。伽尔文点破,想象着堆到天花板的杂物。

  垃圾。石头吼道。对。望不到头。想让它挪开。

  伽尔文叹气不已。我会看看自己能做什么。不过首先,帮帮我。那些卵石

  脚,走到哪去了?

  刚才。石头从伽尔文的思想里挑选词语。卵石脚,往上,上,上。几乎在

  顶端,可不是顶端。然后没有回来。

  这么说她还在塔里,伽尔文总结道。或许藏在从上数的第二层,也可能是

  第三层。他很高兴不用一层一层地搜遍整座建筑。如果运气好,不用多久他就

  能把小姑娘带回卓洛身边。

  道过谢,德鲁伊开始将自己的思维从石阶分离,突然大理石又开口了。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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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那个……东西,下来,走远。

  东西?

  石头大声嚷着,伽尔文觉得简直连卓洛都听得见。最后走廊简单地说明,

  它不知道怎么描述女孩上楼后走下来的东西。

  那东西还在这里吗?德鲁伊追问。

  不,像卵石脚一样。来,去,上,下。上……

  “伽尔文,伽尔文?你没事吧?”是卓洛在讲话。老人在德鲁伊身边弯腰

  将他摇醒。

  伽尔文慢慢睁开双眼,不甘愿地发现与石阶的联系中断了。这是他和石头

  进行的最长的对话,为此他显然短暂晕厥。他举起沉重的手臂,摸了摸自己的

  脑袋。胳膊有些僵硬,脸色也变得惨白。

  “伽尔文?”

  “我没事,卓洛。上楼去吧,我想我们会在那里找到伊萨贝尔。”

  老人容光焕发,扶着伽尔文让他站起来。向上的楼梯在德鲁伊眼中漫长无

  边,他每到缓步台都要歇脚。卓洛和艾利亚斯毫不费力就能跟上德鲁伊蹒跚的

  脚步。然而,德鲁伊的思维却跟不上老人提问的速度。

  “你说我家的台阶告诉你她在上面?”

  “差不多就是这样。”德鲁伊回答说。

  “它们看见了?”

  “它们只注意她的脚。”

  “伽尔文,这太棒了。等把伊萨贝尔找回来,你能不能教我怎么跟台阶说

  话?”

  “我会考虑的。”德鲁伊敷衍道。然后一丝微笑撑开了他的嘴角。“你得

  先把它们整理干净,要不它们不会开口。”

  “这简单。”

  在第六处缓步台,伽尔文看到一扇窄窗。外面很黑,雨已停了。高挂空中

  的月亮从云端露出头来。他纠集全身气力,攀上第七个缓步台,眼前是一扇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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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的门。

  “伊萨贝尔?”德鲁伊温柔地喊着。“伊萨贝尔?”

  没有回答。

  那就再找一次,德鲁伊下定决心。鼬鼠活跃地叫着,吸了吸鼻子,然后嘶

  声跑进了杂物堆。

  “对,你能帮我们找到她。”伽尔文叹息道。

  在德鲁伊眼里,这间屋子与塔里其他部分一个德行,到处都码放着东拼西

  凑的废品,摞满装着没用物件的板条箱。虽然整体一如其他房间的脏乱,但伽

  尔文在灰尘中看见了几个小脚印。他大步走到跟前,卓洛趿拉拖鞋跟在后面。

  不少小箱子上的灰尘都印上了小手掌的痕迹。封装材料散落在板条箱周

  围,其中的内容物——琳琅满目的废品——散落在地面。德鲁伊发现箱子上的

  标签都写着优美的精灵文。他饶有兴趣地仔细搜索房间,这次注意的是每个箱

  子上的文字。

  他身后的卓洛与艾利亚斯在四处找个不停,鼬鼠的吱吱叫声几乎被老人瑟

  瑟的刨翻声淹没。

  最后伽尔文的视线落在墙边一个大得出奇的箱子上,它已经被打开了。里

  面几乎没剩下什么空间,所以原来的东西一定占据了差不多整个箱子。他的手

  指贴着粗糙的木条表面移动,随之阅读精灵语标签。

  “糟糕。”德鲁伊低语。

  “伊萨贝尔!”卓洛找得正起劲。

  “卓洛,”德鲁伊开口了,“你和巨龙海湾的海精灵做生意?”

  “没有,”老人的脑袋卡在板条上了,声音有些沉闷,“哦,至少不会再

  做。”

  “以前做过?”

  “嗯,有那么几年了。最近我都不怎么到岸边去,海风吹得我的骨头

  疼。”

  德鲁伊皱着眉头又把标签看了一遍。“卓洛。别找了。”他冷静地说。

  “她不在这里。”

  143

  “那就去下一个房间吧。”

  “不,她不在塔里。”

  老人面色如死灰,伽尔文马上又说。“但是我知道她去哪里了。别担心,

  我会找到她的。”

  “我、我和你一起去。”老人结结巴巴地说。

  “那地方你可去不了。”

  说完伽尔文跑下楼梯,艾利亚斯紧追在后。当德鲁伊抵达楼梯尽头时,他

  回头望见卓洛正要走下来。

  “呆在那儿。”他喊道。“我会和伊萨贝尔一起回来。”

  伽尔文希望他的语气足够自信,因为他也不清楚自己能否找到小姑娘。不

  过他依然不想老人跟随,那样他得分心照顾两个人。

  半推开门半撞开门来到屋外,他径直冲进了潮湿的黑夜。

  “你的靴子。”他听见卓洛喊了一声。

  德鲁伊继续奔跑,靴子在他要去的地方是最派不上用场的东西。

  伽尔文从高塔转向南方。他能听见海浪冲刷岸边的声音。空中的云团渐渐

  稀薄,送下一阵清风,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德鲁伊抵达海岸时,月亮从他的角

  度完全可见,将光芒播撒在巨龙海湾幽黑的水面。

  伽尔文怀着愈趋不安的心情跨入水中。冰凉的海水没过他的脚踝,然后是

  他的膝盖。一道大浪打来,溅了他一身水,湿透的绑腿像皮肤一样紧贴体表。

  他涉水走得更远,开始集中精神。

  德鲁伊将脸孔的形态塑造得更加棱角分明。他的鼻子和嘴巴向外延展,他

  的皮肤变成了蓝灰色。他盘曲身体,以头前脚后的姿势继续变形过程。他的胳

  膊变短变细,化为鳍状。他的两肩坍落,与身体及鳍合并一处。他的双腿化作

  一根肌肉发达的尾巴,强劲且有节奏地划着水;它推动着变成海豚的伽尔文,

  进入巨龙海湾深处。

  海豚游了几里,沿着海滩,在海底的洞窟中出出进进,越找越远。海底到

  处是岩石,有的尖石整根都扭曲着竖立,被一丛丛的芦苇样植物覆盖。在洞窟

  外,河床平坦,不时能见到巨大的蚌壳。颜色各异的海藻朝海面舒展着叶子,

  乘着洋流漂游。渐渐深入,河床陡然倾斜——“绝壁”,海精灵如此称呼它。

  峭壁是一大块散发出浓重生命气息的珊瑚。

  144

  伽尔文掉头沿着暗礁游动,穿过水母、黄尾热带鱼和海草丛集。他只有换

  气时才浮到水面上。一只皇后天使鱼从睡梦中被吵醒,不管怎样还是提供了一

  些线索,指引伽尔文进入海湾与坠星海相连的更深更冷的水域中。

  这里的地形和平原相似,海流在的冲击在细沙表面荡开涟漪。植物更加稀

  少,也更加修长,色彩却不如暗礁处那么丰富。伽尔文继续深潜,触到了海底

  的沙子。他发现这里的鱼群规整地移动,或许是因为总有大体型的掠食者在附

  近。他扫视着沙子,寻找非同寻常的痕迹。然而,他所看见的只有龙虾和其他

  甲壳动物的划痕;洋流的干扰只能使这些痕迹被保存几分钟。

  德鲁伊没有放弃搜索;他朝大海又游了几里,终于找到一系列的小坑——

  它们不是德鲁伊所熟悉的海洋生物留下的。伽尔文迅速沿着分布在海底的痕迹

  追去,他知道自己已经闯入了死亡丧钟,坠星海中对吃水过深的船只十分危险

  的浅水区。

  三三两两摇摆的稀疏水草——有几棵差点被扯断——提供了更多的信息。

  怪物吓到了所有的鱼。其中一丛水草说道。

  把我们连根拔起,扔在这里等死。另一株哭诉。

  德鲁伊把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一起,继续前行。几十分钟后经过了一片四方

  形的广阔藻类生长区。他尾巴一甩,冲向海底。藻类成行种栽,显然这里的每

  一棵植物都有专人照料。

  这是菜园,不过是谁建的?说不定是海精灵,虽然他们的社群通常离岸边

  更近。除此之外,海精灵需要更大的菜园维持群落生存。

  伽尔文慢慢地游动,离海底大概有一尺远。这里的洋流多半不足以拂去痕

  迹,因为巨藻起到了削弱水流的作用。在海底远端,他看到了某些痕迹,那正

  是自己所搜寻的东西留下的。一块水藻被连根扯出,就好像一条大狗在地里挖

  胡萝卜似的。几对足印能在沙子上看出来。

  又过了半个钟点,德鲁伊的目标终于映入他的眼帘;这东西似乎正在忙着

  糟蹋海底花圃。它看起来像是蝙蝠和狼蛛的杂交体。球形的身体大概有三尺的

  直径,圆脑袋的尺寸约是身体的三分之一。银色的巨鳌从它的下巴附近伸出,

  轻而易举地剪断了水生作物。它的肩上设有翅膀,是像蝙蝠一样的扇翼。整件

  装置被安装在公山羊一样粗壮的腿上,末端还附有蹄子;这对脚能自动掌控球

  形身体的平衡,顺便还能破坏植被。

  机械人的后背非常类似于卓洛的侏儒制捕鼠机器人,而这东西也没有生

  命。它的表面涂着红色和蓝色的颜料,翅膀下画着大小不一的绿圆与黄圆。它

  的蹄子是亮红色的,有浅绿的描边。大体而言,这种装饰俗不可耐。在其内

  145

  部,透过一对圆形玻璃窗,伽尔文看到一个开怀大笑的小女孩。

  像蝠鲼鳐的射线一般,这装置在植物上滑动,刨出了一道沟。圆圆的蜘蛛

  头从右边转而向左,接着停下,端详着眼前的海豚。

  伽尔文躲在水草后面,脑中不断涌现出各种疑问。这东西是受到伊萨贝尔

  的控制呢,还是带着伊萨贝尔跑到这儿的?我该怎么把它弄到岸上?到底……

  他中止思考,让潜流将恼人的思维拂去。我直接过去好了,他想。海豚黑

  色的眼中显出决绝,德鲁伊从水草后现身——然后蓦然定住。

  伽尔文不是唯一一个注意到菜园破坏者的生物。快速朝着水藻群游来的是

  四只深海沙华鱼人。它们大体呈人形,却魁梧的多。沙华鱼人耳朵尖尖,鳞片

  闪着绿光,手指和脚趾间都长着蹼。每个鱼人都带着一根三叉戟,它们的另一

  只手则抓着一张厚重的捕网。

  机器人及搭乘者似乎并不在意突发的威胁,依然固我地埋头破坏。圆滚滚

  的蜘蛛头侧向沙华鱼人,正巧后者掷来的三叉戟扎进了金属蹄边的沙地。

  德鲁伊慌忙冲出,启动另一级变形。他的皮肤呈现灰暗的阴影,随着膨胀

  的身躯向外拓展。海豚的背鳍变成了更大的三角鳍,头部也更扁更平。他的肺

  充满海水,瓶状的口部抻成两排剑齿。

  鲨鱼加速逼近沙华鱼人,后者早已朝蜘蛛蝙蝠靠拢。鱼人正在合围,其中

  三个对它猛刺,第四个则去沙子里拔出武器。伽尔文从水中听到了它们怪异的

  战歌,一种与歌唱类似的嗡鸣。战歌的音量渐次增大,在其中一个鱼人刺破蜘

  蛛蝙蝠的翅膀时达到顶峰;而机械人也被钉在了海底。装置竭力试着站起,就

  像一只嗡嗡乱叫的受伤苍蝇。

  伽尔文隔着机器人的玻璃眼看到了伊萨贝尔惊慌失措的表情。他在最近的

  沙华鱼人重击装置头部的时候后者身边。看着一只玻璃眼开裂,德鲁伊的面容

  反射性地扭曲。一瞬间的迟疑给了鱼人机会。

  沙华鱼人转身持叉,对准伽尔文的面部直刺。德鲁伊发现被对面的鱼人刺

  中后动弹不得,而对方双手来回拨弄三叉戟的同时,嘴里也不间断地祷念某种

  伽尔文听不懂的词句——大概是一种异化的战歌。不论如何,这种音调放松了

  伽尔文绷紧的神经;德鲁伊开始犯困。沙华鱼人继续吟唱,诱使它的对手进入

  类睡眠状态,而洋流正在将他们从伊萨贝尔与机械装置旁越推越远。

  鲨鱼感觉水流轻抚自己的皮肤,真惬意,于是……

  咯咚!

  海水将金铁交击的沉闷噪杂声传递到漂流远去的鲨鱼耳中。德鲁伊迫使自

  146

  己睁开双眼,看见沙华鱼人正反复击打蜘蛛蝙蝠。一张大网罩在它的头顶,防

  止机器人接近。

  咯咚!咯咚!咯咚!

  伽尔文挣脱沙华鱼人睡眠法术的效果。随着思维渐渐明澈,他再度将伊萨

  贝尔身边的鱼人视为威胁。他向前游去,决意击溃残忍的沙华鱼人。在海水中

  冲刺时,第二形态的本能接管了他的意识。

  这一次,当一只鱼人挥舞三叉戟吟唱的时候,鲨鱼把自己的精力集中在小

  姑娘上,屏蔽了那类似催眠曲的声音。在鱼人手足无措期间,大鲨鱼从三叉戟

  下方钻过,张开大嘴咬住沙华鱼人的肚子,推挤着它撞上自己的同伙。两只鱼

  人被撞晕,朝水面浮去。

  剩下两只沙华鱼人将注意力转向鲨鱼,后者逡巡远避,蓄势发起下一轮攻

  击。

  伽尔文感觉侧翼被三叉戟戳中的鳍下部位火辣辣地疼。血水和海水交织;

  他竭力忽略痛楚,尝试出击。这一次他也有所斩获——利齿刺破了鱼人的外

  皮。鲨鱼放任野性,撕咬沙华鱼人铠甲一般厚实的鳞片,让牙齿深埋进血肉之

  中。他前后猛力摇摆脑袋,直到幽暗的海水被染成深红。鱼人想挣脱海洋死神

  的掌握,但是徒劳无功。

  痛苦再次传遍伽尔文的侧身,这一次的发源处更接近尾巴。又一处刺伤,

  他的思维发出尖啸;随后他察觉倒钩依然扎在皮肉里。鲨鱼松开口,让死掉的

  鱼人浮上海面。在疼痛牵引的狂怒中,伽尔文扭头狂撵仅存的鱼人,后者正夺

  路而逃。他加速追击,甩动尾巴逐渐缩小距离。德鲁伊欣喜地滚动眼珠,准备

  拿下另一个鱼头。

  住手!伽尔文的自我大声呼喊。德鲁伊终于取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平息了

  灵魂中对杀戮的渴求。伊萨贝尔。先救伊萨贝尔。

  鲨鱼放慢速度,朝着被钉在海底的机械返回。伽尔文努力盯着伊萨贝尔和

  蜘蛛蝙蝠,避免瞄到漂浮在路途上的沙华鱼人的尸体。他的思考充满自责;对

  德鲁伊而言,被变形模仿的动物本能支配是非常罕见的情况,而伽尔文绝对不

  认为他的自我能与原始的兽性相互调和——即使这份冲动与森林和海洋中的暴

  力相得益彰。

  德鲁伊悲伤地咬住三叉戟的杆,把它拔出。接下来,他把自己身上的三叉

  戟也拔了下来。然后他迅速扯掉蜘蛛蝙蝠上的捕网。透过裂缝的玻璃眼,他觑

  眼瞧见惊魂未定的小女孩。海水正在灌进机械内部,已经漫到伊萨贝拉的肩

  膀。

  伽尔文收紧两腭,钳住蜘蛛蝙蝠尚完好的翅膀,费力地把它拖向地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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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伤势不重,却疼得难以忍受;而且他发现是对老人和伊萨贝拉的挂念在支持

  自己。德鲁伊的鲨鱼头稍后破开波浪,然后他眯眼看了一眼明亮的日光。搜寻

  伊萨贝拉的工作一直进行到了第二天。

  拽着机械,德鲁伊开始了回归海岸的漫长航程。

  伽尔文在巨龙海湾的浅滩恢复了人类外形,那里距离卓洛的法塔不远。他

  把蜘蛛蝙蝠朝高处拖了几尺,然后仰面躺倒,累得一动不动。他被三叉戟所伤

  的侧腹依然疼得不行。幸运的是,还不足以致命。

  我就歇一会。他想着,闭上了双眼。

  嘡啷,嘡啷—咔嗵!

  伽尔文被吵醒,他看着机械装置的盖子掉了下来,一个金发的小脑袋瓜从

  里面钻出。小女孩的脸上露出羞怯的笑容。

  “嗨!”伊萨贝尔打着呵欠说道。“你是谁?”

  “你祖父的朋友。”伽尔文温柔地说着,吃力地站起来,朝全身湿透的小

  姑娘伸出手去。

  她抓住了手,爬出蜘蛛蝙蝠。

  “他会生气吗?”她低声发问,用短胖的手指指着机器人。“他会气我

  吗?因为我把他的玩具弄坏了。”

  伽尔文摇头。“不。他的玩具还有很多。”

  沿岸走回法师塔的一段路程对德鲁伊而言似乎变长了,一路上小姑娘都嘁

  嘁喳喳唱个不停。

  “伊萨贝尔!”卓洛嚷着,摔门而出。他跑到院子里,双手举起了小姑

  娘。

  “哦,祖父。”小姑娘高声嬉笑。“真是太有意思了!水里有很多花,有

  绿色的人,还有大鲨鱼!真好玩!”

  伽尔文皱眉走过二人身边,来到门口,他在那里找到了自己被烘干的斗

  篷。把斗篷迎风展开披在肩上后,他把衣服鞋子放在一起;转过身来,卓洛正

  抱着累坏的孩子往屋里走。

  “你在哪找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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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龙海湾外的海里。”德鲁伊简洁的说着,套好靴子,然后伸手拿起配

  剑,别在腰上。

  “但是,你怎么知道她在那?”

  “你说过几年前和海精灵做过买卖。”德鲁伊开始说明。“楼上空箱子贴

  的精灵语标签标明,这东西是梅尔西亚出售的;那是距离这里几十里的一个海

  底城市。按照我的理解,标签的意思是‘水蜘蛛’。于是我猜伊萨贝尔借用了

  你的机器。出于对海精灵技术的了解,我认为不论她是否知道操作方法,它都

  会跑到水里去。又因为梅尔西亚水蜘蛛的用途是水下漫步……”

  “感谢泰摩拉你的猜测是对的!”卓洛激动地打岔,将伊萨贝尔放在地面

  上一处空地,轻轻拍着她的头顶。“从现在起,可别再突然跑掉了。”他嘱咐

  道。

  小姑娘打了个呵欠,接着听话地抓住了他的袍子。

  “我该怎么报答你?”老人问道。“我必须做点什么,必须给你点什么东

  西。”

  德鲁伊摇了摇头,他对老人的财产没兴趣,尤其是塔里乱糟糟的垃圾。但

  是在转身想走的时候,突然间德鲁伊灵光一现。他双眼发亮,转回身朝着卓洛

  说道,“给我几件你的收藏品如何?”

  “哦,好主意!”卓洛说。“你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伽尔文花了几个小时,提着一个超大的包袱,在高塔来回逛游。

  “这是什么?”德鲁伊在顶层指着架在窗口的长圆筒问道。

  “观星仪。”

  “这个我用不上。那又是什么?”他这次指的是被小金属珠和金属块覆盖

  的半球体。

  “忘了。”

  “好吧,我要这个。”

  “这个呢?”伽尔文下到第二层时问。

  “是胡塔比,从散提尔堡进口的。我不清楚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嗯,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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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鲁伊钻进一堆侏儒器械中,点出一个齿轮和表盘拼合的小方匣子。“这

  是什么?”

  老人耸了耸肩,伽尔文顺手把匣子放进背包。

  德鲁伊不停地走着,选出老人辨认不出的东西。等到选好报酬,伽尔文全

  身已经挂满了口袋、腰包、背包和手提袋。他被压得直不起腰来,卓洛不得不

  替他打开前门。

  “谢谢你,伽尔文。谢谢你所做的一切。”卓洛说道。

  “一心为众。”德鲁伊颇为正式地答道。“祝你愉快,伊萨贝尔。”

  小女孩打了个呵欠,朝他摆摆手,不过她手中的鼬鼠却佯作不满地叫了两

  声。

  “好吧,我还会回来看望你的。”伽尔文对鼬鼠说道。“不过不会像这次

  呆的这么久。”

  伽尔文活像一个扛着大包大裹的摊贩。他摇摇晃晃地拖着脚走了将近一

  里,最终找到一块树荫把礼物撂下。德鲁伊解开佩剑的带子,摆成大字躺在地

  上。

  他用意念激活了变形。这次覆盖他的是蓬松的灰毛,四肢也变成长而锋利

  的爪子。

  獾开始在一株高大的柳树树根下挖洞。几小时后,他觉得深度足够,就变

  回了人类形态。伽尔文将所有的废弃收藏倒进洞里,填土,踩实。

  他细致地把小树林里挖来的羊齿蕨和苔藓撒在卓洛藏品的埋葬地。他像一

  名细心的园丁般栽植好那些植物,使这里的土壤看起来毫无被翻动过的痕迹。

  他对卓洛的玩具将永眠于此的事实感到很满意,便大步朝南方的海湾走

  去。关于把水蜘蛛卖给连其最基本功能都不清楚的人一事,他还得和梅尔西亚

  城的海精灵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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