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卧房裡黑漆漆，但他的眼睛已经适应黑暗。特大床铺著丝绒床单，上面好多枕头，床还没弄乱。如果史密斯和他的情人已经温存过了，一定不是在这裡。床边摆了床头柜;另一边角落摆著摇椅、硬木梳妆台。西侧有间大浴室。牆上的一幅画很大，是色彩灰暗的抽象画。
他双手握枪，手势压低，手指轻放在扳机上，感觉很好，就像为他的手量身打造。
声音：他自己的呼吸声，比平常稍快，但还算平稳。楼下传来电视的声音，罐头笑声，不过听不清楚笑话的内容。床头柜上的时钟滴答响，他讨厌滴答响的时钟，讨厌时间就在滴答声中流逝的感觉。无法想像伴随生命流逝的声音沉入无意识的睡眠之中，要怎麽睡得安稳。
警铃没有响起，没引起骚动。
他移往卧房门，门掩上但没有全关。他贴著最近的牆壁往前滑，从门缝中偷看。一道走廊。右手握枪，左手轻轻推开门。门无声转开。走廊铺著硬木地板，看起来颇新。很好。老旧的硬木地板会吱嘎响。
脚步放轻，关节灵活转动。走廊延伸几呎远，接著一边牆壁变成栏杆，但不是木头栏杆，而是绳索绑成的栏杆。楼下有灯光，电视声愈来愈大。一间大房间，以螺旋式楼梯跟其他房间相通。总共三扇门，一扇打开，他看见门裡的地砖，应该是客用浴室。库柏轻轻步上走廊，每一步都不敢大意。下一扇门也开著，他蹲低，从门边扫了一眼，是间客房，没开灯。最后一扇门关著，门缝下透出一丝亮光。他挪到门外，听不到声音。他屏住呼吸数到二十，再边呼吸边数三十下。还是没声音。
他左手放门把上，身体移到门旁边，轻轻一转，把枪举高，门缝一点一点扩大，眼睛快速往房裡扫视。
书柜，一张看起来很柔软也很昂贵的皮革沙发，两张椅子对著沙发。沙发旁的矮几上放著檯灯和菸灰缸。另一边有扇门但关上，底下没透出灯光。牆壁上嵌著瓦斯壁炉，裡头火光飞舞。壁炉上方有两面平板萤幕。
两边萤幕播放著同样的影片。
库柏溜进房间，高举手枪，关上身后的门时两眼看著前方。他走去平板萤幕前。
从高处往下拍的拍摄角度。萤幕上，很多人走进一家餐厅。他心头一震，认出这段影片。单眼镜餐厅屠杀案的影片。他看过不下一千次，每个镜头都滚瓜烂熟。搞什麽——
等等。萤幕上播放的不是一模一样的影片。
乍看之下是。动作都一样，还有角度、酒吧跟客人的画面、法官和他的小情妇、印第安那州来的一家人。但左边的萤幕上，有四个男人穿过人群，一个领头，三个殿后。
右边萤幕上只看见后面的那三个人，三人都穿风衣。
左边萤幕上，约翰.史密斯穿过人群往前走，三名手下跟在他后面。
右边萤幕上，三名手下前面没人。
左边萤幕上，约翰.史密斯走向绰号「榔头」的海姆勒参议员所在的雅座。
右边萤幕上，三人走向参议员坐的雅座，但隔著一段突兀的距离，没有走近，彷彿有幽灵挡在他们前面。
左边萤幕上，海姆勒参议员对约翰.史密斯微笑。
右边萤幕上，海姆勒参议员对著三个走向他的男人微笑。
左边萤幕上，约翰.史密斯举起手枪往参议员的头部射击。
右边萤幕上，参议员的头上直接浮现一个弹孔，彷彿天外飞来一枪。
两边萤幕上，三名保镖都抖落身上的外套，露出斜背在身上的Heckler & Koch军用衝锋枪。三人都不慌不忙拉出伸缩式金属枪托，把枪架在肩膀上。出口号志的红色灯光像鲜血洒在他们的背上。
两边萤幕上，三人开始射击，精准又密集，子弹没乱飞，也没有大范围扫射。
库柏的颈部血管突突跳动，双手直冒汗。
两边萤幕同时停住，然后倒转十秒。
左边萤幕上，约翰.史密斯举起手枪往参议员的头部射击。
右边萤幕上，参议员的头上直接浮现一个弹孔，彷彿天外飞来一枪。
两边萤幕上，三名保镖都抖落身上的外套，露出斜背在身上的Heckler & Koch军用衝锋枪。三人都不慌不忙拉出伸缩式金属枪托，把枪架在肩膀上。出口号志的红色灯光像鲜血洒在他们的背上。
影片停住，然后倒转。
库柏突然觉得有人在看他，转身举起枪，没人。转回去看萤幕，刚好又看到重播片段。
三人抖落身上的外套，出口标志的红色灯光像鲜血洒在他们的背上，武器高举。
停住。倒转。
三人抖落身上的外套，出口标志的红色灯光像鲜血洒——
不对劲。
不单单只是裡头没有约翰.史密斯。
还有别的。
他知道你会来，所以故意放给你看。片子是为你而播放的。
除此之外，还有地方不对劲。
——在他们的背上。
停住。倒转。
三人抖落身上的外套，出口标志的红色灯光像鲜血洒在他们的背上。
停住。倒转。
三人抖落身上的外套，出口标志的红色灯光像鲜血洒在他们的背上。
一模一样。两边萤幕上的红色灯光都一样。
但左边的萤幕上，也就是他熟悉的版本，约翰.史密斯站在三名手下和出口标志之间。他的身体应该会挡住一些光线，虽然不足以投下清楚的影子，但红光不应该照得到那三名保镖才对。至少照不到离他最近的那名手下。
要是如此……
库柏瞪大双眼，感觉脚下突然悬空，彷彿变成了一团雾，可以穿透眼前的所有实心物体。
接著，他听到身后的门打开。
他扭过身，反射性举起枪，右手臂伸直，左手臂稳住枪托，张大眼睛顺著枪管瞄准站在门口的男人。他五官对称，下巴强而有力，睫毛浓密。一张女人会觉得英俊但还不到性感的脸，一张高尔夫选手或出庭律师的脸。
「嗨，库柏，」约翰.史密斯说，「我不是约翰.史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