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正当我以为再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让我大吃一惊的时候……
「你成了吸血鬼?」我问。
我是预期佛格还活著，只是没想到会是这种模样。
佛格解开背心、上下玩弄著拉鍊。「对。」
我曾经以为天使跟魔鬼绝对誓不两立，当然啦，现在知道不是这样的，纯种吸血鬼一度是大天使，食腐兽的前身是堕落的天使后裔——原本诞生在光明中的实体后来被可怕的黑暗吞没，而产生巨大的变化。
佛格本来是堕落天使的子嗣，天生就是OfElfi，长相永远都像天使一般的纯洁无邪，而今虽然受到毒液的感染，外貌却没有太大的变化，肤色仍然白皙，蓬乱的头髮依旧金黄耀眼，唯独一度平静、迷人的灰蓝色眼眸，而今闪烁著警告般的红光。
「这是怎麽发生的?」我不信任佛格，因此关注力一迳放在他身上。
「是我改变了他。」布鲁克唐突地插话。
「不可能，妳是第三代吸血鬼，应该没有转化人类的能力。」我仔细打量佛格全身上下，确认他没有携带任何不该携带的东西或武器。
「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身为第二代吸血鬼的乔纳，一样不可能把我变成同类。」她以嘲讽的语气提醒。
我深吸一口气，思绪飞快地转动。「就算我相信妳，佛格在这裡做了一些错误的抉择，灵魂因此落入黑暗，但唯有灵魂光明的人才能够被转化，布鲁克。」
佛格微微欠动身体重心，我举起手臂，丝线般的白色光芒缠绕在指缝之间。
「愚弄我一次，丢脸的是你;愚弄我两次，我保证让你再也没有机会耍把戏。这样说够不够清楚?你最好保持距离，不要造次。」我警告道，看他慢慢挨近布鲁克，我立刻追加一句。「不要靠近她。」
布鲁克激动地比手画脚。「喂!妳一定要这麽粗鲁无礼吗?他对妳深感抱歉，可以吗?快告诉她啊，佛格。」
他听话识相地乖乖躲开，与布鲁克保持安全距离。
「皮德雷不只是哥哥，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的确做错了。至于人的生死存亡，决定权在于神，不在我。对于先前做错的事，我深感抱歉，莱拉。」佛格语气平稳，目光坦率、没有逃避我的眼神。
「瞧，我没说错吧。」布鲁克嗤之以鼻。
「对，难道把你转化成吸血鬼也是神的决定?我还以为是眼前这位小姐自作主张呢。」
「神的作为奇妙可畏，神秘难测……」布鲁克对佛格点点头，他也点头回应，仿佛这样的答案异常正确。
我嗤之以鼻，不管听起来多麽荒谬不合理，布鲁克俨然深信自己的说法是正确的。
「为什麽上主要给佛格重生的机会，还让妳把他变成吸血鬼?让我们坦白面对，他现在这种状态等同活死人，不是吗?」我反问。
布鲁克皱著眉头陷入沉思，看她不吭一声，我继续说下去。「如果被菲南或是封印猎人发现这件事，他们历来的信仰肯定受到剧烈的衝击，因为他们向来不相信吸血鬼曾经是人类。」我停顿半晌，再追加一句。「或许妳的神还没有把整件事情考虑清楚。」
布鲁克依旧陷入思索，没有应声。
总是有答案的佛格再次插嘴。「现在看起来或许无法明瞭，但是上主对我的人生有祂既定的安排和旨意。」
又一次谈到人生的目的和意义，然而我对不同空间的了解远胜于封印猎人，很多事情连罗德韩或布鲁克都不清楚。诚如达文的建议，宇宙无边无际，很有可能在酝酿某些更伟大的事情，而我一无所知，这是极有可能的。再者在内心深处，我也无法否认自己逐渐相信预兆的存在，或许还有更高等的生物在重新研拟一个不断扩张的设计，至于背后有什麽目的，谁也说不清楚。
封印猎人——具有基督信仰的人类——称呼祂为「上主」;达文——笃信科学的人——对祂的暱称是「穿西装夹克的男子」。虽然给予的称呼不同，但其实指的是同样的对象。
「你当时奄奄一息。」我说道，坐了下来。
「他的伤势非常严重，」布鲁克说道。「就在最后那一瞬间……」她声音哽咽，显然掉进悲伤的回忆裡。
佛格不疾不徐地坐在沙发上，面对著我，替布鲁克接续说下去。「我的悔改得著上主的宽恕，灵魂得著救赎，虽然身体残破，但是布鲁克在我身上做了某些事情，让我变得跟她一样。」
显然临终前的悔改和认罪让佛格的灵魂从黑暗转入光明，这让我联想到罗德韩说过的名言：有一些案例是过了许久的时间，光明的灵魂才转成黯淡，不过也有一些案例是单单一次错误的抉择，立刻导致毁灭的灾难，从此回不了头。罗德韩说人的能量可以相互转换，显然两面皆然。无论背后的机制是什麽，佛格的能量瞬间反转、从黑变白，而布鲁克是误打误撞，在佛格嚥气之前，及时注入毒液转化了他。
思及至此，我看著佛格说。
「显然你现在终于相信魔鬼一度也是人类了。」
佛格直挺挺地坐在驾驶座上，布鲁克专注的修补蝴蝶面具，她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从我脸上撕下来。考量这几天发生了这麽多的事件，看起来脆弱的面具得以倖存到现在，著实让人非常惊讶。在面具上补了颜料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放下面具，任它自然风乾，然后她重新低头创造更多3D立体的蝴蝶。
我坐在布鲁克对面，伸手玩弄著髮梢。「他有吸食——」
「人类吗?是的，现在可以，一开始的反应跟我一样裹足不前，而今已经不再倚靠我的鲜血和能量，可以自行从凡人身上获取。」她回应。
我双脚交叉，看著她专心工作的模样。乔纳造了布鲁克，而她永远不可能青出于蓝，佛格也是这样吗?永远无法比布鲁克更强?似乎每一次突破不可能发生的状态，造出「下一代」时，身上原有的超自然特质就被稀释，让我忍不住纳闷是否身体和心灵都适用相同的结论?
「布鲁克，妳……?」
「爱他?是的。」我才张开嘴巴，她已经猜到我想问的问题。「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我们之间有血的连结而产生的，早在这之前……早在他跟我一样之前，我就爱上他了。」
「先前妳也宣称自己深爱乔纳。」我挑战她的话。
「我依然爱他，不过现在开始明白爱上某人不同于与某人相爱，两种感觉截然不同，我跟乔纳从来不曾相爱过。」她回过头去，继续勾勒蝴蝶的轮廓。
「妳确定这不是因为妳害怕孤单一个人吗?」我脑中想的当然是乔纳，话一脱口而出就后悔，我不应该放纵自己的情感。
「不，这绝对是爱。」然后她似乎特意要教育我一番，补充说道。「妳一发现就会明白箇中的差异。」
「对了，妳介不介意我今晚在这裡打地铺?我总不能留在拖车屋裡，至少不能带著佛格一起去。」她问道。
「为什麽不让他们知道佛格的事情?」
「他宁愿让家人认为自己那天就死了。」
「为什麽?他以自己现在的模样为耻?或是为了不愿意摧毁他们的信仰?」
如果封印猎人看到他现在的模样，肯定无法否认他们每天追杀的吸血鬼一度是人类的事实，进一步证实了他们热切相信的事实其实大错特错。
布鲁克没有直接回答。「神对佛格有祂既定的计划和目的，一旦时候到了，我们就会明白，在那之前，只能静静等待。」
我实在想不出佛格变成吸血鬼这件事有什麽合理的目的可言——他和布鲁克或许要等上极为漫长的时间才能看到他们所期待的预兆。
「加百列知道吗?罗德韩呢?」我询问。
「他不要任何人知道，至少目前不要。」她说，我突然领悟她不只在回答我的问题，同时也是在要求我保守秘密。
她完成最后一片亚麻制作的蝴蝶，并把它们放成一小堆，然后小心翼翼地拿起面具。
「他们需要知道，布鲁克，这很重要，万一纯种吸血鬼发现可以这麽做呢?」
一股沉重的感受重压在心头，假如雷利在酒吧裡的说法正确无误，那麽当我和乔纳置身在第三度空间的那段时间裡，世界的人口急遽下滑，我们将原因归诸于是纯种吸血鬼从灵魂黑暗的人类身上汲取能量，这个推论没错;至于那些被第二代吸血鬼偷走的、灵魂光明的人类……万一这不是偷，也不是带去让纯血转化那些人类?而是第二代吸血鬼效法乔纳的做法，自己创造出更多的吸血鬼军队?然后这些吸血鬼又自作主张，继续创造出更多的下一代，就像布鲁克对佛格所做的事情一样?用这种方式提升军队的人数显然更有效率。
然而话说回来，如果制造的结果是一代不如一代，纯血会重量不重质吗?这样的想法似乎不甚合理，肯定有某些关键点被我遗漏了，偏偏想不出来问题的症结点究竟是什麽。我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留在这裡我办不到。
「我去拖车屋睡觉，」我说。「小蓝让给妳用。」
布鲁克向我喃喃道谢，继续将图案精美的蝴蝶黏在面具边缘，在眼睛那条缝隙下方就多了三隻小蝴蝶，触鬚朝外，彷彿正自由自在的飞翔。她重新涂上树脂，再次将修补过后的面具黏在我受损的皮肤上，然后问也不问就拿起镜子，让我好好欣赏她的手艺，但我仅仅注意到自己充满血丝的右眼。
「好了。」她帮我将头髮拨到耳后，稍稍踌躇了一下。「髮夹呢?」我还没有机会思考这个问题，布鲁克就开始大叫。「该死，最重要的是我的外套在哪裡?」
「哦，我一定是忘了带回来，丢在外面。」我呢喃著，懊恼自己的粗心和疏忽。
「是外套还是髮夹?」她质问道。
「两个都是。」我黯然承认，努力冷静下来回想：或许在达文看来，我又一次闹失踪，但这不是第一次了，他应该也不觉得意外。外套和髮夹留在他那裡安全无虞，我现在最需要的是让眼睛好好休息。
我把自己关在拖车屋的单人房裡面。我走到拖车屋时仍然没有看见乔纳的踪迹，只看到加百列和罗德韩小声地交谈，一如早先我经过花园前往小蓝途中，和他们擦肩而过时，当时他们就在交头接耳，罗德韩的表情看来很苦恼，我还以为是因为加百列受到攻击的缘故。当时我并未察觉他关注的焦点在乔纳身上。
我闭上双眼，试著让眼睛休息。一开始我睡得很浅，只是打盹，不久便坠入黑暗裡。
陡然强光一闪，脑海一片血红。
橘红色的火光宛如瀰漫的烟雾，从意识层面的角落慢慢渗透进入，在背景的红色布幕前缭绕盘旋。
另一道强光射出，脑海瞬间反白。
绿色微光出现在地平线中央，加速向前，大脑的空白页一折再折，形成一个尖点;绿色氤氲扩散，渲染到页面上，反转过来，陡然变成倒三角的形状。
我视线模糊、影像重叠，眼前有两个倒三角形并排前进。
就在这时候，如同缤纷的玫瑰花瓣撒向凄冷的坟头，蓝色蝴蝶猛然爆开。
爆炸般的巨响传来，成群的蝴蝶一哄而散、自由飞翔。
我惊醒过来，罗德韩正拍打著房门。
「小可爱，」他呼唤。「妳醒了吗?」
我睁开眼睛，回应道。「是的，醒了。」
他开门进来，坐在床尾，手裡抱了一堆衣服。
「今天是週日，弥撒一小时之内就会开始，菲南期待妳出席，让更多居民看见妳。」罗德韩已然换上笔挺的衬衫和长裤，还把牛津鞋擦得闪闪发光。「这些给妳。」边说边把那堆预先挑好的衣服递了过来。
我摸了摸布料。「这些都是菲南挑选的?」
「是的。」
「或许等他厌倦追杀魔鬼这一行之后，可以考虑改换跑道去当服装设计师。」
罗德韩哈哈大笑，他真诚、美妙的笑声勾起我的回忆，我忍不住报以微笑。「乔纳应该不会加入吧?他在哪裡?」
「一早起床就出门了。」
「算他走运。」我说，猜测他可能预先听见风声，知道早上的安排，决定溜之大吉。
看我对参与教会活动兴趣缺缺的反应清晰地写在脸上，罗德韩抢在我反对之前，一把将我拉了起来。
「嗯，我知道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不过还是让我为妳泡一杯热茶吧，亲爱的。」
我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胸口，给罗德韩一个大熊抱。
「没有你我该怎麽办才好?」
菲南或许希望他的乡亲们相信我是圣经上的救世主，但我实在无法苟同穿上他所挑选、样式传统的裙装就能给人那样的印象，我要维持一贯的穿衣风格——牛仔裤配短靴。我勉强从衣服堆裡挑了一件滚著蕾丝边的无袖衬衫。
虽然阳光若隐若现地躲在乌云背后，我依然迎上去，同时留意到加百列伫立在拖车屋的窗口往外观看，想当然耳，他一定非常渴望夏天上千道炙热的光芒亲吻肌肤的触感，但愿无须等待太久，他就可以像往常一样经历阳光复甦人心的能量，这种感觉就像地心引力，一旦察觉它的存在，骤然失去就会像没有根的浮萍一样飘盪。
我们在屋子前面跟菲南会合，雷利和克莱儿已经在场，百般尝试安抚他们的小宝贝，她在母亲怀裡扭来扭去，不肯安静。
「我去拿。」罗德韩揉乱小女孩的头髮，和蔼地开口。
我一脸困惑地看著克莱儿。
「她最爱的故事书，」克莱儿解释。「即便不了解上面的讯息，但她非常喜欢动物的彩色图片。」
罗德韩以超级快的速度回到现场，将一本厚纸板的故事书塞进两岁小女孩黏腻的手指裡。「做完弥撒才能看，甜心。」
封印猎人成员的克莱儿竟然允许吸血鬼读故事书给女儿听，这点著实让人吃惊，诧异的表情显然浮现在我的脸上，因为克莱儿说道。「爱丽丝非常喜欢罗德韩，其他人读故事书都不行。」
罗德韩走在克莱儿旁边，我与艾欧娜跟在后面，虽然近乎中午，灰濛濛的天空和潮湿的气候给人一种天色已晚的错觉，菲南的手下匆匆护送家人离开家门去参加弥撒，经过我们身旁时通通放慢脚步，时而交头接耳、有些则是目瞪口呆，艾欧娜没有发现异状，一迳喋喋不休地讨论她待会要分享的读书内容，而我几乎充耳不闻，忙著对爱丽丝伸舌头做鬼脸，她像无尾熊似地趴在母亲肩膀上，对著我吐泡泡。
教堂大门敞开，欢迎镇上的居民，当我们走向通往大门的小径，建筑物侧边的事物——或某人——陡然引起我的注意。
我往旁边靠，避开其他人，身旁的艾欧娜继续喋喋不休。「……向来备受欢迎。」
正前方那位深色西装人影突然转身走开。
「抱歉，妳刚说什麽?」我心不在焉地询问。
「诗篇二十三篇。」艾欧娜重複。
「莱拉!」菲南扬扬眉毛大吼一声，彷彿是我拖延了大家的速度。他看我没回应，用更恼人的方式尖锐地吹了一声口哨。
「去找你的人。」我对他咄道，现在菲南应该看得出来我最讨厌被人呼来唤去。
罗德韩拍拍菲南的背，露出「这次我来应付」的神情，鼓励他先进门。
「那是谁?」我指著消失在墓园深处的人影询问艾欧娜。
她像猫鼬似地扬起头看了一眼。「噢，是梅拉奇，负责看守这一带。」她微笑地看著罗德韩走过来。
梅拉奇。
「甜心——」罗德韩开口，站在我们中间，艾欧娜握著他伸出来的手臂。
「你们先进去。」我的目光尾随梅拉奇——许久以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堕落天使。「我随后就到。」
我运用思想的力量，瞬间移动到墓园入口，扫视周遭的土地，左边那秋天的氛围继续渗入天空，为背景添加死亡和毁灭的阴影。山坡寂静无声，没有纯种吸血鬼的踪影。不知道任尼波收集了那麽多的灵魂，目前对魔鬼子弟兵的数量是否感到满意。
我拨开意识层，深入自内心的黑暗深处搜寻任尼波的身影，但还是察觉不到，无论牠此时此刻身在何处，应该都隔了一段距离。然而这并不表示附近没有其他同类存在，我必须随时保持警觉和戒备。我用超能力的感官搜寻到果园当中有一丝异动，意念一转，瞬间我已经来到苹果树丛的中央。
他背对我，垂著头，直到听见我呼唤的声音才转过身来。「梅拉奇。」
「莱拉。」他回答。「很高兴再次看到妳。」
「是吗?看我站在这裡，也就表示我没有达成你希望终结世界的愿望。」
「我从来没说过希望妳终结那些世界，而且如此一来妳也会一起消灭。」他的手从大衣口袋抽了出来，摘掉帽子，顺了顺灰金色的头髮。
「来吧，跟我去走走。」梅拉奇说。
枝芽低垂的苹果树环绕在周遭，即便是秋天，叶子依然清新翠绿，今天早上的阳光躲在乌云后面，只是不知怎麽的，在果园裡面，黏腻的地中海型气候的闷热瀰漫在空气中。
「你来卢坎镇是要找我吗?」我提问，「发布更多命令?」虽然这次碰面纯粹出于偶然，但我迅速有了自己的盘算，古老的梅拉奇充满智慧，他所拥有的知识或许可以派上用场、帮忙拟订一个拯救人类的计划。
「不，卢坎镇算是我相对固定的住处，我看守这块土地至少已有几千年的时间。」
我低头闪避突出来的树枝。「我还以为加百列来找你的时候，你是住在美国?」
他悠哉地回答。「碰到这种状况，如果有生意非要我去谈，就会找人代理。」
「是喔，」我说。「你究竟在这裡看守什麽?」
一如以往，梅拉奇的表情莫测高深。「何必浪费时间询问妳已知道答案的问题?」
「所以?你看守这块土地，以一度和三度空间交汇口的地方为家?对一个堕落天使而言，这样的职业不是很危险?」
「妳是这麽想的，不是吗?」他伸手扶著我的后腰，重新引导我穿越浓密的枝条。「我跟其他人不同，我有特殊技能。」
「你称呼自己是Ethiccart?」
上次跟梅拉奇碰面的时候，他说欧利菲尔特别给他一个头衔，叫做Ethiccart，根据他的暗示与说明，当黑暗笼罩水晶星际的时候，梅拉奇扮演了重新设计的角色——细节部分他语焉不详，坚称只要我亲自去看就知道。
「是的，在妳穿越第三度空间的时候，已经亲眼目睹我的工作内容。」
我放慢脚步。「巨大的结构体、灵魂之海等等，那些都是你的设计?」
「是我的设计，藉由任尼波的手，因世界的本质，让我无法亲眼看到结果。」
「意思就是一旦穿越进入第三度空间，你会跟其他的堕落天使一样，变成众多的食腐兽之一。」
「啊，妳能看透牠们的本质?」聊了这麽久，梅拉奇拔高的音调终于透露些许端倪，听起来几乎像是怀抱著希望。
「是，你既帮助他们设计维生系统，为什麽又要求我终结纯种吸血鬼?记得你说过，要我消灭第一度和第三度空间，了结那两个世界。」我停住。「说到这个，你究竟站在哪一边?」我质问。
从先前的对话和手边资讯判断，梅拉奇给我一种感觉，他彷彿扮演中间人，提供服务给出价最高的投标商，他对任何一方都没有忠诚度，只忠于自身利益，这样的事实让人深感不安。
我转过身去，查看是否有任何东西试图对我不利。
「冷静，孩子，我以前就说过，我会站在妳这边，是朋友，不是敌人。」他耐心等待我接受他的说词。
我小心翼翼地继续跟著他穿越浓密的果园。
「这是必要之恶，」他说，「妳所谓的灵魂之海，是透过自然的选择过程，注入有机的燃料，食腐兽只是收集死者的暗物质，并没有夺取生命。总体而言，如果没有牠们的存在，只会损失更多的人命。」
我的思绪飞快转动。「上面那个潘朵拉盒子，也是你设计的吗?」
梅拉奇扬扬眉毛。「是的，隐藏通往第三度空间的交汇口似乎是合情合理的设计。在它一开始出现的时候，大辣辣地呈现在地面上方，通道非常明显，刚开始的隐藏比较容易，然而随著科技的发展和进步，伪装变得越加困难。」梅拉奇放慢脚步，绕过一小畦土地。
「这些人带了一大堆可恶的器械和装置。」他咕哝地说。
这句话让我联想到达文的小组成员，梅拉奇引导我绕过菜园。
「牠们不只隐匿交汇口，任尼波还把吸血鬼塞进——」
「密室裡。是的，孩子，我了解自己的设计，这是任尼波想要的附加功能。起初牠被逐出第一度空间的时候，就开始招聚力量强大的恶魔预备追杀水晶星际的居民，妳明白吧。」
「你们双方都很肯定我会遵照你们的要求去做，结果你们都错了。以前我就说过自己无意穿越、进入第一度空间，终结那个世界并无法拯救我所居住的地球。」
「正好相反，若不摧毁水晶星际，第一个灭亡的就是这裡。」
我停住脚步，鞋跟嵌入地面。「没有我的配合，牠办不到。」
「就算妳不肯，也有其他手段可以达成目的。有崭新的发现——」
「什麽崭新的发现?」我急急追问。
「水晶星际所需要的燃料来自于人类死亡之后所释放的光明能量，没有人类就没有光可以输送。以前或许不可能，就算纯种吸血鬼力大无穷，依然没有足够的力量……」他停顿了一下，看我是否能把这些线索拼凑起来，以了解他的意含。
「任尼波知道，」我惊呼一声。「牠的吸血鬼能创造更多的吸血鬼。」我猛然领悟过来，思绪乱成一团。
当时从酒吧走回去的路上遇见的吸血鬼不是一般的第二代吸血鬼——看起来软弱无能，脆弱而不堪一击。唯一的例外是汉诺拉的伴侣以及带走卡麦伦的那一位，牠们强壮一些。
「任尼波不在乎牠们是否脆弱得不堪一击，因为牠们的目的不在于作战。」
梅拉奇点点头。「没有光明的灵魂就没有能量，没有能量就无法维持天使世界的运行，欧利菲尔若不想在垂死的水晶星际的黑暗中灭亡，就得被迫採取行动，做出自从背叛兄弟那一天起便不曾再做过的事情——穿越交汇口跟牠面对面。」
梅拉奇将帽子举在胸前。「妳的第一步就是把欧利菲尔带到任尼波面前，莱拉，否则地球就不会再有倖存的灵魂需要拯救。」梅拉奇重新戴上帽子。
「向前一步，可以吗?」他说。我依照他的要求走上前，一栋由石块堆砌而成的小屋陡然出现在眼前，光束如瀑布而下罩在小屋四周，白色和金色的光芒交错，璀璨闪亮。
我吓了一跳。「刚刚怎麽没看见?」
「如果妳知道方法，好好地操纵光线，就可以掩藏所有的东西。」他回答。
红色屋瓦上方有一棵巨大的果树，低垂的枝枒结满诱人的苹果，梅拉奇伸出手去拨开纠缠的枝干，露出裡面灿烂透明的白色光辉。
「第一度空间的交汇口。」我慢条斯理地说出口，奇特的景象让人目瞪口呆。
「妳必须穿越这道门才能拯救被我们称为家园的世界。」
我凝神思索他的要求，感觉他加诸在我肩头的重担几乎压得人无法喘息，假若不摧毁水晶星际，就会迫使地球的居民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了解，可是——」
「可是什麽?」他迅速追问。
「假设任尼波如愿复仇血恨，然后呢?」
「只要第一度空间走向终点，第三度空间就会跟著灭亡，然后妳要杀死牠们所有的人。」
「你要我杀死每一个纯血、杀光地球上所有次一代的吸血鬼，单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我希望自己这麽说，会让他提出更有帮助的建议。
「任尼波死了，牠的骨牌屋就会跟著倒塌。」
梅拉奇将枝干拉得更开，鼓励我跨进交汇口。就在这个时候，他外套的衣襟闪过一道白光，光芒的来源是一个形状如树叶的金色别针。
「菲南曾经借给我一个造型相似的髮夹。」
「树叶是堕落的象徵，堕落天使配戴它们作为对我的承诺。」
我倒退一步。「我不明白。」
梅拉奇轻轻地鬆开枝条，让它们弹回原处。「由地球的时间看待，任尼波出现于三千年前，之后牠就一直在搜寻前来地球收集光明能量、作为水晶燃料的大天使们。」梅拉奇伸手轻轻抚摸帽沿，安静而深思地说。「任尼波在欧利菲尔察觉之前带走了十三位大天使。当时是好几千年以前，大天使们跟最早出现的天使后裔一同工作，摆渡光明的灵魂从地球前往另一个星际，因此后来欧利菲尔为了要保护剩馀的大天使们，就把运送灵魂的任务交由天使后裔负责。」
「这些就是没有彼此配对的天使?」
「对，天使后裔一号，就各方面来说都有极大的缺陷，他们的光芒一个接一个变得黯淡，堕落之后就从第一度空间的固定交汇口来到地球。」梅拉奇的语气变得低沉阴暗。「任尼波跟牠的同类就守候在这裡。」
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欧利菲尔拿走后裔的水晶，等于剥夺他们的天赋，让他们在漫长的生存状态下毫无自卫的能力——就像成熟的水果，等待农人採摘，因此他们一来到地球，就立刻被送进第三度空间。」
加百列的脸庞浮现在脑海，紧随而来的是极其可怕的领悟，如果他被拉入第三度空间，就会变成食腐兽。
「真是不可思议。」我说。
「纯种吸血鬼的维生系统已经就定位，加上食腐兽僕从的辛勤工作，牠们分散到四面八方，逐渐建立如军队般庞大的吸血鬼大军，这些大军不只为牠们猎杀牺牲者，有一天更要为牠们而战;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堕落天使都会迷失，我抢在纯种吸血鬼把他们带往第三度空间之前救了一些，让他们去到一个真正安全的地方。」
「海洋。」我呢喃地说，梅拉奇点点头。
「他们能够许下什麽承诺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在那个日子来到的时候为我而战。」
「什麽日子?」我紧迫追问。
梅拉奇握住我的双手，我们肌肤接触的瞬间，悬挂在达文家楼梯转角那幅画的影像瞬间充斥在脑海中。
彷彿自己走入画裡。
就在那一瞬间，明亮的倒三角形闪闪发亮。
大地在脚下摇撼。
狂风在耳朵旁边呼啸而过。
蝴蝶狂飞乱舞。
聚光灯急射而出，咻的消失无踪，地上的树叶四散纷飞，唯有一片叶子徐徐浮起，墨黑的颜色，如同炭笔，许久以来作者的名字一直隐藏在右下角的地方——梅拉奇。
我吓了一跳，猛然把手抽回来。「你就是那个先知?」
「我也无法确定，只不过现在看到妳……」他咕哝地盯著我的蝴蝶面具。
「你能预知未来发生的事情?」
「生于水晶星际意味著我们的本质当中涵盖了穿梭宇宙的天赋，可以在不同的世界之间跳跃自如，只是这麽做的同时会在线性的时间流裡创造一个弯曲点，使我们得以在继续前进之前从弯处一角偷看一眼。」梅拉奇平静地将双手插回口袋裡。
「你看到机器人杀死我?」我问。
他摇摇头。「影像模糊不清，我只是把自己所领悟的一切画出来而已。」
小屋慢慢倒退，从眼前消失无踪，在那一瞬间，四面八方顿时传来吵杂的呼叫声，让我难以专心交谈，但是梅拉奇说道。「堕落天使聚集在一起。」这句话把我的注意力引了回去。
我的目光落在他衣襟的别针上面。
「等等，这个饰品，你给他们的树叶标记——」
「只是一个小工具。」他打断我的话。「算是回家的信号，堕落天使会跟妳一起奋战，莱拉，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已经在路上——」我没有机会把话说完，因为花园裡面传来碰的一声，我认得那个声音。
「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