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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沃伦贝格车裡空空荡荡,没有布鲁克的踪影,无法徵询是否可以借用她的大衣,看来她只能原谅我擅自挪用。我把自己裹进温暖的外套,两手埋进口袋,找到达文前一天晚上给的名片,我抚平名片上的皱纹,凝神思索下一步。

  我找不到乔纳,这有好也有坏。缺点是不能直接问他如何能够凭我简短的描述,就能素描出那样的机器人;优点是不必跟他辩论我临时决定一个人前往伦敦,这件事连向来信任我判断力的罗德韩都不太赞同。

  靠著意志力瞬间移位的方式在水上行不通,我只能搭乘渡轮横越爱尔兰海到河利西德,然而第一步至少可以利用双脚先到都柏林。

  我四处搜寻装著艾欧娜衣服的帆布背包,结果在驾驶座旁边的储物柜找到一只装过夜衣物的手提袋,我不假思索地把裡面的东西通通倒在副驾驶座上,再把布鲁克借我的衣服塞进去,转头走向起居区的中途我停住脚步,一股金属气味瀰漫在空气裡,回头检视刚刚从袋子裡倒出来的东西:旧的扑克牌、火柴、刮鬍子后擦的乳液、内衣、衬衫、牛仔裤、还有一顶毛线帽。

  毛线帽——最近清洗过的帽子流露出夏天特有的芳香,但是再怎麽掩盖,乾凅的褐色血迹的气味依然挥之不去,早已渗进布料裡。

  紧接著是扑克牌引起了我的注意,花色普通,就是那种在角落小店平常都买得到的东西,经过布面处理,背版是简单的红蓝方块图案,我将拇指压在牌面上,在手掌心扇开,数了一下总共五十四张牌。在此之前,我对自己掌握细节的能力本来不是很在意,也没多想它的用途,但在这时候少了它,就不可能察觉红心六的右上角有个细微的裂痕,虽然同一副扑克牌在我一回到小蓝的时候就有看到,不过裂痕是新的没错。

  看起来似乎有人常来拜访布鲁克,对方显然很喜欢扑克牌这样的娱乐,难怪当她必须搬出小蓝的时候,差点沮丧地抓狂,毕竟她有需要隐私空间的好理由。我抓抓脑袋,她若不是正在和凡人交往,不然就是偶然认识另外一个吸血鬼,经常趁大家不注意,带他进出沃伦贝格。

  两个可能性都有难以克服的困难度。

  眼前我还是先出发,回来以后才有时间查个清楚。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麽决定走路去镇上,或许是希望乔纳会临时露脸,也或许是因为有些飢饿感。我这回需要的燃料不是阳光,而是人血。

  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让我忍不住纳闷是否跟吸血鬼出没有关联,就他们出现的频率来看,菲南应该会警告本地的居民不要随意上街閒晃,最好留在家裡别出门。我也希望是这样,因为我不认为菲南会考虑疏散居民——他向来是「起而奋战」的类型,不太可能做出「落荒而逃」的决定。

  就在我走到跟教堂大门平行的方向时,发现大门没锁、入口半掩,裡面传来低沉、悲伤的啜泣——听起来是艾欧娜的嗓音,魔鬼就在她背后不到一公里的距离,她为什麽要冒险跑来教堂哭泣?「莽撞、不知死活」这类的形容词即刻浮现脑海,但我不忍心苛责这个女孩,以往就有人不只一次把同样的词彙贴在我身上。

  我先跟银制品保持相敬如宾的距离,然后纵身一跳,越过栏杆上方尖锐的银头装饰,小心翼翼走向沉重的木门。即便视力受损,那些贵金属在背景衬托之下就像3D立体电影,大门上面的把手和轴承都是坚固的银制品,虽然有百年历史、年代久远的彩色玻璃都保留原状不曾变动,封印猎人依旧费了一些苦心将窗台包覆起来,为了增加安全性,更把纯银铸成的薄片包住镶嵌的彩色玻璃。

  就算没有宗教信仰,看到秋天的阳光洒进神圣的殿堂,延展到一排排的靠背长椅上,温暖的光辉深入最小块的黑暗空间,给人一种肃然起敬的味道,艾欧娜坐在最前排,双手放腿上,头垂得低低的。

  「艾欧娜。」我喊她。

  「噢!」她受惊地跳起来,发现是我,立刻擦擦眼睛,低声说道。「对不起,妳吓了我一跳。」

  「刚好路过教堂外面,无意间听见妳的声音。」我说。

  她吸吸鼻子,「妳一路走过来?」

  「对,这是无可避免的,呃,妳知道……」我坐在旁边,看她往皮包裡面摸索面纸。

  她终于找到之后,拿面纸拍拍脸颊,微笑地说。「我真的很傻,就是想念起佛格,一想到他,就想起父亲、皮德雷、当然也会想到我的母亲。」艾欧娜怀念的亲人名单很长很长,以她这样的年纪,死去的亲人比大部分的人多得太多了,她不该面对这麽多亲人的死亡。

  「我不该悲伤,真的不该悲伤,他们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与上主同在天堂。」她将鬆散的髮绺塞回马尾,「我猜是因为——现在、现在我变成这样,或许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再次见到他们。」

  艾欧娜是OfElfi,她和双胞胎弟弟佛格都是堕落天使的儿女,主要的差异是她满十七岁的时候,拥有清洁光明的灵魂,让她的青春从此凝固在那一瞬间,意味著她也像堕落天使一样,寿命会无限延长,只是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夜晚闭上眼睛的时候,我试著想像他们的脸庞,却要很用力才记得起来,」她告白。

  我用手肘轻推,「或许问题就在这裡,在黑暗中找东西本来就不容易。」我的思绪转向三度空间的食腐兽。「或许妳在回忆他们的时候,应该睁开眼睛,黑暗的终点就是光明,就在那裡,在灰色地带,妳会看到他们。」接著我想到了加百列,这些年来关于他的回忆在脑海裡徘徊不去,感觉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回忆让消逝的亲人永远跟我们在一起,直到有一天再相聚。」我安慰道。

  艾欧娜微微一笑。「有时候,为防他们听不到,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开始唱歌,让他们明瞭我思念他们,妳瞧,因为我们有一首歌,是小时候妈妈对我们唱的那首歌,这是我跟他们之间仅剩的联繫,连结我最爱的亲人。」艾欧娜极其友善的询问。「妳愿意跟我一起祷告吗?」她再次双手交握,低下头来。「祈求他们能够听见,让我的歌声传入他们耳裡?」

  我感到有些尴尬地咳嗽,勉强点点头。她低声呢喃。「妳相信神,对吧?」

  就在这时候,太阳的光辉照在彩色玻璃窗上,感觉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从裡往外射出光芒,想到自己即将跟达文会面,于是不假思索地坦率回应。「我相信穿夹克的人。」

  艾欧娜一脸迷惑,这时,阳光照射在她白色衬衣上,一道最最熟悉、曾经是我唯一安慰的光芒在她丝质衬衫下闪烁发亮。

  「艾欧娜,妳的项鍊呢?」

  她将掌心贴在胸前,从衣襟底下拉出项鍊,展现我的水晶宝石,仍然镶嵌在加百列请罗德韩帮忙订制的订婚戒指上。

  加百列失去光辉的时候,埋在他颈背的水晶跟著黯然无光,而我跟他不一样,不需要倚靠水晶来盛载我的能量,因此在进入第三度空间之前,我将贴身项鍊送给了他。加百列说光就是爱,让我以为他鬆手放我离开,让自己去爱艾欧娜的时候,就能够藉著我的水晶恢复他原有的亮光,重新得回永恆的生命,就此幸福快乐地永远跟艾欧娜厮守在一起。

  然而在我离开的这三年之内,结果显然不是这样。

  「这是加百列给妳的?」我困惑地问。

  为什麽?加百列拒绝放开我,却把镶嵌在订婚戒指上的水晶送给艾欧娜?

  艾欧娜转动指关节上的白金戒环,沉静地说道。「不,是昨天罗德韩拿这戒指给我,要我好好保管,还说这个东西非常特别,背后更有伟大的目的——等到适当的时机出现,我自然知道该怎麽办。」

  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妳知道罗德韩的含意吗,莱拉?」

  从我离开以后,显然是罗德韩负责保管水晶,他这麽做是出于好意,加百列是堕落的天使,罗德韩毕竟是吸血鬼,如果希望成真,在加百列的天赋重新恢复之前,水晶在他手上总是安全一点。现在罗德韩将戒指交由艾欧娜保管,表示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够继续守护。看来他是预备奋战,准备信守诺言站在我身边,而他显然也先做了防范,万一奋战到最后,无法活著回来的时候,至少水晶有专人保管。

  「罗德韩有一个特点,就是心口如一、不说假话。如果我是妳,就会把他的话记在心底,那是智慧的隽语,即便现在不了解,总有一天妳会明白的,我相信。只是……」

  「嗯?」

  「不要拿掉项鍊,好吗?然后常待在加百列身边。」

  艾欧娜再一次打量戒指,这才放回衣襟裡面,坚决地用手按住,说道。「我保证不会拿掉它。妳愿意跟我一起祷告吗?」

  「假如我答应了,妳就愿意回家吗?妳知道自己不应该单独出门,再者妳是怎麽进来的?听说教堂只有星期天望弥撒的时候才会开门,今天早上大门不是还锁著吗?」

  「是我拜託看管的人帮我开门,他为我的家族工作,本来就会按我的吩咐做事。」她胀红了脸解释,气氛有点尴尬。

  我点点头,教堂的靠背长椅硬得非常不舒服,屁股左挪右挪,双手交握,慢慢低下头。

  艾欧娜大声开口祷告,部分的祷词曾经在第一次跟封印猎人共进晚餐的时候,就听佛格祷告过。不过这次的祷告到结尾,她自己加了一段话。「上主,求祢赐下恩典保守莱拉,因著她恩待其他人,求祢也一样的恩待她,赦免她的罪,施恩怜悯。」

  艾欧娜身上没有自私的念头,她不是祈求神让我拯救他们,而是单纯为我的灵魂得救祈祷。

  「谢谢妳,艾欧娜。」我抬起下巴看著她,真心诚意地说。

  白天逐渐接近尾声,夜幕渐渐低垂,我护送艾欧娜回主屋,她乖乖地保证如果没有人保护、绝对不再出门。到目前为止,依旧没有乔纳的踪影,而在我第二次跟罗德韩说拜拜时,加百列也不在。这是因为艾欧娜私下偷跑出门,他只好出去找人,至今不见人影。既然如此,我便转身离开,准备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虽然我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抵达都柏林的港口,不过还是得运用超能力影响工作人员,才能在少数几艘载客的渡轮上取得座位,横越爱尔兰海到河利西德;因为「Spinodes」的缘故,英国境内全面且高度警戒,没有急迫或必要的理由,想要入境并不容易——呃,除非恰巧跟我一样有超能力。

  仅仅几分钟而已,我靠念力瞬间移位,由河利西德抵达切尔西最高级的地段、富豪齐聚的埃格顿新月街,虽然达文特别在名片上注明了地址,但其实我不需要地址也找得到,只要运用冥想的力量,勾勒出那栋白色庄园的外观,双脚就会自动带我到这裡。伦敦的夜晚灰濛濛的缺少生气,从地上一滩滩的泥泞和水坑,显然已经下了好一阵雨。

  接近达文家的宅第时,我运用念力让自己隐形,避开私人保镳——他们在奢华的四层楼高的庄园外头来回巡逻。

  我透过超能力一路旅行到这裡,身体机制再次提醒我需要补充燃料。我悄悄离开,顺著博览会路往前走,大约下午五点左右,本地大多数的居民已经躲回家裡,因为晚上有宵禁。我从没想过伦敦的街道会有如此凄凉空旷的时候,坦克车沉重的呻吟声和士兵大步迈进的脚步声打破寂静的气氛,一副大战即将开打的景象。

  我嗅闻空气中的味道,寻找比较合适的人选,看到目标正好穿过帝国学院的校门,我继续掩蔽自己的行藏,尾随少女穿过海德公园,她一转离大马路,经过拱门以后,脚步逐渐谨慎起来,尽量避免偏离路径,途中还经过一队士兵,士兵们正顺著范围广大的公园小径一一部属岗哨点。女孩身上的气味告诉我这人有闇黑的灵魂,我眯著视力完好的那隻眼睛,仔细察看,确认她有没有护体的微光,果然没有,完全只有黑暗的能量。就是她了,应该没问题。

  夕阳逐渐西沉,黑髮女孩加快脚步,扛著沉重的书袋,不时在臀部上移动重量,在小径转弯的地方,有一处矮树丛和树林,这正是我等候的地点。

  我唯一啜饮过的对象只有乔纳,不曾找过一般人,虽然吸血的同时也能汲取黑暗的能量,但实际的效果比不上从吸血鬼身上取得。

  女孩正在讲手机,一再安慰电话那头的家人,解释自己距离家裡不到几分钟的路程。我抓住机会,把她从小径拉入树丛裡面,手机框啷的掉在地上。

  我用手臂压住她的胸口,限制她的行动,左手摀住她的嘴巴堵住尖叫的声音,直到我预备好了,才停止隐形,专注在手边的工作上。

  我将她下颚撇向一边,让颈项完全露出,女孩惊慌地睁大眼睛,汗水顺著脖子流下。

  突出的獠牙刺穿她的血肉,女孩膝盖发软,我撑住她的身体。鲜血让我恢复生机,精神百倍,闇黑的能量跟我的融合在一起,油箱容量逐渐加满。

  从女孩身上汲取的确达到了目的,却跟乔纳当初给我的感觉没得比,完全找不到一丝慾望的满足感。当我消化乔纳的血液时,让我心醉神迷、神魂颠倒的程度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而汲取女孩的血却连一点醉意都没有,就是做我必须做的事,配合身体需求,完全谈不上享受。

  乔纳曾经百思不得其解,搞不懂为什麽他从别人身上汲取的方式会让我懊恼,现在我才明瞭乔纳的感受,原来两者间的差异根本无法比较。

  目的达成,我抽身退开,鲜红的血液顺著下巴滴落,我大口吞下嘴角周围的液体,然后舔舔嘴唇,清除犯罪的证据。

  我挪开手臂,被害者没有挣扎的迹象,因此我不再压制她的胸口,我迅速查看她的脉搏,确认她只是昏厥而已。我小心翼翼地让她倒在怀裡,轻轻拖到小径旁,让她靠著树干,我不能冒险把她丢在树丛裡面,就此弃之不顾太过危险——脆弱无助地让她暴露在阴暗寒冷的户外,偏偏不管我怎麽用力摇晃,就是弄不醒她,人还活著,只是没有意识。

  女孩或许有暗黑的灵魂,然而这不表示她不配活下去,我大声地吹了一声口哨,故意吸引在邻近巡逻士兵的注意力,然后用超能力掩蔽自己,在旁等待,等士兵发现了昏迷的女孩之后才转身离去。

  返回埃格顿新月街,站在社区的花园中间,就在庄园正对面,父亲艾瑞尔的脸庞闪过眼前,当年尾随他穿过这座花园、最后赤手空拳处决他的回忆、如同刚才汲取的血液一样鲜明,当时说的那些话,判处他死刑的感觉,言犹在耳没有遗忘。

  我从外套口袋拿出面纸擦拭嘴角,抹灭犯罪之后残馀的证据,挂上最美的笑容,举步走向达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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