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花园 8 时间成熟了
剩下的夏天并不像伊丽莎所说的那样无聊，不过从某方面来看也差不多。如果跟魔法冒险相对比，那确实很乏味。不过，如果能敞开心扉去游泳、出航、野餐或者纯粹虚度时光，这段时间又确实很棒。四个孩子发现自己还是很能敞开心扉去度过这段时间的。
只是他们偶尔会对澳大利亚爬泳失去兴趣，船桨也会有气无力地划着水面，或是在纸盘上留下一个吃不完的热狗。每当这时，安、罗杰和伊丽莎便会互相看看，而且也知道对方心里都在想什么。
跟他们比起来，杰克根本没时间去抱怨。一开始他忙着游艇俱乐部的比赛，接着又很艰难地决定要带谁去参加仲夏沙龙舞会，是朱莉，还是杰尼娜，还是杰里·劳。最后，他带着艾德里安娜去了。
8月份就这样过去了。白色的福禄考和蓝色的刺头花挺立在花园边界上，野生的紫菀开始在路边绽放，燕子们在电话线上开例行会议，夜晚的空气也开始有些凉意了。
四个孩子现在很少去百里香花园附近玩，不过有一天傍晚，安来到了这里。
安是最想念黄条背蟾蜍的人。正如她对其他人所说的，即便不再能许愿，念及过去的情分，还是可以偶尔来跟它见见面，向它问个好的。
所以这天晚上她就来找它了，不过它不在日晷上。她穿过开着的篱笆门，也没见到它。于是她就站在这里，看着花床朝大海翻涌，闻着如今变得辛辣的空气，但同时也是回忆的芬芳。
这里已经不像过去那段快乐的日子一样，有紫的、白的、粉的、红的小花像漫天星斗一样闪烁。事实上，这里已经没有花了，每棵植株看起来都毛茸茸、灰蓬蓬的。安弯下腰，发现每个茎秆上都长出一个小小的种子冠。过去那些话回荡在她的耳朵里，就像道别的声音。她难过地转身就要走，却看到罗杰和伊丽莎正穿过篱笆朝这边走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伊丽莎说。
“我不知道，只是来了。”
“我们也是。”罗杰说。
“百里香已经成熟了，”安告诉他们，“它已经不再开花，结成种子了。”
“这么说，一切都在今天结束了。”罗杰说。
“这样就更加圆满了，”伊丽莎说，“我也不必再继续奢望下去。”
“我也是。”安说。
他们听到有人穿过篱笆走来，是杰克。自从伊丽莎白女王的冒险之后，他和其他三个人待在一块儿的时间就很少。此刻他似乎跟往常不一样，表现得很亲密友好。
“我刚刚想到，”他说，“今天是那部戏剧上映的日子。”
“这件事我已经想一整天了。”罗杰说。
“我居然给忘了。”安说。
“要是我们能在那边就好了！”伊丽莎说。
“如果我们之前能够处理得更好一点，现在就能去了。”罗杰说。
“都是我的错！”伊丽莎说。
“我也有错，”杰克说，“而且比你还糟，因为我是年龄最大的。”
“每个人都有错，”罗杰说，“我们应该珍惜收获，节省时光。”
“就像那些讨厌的寓言一样，”安说，“我们本该做一只蚂蚁，却变成了蝗虫。”
大家都沉默了。就在他们沉默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逐渐厚重的黄昏里跳出来，停在他们身边。
“是你！”安说，“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呢。”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黄条背蟾蜍说。
“你去哪里了？”杰克很有礼貌地问。
“一直在忙。”
大家都妒忌地不愿去想它到底在忙什么，对于它下一件要做的事也不抱希望。黄条背蟾蜍过了好久才再次开口，它似乎很喜欢吊起他们的好奇心。
“怎么？”它缓缓地说，“我相信今天是一个特别好的日子，没错吧？”
“对。”罗杰说。
“能到那边去该多好啊，对吗？”
“对。”安说。
“那么，为什么不去呢？”
“可你说过上次是最后一次了呀！”安说。
“我说的是可能。千万别小看魔法的力量，它也会改变主意的。要是它连这样的把戏都做不了，还怎么当魔法？况且，你们做了一件好事，不是吗？”
“我们试过了，”安说，“但我觉得即使没有我们的出现，伊丽莎白女王也会做得很好的。”
“真是又谦虚又明智，”黄条背蟾蜍说，“我一直都认为，你是这几个人里面最好的。”
“我知道谁是最差的。”伊丽莎羞怯地笑了笑。
“所以，”黄条背蟾蜍宽慰地看了她一眼，说，“让我来帮你们，怎么样？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不用说，每个人都准备就绪。
“那就带上你们的百里香。”黄条背蟾蜍说。
“我们该摘哪一种？”罗杰说。
“都一样，”黄条背蟾蜍说，“在这样的时刻，所有的百里香都是一样的。”
四双手急切地伸过去折下四株长满叶子的植株。他们把小种子撒在地上，以便明年能长出更多百里香。四双手揉了揉植株，四个鼻子闻了闻，四颗心许下同一个愿望。安还不忘把黄条背蟾蜍带上。
下一刻，他们就来到了拥挤的伦敦街头，站在之前所见过的那家戏院外面。很快，他们就被卷进焦急的人群中，带进了大厅里。他们经过售票处时，罗杰看到上面有一个标志写着“已售罄”，他感到十分开心。
没有人跟这四个孩子说话，好像没看到他们。很快，他们意识到自己肯定是隐身了。在进行魔法冒险的各种方式里，这无疑是最让人满意的。
而且以这样的方式来观看一场戏剧演出非常方便，因为不用门票，而且可以随便站，没有人会叫他们脱下帽子，或大声喊“前面的坐下”！
另外，安还发现他们不但隐了身，而且连一点儿重量或实体都没有。因为有一位莽撞的女士撞向安，并直接从她身体上穿了过去。
她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其他人，大家都很兴奋。他们花了好长时间选出自己最喜欢的位置（当然是最前排的中间了），然后坐下。确切地说，应该是坐在观众的膝盖上。
如果你试过没有重量或实体，就会知道即便那个膝盖有多么瘦骨嶙峋、多么丰满或多么滑溜溜，坐在上面还是特别舒服。安、罗杰、杰克和伊丽莎放松地往后靠，而被靠的人似乎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四个孩子当然能够很清楚地看见对方。伊丽莎看到杰克坐在一位带着珠宝的胖贵妇身上，便哧哧地笑了起来。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虽然被坐在下面的人看不到也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但是孩子们的情绪似乎能以某种方式传递给他们。当伊丽莎笑起来时，底下那个温和的小绅士也开始莫名其妙地笑。他被体型庞大的太太瞪了一眼，太太还严厉地训斥他不能开这样的玩笑。
接着，灯光暗了下来，幕布还没升上去，这个时候是最吸引人的。不久，幕布升了上去，四个孩子都聚精会神的。安把黄条背蟾蜍放在肩膀上，好让它观看。
第一场剧很短，只是一些序幕，在进入正题前显得很缓慢。再加上那天晚上很热，戏院里很闷，一些观众开始变得不耐烦，有几个人还咳嗽，一段很不错的台词也只引来几个人的笑声。安、罗杰和杰克开始担心起来。
伊丽莎也很担忧，但她开始想办法。为这段有趣的台词发笑的人包括他们四个。这是意料之中的，他们是忠实的观众，况且那段台词确实很有意思。
不过除了他们笑之外，坐在他们下面的人也笑了。伊丽莎总是善于把两件事联想到一块儿，这时候她想起刚才她哧哧笑的时候，下面这个小绅士也笑了。这回她明白了。
第一场剧一结束，她马上把这个想法告诉其他三个人。
“是我们！我们是有感染力的！就像精神媒介一样。我们对自己所能支配的力量却一无所知！”其他人渐渐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幕布再次升起之前有一小段休息时间，他们开了个小会，商量该怎么做，接着他们就分头行动了。安负责前面几排，伊丽莎负责后面几排，杰克负责特等席，罗杰负责楼座。
第二场开始了，他们按计划行动。每个人分别坐在每一排的第一个人身上，停留一两分钟，想一些开心、热情和满足的念头；然后再移到旁边另一个人的膝盖上，做同样的事情，直到这一排全都坐了一遍。完成一排之后，他们便从另一头开始另一排的工作。伊丽莎后来说，他们就像教堂里的奉献盘一样，在剧院里轮流转。
随着四个快乐使者在观众席中穿行，那股开心、热情和满足的精神也跟着穿行。最后，整个剧院充满了笑声和掌声。
“太成功了！真是太精彩了！”第六排的一位评论家说，当时安正坐在他的膝盖上。
“太，太好看了！”特等席的一位女士边喊边用扇子拍打着旁边的绅士。
“噢，亨利，多棒啊！”楼座一位戴着羽毛围巾的很老很老的女士喊道，“噢，我喜欢这个！”罗杰立刻想到好像见过她，在许多年以前的伦敦塔。
第一幕结束后，中场休息时，四个孩子穿梭在门廊里偷听，到处都是欣喜若狂的评论。伊丽莎一直在找安和罗杰的爸爸，却到处都没看到。
“他应该正在街上游荡，”罗杰说，“妈妈应该在酒店房间里。他们实在没法忍受这种悬而未决的折磨。”
第二幕开场的铃声响起来了，孩子们觉得观众已经不再需要预热了。
最后，安和罗杰的爸爸出现在舞台上。他看起来皱巴巴的，满脸困惑，好像刚刚从街道游逛中被拖过来，看来罗杰说得还真没错。
他用含糊的声音作了一次很不错的演讲。讲到一半时他往下看到第一排，突然揉了揉眼睛，有点忘词了。不过他还是及时地接了下去，完成他的演讲。观众爆发出更多更大的欢呼声，幕布不停地升上去、降下来，最后终于保持垂落，掌声也渐渐地消失，人们开始找各自的帽子和外套。
罗杰还想该找到通往舞台的门，他要到后台去找爸爸妈妈。然而就在这时，所有的东西突然褪了色，融合在一起，像烟火一样升了上去，整个世界变得黑漆漆的。下一刻，他们四个又坐在熟悉的时间花园里，闻着熟悉的百里香气味。
“该死的！”伊丽莎说，“我还想去祝贺你爸爸呢！”
“我也是。”安小声地说。
“我也是，”罗杰说，“不过我想，”他沉思了一会儿，“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我们好像没法那样做，”安说，“即便是通过魔法。”
大家都心事重重地停了下来。
“我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冒险了吧？”杰克说。
“绝对结束了！”黄条背蟾蜍说。
“好吧，”安说，“真是太美好了。”
“一切都很圆满。”伊丽莎说。
“太感谢了。”杰克说。
“再见，”罗杰又觉得这么说听起来还不够有诚意，便考虑着要不要跟黄条背蟾蜍握握手。
“我们还会再见到你吗？”心软的安讨厌任何分离。
黄条背蟾蜍仔细想了想，说：“我点头同意，不过，你们可别指望用愚蠢的聊天和空闲的抱怨来浪费我的时间。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呢。况且，”它又加了一句，“你们也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了。”
“那倒是，”伊丽莎说，“下个月假期就结束了。今年我要开始学拉丁文了，他们说很难。你总说自己忙，我只能说，都一样，谁没有自己要完成的事情呀？”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才不关心呢。”大家还没来得及多问一些，它就已经跳走了。
第二天，四个孩子才意识到其实黄条背蟾蜍是非常关心他们的，它把一些事情都提前作了安排。吃过早饭（吃的是一种叫桑普的玉米粥，特别好吃，是安娜波尔太太的专长），惠顿老太太说他们的父母发了一封很长的海底电报过来，而且那场戏剧非常成功。
“太好了。”安和罗杰说。
“我一直都认为它会成功的。”伊丽莎说着，对其他人做了一个坐下的动作，然而他们都很高傲地不理她。
惠顿老太太又接着讲了电报里说的许多新闻。伦敦戏剧的那些人似乎希望罗杰和安的爸爸留在英国再写一部戏剧，这回要写一部歌剧，所以安和罗杰要去伦敦读一年的书。他们跟约翰姨父和凯瑟琳姨妈商量之后，决定让杰克和伊丽莎也过去。杰克和罗杰一起上男子学校，伊丽莎和安一起上女子学校。
“真是顶呱呱！”伊丽莎用一种自认为很英国式的腔调喊了起来，“这下我们真的可以去看伦敦了！上次那个只是一次练习而已。”
“不过还是很有用啊，”安说，“我已经觉得那里好像家一样了。”
“啊嗨。”罗杰对她俩挤眉弄眼，意味深长地朝惠顿老太太的方向看。
然而惠顿老太太不像其他大人一样会使他们难堪，她没问他们正在说什么，而是巧妙地转了个话题，让他们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要赶上那艘下周从纽约过来的船。
从那时起他们便忙着收拾行李了。令人吃惊的是这四个孩子一个暑假就累积了这么多新东西。不过他们把其中一部分处理掉了，而其余的都塞进了行李箱里。
出发的日子就要到了，老亨利会开车送孩子们到镇上搭波士顿火车。惠顿老太太说她讨厌见到火车站那些离别的场面，所以她不去。这正合四个孩子的心意，就让他们怎么来怎么走吧。他们在波士顿要独自换火车，没有大人的帮助，就跟之前一样。马克舅舅会在纽约接他们，带他们回他家住一晚，第二天早上送他们上船。他也会办好护照之类的公务文件。
最后一天早上，安娜波尔太太做了一顿相当豪华的早餐，然后简洁地跟他们说再见。惠顿老太太的道别虽然生硬，但充满感情。她跟他们来到屋外。
“等一会儿。”安突然这么说，便跑向花园，穿过篱笆，来到百里香旁边。杰克、罗杰和伊丽莎也跟在后面。他们四个看着这片茂盛的绿丘，最后一次呼吸这里的气味。
“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地方。”罗杰说。
“我在想，我们在英国还会找到其他魔法吗？”伊丽莎说，“这些孩子气的荒唐事会不会已经结束了？”
“一间男校！”杰克说，“那我该怎么认识英国女孩呀？”
威利斯骑士牌汽车在车道上按着喇叭。这时，安似乎看到墨绿色的小叶片中有东西在移动。
其他人听到汽笛的召唤，都不情愿地转身往回走。安留在后面，说：“我待会儿跟上你们。”
她等其他人听不见了，才对着叶丛说：“再见，这回是真的道别了。一切都棒极了，即便我们再也不能拥有任何魔法，也还是很值得的。”
墨绿色的叶丛动了动，有个东西跳上前来。黄条背蟾蜍看着安，点了点头，便跳走了，永远地消失在安的视野里。
安叹了口气。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她跑上前去跟其他人会合。
最后一扇车门砰地关上了。威利斯骑士牌汽车发出一声轰鸣，车轮咕噜咕噜地转动起来。最后一声道别也消失在风里了。
惠顿老太太不再挥手。她站在老房子的台阶上，抬头看着天空，云朵在东北方向打着旋，那意味着一场风暴就要来了。惠顿老太太的眼睛有一点闪光。她喜欢风暴，那是一种挑战。她走进屋里。不久，她的打字机便疯狂而激烈地敲打起来，仿佛风暴已经在那里了，而她正在跟风赛跑。
不过，太阳依然照耀着花园。无数蜜蜂嗡嗡嗡地叫，空气中弥漫着百里香的气味。然而，只剩下黄条背蟾蜍在那里闻着这股芬芳了。
它和花园都在等待，等着更多的孩子。它们不在乎要等多久，因为，它们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时间。
1 美国的一支棒球队。
2 美国的一所女子高中。
3 古希腊城邦，是一个纪律严酷、独裁统治的地方。
4 在背后交叉手指这个动作通常表示这个人正在撒谎。
5 美国内战以前帮助南方黑奴逃往北方(或加拿大)的地下秘密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