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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雪花莲

  那天晚上,安娜.伊凡诺夫纳将瓦西娅叫到身边。

  「瓦西席卡!」她大声尖叫,吓了女孩一跳。「瓦西席卡,妳过来!」

  瓦西娅抬头看着安娜,火光照出她神情憔悴。她和艾洛许天亮就去墓园,两人打着哆嗦挖开敦娅的墓穴,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兄妹俩站在光秃冰冷的泥土上面面相觑,艾洛许一脸惊诧,瓦西娅表情严肃,但并不意外。

  「这不可能。」艾洛许说。

  瓦西娅深呼吸一口气。「事实如此,」她说:「走吧,我们必须保护房子。」

  又累又冷的两人将雪铺平,然后回家。妇人们将小马肢解,放到炉灶里炖,配着干枯的萝卜一起吃。瓦西娅则是躲起来不停呕吐,直到胃里不剩任何东西。天快黑了,敦娅又会用哭声来折磨他们。父亲还是没有回来,瓦西娅怕得要命。

  她勉为其难走到安娜身边,一旁有一只小木箱,用铜条捆着。「把箱子打开。」安娜催促道。

  瓦西娅困惑望了哥哥一眼,艾洛许耸耸肩,于是她蹲在木箱前掀开盖子,里头是──布,一大匹上好的素面亚麻布。

  「亚麻,」瓦西娅疑惑地说:「这些布够做十二件上衣了,妳是希望我整个冬天织衣服吗,安娜.伊凡诺夫纳?」

  安娜忍不住笑了。「当然不是,这些是圣坛布,让妳缝好褶边,到时献给修道院院长。」她看瓦西娅仍然一头雾水,笑得更开心说:「妳明天早上就要启程去南方的修道院。」

  瓦西娅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差点站立不稳。「父亲知道吗?」

  「喔,当然知道,」安娜说:「妳会和贡品一起出发。我们已经受够妳不断召唤恶魔。妳黎明就走,男丁都准备好了,还有一位妇人同行,保护妳的清白。」安娜冷笑道:「彼得.弗拉迪米洛维奇也一定会这样安排。我没办法让妳听话,或许修女们可以。」

  伊莉娜一脸困扰,没有说话。

  瓦西娅有如受惊的马儿往后退开,全身颤抖。「不要,二妈。」

  安娜笑容一垮。「妳敢违抗我?一切都安排好了,要是妳不想走,就等着被绳子捆着吧。」

  「拜托,」艾洛许插嘴道:「妳疯了吗?父亲要是在家,绝不会允许──」

  「是吗?」坎斯坦丁说,低沉温柔的嗓音照例震慑所有人,填满墙壁和屋椽暗处的所有缝隙。房内一片静寂。瓦西娅看见多莫佛伊缩到炉灶深处。「彼得其实同意了。和修女生活或许能拯救她的灵魂。她伤害了村里太多人,继续待着并不安全。他们称妳是巫婆,瓦西莉莎.彼得洛夫纳,妳知道吗?他们还说妳是魔鬼。妳要是不走,不用等这个酷寒的冬天结束,妳就会被石头砸死。」

  连艾洛许也沉默了。

  瓦西娅开口了,声音和乌鸦一样粗。「我不走,」她说:「现在不会走,以后也不会。我没有伤害过谁,也绝对不进修道院,就算必须住在森林,求巴巴亚嘎给我工作也一样。」

  「这不是童话,瓦西娅,」安娜尖声打断她的话:「没有人问妳意见,这是为了妳好。」

  瓦西娅想到虚弱的多莫佛伊,想到乌皮尔在屋里游走和差点躲不过的灾祸。「但我做了什么?」她追问道,惊讶发现自己竟然眼眶泛泪。「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还试着拯救大家!爸爸──」她转向坎斯坦丁。「我在湖边救了你,不然你早就被露莎卡给抓走。我赶走乌皮尔,至少试着……」她被泪水呛到,停下来不断喘气。

  「妳?」安娜低吼道:「妳赶走乌皮尔?是邀请妳的恶魔朋友进来吧!我们的厄运都是妳害的,妳以为我都没看到?」

  艾洛许张口欲言,但瓦西娅抢在他前面:「要是今年冬天我被送走,你们全都活不了!」

  安娜倒抽一口气。「妳竟敢威胁我们?」

  「我不是威胁你们,」瓦西娅绝望地说:「是事实。」

  「事实?事实?妳这个小骗子,从来没半句实话!」

  「我不会离开,」瓦西娅气愤地说,声音大得连火似乎都跟着摇晃。

  「是吗?」安娜说。她目光暴怒,但举止间有某种气度,让瓦西娅想起她是大公之后。「很好,瓦西莉莎.彼得洛夫纳。我给妳一个选择,」她目光扫过房间,定在伊莉娜头巾的白花上。「我女儿,我真正的、漂亮又听话的女儿在这个白雪暟暟的冬天,很想见到绿色的植物。妳这个丑女巫,要替她做一件事,去森林里摘一篮雪花莲回来。如果妳能做到,之后妳想做什么都随便妳。」

  伊莉娜惊呼一声,坎斯坦丁张大嘴巴,似乎想要抗议。

  瓦西娅茫然望着继母。「安娜.伊凡诺夫纳,现在是仲冬。」

  「快去!」安娜嘶吼,接着疯狂大笑。「滚离我的视线!摘花回来,否则就进修道院!快滚!」

  瓦西娅看着一张张脸庞。安娜一脸得意,伊莉娜神情惊恐,艾洛许忿忿不平,坎斯坦丁难以捉摸。房间似乎再次缩小,大火烧光了空气,她的肺怎么使劲都吸不到气。恐惧将她吞没,困兽般的恐惧。她转身跑出厨房。

  艾洛许在外门追到她。她已经套上靴子和手套,披上斗篷,裹了头巾。他双手紧紧抓住她,将她转过来。

  「妳疯了吗,瓦西娅?」

  「放开我!你听到安娜.伊凡诺夫纳说的话了。我宁可到森林里碰碰运气,也不要被永远关着。」她全身颤抖,眼神狂怒。

  「她在胡说,妳乖乖等父亲回来。」

  「爸爸也同意了!」瓦西娅努力忍住,泪水还是滚落双颊。「否则安娜才不敢这么做。村民说厄运是我的错,你以为我都没听到吗?我要是留着,就会被乱石砸死。父亲或许是真的想保护我,但我宁可命丧森林,也不要死在修道院里。」她泣不成声。「我绝对不当修女──听到没有?绝不!」她死命挣脱,艾洛许紧抓着她不放。

  「我会保护妳到父亲回来,我会让他讲道理。」

  「只要村民群起反对我们,你就不可能保护我。你觉得我没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什么吗?」

  「所以妳最好到森林里送死?」艾洛许火大了。「壮烈牺牲吗?这又有办法帮到什么人?」

  「我已经尽力帮忙了,结果所有人都恨我,」瓦西娅反驳道:「就算这是我今生最后的决定,至少是我自己做的。放开我,艾洛许,我不怕。」

  「妳不怕我怕,妳这个白痴!妳觉得我希望因为这件蠢事失去妳吗?我绝对不会放妳走。」她的肩膀肯定会留下他的指印。

  「你也一样,哥哥?」瓦西娅火冒三丈:「我还是小孩吗?永远需要别人替我做决定。这件事我自己作主。」

  「要是爸爸或柯尧疯了,我也不会让他们自己做决定。」

  「放开我,艾洛许。」

  艾洛许摇摇头。

  瓦西娅柔声道:「说不定森林里有魔法,让我顺利打败安娜.伊凡诺夫纳,你有想过吗?」

  艾洛许哼笑一声:「妳已经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了。」

  「是吗?」瓦西娅笑着说,只是嘴唇在颤抖。

  艾洛许突然想起过去她目光总是飘来飘去,追着他看不见的东西跑。他松开手,两人互望一眼。

  「瓦西娅,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记得拿面包给多莫佛伊,」瓦西娅说:「夜里守在炉灶旁。勇敢一点,或许能救你一命。我尽力了。再见了,哥哥,我──我会想办法回来。」

  「瓦西娅──」

  她出了厨房的门。

  坎斯坦丁在教堂门外等她。「妳疯了吗,瓦西莉莎.彼得洛夫纳?」

  她抬头看他,一双绿眼满是嘲讽。泪水已干,她又变得镇定冷静。「巴图席卡,我得听继母的话。」

  「那就进修道院吧。」

  瓦西娅哈哈大笑。「她只想赶我走,死掉或进修道院,她才不在乎,所以我决定让自己和她都开心。」

  「别傻了,妳会进修道院。这是神所喜悦的,祂要妳这么做。」

  「是吗?」瓦西娅说:「那我想你就是神的传声筒啰?唔,有人给我选择,所以我决定选了。」她转身朝森林走。

  「不行。」坎斯坦丁喊道。那语气不对,瓦西娅猛然转身,只见两名男子从暗处窜了出来。

  「今晚把她关在教堂里,手要绑好,」坎斯坦丁吩咐道,眼睛始终盯着瓦西娅。「明天一早就把她送走。」

  瓦西娅拔腿就跑,但只跑了三步。那两人非常强壮,其中一人伸手揪住她斗篷的褶边。瓦西娅摔倒在地,趴着翻了个身,惊惶反击。那男子扑到她身上,将她架住。雪冷冷贴着她的颈子,她感觉冰冷的绳子擦过手腕。

  她逼自己放松,假装吓晕了。那人比较习惯绑野兽,因此有点手忙脚乱,手上的绳子没有抓紧。瓦西娅听见脚步声,神父和另一人正朝她靠近。

  她突然翻坐起来,发出不是人话的尖叫,手指猛戳那人的眼睛。那家伙往后退,瓦西娅使劲往旁边一扭,翻个身站起来,不要命似的往前狂奔。她听见喊叫、喘息和脚步声,她不能再被捉到,绝对不行。

  她不停地跑,直到被树影吞没了才停下脚步。

  夜色清朗,白雪隐隐发亮,踩在脚下非常结实。瓦西娅浑身瘀青,气喘吁吁跑进森林,扯松的斗篷在身后啪啪作响。她听见村里传来叫嚷,初雪让她的足迹清清楚楚,于是她不停闪进暗处,直到叫声愈来愈弱,终至消失。他们不敢跟来的,瓦西娅心想,他们害怕入夜的森林,接着冷冷想道,他们很聪明。

  瓦西娅放慢呼吸,朝林中深处走去,将失落和恐惧压在心底。她竖耳倾听,大声呼喊,但四周一片静寂。列许没有回应,露莎卡睡着了,梦见了夏天,风也没有拂弄枝叶。

  时间荏苒,瓦西娅不知过了多久。树木愈来愈密,遮去了星光,高挂空中的月亮洒下重重暗影,随即云层飘来,森林顿时一片漆黑。瓦西娅不停前进,直到愈来愈困,睡着的惊恐让她立刻清醒过来。她先往北走,接着往东前进,然后再次往南。

  长夜漫漫,瓦西娅边走边发抖,牙齿不停打颤,虽然穿着厚皮靴,脚趾依然冻得失去感觉。她心底一个声音想(应该说希望)森林会出现帮手,某种命运的奇迹或魔法。她期待火鸟出现,或金鬃马,或乌鸦王子……蠢女孩才会相信童话故事。冬日的森林不在乎访客是男是女。精灵都睡了,也没有乌鸦王子。

  好吧,那就死了算了,至少比进修道院好。

  但瓦西娅很难说服自己。她还年轻,充满热血,不可能让自己躺在雪地上死去。

  她继续颠仆前进,身体愈来愈弱。她害怕自己力气不够,害怕自己僵硬的双手和冻僵的嘴唇。

  走到夜最深时,瓦西娅停下脚步回头张望。要是回去,安娜.伊凡诺夫纳肯定会对她百般嘲讽。她会像鹿一样被人绑着关进教堂,再送去修道院。但她不想死,而她觉得好冷。

  瓦西娅看了看两旁的树,发现自己不晓得这是哪里。

  她的足迹不见了。

  瓦西娅压下心头的惊惶。她没有迷路,不可能。她往北走,疲惫的双脚踩在雪上发出单调的窸窣。地表再次变得诱人。她当然可以躺下,一会儿就好……

  这时一道黑影闪到她面前。是树,枝叶纠结,比她见过的树都大。回忆一阵翻搅,往事瞬间穿透迷雾而来。她想起迷路的孩子、大橡树和睡着的独眼男子。她想起某次梦魇。大树占满了她的视线。要走近?还是跑开?她已经冷到无法回头了。

  忽然间,她听见哭声。

  瓦西娅停下脚步,几乎不敢呼吸。她一停下,哭声也停了。但她一走,哭声就跟着她。病恹恹的月亮露出脸来,在雪上留下诡谲的光影。

  前面──一道白光在两棵树间一闪而过。瓦西娅加快脚步,麻痹的双脚走得歪歪扭扭。她无家可回,也没有瓦奇拉给她力量,她的勇气有如风中残烛。那棵大树彷佛占据全世界。过来,一个狰狞的声音低低说道,靠近点。

  喀擦!她听见背后传来不是她的脚步声。瓦西娅猛然转身,什么都没有,但她一跨步,那脚步声就跟着她。

  她离纠结的橡树大概二十步,脚步声愈来愈近。瓦西娅无法思考。那棵大树似乎占据全世界。靠近点。瓦西娅有如梦魇里的小孩,怎么也不敢回头看。

  她背后的脚步声变成小跑,跶跶的马蹄声。树旁的人影气愤大喊:快点!大树在前,呼哧出声的东西在后,但她左边出现一匹白色的牝马,迅如火光。瓦西娅惊慌无措,下意识朝马跑去,眼角余光瞥见乌皮尔扑过来,苍老的僵死脸上牙齿闪闪发光。

  就在这时,白马跑到瓦西娅身边,骑士伸手,瓦西娅抓住那人的手,身体瞬间被拉到牝马的鬐甲上。乌皮尔扑倒在她上一秒经过的雪地。白马扬长而去,后方传来两个叫声,一个痛得尖叫,一个气得大吼。

  骑士没有开口。瓦西娅气喘吁吁,心里庆幸自己获救,但高兴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头下脚上趴在鬐甲上,牝马每踏一步,她就感觉五脏六腑快要冲出身体一般,而骑士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脸和脚,刚才将她拉离雪地的强壮手臂依然抓着她,骑士始终没有开口。牝马的味道和一般的马差不多,同样带着花香和温暖石头的味道,在严寒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后来,瓦西娅实在痛得、冷得受不了。「拜托,」她喘息道:「拜托。」

  牝马突然停下脚步,让瓦西娅差点骨头散了。她往后滑下马背摔到地上,在雪里拱起身子,全身麻木,抓着瘀青的肋骨只想呕吐。牝马站定不动。瓦西娅没听见骑士下马的声音,下一秒他已经站在雪中。瓦西娅撑着没有感觉的双脚,摇摇晃晃站起来,整颗头直接暴露在寒夜中。下雪了,雪花沾在她辫子上。瓦西娅不再发抖,只觉得头重又闷。

  骑士低头看她,她抬头迎视他的目光。

  他眼眸浅如清水,又像冬日的寒冰。

  「拜托,」瓦西娅低声道:「我很冷。」

  「这里什么都冷。」骑士答道。

  「这是哪里?」

  骑士耸耸肩。「北风之后,世界尽头,哪里都不是。」

  瓦西娅突然身体一斜,感觉就要跌倒,但那人一把抓住她。「妳叫什么名字,德芙席卡?」他的声音在森林里扬起诡异的回音。

  瓦西娅摇摇头。他肌肤很冰。她甩脱他的手,身体一晃跪在地上。「你是谁?」

  雪花落在那人乌黑的鬈发上,他和她一样没扎头巾。他笑而不答。

  「我之前见过你。」瓦西娅说。

  「雪来我就来,」那人说:「有人快死了,我就会出现。」

  她认识他。他的手一抓到她,她就知道他是谁了。「我快死了吗?」

  「也许吧。」那人用冰冷的手抬起她的下巴,瓦西娅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他指尖下跳动,血液里似乎结了冰晶。他跪在她面前。是卡拉臣,瓦西娅心想,霜魔莫罗兹科。他是死神,死亡到来了。他们会发现我冻死在雪地里,跟故事里那个女孩一样。

  瓦西娅吸了一口气,感觉冰霜灌进肺里。「放开我,」她低声道,但嘴唇和舌头冻得不听使唤。「你既然要我死,就不该在大树那边救了我。」

  恶魔松开她的下巴,瓦西娅跌回雪上,拱着身子气喘吁吁。

  霜魔站了起来。「是啊,我真傻,」他语带愠怒轻声说道:「妳是发了什么疯,半夜跑到森林里?」

  瓦西娅逼自己站起来。「我不是自己想来,」白马走到她身后,温热的呼吸吹在她脸上,瓦西娅将发冷的手指伸进长长的马鬃里。「我来是因为继母想把我送进修道院。」

  他语气激动,带着责备说:「所以妳就跑了?觉得躲熊比躲修道院简单?」

  瓦西娅望着他说:「我没有跑。呃,我是跑了,只是……」

  她无法再往下说,只能用仅存的力气攀住牝马。她觉得天旋地转,牝马勾住她的脖子,身上的花香和石味让瓦西娅稍微恢复精神。她直起腰杆,抿着嘴唇。

  霜魔上前一步,瓦西娅下意识伸手阻挡,但他抓住她带着手套的手。「来吧,」他说:「看着我。」说完便脱掉她的手套,将手放在她掌中。

  瓦西娅全身紧绷,以为会很痛,结果没有。他的手跟河上的冰一样冷、一样硬,但贴着她冻僵的手指却很温柔。

  「告诉我,妳是谁?」他的声音伴着一道凛冽的空气拂过她脸庞。

  「我……我是瓦西莉莎.彼得洛夫纳。」瓦西娅说。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她的脑袋,她咬着牙不让自己转头躲开。

  「幸会,」恶魔说着放开她,往后退开,蓝色眼眸闪闪发亮,瓦西娅觉得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一丝得意。「请妳再告诉我一次,瓦西莉莎.彼得洛夫纳,」他半带嘲讽地接着说:「妳半夜在漆黑的森林里游荡是为什么?现在是我的时间,而且只属于我。」

  「明天一早我就要被送进修道院,」瓦西娅答道:「继母说只要我能摘到波兹涅许尼克[1],摘一篮白色的春花给她,我就不用去。」

  霜魔看了她几秒,随即笑出来。瓦西娅一脸诧异望着他,接着说:「村里有人想阻止我,但被我逃掉了。我跑进森林里,害怕得无法思考,我很想回头,却迷路了。我看见那棵纠结的橡树,接着听见脚步声。」

  「笨蛋,」霜魔冷冷说道:「这片森林里不是只有我一股力量,妳不该离开壁炉边。」

  「我非离开不可,」瓦西娅反驳道,眼前突然一黑。她的力气只恢复一下子就又没了。「他们打算把我送进修道院耶。我决定宁可冻死在雪堆里,也不要去那种地方。」她全身皮肤都在颤抖。「呃,那是我还没在雪堆里冻僵前的想法,我没想到那么痛。」

  「没错,」莫罗兹科说:「的确很痛。」

  「死人活过来了,」瓦西娅低声道:「我要是离开,多莫佛伊就会消失。我要是被送走,我家人就会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霜魔没有说话。

  「我得回家了,」瓦西娅挤出一句:「但我不知道家在哪里。」

  白马举蹄踏地,甩甩鬃毛,瓦西娅突然双脚一软,有如刚出生的小马。

  「太阳之东,月亮之西,」莫罗兹科说:「下一棵树之后。」

  瓦西娅没有回答,眼皮重重阖上。

  「走吧,」莫罗兹科说:「很冷了。」他抱住倒下的瓦西娅,两人身旁是一小丛枝叶交缠的古老冷杉。他扶起头手瘫软的女孩,听见她心脏微弱跳着。

  真是好险,牝马对骑士说,温热的鼻息拂过女孩脸庞。

  「是啊,」莫罗兹科说:「她比我想象得还坚强,其他人早就死了。」

  牝马嗤之以鼻。你没有必要考验她。熊已经试过了。要是晚一步,她就会先被他抓走了。

  「但他没有,我们得感激这一点。」

  你会告诉她吗?牝马问。

  「全部吗?」恶魔说道:「熊、巫师、蓝宝石的咒语和海王?不会,当然不会。我会尽量少说,希望那就够了。」

  牝马甩甩鬃毛,耳朵后贴,但霜魔没看见。他搂着女孩大步走进冷杉林中,牝马叹息一声,随即跟上。

  1. 波兹涅许尼克:雪花莲,初春绽放的一种小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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