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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乞丐与陌生人

  玛莉娜阵痛那天,十一月第一道狂风吹得光秃的树木沙沙摇晃,疾风夹杂着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呼啸而来。玛莉娜微笑望着出生的女儿,对彼得说道:「她叫瓦西莉莎,我的瓦西娅。」

  清晨风停了,玛莉娜轻轻吐了口气,溘然而逝。

  妻子下葬那天,彼得面色铁青,白雪纷纷有如眼泪。小女娃从头到尾都在大哭,有如哀号的风魔。

  那年冬天,屋里随时回荡着女娃的啼哭。敦娅和欧尔嘉不止一次束手无策,因为她是那么瘦小苍白,瞪着大眼,手脚孱弱。柯尧不止一次半认真地扬言要将妹妹扔出屋外。

  但冬天过去,女娃活了下来。她不再号哭,靠着农妇的奶水愈长愈壮。

  时光如落叶飞逝。

  某个天气和她诞生那天类似的早晨,冬天才刚要露出牙尖,玛莉娜的黑发小女儿溜进冬厢的厨房,双手摁在炉灶顶上,两眼闪闪发光,拉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敦娅正从灰烬里捞蛋糕,屋子里满是蜂蜜的香气。「蛋糕好了吗,敦娅席卡?」女孩探头到炉灶里说。

  「快了,」敦娅一边说着一边将女孩往后拉,免得她头发着火。「妳要是能乖乖坐在凳子上缝妳的上衣,瓦西娅,待会儿就能吃一整块蛋糕。」

  瓦西娅想到蛋糕,立刻乖乖回到凳子边。餐桌上已经摆了一迭蛋糕在放凉,棕色外皮沾了几许灰烬,小女孩望着蛋糕,其中一块突然崩了角,露出仲夏阳光般的金黄内里,微微冒着热气。瓦西娅咽了咽口水,早上吃的热粥彷佛是几百年前的事情。

  敦娅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瓦西娅乖乖闭起嘴巴,继续缝上衣,可是衣服的裂口好大,她肚子好饿,她平常就没什么耐心,何况现在。只见她针脚缝得愈来愈宽,有如老人齿间的缝隙,终于忍不住放下衣服,溜到热腾腾的蛋糕旁,伸手就能摸到。敦娅正背对桌子弯腰盯着炉灶,什么都看不到。

  小女孩继续悄悄靠近,有如锁定蟋蟀的小猫,接着突然伸手一抓,三块蛋糕瞬间消失在她的亚麻袖子里。敦娅猛地转身,瞥见女孩的脸。「瓦西娅──」她开口正想骂人,但吓到的瓦西娅已经笑着跃过门坎,跑到阴霾的屋外了。

  秋去冬来,灰褐色的田野上全是收割后的残株与稀疏白雪。瓦西娅一边啃着蜂蜜蛋糕,一边想着要躲到哪里。她跑过前院,穿过农人的小屋,出了铁栅门。天气很冷,但瓦西娅毫不在意。她是寒冬出生的。

  瓦西莉莎.彼得洛夫纳是只丑小鸭,身体瘦得像芦苇,长手指,大脚丫,眼和嘴大得不成比例。欧尔嘉都叫她青蛙,完全不把她看在眼里。但小女孩的眼睛绿得像夏天暴风雨中的森林,嘴巴甜得像蜜,明明很理智,而且聪明,但偶尔就是会犯傻,想出一些鲁莽的点子,让家人面面相觑,不晓得她为何要这样。

  收成后的黑麦田边,有一墩翻过的土在零星的白雪旁,昨天还没有。瓦西娅决定过去瞧瞧。她一边跑着,鼻子里闻到风味,知道今晚会下雪。乌云有如湿漉漉的羊毛挂在树梢上。

  到了土墩她往下一看,只见一名长得像是彼得翻版的九岁男孩正在大坑里挖结霜的土。

  「你在干嘛,艾洛席卡?」她满嘴蛋糕这么问。

  艾洛许倚着铲子,瞇着眼睛对她说:「妳觉得咧?」他很喜欢这个妹妹,你叫她做什么都行,简直跟弟弟一样棒。但他比她大了快三岁,不能让她没大没小。

  「不知道,」瓦西娅边吃边说:「要不要吃蛋糕?」她将剩下的半块蛋糕递出去,心里有点后悔。这块最顺口,最没沾到灰。

  「拿来。」艾洛许放下铲子伸出脏兮兮的手,但瓦西娅站在他构不着的地方。

  「先跟我说你在做什么。」她说。艾洛许怒目而视,瓦西娅瞇着眼作势要吃,于是他让步了。

  「我在盖碉堡,」他说:「这样鞑靼人来的时候,我就能躲在这里,用箭把他们射成豪猪。」

  瓦西娅没见过鞑靼人,也不晓得碉堡需要多大才能抵挡鞑靼人,但她还是狐疑地望着土坑说:「看起来不怎么大。」

  艾洛许白眼一翻说:「所以我才在挖呀,把洞挖大一点,妳这蠢人。好了,蛋糕拿来。」

  瓦西娅手伸到一半突然停住。「我也要挖洞用箭射鞑靼人。」

  「不行,妳没办法。妳又没弓箭和铲子。」

  瓦西娅一脸气愤。艾洛许七岁生日那天得到一把刀和一副弓箭,而她求了一年还是什么都没拿到。「无所谓,」她说:「我可以用树枝挖土,爸爸之后会给我弓箭。」

  「才怪,他才不会给。」瓦西娅把蛋糕给他之后,还是去找树枝了,而他也没有反对。两人默默连手挖了几分钟。

  但用树枝挖土很快就无聊了,就算不时跳起来看鞑靼恶魔来了没也一样。瓦西娅心里开始盘算,不晓得能不能说服艾洛许别再盖碉堡,跟她一起去爬树。这时,一道阴影忽然遮住坑顶上方。只见姊姊欧尔嘉气喘吁吁,气冲冲地站在洞口,显然是从灶火旁被叫来找乱跑的弟弟妹妹。她低头瞪着他们说:「泥巴都沾到眉毛上了,敦娅会怎么说?爸爸──」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两个小鬼像受惊的鹌鹑钻出坑外,可惜艾洛许手脚较慢,被姊姊一个箭步从背后抓个正着。

  瓦西娅手长脚长,行动敏捷,而且她宁愿被骂也想安安静静享受最后一点蛋糕,因此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跑,有如野兔奔过光秃秃的田野,欢呼着闪过残株,直到身子隐没在午后森林里,留下气喘吁吁的欧尔嘉和被她揪着领口的艾洛许。

  「妳为什么老抓不到她?」艾洛许被姊姊拽着往家里走,忿忿不平地说:「她才六岁。」

  「因为我不是不死的卡谢伊,」欧尔嘉没好气说:「也没有跑得比风快的马。」

  回到厨房,欧尔嘉将艾洛许扔在灶旁,对敦娅说:「我抓不到瓦西娅。」老妇人抬头翻了翻白眼。瓦西娅只要不想被抓,就很难被逮到,只有沙夏有办法。于是敦娅决定拿缩在一旁的艾洛许出气。她扒光他的衣服,拿布沾水帮他擦身子──艾洛许觉得那布一定是荨麻做的──再换上干净的衣服。

  「搞什么,」敦娅帮男孩擦澡,嘴里念念有词:「我下回一定告诉你爸爸,让他罚你拉手推车、砍柴和堆肥一个冬天。搞什么,弄得全身脏兮兮,还挖洞──」

  敦娅还没骂完就被打断了。艾洛许的两个哥哥大步走进厨房,高大的身体飘着柴烟和牲畜的气味。他们跟瓦西娅不一样,完全不耍小把戏,直接拿起蛋糕一口塞进嘴里。「起南风了,」小名柯尧的长子尼可莱.彼得洛维奇嚼着蛋糕,口齿不清地对妹妹说。欧尔嘉已经恢复平日的文静,坐在炉灶旁织衣服。「今晚应该会下雪。我们好不容易才把牲畜赶回栏里,屋顶也弄好了。」柯尧将湿透的靴子扔在灶火旁,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顺手又拿了一块蛋糕。

  欧尔嘉和敦娅瞪了靴子一眼,脸上同时露出不悦,只见干净的炉灶被结冻的泥巴溅得斑斑点点。欧尔嘉在胸前划十字。「要是天气变了,明天全村一半的人都会生病,」她说:「希望爸爸能在下雪前回来。」她皱着眉头数起缝线。

  彼得家的老二没有说话,默默放下挟着的柴薪将蛋糕吞进肚子,接着走到门对面角落的圣像前跪了下来。他在胸前比了十字,起身吻了圣母玛利亚像。「沙夏,你又在祷告了?」柯尧嘻皮笑脸说:「祈祷雪别太大,爸爸不会着凉。」

  老二耸耸削瘦的肩膀。他有一双严肃的大眼,睫毛像女孩般又浓又密。「我是在祷告没错,柯尧,」他说:「你也可以试试看。」他轻轻走到灶前,脱下潮湿的袜子,湿羊毛的呛鼻臭味顿时跟泥巴、卷心菜和牲畜的味道混在一起。沙夏和马群相处了一整天,欧尔嘉皱了皱鼻子。

  柯尧无动于衷,继续检查其中一只湿掉的厚毛靴,发现毛皮处脱线。他嫌恶地呿了一声,将它扔回另一只靴子旁。两只靴子开始冒气。炉灶耸立在四人面前,敦娅在煮晚餐的炖肉,艾洛许有如守着老鼠洞的猫儿盯着锅子。

  「敦娅,刚才是怎么了?」沙夏问。他进厨房时正好听见她在训人。

  「瓦西娅。」欧尔嘉一句带过,接着跟哥哥交代蜂蜜蛋糕和小妹躲进森林里的前因后果。她边说边织衣服,浅笑中带着一丝懊悔。她夏天大快朵颐留下的丰满还在,脸和身体都圆润得可爱。

  沙夏笑了。「哎,瓦西娅饿了就会乖乖回来了。」他说,转头关心更重要的事:「敦娅,锅子炖的是狗鱼吗?」

  「丁鳜,」敦娅没好气地说。「今天破晓欧雷格拿了四条来。你们那个怪胎妹妹个子那么小,不该在森林里游荡。」

  沙夏和欧尔嘉对看一眼,耸耸肩没说什么。瓦西娅一会走就开始往森林跑,总是要到晚饭前才会像猫一般踩着靴子轻手轻脚回来,而且一定带着一把松果赔罪,愧疚地红着脸。

  这回他们俩都错了。虚有其表的太阳从天空滑落,树影拉得好长好长。最后是彼得.弗拉迪米洛维奇先回来,手里抓着一只断了脖子的雌雉走进屋里,而瓦西娅还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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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的森林安安静静,树木间的雪变厚了。瓦西莉莎.彼得洛夫纳对眼前的自由半是愧疚、半是欣喜,将剩下的半块蜂蜜蛋糕放在冰冷的树枝上,一边吃着一边聆听森林的微鼾。「我知道雪来了你就会睡觉,」她大声说道:「你不能醒来一下吗?你看,我有蛋糕。」

  她拿起证据(这会儿只剩碎屑)举到胸前,彷佛在等候回答。除了沙沙拂过树木的微风,没有人出现。

  瓦西娅耸耸肩,用手指沾起蛋糕碎屑吃了,接着在林子里跑了一会儿,想搜集些松果。但松果都被松鼠吃了,而且森林很冷,就算对一个在森林出生的女孩也是如此。最后,瓦西娅终于良心发现,拍拍身上的冰和树皮打道回家。森林里暗影幢幢,变短的白昼一下成了黑夜。瓦西娅加快脚步。她回去肯定会被臭骂一顿,但敦娅会替她准备好晚餐。

  跑着跑着,她忽然皱眉停下。灰桤木左转之后,绕过邪恶的老榆树,应该就会看到父亲的田。这条路她已经走过千百次,但这会儿她没见到桤木或榆树,只有黑针云杉和一小片覆着雪的草地。瓦西娅调头换个方向,但还是不对,这里全是纤细的山毛榉,被冬天剥光了身子瑟缩着,有如白皙的少女。小瓦西娅突然不安了起来。她不可能迷路,她从来不曾迷路。她在森林就和在家一样熟。一阵风来,吹得树木摇晃,但她此刻一棵树也不认得。

  迷路了,瓦西娅心想。她在初冬傍晚迷路,而雪就要降下。她再次转头换个方向,但在摇晃的树林里她一棵树也不认得。泪水突然涌上她的眼眶。迷路了,我迷路了。她好想要欧尔嘉或敦娅,想要爸爸和沙夏。她想要热汤和毛毯,甚至针线活儿都好。

  一棵雄伟的橡树出现在她面前。小女孩停下来。那树和其他的都不一样,更大更黑更狰狞,有如邪恶的老妇人。风吹得它巨大的黑色枝干飒飒摇晃。

  瓦西娅开始发抖。她轻轻走到树前,伸出一只手贴着树干,感觉它和别的树一样粗糙冰凉,隔着毛皮手套都觉得冷。她绕着树走,伸长脖子仰望树枝,才刚低头就差点跌了一跤。

  树底下一名男子动物似的蜷缩,正呼呼大睡。瓦西娅看不到他的脸,被他两只手臂遮住了。从他衣服的裂口,她瞥见雪白的皮肤。瓦西娅凑近看,那男子纹风不动。

  呃,他不能睡这里,雪就要从南方来了,他会死的。再说他可能知道父亲的房子在哪里。瓦西娅想伸手摇醒他,但还是打消念头,开口喊道:「老爷爷,起来!月亮出来前要下雪了,快起来!」

  男子还是没有反应。过了很久,瓦西娅正鼓起勇气想碰他肩膀时,忽然听见一声闷哼,接着就见到男子抬起头,朝她眨了眨一只眼睛。

  小女孩吓得后退。男子一边的脸很好看,有棱有角,灰色眼眸,另一只眼睛却是空的,眼窝用线缝死,半边脸上满是伤疤。

  那人瞪着灰眼朝女孩眨了眨,坐起身子似乎想看清楚点。他体型很瘦,浑身肮脏破烂,从上衣的破洞可以看见肋骨,说起话来却低沉有力。

  「欸,」他说:「我已经很久没遇到罗斯女孩了。」

  瓦西娅听不懂他的意思。「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她说:「我迷路了。我父亲是彼得.弗拉迪米洛维奇。你带我回家,他就会让你填饱肚子,在炉灶旁睡觉。快下雪了。」

  独眼男噗哧一笑。他有两颗犬齿特别长,笑起来会戳到嘴唇。他站起来,瓦西娅发现他很高,骨架很大。「我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他说:「哎,我当然知道,德瓦琪卡[1],小姑娘。我会带妳回家,但妳得先过来帮我一下。」

  瓦西娅从小被宠惯,不大懂得提防人,这会儿却没有动作。

  那人灰眼一瞇。「什么样的小女孩会一个人跑来这里?」接着语气放柔:「那双眼睛,我还记得……欸,快过来,」他哄她:「妳父亲会担心。」

  他低头看她。瓦西娅皱着眉往前一步,又一步。那人伸出一只手。

  忽然间,雪地传来马蹄和马嘶声,独眼男吓得身体一缩,小女孩慌忙后退,从他手边闪开,独眼男倒在地上缩成一团。骑士和马来到空地,那马雪白强壮,骑士侧身下马,瓦西娅看见他筋骨结实,脸颊和脖子皮肤紧致,披着厚厚的皮袍子,一双蓝眼炯炯发亮。

  「怎么回事?」他说。

  独眼男瑟缩地说:「没你的事,是她自己找上门的──她是我的。」

  骑士目光冰冷澄澈地望着他,声音响彻空地:「是吗?去睡吧,梅德韦得,冬天来了。」

  独眼男嘴里嘀咕,但还是乖乖回到橡树根间,灰眼慢慢闭上。

  骑士转头看着瓦西娅。小女孩后退一步,准备拔腿就逃。「德瓦琪卡,妳怎么来这里?」他说,讲话快而威严。

  泪水滑落瓦西娅迷惘的脸庞。她被独眼男贪馋的脸吓坏了,骑士咄咄逼人的语气也很可怕,但他只是瞪她一眼,就让她不敢再哭。瓦西娅抬头看他。「我是瓦西莉莎.彼得洛夫纳,」她说:「我爸爸是雷斯纳亚辛里亚[2]的领主。」

  两人对看一眼,瓦西娅的勇气就瓦解了,转身就跑。骑士无意追赶,但当马来到身边,他倒是转头看她,彼此意味深长互望一眼。

  「他变强了。」骑士说。

  白马甩了甩一边耳朵。

  骑士没再开口,只是再次望向女孩逃跑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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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摆脱橡树的阴影之后,瓦西娅发现天竟然黑得那么快。在橡树下时,天还是将暗未暗,这会儿却完全黑了。夜色混沌,大雪欲来,空气里满是降雪的气息。林中火把处处,男人们竭力嘶吼,但瓦西娅毫不在乎。她又认得周围的树了。她只想奔向欧尔嘉和敦娅的怀抱。

  黑夜里窜出一匹骏马,骑士手上没有火把,马比骑士早一秒看见女孩,扬起身子猛然停步。瓦西娅侧身摔倒,擦伤手,她握起拳头堵住涌到嘴边的哭声。骑士低声咒骂,瓦西娅认出他的声音,下一秒就被哥哥抱起来。「沙夏,」瓦西娅小脸埋在沙夏颈边,啜泣道:「我迷路了。森林里有一个男的,两个,还有一匹白马和黑色的树,我好害怕。」

  「两个男的?」沙夏问:「在哪?妳有受伤吗?」说完随即将她微微推开,上下检查她是否无恙。

  「没有,」瓦西娅打着哆嗦。「没有,我只是很冷。」

  沙夏没有说话。虽然他将她放到马上动作很轻,但瓦西娅看得出他很生气。沙夏翻身上马,抓起披风一角裹住她。瓦西娅脸颊靠着他柔软的皮革剑带,心里感到一阵平安,缓缓停止哭泣。

  沙夏很宠这个小妹,经常让她跟进跟出,拿他的剑或偷拔弓弦的线,甚至会给她烧剩的蜡烛或榛果。但此刻恐惧让他怒火中烧,一路都没跟妹妹说话。

  他左呼右喊,瓦西娅寻获的消息渐次传开。要是下雪前没找到人,她肯定熬不过今晚,得等来春褪去她身上的白雪才可能被发现──如果运气好的话。

  吆喝完后,他转头骂起妹妹:「小笨蛋,妳是发什么神经,竟然不顾欧尔嘉跑到森林里?妳以为自己是林中仙子,还是忘了现在是冬天?」

  瓦西娅摇摇头。她颤抖得很厉害,牙齿不停打颤。「我想找地方吃蛋糕,」她对沙夏说:「可是迷路了,找不到那截榆树干,后来在橡树下遇到一个男的,两个男的,还有一匹马,然后天就黑了。」

  高她一个头的沙夏皱起眉头。「那橡树长什么样?」他问。

  「很老,」瓦西娅说:「树根很高,只有一只眼睛──不是树,是那个男的。」她抖得更凶了。

  「嗯,先别想他们了。」沙夏说,一边催促疲惫的马儿加快脚步。

  欧尔嘉和敦娅等在门口,善良的老妇人满脸泪水,欧尔嘉则是苍白得像童话里的雪精灵。两人耙光灶里的煤炭,朝滚烫的石壁泼水制造蒸气。瓦西娅发现身上的衣服被扒个精光,人被推到灶口温暖身体。

  身体一暖,她就开始挨骂了。

  「偷拿蛋糕、跑给姊姊追,妳怎么可以让我们担惊受怕,瓦西席卡?」敦娅边哭边说。

  瓦西娅眼皮沉重,愧疚地喃喃说道:「对不起,敦娅。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用可怕的芥末籽擦她身体,拿桦树枝轻轻抽她,替她活络气血,再用羊毛毯裹住她,帮擦伤的手上了绷带,然后灌她热汤。

  「妳真的很坏,瓦西娅。」欧尔嘉说。她将妹妹抱在怀里替她梳头,瓦西娅已经快睡着了。

  「今晚先这样吧,敦娅,」欧尔嘉又说:「明早再说,反正很快。」

  她们将瓦西娅放到灶顶上,敦娅上灶睡在她旁边。

  妹妹睡着后,欧尔嘉颓然坐在火旁,父亲和两个哥哥在角落舀炖肉吃,全都面色凝重。「没事了,」欧尔嘉说:「我想她不会着凉。」

  「那我呢?」彼得气冲冲说:「被人从壁炉前叫去找人的又不是她。」「还有我,」柯尧说道:「男人白天替父亲修屋顶,晚上只想饱餐一顿,而不是拿着火把去找人。我明天一定要赏她几皮带。」

  「然后呢?」沙夏冷冷地说:「她又不是没被打过。带女孩是女人的工作,不是男人的事。敦娅老了,欧尔嘉就快嫁人了,到时就剩老敦娅照顾她了。」

  彼得一言不发。六年前妻子下葬之后,他就没想过再娶。尽管不少女人不会拒绝他的追求,但他想到自己的小女儿就害怕。

  柯尧上床之后,他和沙夏坐在漆黑的屋里,望着圣像前微弱的烛光。「你能接受我们忘了你妈吗?」彼得问。

  「瓦西娅根本不记得她,」沙夏说:「但一个懂事的女人,姊姊和慈祥的老保母以外的女人,对瓦西娅有好处。我们很快就管不动她了,爸爸。」

  两人久久不语。

  「母亲离开我们不是瓦西娅的错。」沙夏轻声说道。

  彼得沉默不语。沙夏起身朝父亲鞠躬告别,转身吹熄蜡烛。

  1.   德瓦琪卡:小女孩。
  2.   雷斯纳亚辛里亚:「森林之地」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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