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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二三一八──第七年 第十七地堡

  吉米打开手电筒,慢慢走向教室。那一刻,他终于彻底明白,一切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他看到他的背包就在教室中间。看到满教室凌乱的桌椅,吉米彷佛看到他那些朋友夺门而出,跟着人群挤向学校门口。他们都记得带走自己的背包,只有吉米的背包留在教室里。

  他踏出一步,走进教室。手电筒照亮了教室的每个角落,他似乎看到皮尔森老师正抬头看着他,露出笑容。芭芭拉坐在门边的座位上。吉米还记得,那次去畜牧区参观的时候,他牵了芭芭拉的手。畜牧区有好多动物,有很多奇怪的味道,大家都隔着栏杆伸手去摸那些动物。当时吉米十四岁,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些动物让他有一种异样的兴奋。于是,参观的行程结束后,在回学校的路上,全班同学沿着螺旋梯往上走,他和芭芭拉走在最后面。当时,芭芭拉忽然伸出手来牵他的手,而他并没有把手缩回来。

  和芭芭拉手牵着手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伸手摸摸芭芭拉的桌子,在满桌的灰尘上留下痕迹。教室里只有保罗的桌子还在原地没动。保罗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在桌椅间穿梭,彷佛看到全班同学都冲出教室,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教室中央,旁边就是他的背包。只剩他一个人。

  「只剩我一个人了。」他说。「我很孤独。」

  他嘴唇好干,两片嘴唇黏在一起。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张开嘴了。

  他走到背包旁边,发现有人翻过里面的东西。他蹲下来,掀开背包盖,看到里面有一片塑料布。妈妈都是用那片塑料布包他的午餐,而此刻,塑料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两条玉米和燕麦蛋糕都不见了。他很惊讶,有些东西他记得特别清楚。

  他继续翻找背包,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被人拿走。计算器还在。那是爸爸用一些电子零件帮他做的。另外,那个玻璃士兵模型也还在。那是他十三岁生日那天叔叔送给他的。他把克难背包里的东西慢慢放到他的旧背包里。拉链有点卡卡的,但还能用。接着,他看看那件被他当成背包用的工作服,发现那比他身上穿的这套还破烂。于是,他把衣服留在原地。

  然后,吉米站起来,拿手电筒照着教室四周。他注意到黑板上写了一些字。他用手电筒照着那几个字,发现都是同一个字,「操」,看起来很像操操操操操操操操串在一起。

  吉米在皮尔森老师的桌子里找到了板擦。那板擦变得很硬,很难擦,但他终究还是把那几个字擦掉了,但黑板上还是残留了一些粉笔痕迹。记得以前他常常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在黑板上写字。那是很美好的回忆。他抄在黑板上的是他的作业。他写了一首诗,皮尔森老师说他写得很好。不过,老师可能只是安慰他吧。他舔舔嘴唇,从黑板底下的槽沟里拿起一小截粉笔。他心里有些话很想写出来。此刻,他不再觉得紧张,因为没有全班同学在底下看。此刻,没有人会看他在黑板上写字。这里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开始在黑板上写下:我是吉米。手电筒在黑板上投映着一个微弱的光圈。他每画一笔,粉笔就会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他写了一首诗,一首描写孤独的诗。

  鬼魂正看着我。鬼魂正看着我。他们看着我孤独行走。

  尸体在嘲笑我。尸体在嘲笑我。当我从他们身上跨过,他们就沉默了。

  我爸妈不见了。我爸妈不见了。他们正等着我回家。

  吉米觉得最后一行好像怪怪的。他拿手电筒照着那行诗,越看越觉得写得并不好。虽然再写下去也不见得会更好,但他还是想继续写。

  地堡空无一人。地堡空无一人。死亡占据了整个地堡。

  我是吉米。我是吉米。可是再也没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独自一人,鬼魂正看着我。孤独让我变得更坚强。

  他心里明白,最后那一句根本就是自欺欺人,所以那句话不算数。吉米往后退了几步,用手电筒照着那首诗。每一行的粉笔字迹,越到后面越小,底下那几行,字一行比一行小。在黑板上写字,他老是有这种毛病。一开始写的字很大,然后越写越小。他扯扯胡子,心里想,这代表什么,这是不是什么预兆?

  他忽然觉得那首诗很怪。第五行不对。他写了一句「可是再也没有人叫我的名字」,可是那首诗最前面他写了一句「我是吉米」。他还是认为自己的名字叫吉米。

  他拿起板擦,想擦掉写错的那一行,但他忽然犹豫起来。他很怕改写之后,那首诗会变得更差。他怕把那一行擦掉之后,写不出更好的句子。这是他的声音。他已经很久没有发出声音,声音太珍贵了,不能就这样被抹灭掉。

  吉米觉得皮尔森老师似乎正看着他,觉得全班同学也彷佛正看着他。他正在研究黑板上那首诗有什么问题,而鬼魂正看着他,尸体在嘲笑他。

  后来,他终于想出来了,心里忽然涌出一阵兴奋。吉米抬起板擦,擦掉最上面那句话。「我是吉米」那几个字被擦掉了,留下模糊的痕迹。

  他放下板擦,开始写出对的那句话。

  他写下「我是孤独的」。他喜欢这句话念起来的感觉,充满诗意,意义深刻。诗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有自己的生命,自己会说话。因此,他脑海深处浮现出另一种意念,重写了那句话。然后,他拿起地上的背包,走出教室,离开他的老朋友。他在黑板上留下一首诗,留下一个名字。那是一个记号,证明他曾经来过。

  我是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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