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二三四五 第一地堡
从房间走到中央办公室只有一小段路。唐诺认为这就是重点。他回想起很久以前曾经参观过一家公司的高阶主管办公室，看到办公室旁边有一间卧室。一开始他觉得那真是一种特权，后来才明白那间卧室真正的功能是什么。随时待命。
他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口。门开着，但他还是敲敲门。门板上印着几个字：「心理辅导室」。从前他一直以为这些人是心理医师，他们的职责是要让大家保持理智。后来他才明白，他们才是真正疯狂的一群。门上「心理辅导」那几个字，真正意思应该是「指挥操控」。指挥操控。他们是所有指挥官背后的指挥官，幕后真正的总指挥。走廊对面那间办公室承担的，才是真正最艰巨的工作。唐诺忽然想到，每一座地堡都有一位首长，专门负责握手，负责露面，就像从前那个世界的总统一样。而那些隐身幕后的人，那些躲在阴影中的人，才是真正掌权的人。历任的总统来来去去，而那些人的任期是无止尽的。所以，这座地堡也是用同样手法在操控，一点都不令人意外。那些人永远只懂这种手法。
他又继续敲门，敲得更大声一点。艾伦本来一直盯着计算机屏幕，神情严肃，一脸专注，听到他敲门，立刻抬起头来看他，露出招牌微笑。「请进请进。」他边说边站起来。「需要用办公桌吗?」
「对，不过你坐没关系。」唐诺小心翼翼走进办公室，因为他的腿还是没什么力气。他注意到他身上的白衣服整齐毕挺，可是艾伦身上的白衣服却是绉巴巴的，显示这个人在六个月的轮值期间几乎是日以继夜。但尽管如此，这个人却还是显得神采奕奕，浑身充满警觉。他胡子修剪得很整齐，只夹杂着一丝灰白。他扶着唐诺坐到办公桌后面那张豪华的椅子上。
「我们还在等这个人的完整档案。」艾伦说。「第十八地堡的指挥官已经提醒过我们，她的档案很厚。」
「她职务很高吗?」唐诺觉得任何一个被送出去清洗镜头的人多半都有点来头。
「噢，是啊。据说她是保安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当然，她并不是第一个被送出去的保安官。」
「不过她却是第一个翻过山丘的人。」唐诺说。
「据我所知，确实如此。」艾伦两手交叉在胸前，撑在办公桌上。「先前有一个人也差点翻过山丘，结果被你挡下来。我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标准程序上注明，一定要把你叫起来。我听说大伙私底下都说你是『老师』。」艾伦笑起来。
唐诺不喜欢这个绰号。「跟我聊聊第十七地堡。」他转移话题。「这座地堡出事的时候，谁是轮值指挥官?」
「你可以查一下。」艾伦伸手指着键盘。
「我，呃，我的手指还有点僵硬。」唐诺把键盘推给艾伦。艾伦迟疑了一下，然后开始弯腰敲打键盘，用快捷方式叫出一个轮值人员清单的档案。唐诺全神贯注看着屏幕，看他怎么操作。那些是他从来没看过的档案，他不熟悉的目录。
「好像是库柏。上次我轮值快结束的时候，好像是正好换他轮值。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我会派人下去拿这些档案给你。」
「很好，很好。」
艾伦忽然挑起眉毛。「你上次轮值的时候，应该已经看过第十七地堡的报告了，不是吗?」
唐诺不确定瑟曼当时有没有被叫起来，不过据他所知，每次有这种情况发生，瑟曼都会被叫起来。「有些事情记不太清楚。」他说。这是很普遍的现象。「我睡了多少年了?」
「这倒也是。你一直在深度冬眠，对吧?」
唐诺没有马上回话，心里想瑟曼应该也是在深度冬眠。艾伦用手指敲着桌面，唐诺眼睛瞄向走廊对面的办公室。有个人坐在办公桌后面，正在用计算机。那个人是名义上的总指挥。唐诺知道那样的角色平常都会做些什么。他自己也曾经坐在那个位子上，常常看着对面的办公室，心里很好奇，不知道对面那些穿白衣服的人都在讨论些什么。而现在，他自己也变成穿白衣服的人。
「没错，我是在深度冬眠。」唐诺说。他忽然想到，他们应该没动他的身体吧。说不定是厄斯金或是谁在数据库里动了手脚。说不定就是这么简单。入侵数据库，把两个参考号码对调，就这样，一个人就可以冒充另一个人。「我不想离我女儿太远。」他解释说。
「是啊，我可以体会。」艾伦的神情忽然变和缓了。「我太太也在底下深度冬眠。每次轮值的时候，我每天上班前都会先去看看她。当然，这是不对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指着屏幕。「第十七地堡是三十年多前关闭的，确实的时间还要再查一下。原因不明。当时事先并没有什么动乱的迹象，所以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那天本来排定要清洗镜头，可是气闸门却提早一天开了。有可能是故障，或是人为破坏，目前还不清楚。监视器显示底段楼层冒出奈米毒气，然后暴民就开始往上冲。我们关闭那座地堡的时候，他们已经冲到气闸门外面了。我们实在来不及反应。」
唐诺回想起第十二地堡。那座地堡的毁灭也是类似的模式。他还记得很多人冲到山丘上，地堡门口冒出白雾，有些人拚命想回去。「没有幸存者吗?」他问。
「有几个人好像没死。监视器画面和无线电都断了，不过，我们还是常常会试着呼叫他们，因为避难密室里可能还有人活着。」
唐诺点点头。这是指令规范的标准作业方式。他还记得，第十二地堡关闭后，他们还是常常会用无线电呼叫他们。他还记得，当时一直没人响应。
「第十七地堡毁灭那一天，倒是有人响应了无线电。好像是个年轻学徒还是技师。我还没有读过当时通话纪录。」他把轮值人员清单档案跳到下一页。「好像是，那个人接了无线电之后，我们就下达了崩塌指令，关闭那座地堡，以防万一。所以，就算那女人真的到了第十七地堡，她只会看到地上有一个大洞。」
「她可能会继续走。」唐诺说。「再过去是哪一座地堡?第十六地堡吗?」
艾伦点点头。
「你应该先打个电话给他们。」唐诺拼命回想地堡的分布图。这些东西他不能不知道。「还有，联络第十七地堡隔壁的每一座地堡，以防她改变方向。」
「知道了。」
艾伦站起来。唐诺发觉他们对自己毕恭毕敬，心里暗暗吃惊。他已经开始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大权在握，就像当年选上众议员的时候一样，感觉一夜之间重责大任忽然落到肩上。
艾伦伸手在键盘上敲了两个功能键，注销计算机，然后匆匆走出办公室沿着走廊走了。唐诺一直盯着屏幕上账号和密码的字段，不知道该怎么登入。
那一刻，他那种误以为自己是总指挥的自信又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