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十八地堡
一到晚上，中央螺旋梯井的灯就会变暗，这样大家会比较好睡。在半夜一、两点，小孩子们都已经听摇篮曲听到睡着了，而这样的时间，只有那些想惹麻烦的人还在偷偷摸摸活动。米森一动也不动的躲在黑暗中，等着。他听到上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有人用绳子缠住栏杆在吊运东西，听得出来，那东西很重，紧绷的绳子摩擦铁栏杆缓缓滑动，发出嘎吱嘎吱响。
一大群运送员和他一起聚集在楼梯平台上。米森的脸颊贴在内侧的铁栏杆上，皮肤触碰着冷冰冰的铁条。他轻轻呼吸，竖起耳朵听绳子的声音。他很熟悉那种声音，隐约觉得自己的脖子在发烫。他脖子上有一道旧伤痕，几年来早已愈合，虽然大家偶尔还是会注意到，但很少有人会开口问他。此刻，在凌晨的幽暗中，那吊在绳子上的东西缓缓往下滑动，持续传来熟悉的嘎吱声。
他在等待行动的信号。此刻，他想到那条绳子，想到自己的人生──也想到一些禁忌的东西。七十四楼的调度室有一本大册子，记账用的。那本账册用了很多珍贵的纸，厚厚的一大本，锁在大休息室里。账册里详细记录了某些特定运送品项的账目，而且是用手写。这种书面手写的形式，方便严格控管，不至于像电子档案一样容易泄漏，到处流窜。
米森听说有些老运送员在那本账册里记载了某些管子的资料，不过，他并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除了那些管子，账册里还记录了黄铜、以及化工区制造的各种液体和粉末。如果你跟化工区申请这种东西，或是申请太长的绳子，你就会被人盯上。运送员是一群八卦天王，什么东西被送到哪里，他们都了如指掌，这些情报最后都会汇聚在调度室的大休息室，用文字记录下来。
米森在黑暗中听着绳子的嘎吱声，想象得到一截绳子缠在他脖子上的感觉。很奇怪的是，如果你申请一条绳子，长度够用来上吊自杀，根本不会有人啰嗦，可是，如果绳子的长度相当于几层楼的高度，那就有人会提高警觉了。
他拉拉头巾，在黑暗中思绪起伏。感觉上，只要你不去抢别人的工作，那么，根本不会有人管你要死要活。
「准备了。」上面有人悄声说。
米森立刻握紧刀柄，准备行动。黑暗中，他全神贯注看着上面，听着旁边那些运送员有规律的呼吸声。毫无疑问，此刻他们一定也紧紧握住刀子，满怀期待。
每位运送员都配备了一把刀。那把刀有很多用途，比如货物送到的时候用来割开包装，或是半路上用来切水果吃，另外，他们在整座地堡上下穿梭，很容易碰到危险，那把刀也可以用来防身。此刻，米森紧紧握住刀子，等待号令。
从他所在的位置绕着螺旋梯往上两圈，是一座楼梯平台，笼罩在一片昏暗中。此刻，有几个农夫正在那里窃窃私语，拉着绳子的另一头。他们现在正在做的事，等于是抢了运送员的饭碗。他们想趁着黑夜省下一两百点代币的运送预算。栏杆外垂着一条绳子，黑暗中肉眼看不见。米森探身出栏杆外，在黑暗中摸索绳子。他感觉到脖子一阵热，手掌全是汗，几乎快抓不住刀柄。
「等一下。」摩根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按住米森肩膀叫他别动。他是米森的师父。米森打起精神保持冷静。接着，他们又听到一阵细微的嘎吱声，那是因为绳子吊着发电机，绷得太紧，才会发出那种声音。栏杆外，一团灰影在黑暗中缓缓往下移动。上面那些农夫窃窃私语，一边拉着绳子让发电机慢慢往下滑。他们这些穿绿色工作服的人正在做穿蓝衣服的人的工作。
过了一会儿，那团灰影已经滑到下面去了，米森这才忽然意识到今天晚上是多么凶险，而且发觉自己竟然很害怕。从前，他曾经企图自杀，可是现在，他突然很在乎自己这条命。事实上，他本来是不应该出生，不应该活着的。他想到妈妈。他很想知道妈妈究竟是什么模样，当年她为什么要违反公约，赔上自己的性命。对于妈妈，他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他知道当年她的避孕芯片失灵，那种机率只有万分之一。然而，她不但没有向上级报告自己意外怀孕，反而穿上宽松的衣服遮掩大肚子，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公开。而那时候已经过了公约规定的期限，不能再堕胎。
「好了，准备。」摩根悄悄说。
那团发电机的灰影已经滑到很下面，眼睛看不到了。米森抓紧刀子，心里还是想着妈妈。当年妈妈本来应该要堕胎，把他拿掉，可是拖过了那个期限，结果就变成一命换一命。这就是公约。他是在羁押室里出生的，后来，米森被放出来了，可是妈妈却被送出去清洗镜头。
「动手!」摩根忽然喊了一声，米森吓了一跳。接着，他听到上面的楼梯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很多人在爬楼梯，展开行动。米森全神贯注准备执行自己的任务。他靠在弯弯的栏杆上，探身出去，伸手在黑暗中摸索。没多久，他摸到了那根绳子，绷得很紧，摸起来像一根钢条。他举起刀子割绳子。
刀锋一碰上绳子，他立刻就听到啪的一声，绳索的第一束纤维断裂了。
那一剎那，米森忽然想到底下楼梯平台上那些人。两层楼底下，另一群农夫正聚在平台上等着接发电机。运送员正冲上楼梯，米森迫不及待想加入他们行列。接着，他刀子只轻轻划了一下，整条绳子就彻底断了，发电机开始快速往下掉，米森似乎听到咻咻声。过了一会儿，发电机撞到底下的平台，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隆一声，底下的人惊叫起来。而这时候，上面的平台上，战斗已经开始了。
米森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抓着刀子，一次跨越三级楼梯往上冲，准备加入混战。他要教训那些农夫，因为他们违反公约，抢了别人的工作。他听到平台上有人闷哼，有人呻吟，有人碰的一声撞到平台上。米森立刻加入战斗，那一刻，他眼里只有打斗，没有去想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