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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我得先去购物。」艾琳回答,她的嘴巴彷佛切换到自动模式。

  随着她的眼睛适应明亮的光线,她能看出房里更多的细节。比她预期中要大,白色的墙壁和天花板更凸显了这点;墙壁和天花板不只是白,简直就是无菌般的惨白。墙上挂着隐隐反射光泽的深色物体,仔细一看,都是各种形式和大小的枪,她几乎都没见过。房间四周摆放着几张扶手椅,椅面是黑色皮革材质。其中两张上头坐着两个男人,他们穿着高级服饰,手里端着鸡尾酒。房间另一端有一张陈旧的桌子和六排低矮的抽屉柜,像是工匠在他们的作坊里会有的摆设。

  整个空间散发金属和擦枪油的气味,包括把艾琳的手臂扣在她背后的那个人在内──艾琳意识到那是个女人。她的枪压在艾琳的颈背处,冰冷的金属对艾琳造成精神集中的美好效果。通常是装在瓶子里卖给熬夜的大学生或货车司机的咖啡因才有这种提神醒脑的奇效。这提醒了艾琳:有时候好奇的代价实在太高了。

  先前发言的男人呵呵笑,啜了一口酒。他重重的南方口音──有点太重了?──像蜂蜜一样黏腻。「唔,我本来想说女人总是拿这个当借口,但那对我这位小莉莉太不礼貌了。莉莉就是用她最心爱的枪指着妳的小姐。」

  在他说话的同时,一股恐惧像是海浪漫过艾琳。它紧扣住她的喉咙和胸膛,再挟带着冰冷的暗流沿着身体泄去,让她的血管都像涌入了碎冰。冰冷钢铁的气味似乎烧灼着她的鼻腔和喉头。那是对死亡的恐惧,也是这个地方所有与死亡恐惧相得益彰的所有恐惧:对枪枝的恐惧、对暴力的恐惧、对随意谋杀的恐惧。她背上的大图书馆刺青以疼痛回应,像是旧的烧伤。

  艾琳背后的女人把她往旁边推,让她转身面向墙壁,然后很自然地探摸艾琳全身上下。在试图全面掌控她的惊恐中,艾琳意识到这女人是在检查自己有没有带武器,以专业手法拍拂她全身,再检查她的手提包。她已经松开艾琳的手腕,但另一只手仍持枪抵着艾琳的脖子。

  她开口时嗓音清澈而平板,带着极微弱的本地纽约口音。「她没带武器。」

  「这倒新鲜了。把她转过来,莉莉,我们仔细看看珍奈特小姐的脸。她大老远来看我们,我想这是我们最起码能做的。」

  女人又转动艾琳,让她面向那两个男人。那股恐惧再度袭向艾琳,就像有人把枪伸进她嘴巴一样具有威胁性。

  不过这次她把恐惧硬吞下去。这不是她自己的恐惧。房间里的某个人──某个妖精──正试着强迫她感到恐惧。知道这股恐惧是外来的力量,让艾琳比较容易扼住它让它就范。

  她把一绺松脱的发丝归位。「你最起码能做的是给我一杯喝的,」她平静地说,「天知道我为了弄到一杯酒跑了真远的路。」

  停顿,几乎是错愕的静默,然后男人爆出笑声。但他的笑声有点刻意,好像他用笑声来填补空隙,争取时间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妳的口音真是可爱极了,珍奈特小姐。我该聘请妳替我整天朗诵电话簿。当然好,请坐吧。戴夫,去替这位小姐拿杯饮料来。妳要喝什么?」

  「我要黑色俄罗斯。」艾琳边说边走向对方指示的扶手椅。她能听见莉莉在她背后发出的脚步声,高跟鞋踩在地砖上有如在倒数。

  另外那个男人刚刚站起身,他停住动作。「那是什么?」他问。

  噢,好极了,艾琳心想。又是一桩图书馆员造成跨文化污染的事件。她不记得黑色俄罗斯最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至少记得酒谱。「五份伏特加配上两份咖啡利口酒,如果你们有的话。」她说,「不然琴司令也可以──用你们这里的调法就好了。」

  「也许英国比我想象中有更多东西可以教我们呢。」第一个男人深思地说。「去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吧,戴夫。还有请不要拘束,珍奈特小姐,我们有几件事要讨论。我猜妳不知道我是谁?」

  「我猜你是人称幸运乔治的先生。」艾琳说。她坐进扶手椅,容许自己像他打量她一样明目张胆地打量他。

  他个子矮小,梳着剪得很有型的黑发油头,塌鼻子,还有要精心维持的很有男人味的微胡碴。他的双排扣西装是修身款,让腰看起来特别细,肩膀又显得特别宽,不过掩饰不了外套底下的枪套轮廓。他的领带若不是抽象艺术家设计的杰作,就是某人把整团颜料砸向丝布的结果。他的鞋子擦得亮到光是与空气接触应该都会减损它的光泽。

  他轻晃杯中的饮料,对她微笑,露出被烟草染色的牙齿。「那又是谁告诉妳的呢,珍奈特小姐?是我该知道的人吗?」我才能把他们做掉,他的语气隐含这种意味。

  艾琳耸耸肩。「你的名字不是什么秘密。」她说。她不动声色地扫视莉莉,就是刚才拿枪抵着她脖子的女人。她晃到乔治的扶手椅旁,坐在扶手上。莉莉的容貌应该被形容为「如诗如画」,但是她整个人呈现的形象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就像洛夫克拉夫特式恐怖故事中建筑物的地基。她的金发修剪得像一顶帽子,刘海落下来遮住左眼,但露出来的右眼打量艾琳的方式,好像在目测她要用什么尺寸的棺材。她的皮肤十分洁净苍白,像是足不出户的人,紫色的缎子洋装就像丝袜般紧紧包住她的身体。

  乔治顺着艾琳的眼神望去,咯咯笑起来。「我发现妳在欣赏我的莉莉。珍奈特小姐,我是个跟得上时代的人,我不在乎对方是男是女──只要能做好工作我就用。而我的小莉莉……」他拍拍她膝盖上方的大腿,有种宣示所有权的意味。「在整个大苹果,是最会用枪的。」

  「很高兴能见到思想开明的男人。」艾琳愉快地说。大图书馆本身或许是个性别中立的组织──毕竟书并不在意读它或偷它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但有些图书馆员需要时间放下源自他们故乡世界的固有态度。尽管艾琳或许可以在执行任务的期间操弄别人的偏见,也不表示她乐于这么做。「这对可能的合作关系来说是个好的开始。」

  「所以妳要直接切入正题了?」乔治质问。

  「到了某个时间点,继续说谎只是浪费时间和精力。」艾琳说,「我想以扑克牌的说法是『知道何时该盖牌』。所以……」她在扶手椅中向前倾。「你引起我的注意了。你要什么?」

  「妳比我预期中还要直爽,珍奈特小姐。」乔治说。他靠向椅背,又啜了一口酒。

  「我可以有话直说吗?」艾琳问。

  「当然,当然。」他用两根手指指着她,模仿枪管的形状。「只要我是妳唯一有话直说的对象,蜜糖。我们这里不喜欢告密者。」

  「我们那里也不喜欢告密者。」艾琳赞同道。他已经接受她是犯罪头目的事实,该是利用这个设定大显身手的时候了。「那是我不爽的部分原因。」

  「不爽?」乔治说。莉莉的头没有动,脸部也仍然没有表情,但她的目光专注地移到艾琳脸上。

  「正如我说的,我有话直说。我这一趟来不该这么公开才对,有人说话音量大了点。我不知道是我的组织,还是波士顿那里有人走漏风声,但不论如何,别人现在都知道我在这里。这种状况站不住脚。」

  「站不住脚。我真的超爱妳的口音。」乔治举起杯子喝酒。「珍奈特小姐,那妳打算怎么办呢?」

  「我得比原订计划更早回国。警方也许愿意收受贿赂,但如果做得太明目张胆,价钱会上升,安全会下降。这里的状况很不妙,有太多人想要伤害我。这场牌局不值得我冒这么大的险。」艾琳再次耸耸肩。「你那个手下要花一整天才能拿我的酒来吗?」

  「莉莉,妳去看看戴夫跑哪去了。」乔治说。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艾琳身上,而那个女人从他的椅子上滑下来,朝房间后侧的门移动,灵活得就像一条蛇。「所以,珍奈特小姐,妳打算直接抛下美国这里的一切,夹着尾巴逃回家去?」

  「噢,我可不会那么说。」艾琳不认同,「我已经谈成两笔生意了,我还打算再多谈几笔。我讨厌浪费时间,所以才建议我们省略客套,直接切入正题。」

  她希望乔治能把他的提案摊开来谈,那么她就只要顺着他的话,添加一点讨价还价来巩固自己身为买卖琴酒的帮派首领的角色。那比自己编织一整套谎话来得省事多了,而且能让她安全地离开这里,她就能继续布下假的足迹让青松去追踪。

  艾琳甚至发现自己开始放松了。在这个地方,纽约头号犯罪首脑的地盘里,她实际上是──暂时──安全的,能避开其他正在追缉自己的人马。她有明确的角色要扮演,而她的谎言能通过一般的检视。情况已经算是不错了。

  而且老实说,她觉得扮演犯罪头目珍奈特‧史密斯很好玩。这比起身为图书馆员艾琳‧温特斯要来得不伤神。

  房间另一头的门开了,莉莉扭着腰回来──她的鞋子喀嗒喀嗒地敲在地砖上,硬得就像骨骸的脊椎骨。戴夫紧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艾琳的酒。

  莉莉在乔治的椅子扶手上就定位,要是她有一丝柔弱的气质,姿态或许会像小猫。对死亡的恐惧再度沿着艾琳的脊椎往上窜,催发她的焦虑和服从心。感觉就像被机关枪指着一样。

  现在艾琳确定了。最初的恐惧可能来自房间里任何一个人,但它随着莉莉离开房间,又跟着她回来。不管波士顿那件事的真相如何,纽约黑帮里至少有一个妖精,而她就坐在这里。

  这下情况变得更复杂了。

  艾琳啜饮她的黑色俄罗斯。她知道酒里可能下了毒,或是下了药,但说真的,如果他们想要她死,早就可以对她开枪。(她向凯更新进度的时候,他一定不会认同。也许她会稍微修改说词。)「还不错,」她评论,「谢谢。」

  乔治喝了一大口他自己的酒。「好了,」他说,「在我看来是这样,珍奈特小姐。妳是来物色贸易伙伴的,而我正好想进口。如果我们有共识的话,就只剩下我们的会计师要谈的细节问题了。」

  艾琳点点头。「没错,我们不必召开某种高峰会议。我们双方的百分比的确很重要,可是……」她耸耸肩,「没有比我们同意合作来得更重要。再说,你知道我住在哪里。我没有想躲起来,至少没有想躲你。」

  他伸出手指慢慢地指着她,脸上出现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妳才像观光客似地在城市里到处晃,妳是在等某人主动接触妳。」

  「我认罪。」艾琳说,看着他因为她幽自己一默而咯咯笑。「我猜想在必须离开纽约之前,像你这样的专家会找上我。」

  「是啊。」他附和,「条子可能还没掌握对妳不利的确切罪证,但妳待得越久,他们越有机会捏造什么罪证,先给妳安个罪名再说。哪怕只是苏利文法案。」

  艾琳扬起一眉。

  「被逮到无照携带枪枝。」他解释,「隔壁的地下夜总会里有一半的汉子和四分之一的小妞违反这条规定。这座城市有一大票人担心没有先发制人地做好自卫准备,出个门都有可能吃闷亏。」

  「我是英国人,」艾琳说,「我们处理事情的方式不太一样。」

  「那妳查出是谁告密的时候会怎么处理?」乔治有点太过不经意地问。

  「英国方式。」艾琳举起酒杯,轻晃酒液,看着酒面的反光。「不管告密者是谁,都会消失,永远不会再有消息。除了所有人都会莫名地知道他们出了什么事,以及为什么出事这部分。」

  她再啜一口黑色俄罗斯,细细品味咖啡因和伏特加带来的刺激,不过她也同样享受乔治赞许的眼神。她发现自己或许有点入戏太深了,但抛开这个念头。她可不是常有机会扮演帮派首领。

  「好吧,既然我们已经有共识,我最好别耽搁妳太久。我可不想让条子来这里探头探脑。」乔治用拇指指向房间后侧的门。「那扇门通往阿姆斯特朗酒吧底下的私人营业场所,妳可以先喝杯饮料,然后叫出租车离开。今天晚上我会去妳的饭店找妳,到时候我们再把细节谈清楚。我会在街上放出消息,说妳和我关系良好,没人会动妳一根寒毛。妳觉得怎么样?」

  「听起来不错。」艾琳说。尤其是不再有人试图随机暗杀我这部分。「不过我走之前还想做一件事,我想和莉莉单独谈一谈,女人之间的对话。」

  乔治抬头瞄了一眼莉莉,然后耸耸肩。「当然,没问题。介意我问为什么吗?」

  「我想聊聊枪。」艾琳说。

  乔治满意地点点头。「亲爱的莉莉,给我们的客人适合她体型的武器。戴夫,跟我走──我要再来一杯。」

  那两个男人离开时,莉莉继续坐在椅子扶手上,她若有所思地打量艾琳,就像渡鸦打量看来可口的蜗牛。「怎么样?」门一关上她就说。

  「有人在监听我们吗?」艾琳直白地问。

  「没有。」莉莉说,「乔治知道我很忠心。所以妳真正想谈什么?还有妳是谁?」

  「我想先问一个问题。」艾琳谨慎地说。她想要一些答案,但不想用被射杀当代价。

  「好啊。」莉莉毫不迟疑地说。

  「我希望妳能保证──用妳的名字和力量──妳的回答是真实的。」

  莉莉露出来的眼睛瞇了起来。如果她是渡鸦,现在应该正在寻找边缘够锋利的石头,好把譬喻性的蜗牛壳砸开。「妳能提出这个要求,表示妳知道太多了。」

  「或是不够多。」艾琳遗憾地说,「但如果妳能诚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也可以坦诚一点。我想这一次我们难得没有理由要互相为敌。」

  「妳是谁?」莉莉问。然后她更为小心翼翼地说:「妳是什么?妳不是龙。」

  「妳要先回答我的问题。」艾琳说。她尽可能若无其事地靠向椅背,小口抿着饮料。

  莉莉犹豫了一下,然后叹气。「真是乱七八糟。好吧,我答应妳。我以我的名字和力量承诺,我会诚实回答妳的问题。」

  「我接受。」艾琳说。即使妖精倾向于拘泥字面意义而不是誓言的精神,但对遵守誓言很谨慎。「现在告诉我:妳或是任何其他妖精,和波士顿公共图书馆被炸毁一事有关吗?」

  莉莉木然地瞪着艾琳。「答案是没有,加上没有。那样做有什么意义?」

  「我也是这么想的。」艾琳承认。「至于妳的问题……我是个图书馆员。」

  「噢,有意思。」莉莉让这句话从舌尖滚出来,细细品味。「我听说过你们,但还没遇过呢。你们是偷书贼对吧?囤积癖?」

  「我们不喜欢用这种方式形容,」艾琳说,「不过正如妳所说。当然是为了更崇高的目的。」

  「你们一直这么告诉自己。」莉莉同情地说。「那妳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很多,本性却只有一种。」艾琳引述从书上看来的句子,「如果我的真名传到某些人耳里,我会有很大的麻烦。」

  「妳凭什么认为妳现在麻烦就不大?」

  「我们是以理性的态度在对话,不是吗?」

  「理性是一种反复无常的概念。」莉莉说。她就像在讨论饮料,或是丝袜,或是一场牌局。「有些人会说我的本性一点都不理性。」

  「那么他们不了解妖精。」艾琳凭经验表示。「你们选择一个故事,让自己可以套用它的模型──然后你们变成故事本身。你们创造了自己的样貌。」

  「这下妳说的话比较有意思了。」莉莉离开她坐的椅子扶手,慢慢朝艾琳走来。艾琳忍不住好奇那个女人究竟带了多少枪,还有她是怎么把它们藏进及膝紧身洋装底下。那女人站在艾琳面前,甜美的花香调香水中透出擦枪油的气味。妖精也许很厌恶冷铁,不过显然钢铁对他们完全不构成问题。「妳何不告诉我妳认为我是什么人?」

  「我遇过魅惑者和放荡者。」艾琳说。在韦尔的世界有一个这类妖精──席尔维大人,他经常让艾琳头疼不已。「妳两者皆非。」

  「的确。」莉莉喃喃道,「继续猜。」

  「我遇过诡计多端的权谋家。」还杀了其中一个。不过那是在另一个国家发生的另一个故事,希望艾琳永远不必面对后果。「我遇过说故事的人及照顾蛇的人,遇过贵族、仕女和吟游诗人。」

  「那些都不是我。」莉莉昂首挺立,像是已经出鞘的武器。「如果这是一个故事,妳只能再猜一次。」

  艾琳深吸一口气。如果她猜错了,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越界。一旦妖精将自己锁定在故事模式和叙事修辞中,他们就不愿意再出来。而假如故事中的角色猜错三次,他们的下场经常会成为下一个主角的借镜。

  不过她想她知道莉莉选择成为哪一种原型的化身。一切都吻合。

  「妳是忠实的刺客。」她说,「妳是只在乎执行老板命令的冷血杀手。他说杀,妳就杀。他说让他们活,妳就让他们活。妳不在乎。妳只关心把工作做到最好。」她很费力地逼自己把目光从莉莉身上移开,环视室内,看着挂在墙上的各色枪枝。「妳是刺客,是大哥的女人,是他的刽子手。」

  莉莉弯下腰,从椅子扶手上牵起艾琳空着的手。她用嘴唇轻轻擦过艾琳的手,嘲弄地模仿奉承者的致敬。「妳对文字真有一套,图书馆员。」

  「我看过很多书,」艾琳承认,「这是一种瘾。」

  「妳也习惯用双手劳动。」她用手指描画艾琳掌心交错的旧疤。「也许妳是对的,我们目前不必互相为敌。我能尊敬另一个准备好把手弄脏的专家。」

  「除非妳的老板另有吩咐。」艾琳说。

  「这个嘛,是啊,当然。」莉莉的语气好像这话天经地义,艾琳想,对她来说,这真的是真理。「像我这样的仆人是不会不服从命令的。」

  「不过为什么要跟着人类老板?」艾琳问,「为什么不找个妖精?」

  莉莉发出不礼貌的声响,放开艾琳的手。「妳有没有遇过想扮演那种角色的妖精?他们更关心他们自己的生涯,而不是我的生涯。我在成为任何真正有地位的人的仆人之前,必须变得更强。强大的恩主需要强大的仆人。软弱的恩主只会消耗他们的仆人,像是嚼过的柠檬皮。」

  「而人类老板愿意接受建议,以下达正确的命令?」艾琳猜测道。

  「乔治是个好老板。」莉莉说。她说话的语气充满宠溺,好像在聊训练有素的狗。这种语气常用在发表「牠知道要去屋外上厕所」这类评论上。「我教导他使用我的正确方式,而且他也会采纳我的暗示。我已经培养他一阵子了,不想搞乱计划。所以妳跑到我的地盘来究竟想干什么?」

  莉莉很自然地把这问句带出来,但她无庸置疑要得到答案。艾琳旋转酒杯,思考怎么回应最好。「我在找某个失窃的东西。」她终于说。

  「一本书?」莉莉问。

  艾琳很想说:「不,是个孩子。」并且请求莉莉帮忙救回伊瓦里斯特的女儿。但那么做没有帮助。而且可说正好相反。欠莉莉人情而有损大图书馆原则的风险,根本比不上告诉妖精完整故事的风险。如果妖精听闻龙族在他们周遭进行竞赛,天知道他们会惹出多大的麻烦。他们会看出弱点、设法利用──如果立场反过来,龙族也会对他们做一样的事。局势会急转直下,快到你的眼睛都跟不上。而假如龙族追查泄密来源,查到艾琳所代表的大图书馆身上……

  她原本以为情况没办法再糟到哪里去了,她错了。情况总是能变得更糟。

  「抱歉,」她说,「我不能告诉妳。但是此事和妳或妳的族类无关。」

  「那就好,」莉莉说,「最近有太多龙来到这座城市了,他们惹到了我和我的族类。我担心他们要进驻我的地盘。而我不想知道妳在和他们合作。」她再次直视艾琳,像是枪管。

  她暗示的威胁之意在室内回荡。

  「我可能会和龙族交谈。」艾琳微笑说。但是恐惧沿着她的脊椎往下爬,像冰块一样停在她的肚子里。她逼自己继续说话。「但那不构成杀我的理由,或是杀他们的理由。」

  「妳确定?」莉莉手里突然握着一把枪──小小一块流线型金属,在室内光线下像银器闪着光。它似乎有自己的引力,像黑洞般把艾琳的目光吸过去。莉莉刚才的动作实在太迅速了,艾琳根本就没看到她是怎么拔枪的。

  「我相信没有妳老板的命令,妳是不会射我的。」艾琳回答,她的喉咙很干。

  莉莉竟然还笑得出来。「只是让妳知道,如果他命令我的话,我可以毫不迟疑地让妳吃子弹。」

  手枪消失在枪套里。「现在,在我们出去之前,妳要我给妳什么武器吗?」

  「那可能不是好主意,」艾琳承认,「我不想冒险被警察依据苏利文法案逮捕。」

  「唔,如果妳改变心意,随时回来找我。」莉莉说。「但我们该去找男生他们了,不然他们会怀疑我们怎么这么慢。酒钱算我的,妳不欠我人情,可以接受吗?」

  「一言为定。」艾琳同意。她跟着莉莉走向房间另一端的门。

  门的另一面铺着隔音的毛毡布,门后是铺着厚地毯的短走廊,走廊另一端有另一扇铺着毛毡布的门。艾琳听得到门内传出微微的音乐声。

  「欢迎来到地底夜总会。」莉莉边把门拉开边说。一波噪音、音乐和雪茄烟雾涌入走廊。「过来乔治这一桌坐坐,让他能有礼貌地说再见。」

  「当然也是为了让人看到我和他在一起。」艾琳无奈地说。

  「道上的事就是这样啰。」莉莉赞同地说。她用脚把门关上,带头走进大房间。

  艾琳清楚地察觉到很多人盯着她和莉莉看──有些人明目张胆,其他人假装不感兴趣。这是一间地下夜总会,专门服务想花钱或撒钱的客人。每个人都盛装打扮──连侍应生都穿着利落的黑白西装,谄媚的舞女则裹着昂贵而几乎不存在的流苏状服装。小小的舞池里有两、三对跳舞的人在晃动,不过大多数人都聚在桌子边。

  整个房间充斥着某种发热的紧绷感。笑声太响亮、太放纵。穿着小礼服、露出肩膀和手臂的女客,在昏暗灯光下摆出木偶般的姿态,当她们啜饮酒水和把玩细长的烟嘴时,不时短暂地秀出膝盖和大腿。男人穿着订制西装,全是大翻领设计,加了垫肩,配上丝质领带,他们和女人一样故作姿态。他们都知道警察随时会上门。艾琳在空气中嗅得到紧张,就像酒精或烟味一样明显。

  天花板上吊着电灯,但亮度刻意调得很低。那光线照出晶莹的项链、袖扣和领带夹,也在斟满或已空的玻璃杯上闪烁。整个房间里唯一光线充足的地方是吧台;吧台后方的酒瓶隐隐发亮,像是在地狱边缘向你招手的遥远天堂。

  「在这里。」莉莉说,带头穿过散放的桌子。艾琳注意到,虽然许多女客和舞女都容忍她们的男伴双手不安分,却没人敢在莉莉经过时试着拍一下她的俏臀。她并不意外。

  这时莉莉停下来。前方的桌位显然是店里最好的位子,能够把整个空间尽收眼底。而且,除非艾琳错得离谱,否则桌子后方墙壁的装饰条应该其实是道暗门。乔治和戴夫都坐在桌边,捧着饮料。

  胡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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