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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丁顿站

  我不喜欢小说中的巧合,尤其是推理小说中的巧合。侦探小说的成功是靠逻辑和推理。侦探不应该需要靠老天垂青得出结论,但这只是我心中的那个编辑一厢情愿的看法,不巧的是,这就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在五点零二分下了火车。在一个八百五十万人口的城市,成千上万人来来往往的出站厅里,我碰到了一个熟人。她的名字叫杰迈玛·汉弗莱斯。直到不久前,她还是查尔斯·克洛弗在三叶草图书公司的私人助理。

  视线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瞬间,我就认出了她。查尔斯总是说,她具有那种在人群里都能闪闪发光的笑容,而这也是最先吸引住我目光的原因。在灰蒙蒙的通勤人潮中,她孑然一身,兴高采烈。她身材苗条,面容娇美,金发飘逸。她只有二十五岁左右,依旧保留了学生时代的蓬勃朝气。我记得她曾和我说,她进入出版业是因为她热爱阅读。我已经开始怀念她在办公室的日子了,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离开。

  她也几乎同时看见了我,向我挥手。我们朝对方走去,我以为我们只是打个招呼,我想问问她的近况。但事情却没那么简单。

  “你还好吗,杰迈玛?”我问。

  “我很好,谢谢你,苏珊。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对不起,我没来得及道别。”“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去参加巡回签售,等我回来,你已经离职了。”

  “我知道。”

  “那你现在在哪儿?”

  “我和父母住在奇斯威克[1]。我正要去——”

  “你在哪儿工作?”

  “我还没有找到工作。”她咯咯地笑,掩饰内心的紧张,“我还在找工作。”

  我迷惑不解。我还以为她是被人挖走了。“那你为什么要辞职呢?”我感到不解。

  “我没有辞职,苏珊。查尔斯把我开除了。唉,是他叫我离开。我不想走的。”

  查尔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我敢肯定,他说的是她递交了辞呈。那时已经五点半了,我想去见安德鲁前回办公室一趟,查看一下我的电子邮件。但直觉告诉我,我不能就这样离开,必须问清楚。“你赶时间吗?”我问她。

  “不。不算赶。”

  “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我们去了紧挨着帕丁顿站台的一家脏兮兮的酒吧,环境实在堪忧。我给自己买了一杯金酒加奎宁水,但酒水上来之后冰块却没加足。杰迈玛点了一杯白葡萄酒。“所以,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杰迈玛皱起眉头。“说实话,我也不确定,苏珊。我真的很喜欢在三叶草图书公司工作,查尔斯大部分时间都还好。他有时会发脾气,但我并不介意,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也是我的工作职责。总之,我们大吵了一架——就在你去巡回签售的那几天。他说我给他同时预定了两顿午餐,让某位代理人坐在餐馆里白白等他,但这根本不是事实。我从未在他的日程安排上犯过什么错。可是,当我试图辩解时,他非常生气。我以前从未见过他那样。他完全是火冒三丈。后来,周五早上,我倒了一杯咖啡,送到他的办公室。当我递给他的时候,他把咖啡打翻了,咖啡溅得满桌子都是。那真是一团糟,我赶忙退出去,拿了一块厨用毛巾帮他清理干净。而就在那时,他说,他觉得我和他这样下去不行,我应该开始重新找工作。”

  “他当场把你解雇了?”

  “不完全是。我很沮丧。我是说,咖啡的事真的不是我的错。我就像往常一样把它放在他的书桌上,但他突然伸手来取,把它从我手里打翻了。况且也不是说我犯了一大堆错。我跟着他工作一年了,一切都很顺利。我们聊了很久,我想,是我主动说,我最好还是马上离开,他说他会付我一个月的薪水,就是这样。他还说,会给我写一封很好的推荐信,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没有被解雇,我只是决定辞职。”这与查尔斯的说法大致一样。他也是这么告诉我的。“我想他真是太好心了,”她接着说,“当天下班之后,我就离开了,事情就是这样。”

  “那天是星期几?”我询问道。

  “星期五的早晨。你在从都柏林回来的路上。”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安德鲁和你联系了吗?”她突然问道。

  “你说什么?”我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这是今天之内安德鲁的名字第二次被人提起。梅丽莎聊天的时候冷不防地把他扯进来,而现在杰迈玛做了同样的举动。她当然认识他。她见过他几次,帮他留过言。可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他?

  “他前一天来过公司,”杰迈玛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他想见你。在他和查尔斯见面之后。”

  “抱歉,杰迈玛。”我试着放慢节奏,“你一定是弄错了。那个星期安德鲁不在英国。他在克里特岛。”

  “他晒得的确很黑,但我没有弄错。那一周我很不顺,几乎记得发生过的所有事。他是星期四下午三点左右来的。”

  “他来见查尔斯?”

  “是的。”她满脸困惑,“希望我没有说错话。他没说不能告诉你。”

  但他没有亲口告诉我。恰恰相反。我们吃了一顿丰盛的团圆饭。他说他刚从克里特岛回来。

  我想先不纠结安德鲁的问题,重新把话题拉回到查尔斯身上。“他绝不会想要失去你。”我说。我并不是真的在和她说话。我在自言自语,试图理出个头绪。这是实话。我一点儿都不难想象查尔斯像她描述的那样发脾气——但不是冲她。杰迈玛是他这么多年来的第三任秘书,我知道他很喜欢她。奥利维亚总是让他大为光火,而凯特爱迟到。第三次走运——他是这么说的。杰迈玛办事效率高、工作努力。她能逗他笑。他怎么会突然就改变主意?

  “我不清楚,”她说,“那几周他心情很不好。当《断臂杂耍人》的评论都出来时,他真的很沮丧,我知道他对《喜鹊谋杀案》也不太满意。他很担心他的女儿。说实话,苏珊,我已经尽我所能在帮助他,但他只是需要找个人撒火,而我刚好在房间里——劳拉生孩子了吗?”

  “生了,”我说,但实际上我并不知道,“我还没听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好吧,替我问候她。”

  我们又简单聊了几句。杰迈玛目前在做兼职,协助她的母亲,她母亲是一名律师。她正在考虑去弗尔比尔[2]过冬。她热衷于滑雪,觉得自己能在滑雪场的木屋找到一份工作。但我并没有认真听她在说什么。我想给安德鲁打电话,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谎。

  我们就要分开的时候,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我的脑海里回响起她刚才说过的话。“你说查尔斯对《喜鹊谋杀案》不满意,”我说,“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知道。他没有说。但他肯定在因为什么事心烦意乱。我想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他那时候还没有看过稿子。”

  “他没有吗?”她的语气很吃惊。

  她急着赶路,但我拦住了她。这完全都说不通。艾伦是在杰迈玛离职后交的稿。他是在八月二十七号星期四的时候,在常春藤俱乐部把手稿交给了查尔斯;而我现在发现,就在同一天,安德鲁拜访了三叶草图书公司。我二十八号回来后,发现桌上有一份手稿的复印件。我们都是在周末审的稿——就在艾伦去世的那个周末。那么,查尔斯是在因为什么不高兴?

  “查尔斯是在你离开后才拿到那本书的。”我说。

  “不是,不对。稿子是寄来的。”

  “什么时候?”

  “星期二。”

  “你怎么知道的?”

  “是我打开的。”

  我凝视着她。“你看到书名了吗?”

  “是的。就在第一页。”

  “书稿完整吗?”

  她一脸迷惑。“这我不知道,苏珊。我只是直接交给了查尔斯。他拿到稿子后很高兴,但之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反正几天后,就发生了咖啡事件,就是这样。”

  周围人流涌动。扩音器嗡嗡作响,宣布一列火车即将出站。我谢过杰迈玛,飞快地给了她一个拥抱,然后匆匆叫了一辆出租车。

  [1]奇斯威克,伦敦西区的郊区。

  [2]弗尔比尔,瑞士西南部的一个村庄,大型度假及滑雪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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