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尤根走得越深，声音就越大。
不是嗡嗡声，不像他第一次遇见思苹瑟时的那种。他甚至无法确定那是声音，毕竟奈德跟亚图洛都听不见。也许是他想像出来的。
但是尤根真的可以听见。过去五天以来，他们每探索一条信道，那种柔和的乐声也变得越来越大。他们碰上了很多死路，不得不折返了十几次。可是他们现在很接近了，接近到他感觉那就在这道墙的后方。他必须找到路带他们往左走……
他重心不稳地走下一处斜坡，然后涉过及膝的水，并且把工业强度的提灯高举到前方。专业队伍会带着这种灯，到行星上遥远的信道或洞穴里检修远端设备，例如从地下贮水池输送水源的水管。
“又是水?”亚图洛从后方问，而他的提灯让尤根投射出一道很长的影子。“尤根，我们真的应该回去了。我敢发誓我们听见的那个声音是警报的回声，我们可能受到攻击了。”
这样更有理由要继续前进了。他涉水前进，而水变得越来越深。他必须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一定要知道那是不是他想像的，或者……也许……他能够听见狄崔特斯。
他那样想似乎很蠢。他还没告诉其他人，只解释说是要执行卡柏的命令。算是吧，勉强算。
而大家还相信我不会违抗命令，他心想。他们不觉得我会性急、莽撞?哈!
没带足够的补给品就冲进深层洞穴，而且只有两个朋友陪他?以及光凭直觉，他以为自己也许听得见，但其他人都没听到的声音?
“尤根?”奈德跟亚图洛站在水边问。“拜托，我们已经找了不知道多久。亚图洛说得对，我们真的得回去了。”
“就在这里，各位，”尤根说。他的髋部泡在水里，一只手贴着石墙。“歌曲，就在这里。我们必须穿过这道墙。”
“好——吧，”亚图洛说：“那么我们回去看看有没有人画出了这一区的信道地图，到时也许再判断有没有好办法可以……”
尤根摸索着墙面，注意到水似乎以奇怪的方式流动。“这里有一个开口，就在水面下。这可能够宽，可以让我们钻过去。”
“不，”亚图洛说：“尤根，千万不要尝试挤过去，你会卡住淹死的。”
尤根丢下包包，让防水提灯浮在水面上。他将手伸进水里，感受墙面的裂缝处。这确实够宽。“思苹瑟就会尝试。”他说。
“呃，”奈德说：“小旋真的是最好的榜样吗?是指在做蠢事方面?”
“这个嘛，她随时都在做，”尤根说：“所以她一定练习得很多。”
亚图洛见状急忙进入水中，对他伸出手打算强行拉走他。因此，在被劝退或拉走之前，尤根深吸了一口气，弯身到水下，双脚一踢进入了洞口。
他在水中看不见，拨动的动作掀起了淤泥，所以提灯也派不上用场。他必须摸索着前进，一边抓住岩石信道的侧面，一边将自己从黑暗的水中拉出。
幸好，信道并不长——这甚至不算一条信道，只是个穿越石头的出入口，长度大约只有一公尺半。
他在一个漆黑的洞穴冲出水面，接着立刻就觉得自己很蠢。他以为能在黑暗中找到或看见什么?他本来应该会溺死的。
接着他听见了声音。乐音包围着他，笛音在呼唤他。是行星说话的声音吗?
他的眼睛适应了，而他发现自己其实看得见。他站在小水池外的石头上，这里长满了一种蓝绿色的发光真菌。的确，洞穴的地上全都是体积更大的蘑菇，或许是因为墙上一条老旧水管不断滴出富含养分的水吧。
一群黄色生物躲藏在蘑菇之中，以他现在能够以大脑和耳朵听见的方式发出笛音。是蛞蝓，就跟思苹瑟的那只宠物一样。
好几百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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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的一阵微风唤醒了我。
我眨着眼睛，迷失了方向，看见一片白色。我回到了那个有星魔的房间。不，不可能!我……
房间逐渐变得清楚。我盖着白色被单躺在床上，但是墙面并非全白，是一种乳黄色。附近的一扇窗可以往外看见星界的街道，一阵柔和的微风吹进来，弄皱了窗帘。
我身上连接着管线和荧幕，还有……还在我在一间医院。我坐起来，试着回想自己怎么到这里的。
“啊!”熟悉的声音说：“思苹瑟?”
我转头，发现穿着官方长袍的库那正在门口窥看。还好我的翻译别针别在病人服上。
“医师说你快清醒了，”库那说：“你觉得如何?爆炸性减压差点就害死你了。我建议以后进入太空还是要戴头盔呢!星魔事件过后到现在已经三天了。”
“我……”我碰碰自己的脸，摸了摸喉咙。“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库那笑了，那种笑容还真的进步多了。对方坐在我床边的一张凳子上，接着拿出平板电脑，投射出三維画面。是一艘飞行器正往下飞，然后在星界降落。
“城市的护盾失效了，”库那说：“不过紧急供给的重力没让空气消散。莫利穆尔说你在星魔一消失后就出现在太空中，而莫利穆尔也够机灵，把你抓进了驾驶舱。”
我看着投影出的莫利穆停靠在星界，打开座舱罩，然后抱着不省人事的我站起来。大家都在为莫利穆尔欢呼。我真是越来越会解读狄翁人的表情了，因为我马上就看出莫利穆尔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莫利穆尔以为大家会生气，对吧?”我说：“以为会因为飞进战场而惹上麻烦。”
“对，可是他们没理由生气。”库那说，然后挥动变换了三維影像：这次是两位狄翁人抱着一个紫色的小宝宝。我看得出那对双亲有着莫利穆尔的脸——至少是他们各自半张脸。“结果，主张要再成形的亲戚们，在初体成为名人之后就立刻改变了心意。几世纪以来，我的文化里终于出现了第一位战争英雄!不过莫利穆尔还要等几年后才会长大到能享受这种恶名呢。”
我笑着往后躺回枕头，觉得疲惫不堪——但身体并没有疼痛。不管他们做了什么来治疗我，都很有效;星盟的医疗技术显然超越我们。
“我不能待太久，”库那说：“我得到听证会发言。”
“温齐克?”我问：“布蕾德?”
“这……很复杂，”库那说：“政府里还是有一些人支持温齐克，而且关于几天前的事件也众说纷纭。温齐克想要主张说是你的同胞召唤了星魔，而英勇的狄翁人莫利穆尔是我们的救星。
“然而，我对我的立场有信心。我坚持得到许可跟你的同胞联系，以前向来只有温齐克的人能够得到授权，跟保留区的人类互动。
“你们的总司令卡柏传来了非常平静、理性的讯息，这让我们一些官员惊讶得不得了呢!这证明了，自由的人类并不是大家以为的那么残暴可怕。我认为温齐克会被迫下台，不过如果你可以对媒体发言也会更有帮助。恐怕……我可能因此稍微逼迫了医生们让你早点醒来。”
“没关系的，我很高兴——”我突然坐直。等一下。M-Bot!“我的飞艇，库那!我开来这里的那艘飞艇非常重要。它在哪里?”
“别担心，”库那说：“温齐克的部门在你逃离城市后搜查了大使馆，可是我正在努力把你所有的东西要回来，你的领袖卡柏也特别提到了那艘飞艇。”
我向后躺，无法摆脱担心M-Bot的烦乱感觉。不过考量发生的一切，我觉得这大概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星魔真的走了?”我问。
“目前就我们所知是这样，”库那说：“真奇怪，因为它们一旦出现，通常就会停留好几年大肆破坏。而且，在这么重大的事件中，伤亡的人数竟然非常得低。虽然莫利穆尔和薇波尽可能地说明了，但我们还是不太确定……你到底是怎么让它离开的。”
“我改变了它的观点，”我说：“我让它看见我们是活生生的个体，结果就是它并不想毁灭我们。”
库那又笑了一次。没错，真的越来越进步了，笑容几乎不再吓人了。
但这整件事还是有某个地方让我很不安，不过我逼自己放轻松。我们已经解决了。看来……战争可能真的结束了，或是即将结束。如果星正盟在跟卡柏谈，那可是往前迈了好大一步。而且我身上没有三維投影，这样待在星盟的医院里也没事。
我成功了。我竟然真的成功了。我对库那笑，然后伸出一只手，对方也跟我握手了。希望现在开始大部分的琐事都可以交给外交官跟政治家去做。我的部分已经结束了。
我闭上眼睛。
但发现一切感觉都不对劲。我放开库那的手，站起来，把手上的管子扯掉。
“思苹瑟?”库那问：“怎么了?”
“我的衣服在哪里?”
“你的东西都在那个架子上，”库那说：“但是没关系的，你很安全。”
我还是开始着装，穿上一套清洗过的飞行服和飞行外套，然后挂上翻译别针。幸好，他们还留着我的手环，而虽然目前不必使用三維投影，我还是戴到了手腕上。我试图轻触手环跟M-Bot联系，可是并未得到回应。
我走到窗边，仍然不太确定是什么让我感到不安。那种感觉有点抽象。
为了实现阴谋，温齐克宁愿召唤星魔出现。我觉得他不太像是能够接受失败的高尚将领，愿意把自己的剑交给敌人。
我从打开的窗户扫视城市，而且只站在侧面，以免成为目标。我是不是疑心病太重了?
我差点就这么相信了，但随即我明白了问题是什么。它一直令我不安，而我的本能在我尚未立刻理出头绪前就感受到了。
这里很安静。
窗户开着，而我们才在三楼。可是这里却听不见交通往来的声音，没有人们说话的嘈杂。的确，外面的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
我已经习惯星界的噪音了，街上总是聚满了居民，到处都有活动，这座城市从来不会沉睡，可是今天街道上几乎一片空荡。是因为大家在星魔攻击后心情受到影响，所以待在家里吗?
不，我心想，同时注意到一条小街上有人在移动，一个穿褐色条纹服装的狄翁人。我发现有另外两个正在引导一小群平民离开。
那些穿条纹服的人，就像我之前见过在抗议人士消失时善后的狄翁人。放逐了大猩猩外星人的就是他们。
他们在隔离这片区域，我恍然大悟。把旁观者带离街上。
“事情还没结束，”我对库那说：“我们得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