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我们的飞行器于星界上空高速行进，在一般交通航线下方的紧急高度飞行。
“薇波，”我说：“我已经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跟我有关了。”
“可能出现了对整个银河系的威胁，这还无关吗?”她问。
“我们真的知道发生的情况吗?”我问。
“在这里，你看。”薇波说，这时她闻起来是花的味道。
她启动前方座椅背后的荧幕，上面播放着紧急讯息——由温齐克亲自传送的。“飞行员们，”他说，同时摆出最坚决的手势——两只手都握成拳头。“敌人正在威胁星界。这不是演习。我知道你们的训练很短暂，但是事态紧迫。向度量衡号报到，准备立刻出动。”
“他没说是星魔，”我说：“感觉像是政治手段。”
“其实这正是我害怕的。”薇波说。
“听着，”我说：“薇波，我让库那见到我的真面目了。真正的我。我们两个决定想办法让我们彼此的同胞谈和，我认为这或许比温齐克现在要做的事情更重要。”
薇波的气味变得像是洋葱。“我们已经跟你的同胞处于和平了，为什么你跟库那还要协议那么做?”
“我真正的同胞。你说你知道我是谁，我是……是人类。”
“对，”薇波说：“我拼凑起来了。你的母星新黎明，你们在那里藏了一块人类的领土，对不对?他们并没有真的撤离，而是继续躲藏在你们之中，所以你们才一直不肯加入星盟。你们担心我们会发现人类的事。”
噢——我心想。这种猜测很合理。虽然完全错了，但从许多方面来看都比事实更加合理。
“我早就纳闷为何你这么多表情和行为都跟人类一样，”薇波继续说：“就你们的过去来看，我认为这并不自然。还有你的气味……你有一部分是人类对吧，艾拉妮克?是混种?这样就能解释你的超感能力了。人类在那方面一向都非常有天赋。”
“事实上……没你想得那么复杂，”我对薇波说：“去问库那吧。可是薇波，我得回到我的飞艇才行。”
“艾拉妮克，”薇波说，这时她的气味变得像是雨水。“我现在需要你。我奉命监视温齐克，而我认为库那并不知道他的野心有多大。你是我最棒的飞行员，而我需要你做好准备加入我。以防万一。”
“……以防什么?”
“以防这跟星魔无关。这么说好了，政府里有一群人非常担心温齐克的权力越来越大——以及他拥有不认同星盟核心价值的飞行员。”
我又再次陷入了几乎无法理解的情况。她是在担心政变对不对?所以她才会被指派成为飞行员——以确保温齐克不会企图控制星盟。
这对我有什么影响?我有了秘密。我必须带着秘密回家，其他什么事都不重要，对吧?
我用手环打开对M-Bot的通讯，现在我已经离开那栋政府建筑的范围，所以它应该可以听见我了。我得到的回应是传到耳机里的轻微声响。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
我们的飞行器沿停靠区高速飞行，加入了正大批涌向度量衡号的其他飞行器。落地之后，我们就看到一片有秩序的混乱——激动的飞行员离开飞行器后，就被纷纷带到走道上。
我发现赫修跟基森人盘旋在其他飞行员的头上，他们看起来很焦虑。“嘿!”我经过时叫了他们。
赫修飞到我的头附近。“艾拉妮克，”他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的跟你差不多。”我说，然后忍住没脱口而出。这是谎言。我知道的比赫修更多，一直都是这样。
好吧，目前我同意薇波所说的，至少得查出温齐克打算做什么，因为这可能攸关我同胞的未来。我们加入了其他飞行员，别的飞行队在训练时失去了一些成员，所以我们大概只剩四十五个人，而不是一开始的五十二个人。
但以所有飞行员激动的程度，感觉好像人数又更多了。引导无人机带我们离开了飞行器的机库，我们没被带到平常去的跳跃室，而是直接前往战机停机区——地面人员正在迅速准备着。
薇波轻轻咒骂了一声。从他们准备星式战机的样子看来，温齐克似乎越来越可能利用机队来对付星界了。我真的被卷入政变了吗?
温齐克本人站到了用来登上星式战机的活动梯上，然后举起手臂让吵杂的飞行员安静下来。
“你们想必都很害怕，”温齐克大声说，他的声音透过飞船上的扩音系统播放出来。“而且很困惑。你们都听说了今天稍早在度量衡号发生的攻击，我们已经分析了那次攻击留下的残骸，并发现了一把被毁坏的武器，而那来自于人类。”
室内突然一片静默。
噢不，我心想。
“我们有证据，”温齐克说：“人类的威胁比高等部长愿意承认的还更严重，可能已经有几十架间谍无人机渗透了星界。这是人类祸害开始从其中一座监狱逃脱的证明。那是个恶化的人类聚集地，而我们从来都没有适当的权力或资源去镇压他们。
“今天，我们会解决这个问题。再过十分钟，这艘飞船就会超空间跳跃到人类的行星狄崔特斯。我要你们全都进驾驶舱准备好，并在一抵达时就出动。你们的任务是摧毁他们的军力，而这应该能够完美演示出，星盟为何需要一支更加主动且训练精良的防卫军。”
看着他说话这么强而有力，搭配着粗鲁手势，连一句“哎唷，哎唷”都没说，而且也没结巴，这种感觉还真奇怪。在他下令要飞行员着装时，我才开始明白他的城府有多深。他大概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了。展现力量，利用他个人的太空军队消灭“人类祸害”，并巩固他的重要地位。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最害怕的。我接受的训练会被拿来对付自己的同胞。我必须想办法阻止——必须实现库那和我认为我们能够带来的和平。
“好极了，”赫修在我身旁说：“他们终于决定对那些人类采取行动了。这是个重要的日子，艾拉妮克机长，今天就要对那些无情对待我们的人复仇了!”
“我……”我应该怎么做?我不能告诉他。可以吗?
基森人迅速前往他们的飞艇，而我也失去了说出口的机会。我转过身，寻找飞行队的其他成员。布蕾德在哪里?我得找她谈。
我发现莫利穆尔站在自己的飞艇旁，抱着自己的头盔，而且稍微露出了牙齿。
“你有看到布蕾德吗?”我问。
莫利穆尔摇头。
可恶。她在哪里?
“艾拉妮克?”莫利穆尔问。“你觉得兴奋吗?我很担心。大家看起来都很想赶快登上飞艇，可是……这并不是我们接受训练的原因，对吧?我们应该是要阻止星魔才对，不是去跟有经验的飞行员迎面作战。我还需要时间，我还没准备好空战……”
我终于发现布蕾德了，她已经戴好头盔，放下遮阳面罩，正在穿过机库。我跑过去，在她抵达飞艇爬上梯子之前拦住她。她不想理我，可是我抓住了她的手臂。
“布蕾德，”我说：“他们要派我们去对付你的同胞。”
“那又怎样?”她咬着牙说，而遮阳面罩让我无法看见她的眼睛。
“你不在乎吗?”我问。“这是人类拥有自由的最后机会，你怎么能帮忙毁掉呢?”
“他们……他们是野蛮人，很危险。”
“人类并不像星盟说的那样，”我说：“我在认识你不久后就知道了。如果你参与这次行动，你就会让谎言永远成真了。”
“这……这会让我们的生活更好，”她说：“如果大家不必担心人类帝国会突然出现再次威胁所有人，说不定我们其他人类就可以在星盟创建更有价值的东西。”
“你知道这么想有多自私吗?你要牺牲数十万人的性命，就为了你们或许可以过更好的生活?”
“你懂什么?”布蕾德厉声说：“你根本就不明白做出这种决定的感受。”
我不能明白，对吧?我从梯子拉下她。她任由我这么做，动作也变得软弱无力，仿佛自信都变成了不确定的情绪。在她那架飞艇机翼的阴影里，至少暂时能够遮蔽、不被其他人看见的情况下，我又做了一次。我关掉了我的三維投影。
“我完全清楚那是什么感受，”我用气音对布蕾德说：“相信我。”
她愣住了，而我的人类倒影显现在她的遮阳面罩上，我重新启动三維投影。
“我从狄崔特斯来到这里，以为只会遇到敌人和怪物，”我轻声对她说：“结果我遇到了你。赫修、莫利穆尔，你们大家。我无法想像你从小遇到了多少困难，可是我真的了解因为自己没做过的事，而被憎恨着的感觉。我告诉你，摧毁狄崔特斯并没有帮助，这只会让星盟更加确认他们对我们的看法一直都没错。
“你想要改变这一切吗?你想要试着解决这一切吗?跟我回去狄崔特斯吧。告诉我们你对星盟和温齐克所知的事，帮助我们想办法向星盟的人证明我们并不是威胁。一旦温齐克说服大家我们真的是敌人，他们就只能选择毁灭我们，这样他就赢了。”
布蕾德动也不动，只是站在原地，面罩遮住了她的眼睛。最后，她一只手移到头盔侧面，按下钮拉起遮阳板。
接着她收起嘴唇，露出前排的牙齿——这是外星人的表情——然后做出了激烈的手势。
“人类!”她尖叫着：“我找到人类间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