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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次日清晨,只有两个男孩拿到了遣散费,宗会判定其在试炼期间胆小怯战,或是技艺欠佳,难以精进。在维林看来,仅仅为了试炼,没有必要流这么多的血,害这么多兄弟伤筋动骨,但宗会对于这一传统向来没有争议,因为一切都为了信仰。诺塔很快就恢复如初,邓透斯也一样,不过巴库斯这辈子都要背着那条深深的伤疤了。
寒意日重,他们的训练项目也愈加专精。索利斯宗师的剑术复杂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长柄战斧的课程也加强了密集阵型的训练。他们学习行军和分组机动,学习化零为整的布阵指令——布阵相当难学,很多男孩都因为左右颠倒或步伐错乱而吃杖子。经过几个月的艰苦训练,他们才真正理解所学的技能,又花了几个月,宗师们才对他们的成果表示满意。在此期间,他们还不能放松骑术训练,于是只能傍晚加练,利用日渐缩短的黄昏时间。他们找了一条赛马路线,是顺河岸延伸,再沿外墙返转的一条小径,长约四里,道路坎坷,障碍多多,符合壬希尔宗师的苛刻标准。那天傍晚,维林正是在赛马途中遇到了那个小女孩。
当时他正要策马跨过一棵倒伏的桦树,结果判断失误,导致唾沫星相当不满,前蹄一抬,把他掀下马鞍,重重摔在硬邦邦的冻土上。他听见大伙哈哈大笑着从身边飞驰而过。
“没用的畜生!”维林怒气冲天,边骂边爬起来,揉搓摔肿的屁股,“你只配去榨油坊。”
唾沫星恶狠狠地龇着牙齿,一只蹄子扒拉地面,然后又跑到一边,无所事事地嚼灌木叶子。壬希尔宗师在某次比较清醒的时候告诫他们,别把人类的感受强加在动物身上,尤其是那些脑子不比野苹果大的家伙。“马只对别的马有感觉,”他告诉大家,“它们想什么要什么,我们无从知晓,正如它们无法理解人类的想法。”看着唾沫星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背对他,维林心想,如果宗师说的没错,那么他这匹马就是个异类,能表达人类才有的漠不关心的态度。
“你的马儿不怎么喜欢你。”
维林一眼就看到了她,双手下意识地摸武器。她约莫十岁,裹着御寒的毛皮,苍白的脸蛋露在外面,好奇地看着他,一点儿也不怕生。她从一棵粗壮的橡树后面走出来,戴着手套的小手握着一小束淡黄色花朵,他认出这种花儿叫冬华。此花在附近的林子长得特别繁盛,城里人有时来采摘。自从胡提尔宗师说这种花儿既不能吃也不能用药,他就不大理解城里人采去何用了。
“它可能想回平原吧。”维林一边答话,一边走向倒伏的桦树,坐在上面调整剑带。
出乎意料的是,小女孩竟走过来坐到他身边。“我叫艾罗妮丝,”她说,“你叫维林·艾尔·索纳。”
“正是。”自夏令集市过后,他已经习惯了被人认出来,每每接近城市,总能吸引许多目光和指指点点。
“娘说我不能跟你讲话。”艾罗妮丝又说。
“是吗?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可能是我爹不喜欢吧。”
“那你也许真不该跟我讲话。”
“噢,我又没有那么听话。我可不乖。我不做乖女孩做的事。”
维林忍不住笑了:“乖女孩做的是什么事?”
“我不做针线活,不喜欢娃娃,我做的是不该我做的事情。我画画,但他们不想让我画画。我做事比男孩子还聪明,让他们觉得自己很蠢。”
维林正想笑,但见她一脸严肃。女孩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似是探究什么。这一举动本来会令人不快,但维林莫名地觉得很可爱。“冬华,”他朝那束花儿点点头,“你是来采花的吗?”
“噢,是的。我要把它们画下来,记录这是什么花。我有一大本册子,里面画满了花。我爹教我念它们的名字。他对花啊草啊懂得很多。你懂花草吗?”
“不怎么懂。但我知道哪些有毒,哪些可以治伤,哪些能吃。”
她皱起眉头,看着捧在手套中间的花儿:“这些能吃吗?”
他摇头说:“不能,也不能用药。几乎毫无用处。”
“它们是自然之美的一部分,”她说着,光滑的眉头皱了一条小缝,“这就是它们的用处。”
这次他没憋住,笑出声来:“太对了。”他四下张望,没见着小女孩的父母,“你不会是一个人来的吧?”
“娘在树林里。我躲在橡树后面,等你骑马经过的时候好看看你,你摔下来的样子好有意思。”
维林看了看唾沫星,这家伙狡猾地一扭头望向别处。“我的马也这么想。”
“他叫什么名字?”
“唾沫星。”
“好难听。”
“因为它难看,我还有条狗,更难看。”
“我听说过你的狗。它跟马一样大,你在野外试炼的时候,跟它斗了一天一夜才制服它。我还听说过好多有关你的故事,我都记下来了,但必须把本子藏起来,不让爹娘看到。我听说你一个人打败了十个人,已经被选定为第六宗的下一任宗老。”
十个人?他吃了一惊。上次听说还只有七个人。等到我三十岁时,怕是变成一百人了。“只有四个人,”他说,“我也不是一个人对付他们。下一任宗老必须等现任去世或是辞职后才能选举。我的狗也没有马那么大,我也没跟它斗上一天一夜。如果真跟它斗,我撑不了五分钟。”
“哦。”她听起来有点丧气,“我回去改。”
“抱歉。”
她微微耸了耸肩:“我小时候,娘说你会来跟我们住,当我的哥哥,可你一直没来。爹很难过。”
他忽然心神大乱,浑身发虚,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站不稳。“你说什么?”
“艾罗妮丝!”一个女人钻出林子,急匆匆地朝他们走来。那是个漂亮女人,一头乌黑的卷发,披着素净的羊毛斗篷。“艾罗妮丝,过来!”
小女孩不胜其烦地噘起嘴:“她要把我带走了。”
“对不起,兄弟。”女人气喘吁吁地走过来,拉起女孩的手拽到身边,用两只胳膊护住她。尽管女人的情绪很激动,但维林看得出来,她对女孩非常温柔。“我女儿好奇心很强。希望她没有过分打扰你。”
“她叫艾罗妮丝?”维林问道。他此刻已稳住心神,语气麻木得近乎冰冷。
女人紧紧地搂着女孩:“是的。”
“请问您尊姓大名,夫人?”
“希娜。”她勉强挤出笑容,“希娜·贾思提。”
没有印象。我不认识这个女人。那女人的神情里,除了对女儿的关心,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她认识我。她认得出我的相貌。他又看看小女孩,仔细观察她的脸蛋。和母亲一样漂亮,一样的下巴,一样的鼻子……不同的是眼睛,黑色的眼睛。仿若寒风掠过,云开雾散,麻木又变成冷酷。“你几岁了,艾罗妮丝?”
“十岁零八个月。”她回答得很快。
“快十一岁了。我父亲送我来这里时,我就是十一岁。”他发现女孩的手空着,才发现花束掉在地上。“我一直想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他弯腰伸手,小心翼翼地捡起冬华,生怕折断了花茎,然后走过去蹲在艾罗妮丝面前。“别忘了花儿。”他对着女孩笑,女孩也对着他笑。他尽力记住女孩的模样。
“兄弟……”希娜张了张嘴。
“你们不要在此久留。”他站起身,走向唾沫星,抓紧缰绳。马儿似乎明白他的想法,十分配合地由他骑了上来。“冬天的林子不太安全,你们以后去别处采花吧。”
他望着希娜,那女人正紧紧抓着女儿,极力克制恐惧。最后她终于开口:“谢谢,兄弟。我们会记住你的话。”
他忍不住最后看了艾罗妮丝一眼,然后催促唾沫星奋蹄飞驰。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越过倒伏的树木,挟风带雷地钻进林子,把小女孩和她妈妈远远地抛在身后。
我一直想知道他为何这么做……现在我知道了。
***
日月如梭,寒霜渐消,春意融融。这段时间,维林少言寡语,只在非说不可的情形下才开口。他每日训练,看着小花脸的崽子出生,听着弗伦提斯讲述欢乐的宗会生活,骑着那匹坏脾气的马,但他很少说话。自他遇见艾罗妮丝以后,那种寒冷和麻木的空虚感常驻心中,挥之不去。他时常想起她的样子,那脸型,那乌黑的眼睛。十岁零八个月……他母亲去世不过五年。十年零八个月。
凯涅斯找机会跟他聊天,为了吸引他的注意,还讲了一个尤里希森林大战的故事,那次仑法尔和阿斯莱的军队激战了一天一夜。这场战争发生在疆国建立之前,雅努斯当时只是领主,尚未称王,疆国的四大封地各自为战,纷争不断,如同困在麻袋里的四只野猫。而雅努斯凭借智慧之言、锋利之剑和信仰之力,最终统一了王国。第六宗之所以参战,是因为天下大统、四土归一的愿景,令信仰尤为重要。是第六宗冲破了仑法尔的防线,赢得了那一战。维林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他以前听过这个故事。
“……他们把仑法尔的领主塞洛斯带到国王面前,他受了伤,身背镣铐,居然还敢轻蔑地吐口水,说是死也不向自以为是的小崽子下跪。令人吃惊的是,雅努斯王笑了。‘我不要你下跪,兄弟。’他说,‘我也不要你的命。没有你的辅佐,疆国大业难成。’塞洛斯领主的回答是……”
“‘你所谓的疆国只是痴人说梦。’”维林插嘴道,“然后国王大笑起来,他们为此争论了一天一夜,争论变成了探讨,最后塞洛斯领主见识了我王治国的大智慧。从此之后,他成为国王最忠诚的臣子。”
凯涅斯的脑袋耷拉下来:“我以前给你讲过。”
“一两次。”他们站在河边,看着弗伦提斯带同组的小男孩跟小花脸的崽子们玩耍。母猎犬总共产下六只崽子,四公两母,躺在狗舍里,被母亲舔得皮毛尽湿,没有一点儿凶样。它们长得非常快,现在已经是正常犬只的一半大小了,不过爱玩的劲头与普通小狗没两样,欢跑起来磕磕绊绊。弗伦提斯得到了给它们起名字的权力,可惜他实在缺乏想象。
“大砍!”他挥着棍子,召唤最喜欢的一只小狗,它是这一窝里个头最大的,“过来,小子!”
“怎么了,兄弟?”凯涅斯问他,“为什么不太说话?”
维林看着大砍飞奔过去,撞到了弗伦提斯,还舔得他满脸口水、咯咯直笑。“他喜欢这儿。”维林说。
“宗会确实很适合他,”凯涅斯同意他的说法,“他来之后长高了不止一尺,还有,他学东西很快。宗师们喜欢他,凡事不用吩咐第二遍。我感觉他都没吃过杖子。”
“我真不知道他以前过的是什么生活,居然能爱上这种地方。”他转过头,对凯涅斯说,“来这儿是他的选择。而我们不是。他是自己选的,不是被无情的父母送来的。”
凯涅斯凑近他,压低嗓门说:“你父亲想接你出去,维林。你应该永远记住这件事。你跟弗伦提斯一样,都是自己选择留下的。”
十岁零八个月……娘说你会来跟我们住,当我的哥哥……但你一直没来……“为什么?他为什么想接我出去?”
“后悔?或是内疚?什么事都需要理由吗?”
“宗老曾告诉我,我来这里,是我父亲献身信仰和疆国的象征。如果他与国王不和,或许就会通过把我要回去,来表达截然相反的意义。”
凯涅斯的面色沉了下来:“你太小看他了,兄弟。虽然我们接受的教导是与家人撇清瓜葛,但儿子恨父亲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十年零八个月……“要恨一个人,你必须先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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