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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知识试炼后一周左右,索利斯宗师带他们来到庭院外的一间屋子,屋里热得要命,满是烟雾和金属的臭气。等在屋里的是耶斯廷宗师,很少露面的宗会首席铁匠。他身材高大,浑身散发出力量和自信,肌肉虬结的双臂叉在胸口,一身体毛,还有很多被铁水溅出的泛红伤疤。这扑面而来的力量镇住了维林,他似乎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耶斯廷宗师会给你们打剑。”索利斯告诉他们,“今后两周,你们要听他指示,给他打下手。离开这间锻造场时,你们都会有一把剑,这辈子都要和它在一起。记住,耶斯廷宗师可没我这么心慈手软,别惹毛他。”
索利斯宗师走后,他们默默伫立,让这个大铁匠用蓝得发亮的眼睛挨个扫视。
“你,”他冲巴库斯伸出一根又黑又粗的指头,后者正盯着一堆刚完工的斧子,“你在铁匠铺干过。”
巴库斯支吾起来:“我的父……我小时候住在尼塞尔的一家铁匠铺附近,宗师大人。”
维林冲凯涅斯抬抬眉毛。巴库斯严守规矩,对儿时经历几乎绝口不提,突然得知他的父亲曾是匠人,众人颇为吃惊。他父亲是有正经行当的,这样的孩子不太可能沦落到宗会里来,拥有未来的孩子没必要寻求不一样的人生。
“见过剑是怎么锻造的吗?”耶斯廷宗师问道。
“没有,宗师大人。只见过小刀、犁刀、很多马掌,还有一两个风向标。”他轻轻一笑。耶斯廷宗师没笑。
“风向标不好打。”他说,“很多铁匠做不了,只有行家才有资格锻这种东西。这是行会的规矩,打出能读懂风之歌的金属,这种技术很少见。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巴库斯别过头去,维林意识到,他有些后悔,他觉得丢脸。他和宗师之间传递着某种讯息,那是其他人无法理解的东西。这必然和锻造场及锻造有关,但维林知道巴库斯不会说出口。巴库斯的秘密也和其他人一样多。“不知道,宗师大人。”他只说了这几个字。
“这里,”耶斯廷宗师展开双臂,比划四周,“这里是宗会的一部分,但属于我。在这里,我是国王、宗老、将军、领主、主人。这里不准玩耍,这里不准胡闹,在这里只能工作和学习。宗会要求你们掌握锻造金属的技艺。要真正熟练地使用武器,就要了解武器制造的方式,亲身参与武器创造的过程。在未来的许多年里,你们在这里做出的剑会保住你们的性命,守护信仰。好好干,你们就能获得一把靠得住的好剑,剑身坚固,剑刃锋利,足以切开铁甲。干得不好,你们的剑会在第一次战斗中折断,让你们送命。”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巴库斯身上,冰冷的目光仿佛是在询问着什么:“信仰是我们所有人的力量之源,但为信仰事功需要钢铁。钢铁是我们为信仰增添荣耀的工具。钢铁和鲜血,这就是你们未来的全部。明白没有?”
众人纷纷低声附和,但维林知道,这段话其实是说给巴库斯一个人听的。
这天余下的时间里,他们往熔炉里铲煤,把院子里的铁条搬进锻造场。这些铁条放在一辆大车上,装得满满当当。耶斯特宗师则一直待在铁砧旁,挥舞锤子,敲出横亘不变的节奏,就像金属与金属的合唱。他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在喷泉般飞溅的火星雨中发出几句指示。维林看懂了,这是一份枯燥而严酷的工作,他的嗓子被烟熏得生疼,耳朵被无休止的捶打声震得发麻。
一天结束,当他们拖着沉重的步子返程时,他对巴库斯说:“难怪你不想在铁匠铺过一辈子,巴库斯。”
“可不是。”邓透斯揉着酸疼的胳膊表示赞同,“宁可练一天弓箭。”
巴库斯一言不发,在众人疲倦的抱怨声中整晚保持沉默。维林知道他根本没听他们讲话,他的思绪依然被耶斯廷宗师的疑问所占据——那疑问不只在言语中,还在眼神中。
***
第二天,他们回到锻造场,继续扛铁条,把一袋袋煤搬进一间当作储煤室的大屋子。耶斯廷宗师几乎不说话,专心检查他们昨天扛进来的每一根铁条,把它们举到亮处,用指腹摩挲。他有时满意地哼几声,把铁条放回原处,有时恼火地咂咂嘴,把它放到一小堆不断增加的废料里。
“他在看什么?”维林扛着一袋煤走进储藏室,发出吃力的闷哼。耶斯廷宗师的举动让他好奇。“每根铁条不是都一样吗?”
“杂质。”巴库斯瞥了耶斯廷宗师一眼,“这些铁条是其他铁匠炼制的,然后再送到这里来,手艺很可能不如我们的宗师。他在检查炼制时有没有混入劣质的铁料。”
“他怎么分辨?”
“主要靠摸。铁条的锻造方法是把一层层的铁打到一起,然后扭转、敲平。这个过程会让金属产生某种纹理。好铁匠可以根据纹理判断铁条的品质。据说,有人甚至能靠鼻子闻出好坏。”
“你行吗?我是说靠摸,不是闻。”
巴库斯笑了,维林从他的笑声中品出苦涩的调子:“给我一千年也学不会。”
中午,索利斯宗师现身,命令他们到操场去练习剑术,告诫他们不能让技艺生疏。锻造场里的重活让大家无精打采,挨的棍子比平时更多,不过维林觉得也没平时那么疼。他一时怀疑索利斯宗师下手是不是变轻了,但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不是索利斯宗师手软,而是他们更耐揍了。他在把我们捶打成材。他悟到。我们是剑,他是铁匠。
***
“该给炉子生火了,”耶斯廷宗师对匆匆吃完午饭、返回锻造场的孩子们说,“对于这口炉子,你们只要记住一点。”他举起手臂,展示壮实的肌肉上密密麻麻的伤疤,“它是热的。”
他让众人把几袋煤炭倒进熔炉的砖窑,然后叫凯涅斯生火,这需要钻进炉底,点燃煤堆下用来引火的橡木柴片。要是维林肯定会皱眉头,可凯涅斯二话不说,拿起点燃的蜡烛就钻进窑口。片刻后,他重新现身,身上黑乎乎的,但没受伤。“火头很旺,宗师大人。”他报告道。
耶斯廷宗师没有理会他,蹲下身检查炉内越烧越旺的火苗。“你。”他点头示意维林。他从不喊他们的名字,似乎回想这些人的名字只是费力而无用的举动。“负责风箱。你也去。”他伸出手指点了诺塔。巴库斯、邓透斯和凯涅斯接到的命令则是原地不动,等待指示。
耶斯廷宗师举起沉甸甸的钝头锤子,又从铁砧旁的铁条堆里拿出一根来。“一把阿斯莱式样的剑由三根铁条制成,”他说道,“一根厚的作为剑身,两根薄的作为双刃。这个样子的,”他举起手中的铁条,“就是用来制作剑刃的铁条。必须先将其敲打塑形,再与另外的部件熔合。剑刃是铸剑过程中最难处理的部分,既要精良又要坚固,既能切割又能抵挡另一把剑的挥砍。看看这根铁条,仔细看清楚了。”他举着铁条,挨个递到众人面前。他的嗓音粗哑而顿挫,有种怪异的催眠效果。“看到上面的黑色斑点了吗?”
维林目不转睛地盯着铁条,发现暗灰色当中有小小的黑纹。
“这叫做星银,因为将其置于火中煅烧时,能放射出无与伦比的光亮,”耶斯廷接着说道,“但这不是银,而是一种铁,从地下采掘出来的稀有铁种,跟黑巫术没有关系。正是因为有了它,宗会的剑较之别家更为坚固。你们的刀剑有了它,就能经得住猛烈的劈砍,而别家的刀剑可能早就断裂了。只要你使得好,我们的剑可以轻而易举地劈盔断甲。这是我们的秘密,千万别泄露出去。”
他打手势让维林和诺塔开始鼓动风箱,然后静观其效。在两人的努力下,黑炭堆中逐渐泛出了橙红色的灼热光芒。“行了,”他说着,举起手中的锤子,“看清楚了,好好学。”
维林和诺塔握着沉重的木制手柄,用力拉动风箱,汗如雨下。随着两人一次又一次把空气灌进熔炉,锻造场内的温度持续上升。房间里的空气似乎愈加浓重,每一次吸气都相当费力。
看在信仰的分上,就坚持下去吧,维林暗自抱怨。汗水流满了他酸疼的胳膊,而耶斯廷宗师仍没有动手……他还在等待。
终于,铁匠满意了。他用铁钳夹起那根铁条送进熔炉,等到橙红的热火窜进其中,贯通首尾,这才取出来放到铁砧上。第一次敲击极轻,好似轻轻拍打,只迸出小小一簇火星。接下来,他开始正经干活了,锤子起起落落,如鼓点声声铿锵,与此同时,他周身火花激射,犹如泉涌。由于挥锤过快,有时只见那锤子残影重重。奇怪的是,刚开始这根通红的铁条外形改变不大,等到它略有变长的时候,耶斯廷宗师将其再次投进熔炉,然后烦躁地示意维林和诺塔再加把劲。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只过了十分钟,却仿佛熬了一个小时。耶斯廷宗师不断地敲打铁条,丢回熔炉,然后再次敲打。维林怀念起在操场上受过的磨难,踩着冷冰冰的地面肉搏也比现在好受得多。等耶斯廷宗师示意他们可以放手了,两人便摇摇晃晃地离开风箱,脑袋伸出门去,大口大口地呼吸甜丝丝的空气。
“那混蛋想整死我们。”诺塔喘着气说。
“赶快过来!”耶斯廷宗师吼道,他俩赶紧钻了进来。“你们必须适应,这才是真正的活儿。看吧,”他举起铁条,最初的圆柱形态变成了约一码长的三棱铁片,“这是一片剑刃。现在看起来还很粗糙,但等它与兄弟材料熔合,就能改头换面,焕发生机。”
邓透斯和凯涅斯受命去接管风箱,耶斯廷宗师开始敲打另一片剑刃。他们干活的时候,锤子的敲击声和他们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等第二片剑刃完成,他开始加工用来制作剑身的厚铁条,敲打的节奏越发急促有力。铁条逐渐伸展到剑刃的长度,然后剑身回火,中间形成了一道隆起的剑脊。等他完成了剑身,凯涅斯和邓透斯已经累得半死,巴库斯与维林到风箱旁待命。铁匠拿出一个固定架,把三根铁条的底部绑在一起,准备将其熔合。
“熔合是对铸剑师的考验,”他教导说,“也是最难掌握的技巧。敲打太猛会损坏剑刃,太轻则不能合三为一。”他扫了一眼维林和巴库斯,“用力拉,炉火要旺。不准偷懒。”
维林一边干活,一边祈祷这事儿早点结束,却发现巴库斯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耶斯廷宗师身上——他的胳膊一刻不停地抬起又放下,似乎不觉得酸痛,两眼死死盯着铁砧上所起的变化。起先,维林不明白哪儿来的吸引力,不过是铁匠拿锤子打铁罢了,既不壮观,也不神秘。可当他顺着巴库斯的目光望过去,就渐渐地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在铁锤的敲击下,三根铁条慢慢熔合,剑正在成形。当耶斯廷宗师从熔炉中取出剑时,刃上的星银斑纹不时闪闪发亮,那光芒如此耀眼,令他不能直视。他相信铁匠所说的,星银只是一种金属,但这玩意儿仍令人感到不安。
“你,”耶斯廷宗师打完了剑尖后,对着诺塔一点头,“把桶拿近一点。”
诺塔顺从地把沉重的木桶拖到铁砧旁边。桶里的水装得很满,当他拖到了指定的地方时,水泼溅到了他脚上。“这是盐水,”耶斯廷告诉他们,“在盐水里淬火的剑,从来就比在淡水里淬火的剑要来得坚固。往后退,水会沸腾。”
他牢牢抓住剑的柄部,伸剑进桶。水遇高温,立时蒸汽腾腾,喧哗四起。他持握不动,直到沸水平息,才抽出云汽蒸腾的剑来,举起细看。剑身乌黑,沾有烟灰之色,但耶斯廷宗师似乎很满意。剑刃两边平直,剑尖匀称至极。
“好了,”他说,“真正的活儿要开始了。你,”他转身对凯涅斯说,“之前是你生的火,活儿就由你来干。”
“唔,”凯涅斯应道,他搞不清楚这算是荣誉还是惩罚,“多谢宗师大人。”
耶斯廷拿着剑走到锻造场的另一端,将其放在那边的台子上,台子旁是一块由踏板驱动的巨大磨石。“刚刚铸出来的剑只是半成品,”他教导说,“必须磨利、擦亮、抛光。”耶斯廷让凯涅斯站在磨石前,踩动踏板使之旋转,教他如何依靠“一二一二”地喊号子来保持节奏,接着要求他加快速度,然后持剑靠向磨石。一时间火花四溅,吓得凯涅斯直往后退,但耶斯廷命令他稳住不动,引导他摆正双手的角度,接着教他如何持剑在磨石上横移,使得整个剑身都能被磨到。“就是这样,”片刻过后,看到凯涅斯有信心自行磨剑了,他满意地说道,“每边剑刃各磨十分钟,然后给我看你的成果。其他人到熔炉那边去。你,还有你,去拉风箱……”
他们就这样在熔炉旁辛勤劳作,挥汗如雨,在七个漫长的日日夜夜里,拉风箱,打剑刃,磨剑身,直到烟色尽去,闪亮如银。所有人都没能避免受伤,维林的手背上多了一处青灰色伤疤,是因为有一点炽热的铁水溅了上去,那种疼痛和灼烧皮肉的气味着实是独特的体验。其他人受的伤也都大同小异。邓透斯最惨,打磨时一个不留神,迸射的火星飞进了他的眼睛,在他左眼周围留下一串焦黑的疤痕,所幸没有伤及视力。
尽管每每干得精疲力竭,还有受伤破相的危险,而且过程极为沉闷乏味,但维林依然一发不可收拾地迷上了打铁的活儿。这一切真是妙不可言,在耶斯廷宗师的锤下浴火而生的利剑,在砥石上来回打磨剑刃的手感,还有在抛光剑身时渐渐显出的图案,那是从灰蓝色钢铁内里浮现的黑色漩纹,似是熔炉里的火焰凝固其中。
“这是因铁条相互熔合而产生的,”巴库斯解释道,“将不同种类的金属熔合,自会留下痕迹。宗会的剑因为有星银的存在更加不同寻常。”
“我喜欢,”维林说着,举起还没抛完光的剑,映着天光欣赏,“这……实在有趣。”
“只是打铁罢了。”巴库斯叹道,他转身继续打磨一边的剑刃,“加热,敲打,塑形。毫无神秘可言。”
维林望向这位正在操作转轮的朋友,他的手熟练地移动着,分毫不差地研磨剑刃。当巴库斯干活的时候,耶斯廷宗师便不太费心教他,直接递给他一把剑就走开了。铁匠似乎很清楚巴库斯的技术,他们很少说话,只是偶尔咕哝两句,或是赞同地哼哼几声,仿佛他俩已有多年的默契。不过,巴库斯干活儿时并不愉快——他没有成就感。他干起来毫不费力,展现出的技术令众人自愧不如,可是只要大家进了锻造场,他的脸就像是戴上了冰冷的面具,不动声色,只有去操场或是餐厅的时候,他的脸色才好起来。
第二天是安装剑柄。剑柄是现成的,几乎一模一样。耶斯廷宗师把剑柄安在剑尾,又往楔进剑柄的脚木里敲了三只铁钉,确保稳妥牢靠。然后他们的任务是锉磨钉头,保持橡木剑柄的平整。
“你们在这里的任务完成了,”那天结束时耶斯廷对他们说,“剑归你们了。善加使用。”这是他头一次说话像其他宗师。他不再多言,回到了熔炉旁边。大伙儿握着剑,犹豫不决地站在四周,不知道要不要说两句什么。
“呃,”凯涅斯说,“多谢您的智慧点拨,宗师大人。”
耶斯廷拿起一个没有完成的矛头,放到铁砧上,开始鼓动风箱。
“我们觉得这段日子非常……”凯涅斯刚开口说话,维林用肘子顶他,然后指了指门。
正当他们离开时,耶斯廷又说话了:“巴库斯·耶书亚。”
他们停下脚步,巴库斯转过身,神情有些紧张:“宗师大人。”
“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耶斯廷头也不回地说,“我用得着帮手。”
“很抱歉,宗师大人,”巴库斯闷闷地说,“怕是训练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耶斯廷放开风箱,拿起矛头放进熔炉:“有朝一日你厌倦了打打杀杀,熔炉在,我也在。我们在这里相见。”
***
巴库斯没来吃晚餐,在他们的印象里还是头一遭。夜幕降临,维林例行去过小花脸的狗舍后,在城墙上找到了他。“给你带了些剩菜。”维林递给他一包东西,里面有一块馅饼和几个苹果。
巴库斯点头致谢。他的目光落在河面,那儿有艘驳船正逆流驶向瓦林斯堡。
“你想知道。”片刻的沉默后,他说道。他的语调里没了往日的戏谑和讽刺,而维林没能察觉到隐藏其中的一丝恐惧,因为天气太冷了。
“如果你想说出来,”他说,“我们就算交换秘密了,兄弟。”
“比如你为何保留那条丝巾。”他指了指维林脖子上那条瑟拉的丝巾。维林将其塞进衣服,拍拍他的肩膀,准备离开。
“那时候我十岁。”巴库斯说道。
维林停住脚步,等他说下去。巴库斯可以跟大伙一样守口如瓶,说不说全由自己,激将法和劝说都没有用。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带我去铁匠铺干活。”巴库斯沉默了片刻,又接着说道:“我很喜欢这活计,爱看他敲打塑形,爱看铁在熔炉里通红发亮的样子。有人说铁匠的活计很玄乎,但在我看来,太显而易见,太简单了。我理解得透透彻彻。我父亲几乎没教过我什么,但我心里跟明镜似的。锤子没落,我就知道那块铁要变成什么样子,知道一把犁刀是能切泥破土还是卡得无法动弹,知道装好的蹄铁是否很快就会脱落。我父亲为此很骄傲,我心里清楚。他虽然不怎么说话,不像我继承了母亲话多的性子,但我知道他很骄傲。我希望他能更加骄傲。我头脑中有很多式样,各种小刀、剑和斧头,只等我锻造出来。我很清楚怎样造出来,要使用什么比例的合金,我心里都有数。于是,有天晚上,我溜进了铁匠铺,打算一试身手。我想的是做个小物件,比如猎刀,作为送给父亲的冬季好礼。”
他闭嘴不言,盯着夜色中的驳船驶远,甲板上人影幢幢,在船首提灯的微弱光亮中犹如鬼魅。
“这么说你做了一把小刀,”维林接过话头,“可你父亲……生气了?”
“噢,他没生气。”巴库斯痛苦地说,“他吓坏了。刀身经反复折叠,异常强韧,刀刃则锋利无比,割绸断金轻而易举,而且光亮如镜。”他唇边露出一抹微笑,但转瞬即逝,“他把小刀扔进河里,要我永远不向任何人提起,守口如瓶。”
维林糊涂了:“他应该很骄傲才对,毕竟儿子锻造了那么出色的小刀。为什么他反而感到害怕呢?”
“我父亲这辈子见过很多世面。他跟着王公大臣出过门,还在东方大海的商船上干过活,但他从没见过有哪个铁匠铺能不点炉子就煅出小刀来。”
维林更糊涂了:“那你是怎么……”但他看到了巴库斯脸上的某种神情,便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尼塞尔人在很多方面堪称伟大,”巴库斯继续说道,“他们坚强、友善、热情。但他们最害怕的就是黑巫术。我们村子曾经有个老女人,轻轻一碰就可以治病疗伤,他们都是这样传说的。她因为拥有这样的能力而广受尊敬,不过大家也很怕她。当掐脖红袭来时,她却无能为力,几十人丧命,每家都有人死掉,但她没有感染。村民们把她堵在家里,放了一把火。废墟至今还在,没人敢在那里建房。”
“你是怎么做出那把小刀的,巴库斯?”
“我也不清楚。我只记得我握着锤子,在铁砧上敲打。我还记得装刀柄的场景,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点过炉子。似乎我一开始干活儿,我就不是我了,我变成了工具,就像一把锤子……有种神秘的力量通过我干铁匠的活儿。”他摇摇头,显然回忆过去令他感到不安,“从那之后,我父亲就不让我踏足铁匠铺。他带我去见一个养马的老头卡鲁斯,要那人尽全力教我做马匹买卖,因为我不打算当铁匠。为此,父亲每个月给他五个铜板。”
“他是想保护你。”维林说。
“我知道,可孩子不会这么想。我当时想的是……他被我做的东西吓坏了,担心我给他丢脸。我甚至想过他可能是嫉妒我。所以我决定向父亲炫耀一下我的能耐。我趁着他去夏季集市打货的机会,回到了铁匠铺。没有什么材料好用,只有几块老旧的马蹄铁和一些钉子,他把大部分的货都带到集市去了。我就用剩下来的那点材料开工,结果……做出了很特别的东西。”
“是什么?”维林问,心想无非是削铁如泥的宝剑或者寒光闪闪的斧头。
“日向标。”
维林的眉头皱了起来:“什么玩意儿?”
“类似风向标,只不过所指的并非风的方向,而是太阳的方位。不管太阳挂在哪儿,即便阴云密布,你都能知道当天的时辰。就算太阳落了山,日向标也能指向地面,透过大地辨明它的方位。而且我把这物件做得很漂亮,转轴还能喷火。”
如此神奇的发明,维林估摸不出它的价值,也不敢想象会在害怕黑巫术的村庄里引发怎样的恐慌。他问:“这东西后来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被我父亲熔掉了吧。他从集市回来时,我站在那里等,然后得意洋洋地展示我做的东西。他叫我收拾行李。当时我母亲去了姨妈家,所以父亲没跟她说什么,天知道等母亲回家父亲会作何解释。我们在路上走了三天,然后坐船去瓦林斯堡,最后到了这里。他和宗老说了一会儿话,把我丢在门口,走了。他说如果我把我的本事告诉了别人,就肯定没命,还说我在这里很安全。”他的笑容倏忽即逝,“很难相信他这是为我好。有时候我觉得他是在往第五宗走的时候迷了路。”
维林想起了晨雾中的蹄声,想起瑟拉的故事。他驱散这些回忆,说道:“他说得对,巴库斯。你不能告诉别人,也许连我都不该知道。”
“怎么,你要杀了我吗?”
维林冷冷一笑:“今天不杀。”
他们站在城墙前,相伴无言,望着驳船转过河上的弯道,消失在视野里。
“其实,我觉得他知道,”巴库斯说,“我是说耶斯廷宗师。他可以感觉到我的能力。”
“他怎么可能感觉到这种东西?”
“因为我在他身上也感觉到了同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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